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並不在乎外貌,除非它們對生物是有用的。
「是因為戰爭的關係?」我困惑的問。薇歐拉點點頭。
「可是那時候戰爭應該已經結束了。媽媽當時應該是……」我用手指頭數了數媽媽的年紀。
「聖父聖子,請賜給我力量吧!」
媽媽露出一臉無法苟同的表情。「不可以這樣子談錢。這不是妳該做的事。妳爸爸很慷慨,我相信能幫妳辦宴會,他也會覺得很驕傲。」
「妳說這樣會持續一年,然後呢?接下去要做什麼?」
後來,我想到可以去問問爺爺對這件事的看法。可是我馬上又想到,根本沒必要,因為我只要想像一下,就知道他會有什麼看法了。
「嗯,我是想要問妳一些事情。」我說:「薇歐拉告訴我……妳以前年輕的時候,想辦社交宴會,可是沒辦成。這是真的嗎?」
「我說過了,妳應該自己去問她。趕快把自己弄乾淨吧!妳看起來一團糟。我必須讓我的心臟休息一下……它跳得像隻小貓一樣。上主保佑。」
媽媽的妹妹雅加莎並沒有結婚,她一個人住在哈伍德,一間充滿了貓味和霉味的屋子裡。
蕁麻疹又來報到了。
辦社交宴會真的這麼可怕嗎?也許我不應該太在意。總有一天,我得了解這方面的事。
我並不想粗魯的提醒她,她似乎有點答非所問。「所以,社交宴會到底代表什麼意思呢?」
「不,我是說真的,薇歐拉,那有什麼意義?」
我用力的揮著我的鋤頭。
媽媽看起來有點迷惑。「什麼意思?」
「這樣子好多了。」媽媽說:「妳要來幫我照顧這些花嗎?」
「那會讓妳的媽媽很高興,這就是它的意義。」
「喔。」看和*圖*書來這件事暫時也只能這樣了。
「那位小姐是誇張了一點,但它的意思絕不是這樣。它代表的是從此以後,妳要出席很多很棒的宴會,和很多年輕的紳士來往。也就是說,妳會有很多的追求者。」
我不能再迴避下去了。我鼓起了勇氣問她:「那我呢?我一定要辦嗎?」
「他們想過要幫她辦,可是一直沒辦成。」
「我不太確定它到底是什麼意思,如果是要變得像哈利上次帶回來的那個蠢女生一樣,那就不用了。」
我走開了,留下她在那邊搧扇子。
「這樣要持續多久?」我說。
「一年。」
爺爺教過我,對於一些重要的問題,如果沒有經過一番研究,沒有長時間的思考各種可能性,就不應該隨便回答。我還有六、七年的時間可以想這件事。時間應該綽綽有餘。不過,能和我討論這件事的只有媽媽,如果我跑去問她,會不會反而讓她產生了希望,一個以後很可能會破滅的希望?我不但想得頭痛發作,連脖子也開始癢了起來。
「喔,通常到那個時候,小姐們就已經找到丈夫了。」
「妳是說就因為她的沒辦成,所以我必須辦?」
「我要很多的追求者做什麼?」
「所以,並不是非得辦社交宴會不可。」我拔了一株野草說。
「卡普妮雅,妳是我們家唯一的女兒。」
「聰明的小姐,妳應該懂我的意思。」她說:「妳不想辦社交宴會嗎?」
「我要坐一下。」
「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
「喔。」
「來,」我說:「我來幫妳倒杯檸檬汁。」
「因為沒錢。」薇歐拉說:「後來她的父親又死於斑疹傷寒,所以就算了。」
「因為妳是泰德家的女孩。妳爸爸擁有棉花田,有棉花工廠。」
「嗯,什麼事?」
棉田和*圖*書裡的棉桃個個鼓脹了起來,正在進行著從綠色豆莢變成毛茸茸白棉球的神奇魔法。它們就等於是直接從地裡長出來的現金。
薇歐拉咕嚕咕嚕的一口氣喝了下去,她的眼睛瞪著前方,手還在拚命的搖扇子。我又幫她倒了一杯。她嘆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最近我四周的人,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嘆氣。
「見到了又怎樣?」
「我想它們應該還是爺爺的。」
「喝下這個,妳會舒服一點。」我說。
「妳不要這麼生氣嘛,薇歐拉!」
「妳媽媽已經都幫妳計劃好了,妳知道嗎?上個星期,她才提到要幫妳辦第一次的社交宴會,妳卻跑去做這種事。這樣是不行的。一個要開始社交生活的女孩是不能砍棉花的。」
「不過,妳後來還是認識了爸爸。」
「媽?」
「不要跟我說那位老先生的事。他已經瘋了,現在,連妳也瘋了!」薇歐拉唸唸有詞的把我抓回了屋裡。「一個小女孩跑去砍棉花。一個白人的女孩跑去砍棉花。泰德家的女孩跑去砍棉花!上帝,請幫幫忙吧。」
我媽媽總共生了七次,才生出一個女兒。我猜我不是她所期望的那種女兒,那種嬌嬌柔柔的女兒,可以幫她暫時忘記我那群精力充沛、叫鬧聲可以把房子掀了的兄弟們。我以前從來沒想到過,她一直很想有一個盟友,卻始終得不到;我對於跟她一起坐在客廳裡討論編織的花樣、食譜或泡茶,總是興趣缺缺。我這樣是不是很自私?或者很怪?或者最慘的是,讓人很失望?如果是自私或奇怪,我還可以接受;可是如果是讓人失望……那可就不一樣了。我很想拋開這些問題,但它們整個下午繞著我團團轉,就像是一隻又臭又煩人的狗。
媽媽仔細的端詳著我。「卡莉,這件事我www.hetubook.com.com們可以慢慢想;可是,對!要是妳可以得到我錯過的機會,我會很高興。這可是很多年輕女孩的夢想。」
隔天早上,我發現媽媽在廚房外面巡視花園裡的植物。她頭上戴著一頂寬寬的草帽,手上也戴了雙白棉手套,確確實實的遵守她所說的格言:一位淑女不可以讓手和臉被太陽晒到。我緊張兮兮的朝她走了過去,不知道薇歐拉是不是已經把我在大庭廣眾下進行丟人現眼的實驗這件事告訴她了?她的眼神看起來跟平常差不多,似乎沒什麼異樣。
我坐在房裡,望著外面的樹,想了又想。我並不是故意要當一個這樣的人,我的天性如此,能說是我的錯嗎?一隻花豹能改變牠的斑點嗎?如果可以,那我的斑點是什麼?我想得昏天黑地,也想不出個答案,頭卻痛了起來。也許我應該像媽媽一樣,也喝點大補湯。也許我比我以為的更像她。
「全能的上帝呀!趁別人還沒看見之前,請妳馬上給我回屋裡去!耶穌基督,幫幫我的忙吧!」她搶走了我手裡的鋤頭,並使勁的把我推向屋子。「妳到底是怎麼搞的?」她氣呼呼的說:「頭昏了嗎?跑去做黑人做的事。」
「為什麼?妳為什麼要生這麼大的氣?我只是想嘗試一下而已。」
媽媽笑了。「對,我很幸運,可是妳的雅加莎阿姨就沒那麼好運了。」
在薇歐拉緊張的東張西望和嘮叨聲中,我們躲進了廚房。
「我才不自私哩!」我馬上反駁。
「所以……所以我一定得辦嗎?」看到媽媽的臉色沉了下去,我又趕快加上一句:「妳希望我辦?」
媽媽叫了起來:「天呀!妳怎麼說得這麼難聽。」
媽媽的眼睛亮了起來。「那代表一個好人家的女孩已經和圖書長大了,可以介紹給大家認識。她已經準備好擔負起她的責任,也可以讓好人家的年輕紳士們認識。那代表會有很多的宴會、娛樂和新禮服。」
薇歐拉又說:「妳要當一個擁有社交生活的小姐,而不是跑到田裡當稻草人。」
我假裝沒聽到她的挖苦,想了想。「媽媽以前也辦過社交宴會嗎?」
「沒錯,並不是一定要。不過,還是有很多女孩辦了。」她看著我說。
薇歐拉坐在廚房桌前,拿著一把硬紙板做的扇子猛搧,我則跑進了餐具室。我看到一把石壺裝的蘋果酒,遲疑了一秒,就決定幫她改倒這種酒,因為她看起來很需要喝上一口。
媽媽的臉上掠過了一抹陰影——也許是驚訝,也許是懊惱,也或許是遺憾。她彎腰剪下了一朵希洛克玫瑰。「是真的。」
薇歐拉看了看我。「妳自己去問她吧。」
「我只是想知道那是什麼感覺而已。爺爺跟我說……」
為什麼不?這有什麼好偽裝的?
「自私的小姐。」她罵了一句。
我忙著進行自己設計的實驗,忙著各種瑣瑣碎碎的事,只求不必織聖誕襪子。收割棉花的季節就要到了,所以我想了想短鋤頭的問題。在我們這附近,短鋤頭依舊很盛行。爺爺教過我,學一種東西最好的方法,就是親自去體驗,或者動手做實驗。他曾經讓少年時代的爸爸嘗試過拿著短鋤頭做一天苦工的滋味。為了打發時間,我替自己設計了一系列新活動,我也跑到工具間拿了一把長鋤頭(我們家沒有短的)。我想如果我只握一半,長鋤頭也就等於是短鋤頭了。我走到離我們家後門最近、大約只有五十呎遠的一片棉花田。媽媽說每個好人家的小姐都會有片草坪和一個花園,只有出身不好的,才會窗台外面就緊接著棉花田。
「所以說來說去,就是為了嫁掉https://m•hetubook.com.com一個女生,開一大堆的宴會就對了。」
「妳在做什麼呀?」薇歐拉從後門衝了過來。我長到這麼大,還沒見她這麼生氣過。
「妳現在這麼說,以後呢?」
「圍裙給我!」她把我身上的圍裙剝了下來。「現在馬上去換一件新的。要是讓妳媽媽看到妳這個模樣,一定氣瘋了。妳可別告訴任何人。我這不是在開玩笑。」
「卡莉,」她終於開口說話,「妳這小姑娘,萬一被人見到了怎麼辦?」
天呀!我跟你說,那真的是很累人,即使天氣已經沒那麼熱了,即使我不必為了賺取每天的麵包而不停的工作,即使我也不是什麼得了風溼病的老人。我的腦袋裡正忙著思考這一切時,突然間,一聲像貓頭鷹似的尖叫聲,從屋裡傳了過來,把我嚇得魂差點飛了。
「我在砍棉花呀,不然妳以為我在幹麼?」
「我,辦社交宴會?為什麼?」
我和爺爺持續的照料那株巢菜。讓我開心的是,在我們的細心照料下,它活得愈來愈好,先是朝著陽光長,然後又沿著窗台蔓延開來。爺爺喊它叫先驅,他說意思就是指它是某一種事物的第一個。我每天都會帶它到戶外去待個幾分鐘,讓蜜蜂幫忙授粉。我還盡職的趕走蚱蜢和所有妄想越雷池一步的植食者(食用植物的生物)。
「整整一年?」我顧不了自己的語氣了。「然後呢?」
「妳的帽子呢?」媽媽對我喊了過來。「快回去戴上。」
「因為戰爭。戰爭毀了很多人的家庭,讓很多人挨餓。在那種情形下,為了一個人辦一場社交宴會,似乎不是很……恰當。」
「爸爸怎麼說呢?聽起來好像要花不少錢,每次都要穿新的禮服。」
我連忙跑回去拿帽子。我不想在交談才要起步時,就踏錯腳。我跑進後門,一把抓下了釘子上的帽子,又馬上跑回花園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