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束縛在碼頭上的間隔時期,在一艘船的生命中,隨著任務完成而週而復始。那也是對世界運行起著有效作用的一部分。世人會以為碼頭的場景是一艘船歡快、跳動、搖擺不定的一生中最嚴肅的一部分,但是這世上存在一個又一個無數的碼頭,有些碼頭醜陋得令人膽戰心驚。野馬也拉不走我記憶中一條北方河流的名稱,它狹窄的河口是荒涼不毛且危險的,而碼頭則像一場令人厭惡的悲慘噩夢。它們淒涼的河岸密密地布滿絞架似的,巨大的木結構建築頂端週期性地籠罩著一團煤塵構成的煙霧,永遠不見天日,如同地獄。分配在這裡讓世界運行的最重要因素,是把孤獨無援的船舶安排在挺酷烈的條件下。讓一艘自由的船隻封閉在這些荒涼的水域範圍內,使你想到她會像一隻關在汙穢鳥籠裡的野鳥那樣鬱鬱而終。但是一艘船由於她對人類的忠實,一定能忍受不尋常的命運虐待。還有,我看見過船隻從某些碼頭起航,卻像是從地牢中出來的半死囚犯一般,拖泥帶水、萎靡不振、滿身襤褸邋遢,船上水手的黑眼珠在白眼球內轉動,憂愁的面孔抬起來向著天空,而天空的煙霧瀰漫和骯髒的外表似乎反映著下面大地的汙濁。對倫敦港兩邊河岸的碼頭,倒是有一件事可以說說:且不談人對它設備不足、規矩過時,辦https://www.hetubook.com.com事拖拉等所有的牢騷,沒有一艘從它大門開出的船不是容光煥發,神采奕奕的。倫敦是一個貨運的總港,那跟這個世界唯一最大的首都相稱;而貨運的總港是屬於世界貿易城市的貴族階級,在這一階級中,倫敦由於有它自己的風格而有著獨一無二的面貌。
港口的古色古香由於開始於倫敦,然後又隨著河水流傳一大串富有冒險性的事蹟,因而引人遐想。甚至最新的蒂爾伯里碼頭也分享由於歷史聯繫而產生的魅力。伊麗莎白女王曾經來這裡巡幸,但不是她那種照慣例的聲勢浩大的旅行,而是在國家歷史上關鍵時刻的一次急迫性事務巡幸。當時的威脅已經過去,現在的蒂爾伯里則以它的碼頭而知名。這些碼頭是非常新式的,但是它們在埃塞克斯沼澤上的偏遠隔絕,隨著興建完成而來的國勢衰敗,賦予了它們浪漫的色彩。廣大空曠的水域被好幾英里的空碼頭和一排排貨棧所包圍,只有兩三艘船像是失魂落魄的孩子們,在林立的、瘦削的水力起重機間迷失了方向,因此你獲得的是一個完全荒廢、浪費效率的奇怪印象。從一開始蒂爾伯里碼頭就是高效率的,隨時準備接受任務,但它們也許太快出場了。其實,蒂爾伯里碼頭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一方面它https://m.hetubook.com.com們將永遠不會滿足從長遠感到的需要(在適用於鐵道、隧道、報紙、新版書刊等這個神聖莊嚴的短語意義上),它們在這一領域出現得太早;另一方面,這種需要又永遠感覺不到是因為不受潮汐的影響,易於進入,壯觀卻又荒涼,它們早已在那裡安紮,準備接納和保管從海上而來的最大輪船。它們不愧是世界最大河港的一部分。
停靠在倫敦某些較老碼頭上的船隻,其情景總是使我聯想到養在陰森樓房後院蓄水池中的一群天鵝,牠們浮游的水面是幽暗的,環繞著水池的平坦牆壁,則奇妙地襯托出構成船體的優美流暢線條。這些形體的流利輕盈是特別設計出來乘風破浪的,跟那些一大堆一大堆的磚頭相比,使得她們停靠用的纜繩鐵索顯得非常必要,好像再沒有別的東西能防止她們越過屋頂而展翅高飛。拐彎抹角偷偷吹過碼頭建築物的最輕盈的風,也能使這些給綁在堅硬岸上的俘虜精神為之一振。那似乎是船的靈魂是不安禁閉的。這些桅檣高時的船體,一旦卸下她們的貨物,稍微受到一點風的自由的暗示,就變得動盪不寧。不管停靠得多麼緊,她們在泊位上也要來回晃動一下,難以覺察地搖擺那一系列教堂尖塔般的帆檣和繩索。你可以觀察在紋絲不動和沒有靈魂的灰泥石頭沉重背和-圖-書景上桅頂的擺動,而覺察出她們的心煩。當你經過每一個綁在碼頭的囚徒身旁,木頭防護板輕微的摩擦聲表示的是憤怒的咕噥低語。但是畢竟,讓船經受一段約束和安定的時期是有好處的,如同對一個不守規矩的人,有一段抑制與自我反省的不活動時期也是有好處的——當然,我不是指船不守規矩,相反的,她們老老實實的,這可以由許多人作證。老實,要說是一種大大的約束,是對這個地球上船與人的任性妄為的枷鎖,不論在海上或陸地。
在風格上,這些碼頭像它們所服務的河流一樣羅曼蒂克,泰晤士河不像世界上別的商用河。聖凱瑟琳碼頭的舒適宜人,倫敦碼頭群的舊世界氣氛,在你的記憶中印象難忘。跟沃爾維治(Woolwich)並排的碼頭,由於它的範圍和構成它們周圍環境的大面積醜陋——醜到這種地步以致看上去成為一景——是氣勢不凡的。如果你談到泰晤士河碼頭,「美」是個沒有價值的詞;但這條河具有歷史悠久的傳奇色彩,則不可能不給它的河岸穿上富有魅力的披風。
缺乏如畫的風景,責任不能放在對泰晤士河開放的碼頭上。不管我那天鵝和後院的苛刻比喻,不可否認的,北岸沿河的每個碼頭以及碼頭群,都自有它獨特的動人之處。從舒適愜意的小小的聖凱瑟琳碼頭開始——它像樹蔭下
和*圖*書一口平靜幽暗的池塘橫陳在山崖石壁間——通過眾多且令人起敬和體諒人的倫敦碼頭群,整個沒有一條欄杆線的地區,以及流連在其堆棧之間的香味和遐邇馳名的酒窖,一直穿過西印度碼頭,布拉克沃爾(Blackwall)的碼頭,再經維多利亞和亞爾培碼頭的加里昂(Galleons)河段的入口,然後一直到蒂爾伯里的一大片濃深的水域,這些船舶停靠的地方,每一處都自有其獨特的風貌和表現方式。它們的獨一無二和吸引人之處,則是在它們共同的羅曼蒂克的特色。
在這條忠實的河流上,當一切聲音和行動停止之後,在從倫敦橋直至諾爾灘的霧氣中,只能聽見船上的鈴聲,既神秘又模糊不清,好幾英里好幾英里的玎玲玎玲響下去而逐漸微弱,一直到河口擴大到跟北海的連接處,這裡拋錨的船隻稀散地停在泰晤士河口的沙洲及大霧籠罩的運河間。在河流為人民緊張服務的長年光榮歷史裡,這是它唯一喘息的機會。
說實在的,不管對碼頭公司所做的一切批評是什麼,泰晤士河的碼頭對一個人口比某些英聯邦國家人口還要多的城市來說,是沒什麼可丟臉的。倫敦作為一個設備完善的港口,雖然發展一直緩慢,但卻無愧於做一個巨大的分配中心。一定不能忘記倫敦沒有大工業區或大片自然開發的田野為後盾,在這一點上,它跟利物浦(Liverpool)、加迪夫(Cardiff)、紐卡斯特(Newcastle)、格拉斯哥都不同;在這一點上,泰晤士河也不同於麥爾塞河(Mersey)、泰恩河(Tyne)、克萊德河。它是一條具有歷史意義的河,一條流過許多重大事件發生的中心,帶有浪漫的色彩,不談對這條河的行政管理問題的所有批評,我的論點是它的發展是無愧於它的尊嚴的。好長一段時期這條河可以相當輕鬆地適應海外和沿海的交通,那是在倫敦橋下那部分叫做「水窪」的時代,船舶在漲潮時從頭到尾都繫得牢牢的,成為結實牢固的一大片,如同一個由瘦削的光禿樹木所覆蓋的島嶼;在貿易發展到河容納不下時,產生了聖凱瑟琳碼頭群和倫敦碼頭群等這樣大規模的設施,滿足了當時的需要。這條威嚴航道的勞動,一代復一代,一日復一日地進行下去,什麼也阻止不了它無休止的勤勞工作,除非一場大霧用一件透不過的披風把這條擁擠的河流裹住,使它平靜下來。hetubook.com.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