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太太獨自一個人在客廳坐著,看見鱷魚頭走進來,她就叫他在她身旁坐下。問他:「公司組織好了嗎?」鱷魚頭應道:「萬事停當,馬太太放心!」馬太太笑道:「我的股款幾時來收?」鱷魚頭道:「馬太太一言值萬金,不必麻煩開支票了。公司早給馬太太開了紅股。魏總經理是香港的殷富,他有眼光有人面,他這次決定在香港押貨下艦,隨艦到海南島視察,往後的機會很多,還望馬太太隨時照顧照顧!」馬太太道:「這個自然。」鱷魚頭告辭,馬太太送到門口道:「記得帶些海南土產回來啊!」鱷魚頭連聲道:「當然當然!」
鱷魚頭聽了大副這個嚇人的報告,他半信半疑。大副又說道:「你清楚我們差艦的載重量嗎?初建的時候它的載重量是六百噸,現在它老了,不能裝得太重。雖然歷來它都是載過了一千噸以上,僥倖沒有出過事。我們中國人可以這樣冒險,外國人是絕對不幹的。」鱷魚頭道:「你說歷來都載過一千噸,為甚麼我們這回就不能載一千噸?」大副無話好說。這時魏經理跳進艦長室來,鱷魚頭對他說道:「魏經理,我們大副說不能再裝貨了,要把最後兩船貨運回岸上去。」魏經理道:「不要開玩笑。貨好不容易才交涉提出來,你又要我送進貨倉去?不說現在不夠時間,也沒有人手去辦退貨的手續,幾十萬元的貨進進退退,倉租運費的損失誰來賠償?開玩笑也要早點開,現在還差十五分鐘就要開航,只消延長二十分鐘,所有的貨都可以上完了。」大副道:「我不是一定堅持要退貨,不過是請艦長出來看看艦邊的吃水線罷了。」魏經理道:「我以為是為了甚麼事,原來是過載問題。不要緊,不要緊,涼秋九月,風平浪靜,不必大驚小怪。其實我們中國人管理的船,只要有客有貨,那一隻船不過載?如果甚麼事都要十足學外國人,就甚麼事情都不能幹了。我這次親自出馬,我們的身家財產性命都在這裡,我們還更著急,艦長你說是不是?」鱷魚頭道:「由香港到海口只二百六十浬,航程很短,不要緊的,還是上了它吧!」大副也不再嚕囌,就退了出來。
差艦泊在昂船洲。鱷魚頭、黑牡丹最先上岸,他們用電話通知魏經理,魏說道:「好極了!我各事都準備好了,貨物昨晚已下齊六張大貨艇,兩個鐘頭内就可以運到昂船洲來。我們在哪裡吃早飯?金陵還是建國?」鱷魚頭道:「我們現在在廣州酒家飲早茶,你馬上坐汽車下來吧!你行李整理好了麼?今天下午三時啟航離港,你最好把行李帶下來,省得多花時間。」魏經理道:「好的,好的,我甚麼都打點好了。」
蝦球走到城隍廟側,果然見有一個香煙小攤,看管的正是那個在孤兒院招呼他吃飯的紅褲姑娘。他上前問道:「小玲姑娘,你的媽媽呢?」小玲一眼就認得蝦球,她笑道:「我放假出來幫媽媽看攤子,她去出貨了。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蝦球道:「你不記得嗎?我上星期在沙河車站聽你媽喚過你的名字。」小玲道:「你記性真好!你叫……」蝦球應道:「我的名字叫蝦https://m.hetubook•com.com球。」小玲道:「蝦球是你的名,還是姓夏名球?」蝦球道:「我本來姓夏,單名球,從小我哥哥就叫我做蝦球。」小玲道:「我的名字也是給先生改過的,我本來是叫范笑鈴,先生說笑鈴不好聽,替我改成小玲。你哥哥呢?他叫甚麼名字?叫蝦公是不是?」蝦球笑道:「我六歲他就出門當兵了。我叫他做柏哥。」小玲道:「你找我媽有甚麼事呢?」蝦球道:「沒有甚麼要緊事。我現在在一隻軍艦上面當差,明天軍艦開身去香港,我想起你媽賣香煙,我或者能給你們帶些香煙回來。我們坐軍艦,出入是不打稅的。」小玲道:「你真好心!但我媽還沒回來,她又沒留下錢,怎麼辦呢?」蝦球道:「你媽沒回來不要緊,你告訴我甚麼香煙最好銷就得了。」小玲道:「廣州市最好銷的是幸運牌和駱駝牌兩種香煙。」蝦球道:「我記得!我記得!」說罷回頭就走。走了幾步,又跑回來。小玲看他的樣子很好笑。問道:「你火燒腳似的走來走去幹甚麼?」蝦球道:「我忘記問你一句話,你自己想買些甚麼?我連香煙一齊同你帶回來。」小玲道:「多謝你,我沒有錢。」蝦球道:「那天你端飯給我吃,你也沒問我要錢。你說呀!你說你喜歡甚麼?」小玲道:「我怎樣好意思呢?」蝦球道:「不要緊,你說你說!」小玲想一想道:「那麼就多煩你替我先墊錢買幾尺花布吧。你回來時連香煙錢一起問媽媽還你。」蝦球道:「我知道,我知道,香港花布街我很熟!」說罷他也不告辭一聲轉身就跑了,小玲坐在香煙攤旁想想這個小傻瓜,捧著肚子笑了一次又一次。
在汽車裡,鱷魚頭對坐在後座等他的魏總經理道:「好了!現在萬事都妥當了。你今天坐飛機回香港,即刻準備妥當,我的差艦只能在香港停留八小時。」魏經理應道:「你放心!我不會誤事。」鱷魚頭一直送他到飛機場,看他上飛機後才折回來。
下午三時一刻,差艦拔錨了。甲板上的人,都站在艦邊觀看香港海岸的景物。牛仔和蝦球兩人倚在船首的欄杆邊,也在看周圍的海景。牛仔問道:「球哥,你在岸上見到甚麼人?」蝦球道:「倒霉得很,沒有見到一個要見的人。我媽媽送我爸爸回鄉下,還沒出來;去灣仔找六姑,裡面不肯開門,說這個人不在了。牛仔,你說『不在』是甚麼意思呢?」牛仔道:「這還不明白?不在就是出街還沒回來呀!」蝦球搖搖頭,不贊同牛仔的解釋。他說道:「你不肯用腦筋,『不在』就是『死了』的意思呀!」牛仔道:「死得這樣快!」蝦球很感慨,說道:「人死了像扔掉一隻死老鼠似的,沒人再提起了。除非是他的兒子。你說六姑這種人會有兒子嗎?」牛仔道:「有丈夫就有兒子。」蝦球道:「她也許有兒子在鄉下的。她一死,她的兒子就變成孤兒了。」牛仔道:「我也是不知道我媽是怎樣死的。我連她的樣子都記不起來,那時我實在太小了。」蝦球望一眼牛仔,有點悶悶不樂,大家就不再說話了。
在同一時間和_圖_書,甲板部的軍需、大副、二副、波臣、司舵都集中在無線電生老吳的家裡開會集股,情緒緊張熱烈,他們把親戚朋友的錢都盡可能的拉來了。機器部的機輪長、機輪副、機輪員和斟油等,也在機器間密議籌款。
「涼風有信,晚景無邊。虧我懷人憔悴,度日如年……」鱷魚頭的軍歌給她打斷了。
鱷魚頭的蝦兵蟹將煙屎陳、死蛇、雞眼、麥財、趙勝和蟹王七等,在魚珠港外的艇上等著恭送他們的上司。亞喜也跟著蟹王七坐艇出來,想看蝦球一面。自從她在長堤客艇上跟蟹王七互訴身世度過了有哭有笑的一夜以後,她更加喜愛蝦球了。因為蟹王七把蝦球當作親弟弟一樣看待,她也同樣分有了這一份感情。
長堤的景物慢慢向後退,江面上停著的船舶,一隻隻落在差艦的後邊。南北兩岸的橫水客艇,給差艦駛過的浪潮打擊得左右搖顛。這天風高日麗,差艦滿載著軍火,也滿載著全船人員的希望,破浪前進。
一夜無話。廣州市民,又面臨到新的一天。一切迎生送死的勞動又繼續開始。路屍掩埋隊的運屍車工作開始得最早,天沒亮就向郊外流化橋開動了。長堤的行人和珠江的小艇,同晨光一齊露臉,漸漸活躍起來。天字碼頭邊的這艘載重限量六百噸的鱷魚頭的差艦,在八時四十五分就把它艦頂上的黑球除下來,預告就要終止它的停泊了。
魏經理坐下來,打開他買來的一大卷報紙,其中有一張是華商報。他抽出來交給鱷魚頭道:「你看看這張替共產黨宣傳的報紙!記者先生真有閒情,他替我們馬專員的後台大老闆算賬,數目清楚得很!」鱷魚頭笑道:「行行出狀元,有一些專家們,他們是專替我們大老闆算賬算出名的。」魏經理道:「你說的不錯。我昨天在南北行的朋友家中,看到一本叫做『四大家族』的小冊子,我以為他還比四聯總處的機要秘書知道得更多更清楚呢。」鱷魚頭笑問道:「你清楚我們的貨一共有多少件嗎?」魏經理道:「當然清楚。我是照貨單一箱箱點收的。」鱷魚頭道:「重量呢?」魏經理道:「我們的貨又不是論斤算錢,要知道重量幹甚麼?」鱷魚頭道:「我很想算一算我們的艦究竟過載好多噸。」魏經理道:「我們的差艦是一隻自由的軍艦,用不著買保險。海關和船政署也沒權來檢查我們的載紙,過載多少,是不必過慮的。你說是嗎?」鱷魚頭道:「是的,你說得不錯。我們這自由的差艦泊在自由的港口,橫行在自由的中國,用不著這些手續。若要樣樣照正手續,那麼,運貨根本就是犯法的。」說罷鱷魚頭笑了。他很驕傲他竟是一隻橫行無阻的軍艦的艦長,大權在握,為所欲為。他想:不說是風平浪靜,就是有一點小風險,又算得甚麼?這時黑牡丹跑進來道:「貨就快上完了。」鱷魚頭即刻站起來道:「好!準備開航!」
蝦球上岸去,他買了幸運牌香煙兩條,花布衣料一件,這兩樣東西,預備帶回去送給小玲和她的媽媽的。他買好了東西還剩下幾塊錢港幣,就帶回家預備給母親加菜,卻料不到他母親送了他父親回台山鄉和*圖*書下去養病,至今還沒回來。
九時正,汽笛又響了。大副搖動他面前的「時丹拜」,應手鈴鈴作響。「時丹拜」的箭頭指在「Slow astern」上面,艦身便開始震動慢慢離岸。大副不斷搖動「時丹拜」指揮機器部工作,又關照旁邊的司舵員把好舵盤,差艦便緩緩向白鵝潭方向駛去。鱷魚頭蝦球向岸上的人微笑招手告別。
魏經理、鱷魚頭和馬專員的三合公司的貨物,因為數量太多,上得最遲。甲板部、機器部和護艦士兵們的貨在下午二時已經上好了。二時三刻,大副跑到鱷魚頭的艦長室去向他作一個驚人的報告道:「報告艦長!還有兩船貨退回去吧!不能再裝了!再裝的話,恐怕會出毛病。你出來看看我們艦邊的吃水線吧!」
大副在旁邊聽見一個唱「黃埔校歌」,一個唱「客途秋恨」,他忍不住要笑出聲來。他深深地想:這是革命的黃埔嗎?誰貫徹了主義?紀律哪一天不放鬆?至於那些奮鬥的先鋒,他們的骨頭已經化灰了。那個黑牡丹唱的更滑稽,她此刻何曾「懷人憔悴,度日如年」?她從眼眉到腳趾都是快樂的。這時鱷魚頭更加興奮起來,他用更高的音調把黑牡丹的歌聲蓋過:
蝦球、牛仔兩人聯同去向亞娣、黑牡丹、洪少奶、亞喜辭行,知道亞喜已回黃埔去了。他們又到城隍廟邊去再看一次小玲,可惜煙攤已經收了。兩人便回艦休息。這兩個難兄難弟,在廣州這一個星期,除了不能多看小玲一面留下這點小小的遺憾外,他們算是度過他們有生以來的最幸福最美滿的一周了。
香港在望了。蝦球指著前面向牛仔道:「扯旗山!扯旗山!」牛仔應道:「看呀!西環貨倉!石塘嘴!你看,太陽還沒出來呢,我們這麼早就到香港了!」故地重臨,他們兩個人說不出的興奮。蝦球道:「昨晚洪先生吩咐,大家分兩班上岸,一班放假三小時,可惜你不跟我在一班,不能同我一道上岸去看我的媽媽。」牛仔道:「我上不上岸不在乎,我在香港無親無故。你自己去吧,記得帶點東西回來吃。」蝦球道:「你自己不上去玩玩麼?」牛仔不答。蝦球相當難過。他拍拍牛仔的肩膊道:「上去玩玩吧!坐一回電車,到為食街去吃一碗牛腩麵,租兩本小人書看看,一轉眼就夠三個鐘頭了。」牛仔點頭答應。蝦球這才高興起來,臉上馬上露出笑容。
差艦駛出西環海面,經大交椅,向西南丫海峽前進。香港掉在差艦的背後了。蝦球對牛仔道:「你知道嗎?他們都發財了!」牛仔道:「你說誰發財?」蝦球道:「全艦那麼多人,除了我們兩個人外,其他個個人都發財!」牛仔道:「真的?」蝦球道:「為甚麼不真?他們組織了四個大公司,買了一船的洋貨運到海南島去賣。光是香煙一種,就足足二百八十多大箱!一面運軍火到海南島去打仗,一面用軍艦做生意。你想這算盤打得多好!」牛仔笑道:「你買了兩條幸運牌香煙,到海口賣掉也能賺錢。」蝦球道:「我這兩條香煙是不賣的。」牛仔笑道:「看你會巴結外母!照我看,還是拆開來一路抽著玩吧。我們雖然沒m.hetubook.com.com錢做生意,但我們一天到晚抽香煙,闊一闊給他們看!」蝦球道:「抽香煙也不見得很闊。」牛仔道:「還不闊?你忘記了我們在香港時,同人家搶過煙頭,還跟人打架哩!」蝦球道:「當然,我們今天比從前沒飯吃睡馬路時好一點。」牛仔道:「自然,洪先生比我們更闊。」蝦球道:「馬專員又比洪先生闊,馬專員的老闆又比馬專員闊。」牛仔道:「他們哪來那麼多錢呢?」蝦球道:「你想他們會點石成金嗎?還不是從我們老百姓身上抽剝的?」牛仔道:「我們有個屁給他抽!」這句話蝦球也沒法解答。
鱷魚頭站在司舵室中,眺望著珠江河面上自由飛翔的海鷗,心中默想:曾幾何時,我鱷魚頭又左右逢源,在珠江樹立了穩固的基礎了。他記起他來時曾對九叔、亞娣他們誇言道:風水佬騙你們十年八年,我鱷魚頭不出幾個月,就撈一番大世界給你們看!現在果然說對了。今天續上了馬專員的一條纜,直通天廷,還有甚麼事情不能幹?裝載一千幾百噸貨物,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何況馬太太還分有一份紅股,大家水漲船高,同撈同煲,誰做艦長都會照樣煮一碗,有甚麼稀奇?最可嘆還是那群失業軍人,他們無權無柄,也學人走私,活該他們倒霉。想到這裡,鱷魚頭非常得意。這時琶洲塔已經在望,黃埔軍校廢址也慢慢出現在眼前,鱷魚頭一看見這些景物,觸景生情,跟他來時一樣,不覺隨口歌唱起來:
回到差艦,牛仔問道:「球哥,你到哪裡去來?」蝦球道:「沒有甚麼事,隨便走走。」牛仔道:「你騙我!」蝦球到底不能瞞著牛仔,終於向他洩露了自己的秘密道:「牛仔,你不要跟別人說!我告訴你,我去看過那個穿紅褲子的小姑娘,她放假出來幫媽媽看香煙攤,我同她談過話。她問我的姓名,也說了她自己的姓名。她又答允我替她買花布送她,我又答允買香煙送她媽媽。她對我非常好呢!但你千萬不要跟別人說!記得啊!」鱷魚頭走下來監督軍火的下卸,把他們的話柄打斷了。
黑牡丹從艙底鑽出來,三腳兩腳跑上司舵室去,跟鱷魚頭一起眺望兩岸的風景。蝦球獨個兒在艦旁極目向黃沙張望,他想搜索亞娣泊艇的所在。沙面一帶濃綠的行樹,終於落在差艦的後面了。差艦駛出白鵝潭,向左轉,沿著廣州内港新堤,進入省港航道。
鱷魚頭在馬專員樓上的客廳裡聽馬專員的指示。馬專員咬著一根雪茄煙,吐一口煙,彈彈煙灰,腦筋轉的念頭比說出來的話多。他慢慢說道:「你知道,海南島我們的隊伍,有一大部分還用日敵留下來的六五步槍。這種步槍的子彈,同七九步槍的口徑不同,補充非常困難。上頭預備逐步更換美式的自動步槍。這次要你押運的械彈是第一批,以後還要陸續運第二第三批去。我限他們今天天黑以前裝卸完畢,你要親自到艦點收。」鱷魚頭道:「我馬上就回去。」馬專員道:「這次你出發,本來是限你直航海口;但我體念大家生活很苦,我不作硬性的規定,給你在途中有多一天鬆餘的時間,讓大家順便到香港帶點貨補充補充生活和圖書費。但要小心檢點,不要做得太放肆了。」馬專員的官話說完,就站起來說道:「你回去吧!我女人還有點小事拜託你,你在樓下客廳會看到她。」鱷魚頭就起身告辭。
軍火下完,鱷魚頭就率領大副和機輪長兩人,巡察全艦,作一次最後的檢查。他們從司舵室走下來,先到船頭,檢視船頭燈,帆布上蓋,再下艙内去看軍火堆放得是否妥當。然後去看船員的寢室,指責員工凌亂骯髒的内務。上到艦面,又走向艦中,折下機器部去察看各部機器是否揩拭得發光。再然後又上來走到艦尾去檢查艙底、艙面的水櫃、廚房、帆布上蓋,舢板吊繩和船尾燈。又叫司舵開動推進器,看看有沒有窒礙。一切都檢查妥當後,鱷魚頭就吩咐大副、機輪長兩人道:「今晚全部人員留艦,非請准假不得外宿。明天上午九時正開行,到香港停八小時,再直航海口。一星期後回來。你們各部的事情都準備好了嗎?」他們答道:「都準備好了。」鱷魚頭聽了很高興,他自|慰他這個外行人居然能把這艘差艦指揮得頭頭是道。他獨自回艦長室去休息,大副、機輪長分頭回到他們的崗位,指揮各員準備一切。
八時四十分,鱷魚頭登上司舵室,跟大副搭話,蝦球在艦首向岸上眺望;無線電生老吳在室内檢點他的工具;水手們忙碌著他們的勤務;牛仔則在艙底伴著得到鱷魚頭默許秘密登艦的黑牡丹,談著笑著。八時四十五分,馬專員陪洪少奶駛車趕到碼頭,登艦來送行。八時五十五分第一聲汽笛響起來了。馬專員跟鱷魚頭握手道別,洪少奶也跟著伸出她的手給她的丈夫,笑著用眼色跟他話別。鱷魚頭也笑著應酬他們,把他們送上岸。
「怒潮澎湃,黨旗飛舞,這是革命的黃埔。主義須貫徹,紀律莫放鬆,預備做奮鬥的先鋒。……」黑牡丹聽見鱷魚頭唱得這樣高興,她也開口唱那首經過人修改的「客途秋恨」:
蝦球失望回到艦上,看見差艦兩邊泊滿了大小貨艇,裝貨上艦的人忙做一圑。牛仔看見蝦球回來,本來輪到他第二批上岸去的,他也不上去了。無家可歸的牛仔,這隻差艦就是他的家了。
「打條血路,引導被壓逼民族;攜著手,向前行,路不遠,莫要驚!親愛精誠,繼續永守。發揚吾校精神!發揚吾校精神!」
蝦球猛然記起:一個星期又過完了,今天是星期天,明早差艦啟航,為甚麼不去城隍廟逛一逛呢?他獨自上岸去了。蝦球走後,黑牡丹獨自來參觀這艘差艦,向牛仔問長問短。牛仔領她到處走,有見過她的就同她點頭。她還走下機器間去看他們怎樣擦拭機器,作航行前的準備。
船上的人員分兩班上岸,各人辦理各人的事情。大副、無線電生兩人是甲板部同人運通公司的買手,攜了巨款上岸去探辦貨物。機輪長和機輪副兩人是機器部四達公司的買手,也上岸去選購貨品。甚至派來隨輪保護的一班武裝士兵,也把整個月的餉薪伙食掃數撥出來組成了一個合同公司,購辦香煙,兼營起生意來。全艦除了蝦球、牛仔二人之外,沒有一個人不捲入這個營私圖利的漩渦。
他的一群幹部,在他的差艦邊向他招手送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