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山長水遠
珍貴的禮物

有一個老兵偷偷拿起一個菜托,使勁向蝦球頭上擲來,其他士兵也學樣用飯碗照蝦球的臉擲來,他這時才想起要逃跑。他馬上奔出來,走到門口,又回頭來胡亂開了兩槍。陳也持步槍射擊,掩護蝦球。他看見有士兵去槍架拿槍,就一把拉蝦球跑步走開。這時球場上的街童群眾,還遠遠站著看熱鬧。
陳同志把他的屁股坐在蝦球的麻包袋上,腳一伸,便把背脊靠在船邊,毫不拘束地躺了下來。他是沙坪人,地方情形很熟。他叫蝦球、亞炳兩人把他們弟兄的名字說出來,又問他們過去的簡單歷史和平日的生活情形,還有些甚麼大人朋友等等。他們都照實說明白。他問亞勝道:「你是九江人,來這裡多久了?」亞勝道:「快一年了。」又問亞蒙道:「你是本鄉人嗎?」亞蒙道:「是的,我是古勞茶山人。逃兵役出來,快半年了。」陳對他們說道:「大家都是苦孩子。苦,不要緊的;苦,也有個盡頭。我知道大家的生活情形,大家實在也苦夠了。小小年紀,就流浪出來,有朝沒夕的,挨過淒涼的日子。這是我們家山不好,風水不好嗎?不是的,這都是那些王八蛋國民黨反動派害我們成這個樣子的。但債有頭,冤有主,我們今天已經纏住這個大仇敵了。解放大軍就快南下了,窮苦人大翻身的日子已經快到了。我們的工作,還要很多人來做。所以,我們隊伍派我來歡迎大家。等到我們把這裡的事情弄妥當,我就同大家上山去。在行動之前,千萬別讓一個外人知道,要是洩露了消息,我們不單翻不了身,還會送掉性命呢!大家明白嗎?」大家都說明白了。陳又說道:「好,你們坐一下,我同蝦球到外邊談談。」說罷就拉蝦球走出來,向伯公廟的方向走去。
在伯公廟的樹林裡,四挺輕機已經武裝起來,給戰士托走了。蝦球、亞炳、亞蒙、亞勝、土生一群孩子們沒有走失一個,都一個跟一個穿出樹林。
陳問了蝦球近幾個月來的經歷,蝦球說了個大概。陳問:「你真的見過三姐?」蝦球道:「和_圖_書我一句假話也不說。我那時搭船經古勞,她們上船來檢查。」陳道:「她當時怎樣答覆你入隊的請求?」蝦球道:「我記得她是說甚麼不做壞事,從我自己的生活中找路走的話。」陳笑道:「這話你懂不懂?」蝦球道:「不大懂。」陳笑道:「過幾天你親自請教她吧。我告訴你,我們上頭已詳細考慮了你的爆倉計劃。你的計劃沒有改變吧?」蝦球道:「沒有變。我甚麼都想過了,只是還有兩個難題。」陳道:「甚麼難題?」蝦球道:「第一個難題,我怕機關槍太重,擔心托上我們肩頭不能跑步;第二個難題,他們大人腳長,跑得快,我怕我們走不遠就給他們抓到。我只有一枝左輪,放完五顆子彈就沒辦法了。」陳道:「所有這些難題,我們都替你解決了。我帶來一班手槍班,專來替你們作掩護接應你們的。只要你有把握把那四挺機槍托出大門口外,就大功告成了。機槍是不很重的,你不看見過他們托進托出上操嗎?你們只要依照我指定的路線走,我們由陳家祠的大門口到每個街角,都有掩護的人,你們走到伯公廟的樹林内,那裡有人接你們的槍,我們還預備有機關槍彈,他們敢追來,只有送死。」蝦球道:「這就最好了!」陳問:「這計劃弟兄們都知道了嗎?」蝦球道:「不。只有我跟亞炳知道。」陳拍拍蝦球的肩頭道:「你是我們一個好戰友!你知道秘密的價值!」
當這些怪戲,正在街上演出的時候,有一群野孩子在附近的陳家祠大門口踢皮球。大概有四五十個人吧!蝦球、亞炳的弟兄們都混在裡面。他們踢得也真起勁,連那個提了一瓶燒酒的陳同志也站在旁邊看得入了迷。
他們越過了一個小山崗,陳同志命令大家在山背陵後面伏下來。他指揮兩個戰士選擇一處隱蔽的地方,架起輕機,迎接掩護的同志。蝦球伏在陳的身邊,這時他才覺得他的額角作痛。用手一摸,腫了一個角。他這才想起來,這是給菜盤擲中的結果。
陳望蝦球一眼,笑道:和圖書「很好,還沒破相,破相就不漂亮了!」亞炳爬近來說道:「大哥,你真想得妙!果然沒有失手!」蝦球道:「妙甚麼!說出來不值一個錢。」陳說道:「誰說不值錢?四挺輕機,要花多少錢去買呀!」蝦球道:「我是說我想出的辦法不值錢,很平常,人人都想得到的。」陳讃揚蝦球道:「就是呀!有些不肯用腦筋的人,天天喊沒辦法,沒辦法,不知道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呀!你肯用腦筋想,這就想出機關槍來了,還說不值錢?」蝦球道:「沒有你們幫忙是不行的。啊!來了!他們來了!」
四點半鐘,中隊部裡面的吃飯號聲響起來了。不一會,就聽見吹哨子喊口令的聲音。蝦球、亞炳停了腳,側耳傾聽,陳同志掏出手帕來抹汗,揩完,便用手向街角方向一揚,街角站著一個大漢,他又向另一個街口方向招一招手,那裡又有一個人把這信號傳下去。這是「準備!」的命令。
走到街口,掩護的人向陳道:「輕機通過了,你們快走!」這漢子倚在一家店舖的櫃枱邊。陳走了兩分鐘,一個士兵持槍快步追上來,這大漢等他走近,向他肩頭放了一槍,他擺了兩擺身子就倒下去了。大漢撿起他的步槍,跪倒,舉起槍來,向一群追來的士兵射擊。他一連射了五發,對方伏在地上,開始還擊。大漢也臥倒,迅速又上了一排子彈,跟他們接火。大漢很機靈,他不亂射,誰要上前,就射倒誰。在七八十咪達附近的距離射擊,真是太好了。前頭街口的一個大漢趕來增援,他先把倒下的士兵的子彈帶除下來掛在自己身上,爬到握槍大漢的身邊,說道:「老崔,等我過過癮!你退出去連絡!」老崔就爬出去,爬到一處死角的地方就站起來說道:「老朱!小心呀!」這時,家家店舖都慌忙關門,以為游擊隊打到門口來了。老朱放了幾槍,射得他們抬不得頭。老崔就跑過街尾,去跟另一個射擊手老李連絡。李對崔說道:「快通知老朱!陳同志叫撤退,不要膠著!」崔就回頭來叫朱。朱說道:「等一m.hetubook•com•com等!」他果然等到一個機會,把一個要爬近來想擲手榴彈的排長模樣的人射傷了。兩人就乘機退出了火線。
在門口,陳同志當他們衝進去時,就用酒瓶重重擊打衛兵的腦殼,衛兵給擊得昏天黑地,一鬆手,陳就接牢他的步槍,馬上從倒地的衛兵的身上取出一夾尖頭彈上了膛。他看見一群孩子有的托槍有的空手,一窩蜂衝了出來。蝦球還不警覺,他就大喊一聲:「蝦球快跑!」
陳稱讚蝦球,蝦球很高興。他說道:「在香港,鱷魚頭教過我,做事要守秘密。」陳道:「甚麼鱷魚頭?」蝦球道:「他是我在香港時的舊老闆,名字叫洪斌,現在當了保安團長了,是一個壞透了的人。」陳道:「啊,你從敵人那裡也學了不少本事。我們裡面有不少同志,也是在舊社會裡長大的,我也是一個。」蝦球道:「陳同志你唸過多少年書?」陳笑道:「大學差一年就畢業。從小到大,唸了十幾年了。不過,現在我要從頭學起,比如爆倉,拿敵人的機槍,我就要跟你學。」他們走近了伯公廟樹林邊。蝦球道:「在樹林裡面,我們弟兄們常常聚在一起燒飯吃,像個大家庭似的。」陳道:「進去看一看!」兩人就走了進去。他們在伯公廟旁邊坐下來。陳問:「你一切都準備好了嗎?」蝦球道:「沒有甚麼要準備的,明天吃晚飯時就可以動手。你的手槍班可有準備好?」陳道:「準備好了。好,就這樣決定吧!你明天大清早就把你的弟兄們約齊,到這裡來集合,我帶大家到五里外的一處鄉下請他們吃飯。我有話跟大家說。吃完飯,讓大家隨便在村中玩耍,不要入市。下午兩點半鐘你帶他們入市,把我指定的路線告訴他們,親自走一次。至於陳家祠門口那個衛兵,我來對付他,你放心好了。你回去休息吧,明早我在這地方等你們,記得!」蝦球點頭答應,目送陳走出樹林。
蝦球結識的十個弟兄們,沒有一個不是渴望變換一個新的有前途的環境的,他們早已神往亞炳口中的游擊戰鬥生活了。第二天和_圖_書清早,蝦球叫亞炳、亞蒙、亞勝約齊他們到伯公廟來。他們見了陳同志,就三個兩個一組,跟他走出樹林。
這時候的鶴山縣也跟廣東別的縣份一樣,可以說是多事之秋。離奇古怪的新聞,天天有得出現。地方上的大小派別,天天在狗咬狗骨,爭權奪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幾天之前,一個新聞記者敲了一個土豪劣紳的竹槓,幾天後,這記者便給人暗殺死了。參議會跟縣政府鬥法,召開了七次縣參會都開不成。最後一次總算開成功了,開幕的一天,因為參議長的隨從的隨從跟班帶了一枝駁殼槍,便引起某些議員們的公憤,以「民意」機關,不准攜械入場為理由,當場把參議長罵得狗血淋頭。那位議長也是一位妙人,他借故小便,偷偷把簽到簿往衣袋一塞,便從後門溜走。等到想起應該開會了,這才發現議長失了蹤,會又開不成。大家便又一窩蜂似的,一哄而出,到馬路上四處截緝議長。終於在一條橫街上把他截獲。當堂搜身,發覺議長偷了簽到簿,一群議員們便在街上大吵大鬧,爭論是非,雙方都振振有詞,弄得警察束手無策,不知道將這班老爺怎麼辦才好。
士兵們正蹲在地上吃飯,那皮球落在飯籮旁邊,誰也不去理它。蝦球帶著他們的弟兄們,蜂擁衝進來拾皮球,衛兵也不去攔他們。孩子撿皮球,每天都有幾次,成了習慣了。蝦球低下頭來裝著拾球,一邊拔出他的左輪,一邊看著弟兄們像一窩蜂似的去托步槍。步槍在靠壁的槍架上,有幾個孩子拿到了步槍,給士兵們一喝:「幹甚麼?」就連槍丟在地上,趕忙逃走。托輕機的孩子因為托步槍的人分了士兵的心,他們很順利地把輕機放在肩頭上,拔腳就往外跑。蝦球舉起他的手槍向神枱「砰」地放了一槍,向士兵們大喝道:「不要動!」他踏牢馬步,監視著士兵們。士兵們看見蝦球手上無情的左輪手槍,剎時間給嚇呆了。
蝦球聽見陳家祠内一聲:「坐下!開動!」他就繼續踢皮球。亞蒙得了球,踢給亞炳,亞炳輕輕撥給了蝦球,蝦球挑高hetubook.com.com皮球,等它落地彈起,用盡平生力氣,向祠堂大門口一個飛腳,真是得心應手,皮球就飛進祠堂門口去了。
穿過一個小村莊,走到一座橙樹林中,陳叫他們坐下來。他自己介紹自己道:「我是鶴山人。很少機會回來,我願意帶大家去打游擊。」之後,便問大家的姓名和生活狀況,有沒有決心打游擊等等。陳聽他們的答覆都很滿意。有一個叫做土生的孩子問道:「兩手空空,打甚麼游擊!裡面有槍發嗎?」陳答道:「我們裡面的槍大多是向敵人要來的。大家可以向陳家祠的自衛隊去要步槍機關槍。蝦球和亞炳有一個很好的計劃,大家跟他兩人去搬槍就得了。」大家面面相覷,拿不出主意來。亞蒙道:「你們怕麼?我去!」有的說:「亞炳去我也去!」有的說:「大哥去我也去!」大家七嘴八舌,沒有一個是不敢去的。蝦球道:「大家別嘈!沒有甚麼可怕的,大家跟我進去,我掩護大家退出來,出到大門口,陳同志派人幫我們。力氣大的托機關槍,力氣小的托步槍,一直托到伯公廟來。走得愈快愈好,但也不要慌。他們要是追來,我們就掃他一輪火。亞蒙、亞勝、土生、亞炳四人托輕機關槍,其他弟兄托步槍,我壓陣掩護大家脫險。大家要認得路,等下我們打那條路進去,出來也打原路出來。」陳同志又把各種應注意的地方詳細告訴他們。他們都牢牢記著。不久就有同志送了一大桶飯來,還有菜湯。大家飽吃之後,陳便強逼他們睡午覺。
朱、崔、李三個人用輕快的腳步跑回來。十分鐘後,他們跑到山崗來,坐下來喘氣。這時,才發現遠遠三百咪達外面有幾十個人在搜索前進。他們用的是常步。老崔笑道:「丟那媽,一分鐘走一百一十四步,幾時才等到他們走到老子面前來!」陳同志等遲來的這三個人喘過一口氣來,就命令身邊的戰士道:「射一排子彈,告訴他們我們走了,再會吧!」即刻,一陣咯!咯!咯!……機槍聲響過之後,他們就唱著「沒有槍,沒有炮,敵人給我們造……」的戰歌上路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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