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搖頭,等著他的反應。他會從緊張轉為勃然大怒嗎?我當然活該。我未經同意就拿了他的東西——他在這世上最重要的東西,彷彿我有權這麼做。而現在,它們不見了。
「怎麼了?」恩斯特問了又問,先是擔憂而溫柔,而後生氣,接著又擔憂起來。「不管發生什麼事,總有辦法解決的。沒有什麼事糟到需要哭成這樣。」
「我想,如果你要修改那些短篇小說,就得有原稿,全部帶來準沒錯。」
「沒關係,那些是我寫出來的,我可以再寫和*圖*書一遍。」
接下來面對的是我畢生最漫長的一夜。進入瑞士後山巒映入眼前,夜幕也籠罩大地。我思索該怎麼告訴恩斯特,他的作品不見了。我不敢想像,我實在說不出口。
我想像他打開家裡所有的燈,先放眼掃視房子一圈,桌面、床鋪、廚房。他看著地板,慢慢走在兩個臥房之間,將飯廳的櫥櫃留到最後。這樣一來等到看完它時,就不需再對其他地方抱有希望。他先喝一杯酒,再一杯,終於,他非得看個究竟。他將手m.hetubook.com.com放在櫥門的旋鈕上,拉開,一切乍然明白。櫥櫃裡一頁不留,連筆記或紙片都沒有。他看了又看,站在那裡,讓眼前景象掏空他的心。他跟櫥櫃一樣落寞寂寥,因為那一頁頁的文字屬於他,且就是他。這感覺就像有人拿了掃帚進入他的內心將之掃空,讓一切乾淨明亮得刺眼、難受又虛空。
「有人從我的座椅底下偷走它。」
「你不可能把所有東西都裝進手提袋的。我哪會需要全部的稿子?」
他點點頭,慢慢弄懂一切https://m.hetubook•com.com,我仔細看著他的眼睛,眼神驟變而後鎮定,驟變再鎮定。我知道,為了我,他想表現得勇敢,他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
我哭了許久才有辦法開口說話。史蒂文生藉機告退,他跟恩斯特說會再打電話安排見面事宜。他離開後,恩斯特帶我到車站入口附近的咖啡館坐下。四周客人盡是成雙成對,或者一家人親吻道別。他們的無憂無慮讓我更加痛苦。淚水再度湧上。
無須多言,他一聽,臉色瞬間蒼白,嚴肅起來。「你在火車上搞丢和_圖_書了。」
「我得回去一趟。我必須親自弄清楚。」
恩斯特去了兩天,音信全無。但就像我能一遍又一遍看見自己到櫥櫃將所有東西放進手提袋,我也能想見他進入寂靜的公寓,親眼見到它們果真消失一空的情景。
「對不起,塔迪。」我懊悔苦惱地搖搖頭。
然而就是有,這次真的很糟。我搖搖頭,哭得更厲害,眼淚停不了。最後終於告訴他,我將他的作品放入手提袋,本想帶來瑞士給他的。
那天稍晚的夜裡,他坐上返回巴黎的火車,我在洛桑等著,整顆心懸念糾結https://www•hetubook•com•com。史蒂文生帶我去吃晚餐,試圖安撫我,但即使幾杯威士忌下肚,我仍煩躁不安。
隔早,火車終於駛進洛桑車站,我看見恩斯特站在月臺上,旁邊正是史蒂文生。我別無他法,只能起身走向他們。當時我流著淚,恩斯特看看史蒂文生,聳聳肩,彷彿在說,誰能懂女人,但見我哭得淚不可遏,他知道事情不對勁。
我知道他不是在故作堅強,就是在說謊安慰我。我緊緊抱住他,也讓他抱著我,我們說著雙方都明白事情極糟時會互相安慰的話。
「你一定還留了一些在家裡。」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