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餘/二〇〇七年
三十六

「真的?」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他在睡覺。要我去叫醒他嗎?」
她站起來,把手中那把米丟進平底鍋裡,那裡面的水早已經滾了。她站著看那些米粒,它們上上下下、沒有規則地跳動著,是因為「對流運動」的緣故。有一次馬提亞會這麼稱呼那種現象。她熄掉爐火,走去坐在沙發上。
「艾莉契?」索蕾塔喚醒她,「那麼我去叫醒他嘍?」
「真的,讓他休息吧!」
艾莉契沉默了好幾秒鐘。
她掛上電話,然後整個人躺在沙發上。她努力地張大眼睛,直直盯著灰泥天花板。當她察覺到一個新的、無法控www•hetubook.com•com制的改變即將發生的那一刻,她想要在場,她想要親眼見證又一場小災難的發生,記住每一個演進的步驟。不過不到幾分鐘,艾莉契的呼吸變得越來越規律,然後就睡著了。
「爸爸在嗎?」她問。
艾莉契把頭髮撥到耳朵後面。頭頂上懸空的櫥櫃小門仍開著,無生命的椅子就在她面前。她並沒有受傷,也不想哭,只是對於剛剛發生的事情不知如何反應。
艾莉契想到父親,如今他只能跟自己的思念分享那間大臥房。房裡的百葉窗被放下來,透射在他那沉睡的身體上,和_圖_書形成一條條的直線。讓她和父親產生隔閡的那股怨恨,早已被時間吸收掉,艾莉契甚至記不起來了。過去那個家最讓她喘不過氣來的,是父親那穿透人心又嚴厲的目光,今天卻最令她想念。父親什麼也不會問她,因為他很少說話。他會摸摸女兒的臉頰,叫索蕾塔為她的臥室換上乾淨的床單,就只是這樣。在她母親去世之後,他的內心有些改變,似乎逐漸在放輕鬆。很矛盾地,自從法比歐進入艾莉契的生命以後,她的父親變得更保護她。他不再談到他自己,全都讓艾莉契去講,整個人沉溺在女兒的對話裡,被她的音色,而不和-圖-書是說話的內容帶領著,然後若有所思,喃喃地做些回應。
大約一年前,他開始出現遺忘的症狀,有一天晚上,他第一次把索蕾塔與斐蘭達搞混。他把索蕾塔拉到懷裡,想要親吻她,就像對待他太太一樣,逼得索蕾塔只好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地打了一下耳光,而他的反應竟然是像個小孩子般啼哭吵鬧。隔天,他完全不記得,卻隱約感覺有哪裡不對動,似乎時間的韻律節奏有一處中斷了,他只好去問索蕾塔發生了什麼事。她試著不去回答,把話題岔開,可是他卻不肯罷手,一直追根究柢。當這位女管家說出事實真相時,他的表情變得www.hetubook.com.com暗沉,點點頭,然後低聲說了句:「對不起!」便轉身走回自己的書房,關在裡面直到晚餐時間,既不睡覺也不做任何事。他就這樣坐在書桌前,兩手平放在胡桃木的桌面上,試著重建他記憶磁帶中遺失的那一個段落,卻是徒勞無功。
她開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米粒。起初,她還一粒一粒地檢,後來就用手掌把它們掃成一堆。
像這樣的插曲,發生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於是他們三個,也就是艾莉契、她的父親和索蕾塔,全都努力地假裝沒事,等待著不可能再這麼做的那一刻來臨。
「索蕾塔,妳好!」
「妳好啊,我親愛的!我的小和圖書女孩過得如何呀?」她以保母一貫的關心語氣說道。
但是沒有人來。他一定是通知了他的父母,或者去找他們,正在敘述他自己的故事版本,說艾莉契的子宮就像一片乾涸的湖泊,他已經受夠了繼續這樣生活下去。
「不,不要!」艾莉契急忙回答,「不要吵醒他!沒什麼重要的事。」
「喂?」是索蕾塔來接電話。
「馬馬虎虎。」艾莉契回答。
這個家完全陷入靜默之中,陽光似乎也找不到它該有的位置。艾莉契拿起話筒,撥了父親家裡的電話。
她不會把任何東西歸位,就這樣等待著公婆到來,讓他們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告訴他們法比歐的表現有多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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