於是這位高緯度區的君主大力地嘆息,落日停在他的胸口,雙刃劍放在他的膝蓋上,好像因為無數世紀的緊張和繁重的統治而疲倦了,也因他腳下海洋不變的外觀而難過。未來的遠景——以起風開始、旋風收場的工作將沒完沒了地進行下去,直到他流動的海洋王國變成一片凝然不動的死水。但是另一個,詭計多端而巍然不動,把刮過的下巴放在瘦長而不可信任的拇指與食指之間,他苦苦地想:「啊哈!我西方的兄長陷入莊嚴的憂鬱情緒中。他已經厭倦用旋風玩遊戲,放大炮,展開拿雲霧做的密集彩帶,在不負責任的運動中以他可憐的臣民為犧牲品,他們的命運是非常可憐的。讓我對那個吵吵嚷嚷的野蠻人的領土——從斐尼斯特雷(Finisterre)到哈特拉——進行一次突襲吧,出其不意地抓住他的漁民,難住依靠他力量的船隊,把箭巧妙地射進巴結他的人的內臟。真的,他是一個不中用的傢伙。」於是毫不遲疑,當西風還在思索他不可抗拒的力量是徒勞無益時,東風說幹就幹,已來到了北大西洋和-圖-書
上。
在這個特殊的例子中,那個卑劣的闖入者把航道堵塞達六星期之久,在北大西洋這最好的地區建立自己特殊的治理方式。表面看起來東方天氣陛下似乎要永久待在這裡,或至少等我們通通餓死為止——就在充足的食物在望,也可以說帝國物產豐富的中心幾乎伸手可及之際餓死。就在這裡,我們乾渴的白帆點點分布於刻板的湛藍色海面,這一大群不斷增加的船舶中,每艘都滿載穀物、木材、羊毛、皮革,以至柑桔,因為我們的夥伴當中有一兩艘遲到的運水果的縱帆船。在七〇年代後期某一年的那個難忘的春天,我們在這裡來回閃避,被每次搶風調整航向所困擾,而我們的儲備減少到吃麵包箱裡的碎屑和糖桶內刮下來的殘餘。好像東風的天性是要把飢餓強加於無辜水手的肉體,同時還要腐蝕他們純樸的靈魂,用激怒他們的辦法導致他們脫口褻瀆上帝,那些咒罵像血紅的日出一樣可怕。灰色的日子緊跟著他們,高高的靜止的雲層蓋在頭上,看起來像是在一塊死灰色的大理石石板上雕刻出來的一般。每次在我們飢餓和情緒低落時來到的日落,都要使我們用咒罵呼喚西風醒來,即使他精神非常迷糊不清也成,只要讓我們獲得自由,哪怕讓www.hetubook.com.com我們的船首衝上去撞在難以接近的家園牆壁上。
在突然襲擊北大西洋的時候,東風的行動像一個精明而沒有心肝的冒險家,毫無什麼榮譽或道德的概念。他把輪廓清楚而瘦削的臉,用一層薄薄的高而嚴實的雲蒙掩,我看見過他,像一個乾癟的從事海盜生涯的阿拉伯酋長,把三百多艘甚至更多的商船隊阻攔在英吉利海峽的入口。最糟的是我們沒有贖金付給他以滿足他的貪婪;不管突襲的東風幹出什麼罪惡的勾當,那都是為了向他的王兄西風洩恨。我們只好束手無策地對冷酷的、眼睛灰色的東方天氣陛下非偶然的頑固不化持觀望態度,不足的糧食配額成為每天的定量,難熬的飢餓成為那支被阻船隊每個水手所熟悉的事情。我們的隊伍人數每天都有增加,在緊閉的大門前以散亂的隊伍成群成組地來回奔走;與此同時,向外開走的船隻在所有能夠揚起的白帆下,從我們蒙羞受辱的隊伍中穿越過去。我的想法是東風存心不良地幫船隻從老家送走,是希望它們通通不得好下場,從而再也聽不到它們的消息。海盜首領斷絕世界貿易通道達六週之久,而我們的領主西風卻在酣睡,像一個疲倦的巨人,要不就是陷入只為天性坦誠的人所熟知的那種什麼https://www.hetubook.com.com也不想幹的悲哀情緒中。所有的人都引領而望,徒然看著他的城堡;西方之王睡得正沉,讓他進行突襲的王弟把鑲有金線的紫色披風從他俯下來的肩膀上偷走。在日暮之際展示出來的那批令人眼花繚亂的王家收藏的珠寶又怎樣了呢?消失了,失蹤了,絕跡了,拿走了,在黃昏的天空裡連一只金環,或一線陽光的閃耀也不見!日復一日通過一線冷漠的天,一個沒有光芒而遭到掠奪的太陽,可憐巴巴,赤身露體的,如同一個被洗劫一空的保險箱內部,既不壯觀也不可笑,害躁地匆忙悄悄躲到海面之下。西方之王依然沉睡不醒,或者哀嘆他權力的無用,同時那個嘴唇薄薄的闖入者把他冷酷無情的精神在海天打下印記。隨著天色破曉,初升的旭日不得不涉過一道深紅色的水流,既絢爛又不祥,好像夜間被謀害的天體流出的一灘鮮血。
北風與南風,如我所說過的,在海上各方強大的風勢中不過是小王子。他們沒有自己的領土,在任何地方都不占統治地位,然而割據地球上不同海域的王朝卻都是從他們家族中產生的。世界上一切氣候的根源都來自於那個專制家族的北極與赤道子弟的競爭。西風是最大的王,東風統治熱帶之間的地區,他們分享回歸線之間的每一個和圖書海洋。每種風都有他統治的特點。西方之王從不貿然闖入他尊貴兄弟所公認的領土。他是個野蠻人,屬北方型,暴烈而不求手段,兇狠而不懷惡意,你可以想像他大模大樣地坐在鍍上晚霞金輝的斑斕寶座,膝蓋上放一柄雙刃寶劍,俯下他生有蓬亂金色鬈髮的頭,火焰般的鬍鬚覆蓋前胸,四肢強壯、粗大、威風,聲如雷霆,臉頰鼓起,雙眼蔚藍,兇惡,在使勁地加快他的風速。另一個,東風,則是血紅的日出之方的君王。我想像他是個瘦削的南方人,相貌輪廓鮮明,黝黑的腦門,漆黑的眼睛,身穿灰色長袍,在陽光下坐得筆挺,把他那鬍子刮得乾乾淨淨的面頰擱在手掌上。他神秘莫測,心思讓你摸不透,充滿精心策劃,鋒利逼人的陰謀詭計——一邊思考著侵略行動。
西風對他的兄弟,東方天氣之王恪守承諾。「該分的我們已經分了。」他低啞的聲音似乎這麼說。這個統治者沒有詐欺,他好像是做運動一樣把大塊大塊的雲朵投過天空,把大西洋的狂濤巨浪從新大陸一直投向對面舊大陸的灰白岬角。「我們該分的已經分了,假如我這一份世上的太平沒有降臨,那也別打擾我。讓我跟旋風玩投環套樁遊戲,把旋轉的雲像鐵餅一樣投出去,把迴旋的空氣從我陰沉王國的這一頭投向那一頭:越過歐洲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陸的海岸或沿著浮冰群的邊緣——這一次確定的目標是比斯開灣的彎曲部分,下一次是挪威的峽灣。我飛越北海時,許多國家的漁民都密切地注視我發怒的眼睛。這是從事皇家運動的時候。」
北大西洋的主要氣候是西風統治他的版圖,而在他的版圖上,太陽是永不沉落的。北大西洋是一個大帝國的心臟,是西風版圖內一代代優秀船舶和吃苦耐勞的水手最密集的地區,在他勢力範圍的堡壘之內,他們建立一個又一個英雄的業績和驚險的功勳。世界上最出色的水手在他的權杖影子下降生成長,在他暴風雨頻頻的寶座登級前學會操縱船舶的技術和膽略。不顧一切的冒險家、辛苦的漁民和有史以來最明智最勇敢的海軍提督,都要看西方天空的信號行事。這讓勝利的艦隊提心吊膽。他把受到創傷,有三層甲板的艦群玩弄於股掌之上,僅僅出於好玩就把具有光榮傳統、歷來受到尊敬的彩旗撕得粉碎。他是一個不錯的朋友和危險的敵人,對經不起風浪的船舶和懦弱膽小的海員是冷酷無情的。他以泱泱的氣魄對犧牲在他衝動性政策下的人命不甚在意,可說是一位右手握著出鞘雙刃劍的君王。而冒犯西方天氣陛下領土的東風,則是一個表情冷漠的暴君,他在背後拿著一把鋒利的匕首,有機會就要變臉而捅你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