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塔拉說,現在不確定自己到底是否記得把名片帶來,或者還擱在起居室的桌上。「我想跟你談談馬戲團的事。」
上方拱窗瀉入的光線轉移的時候,塔拉看出與A.H─先生爭論的對象。
「那個馬戲團就只是馬戲團而已,」他說:「推出讓人歎服的表演,如此而已。妳應該同意吧?」
「妳在找我?」他問。
「是的。」塔拉說。她開始解釋,是巴禮斯先生遣她來的。她把手探進口袋,但裡面卻沒有名片,她滿頭霧水地停住動作。
「柏傑斯小姐,妳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她講完的時候他問。
透過蒸氣與人潮,塔拉看得出襯衫袖口蕾絲的亮點,還有深色眼眸,男人的眼眸比臉部其他部分都反射了更多光線。面部特徵暫時固定下來,然後再度隱成扭曲的幽影,維持穩定的時間從不超過片刻。
她覺得自己彷彿還有其他事情要問,但此時卻想不起來是什麼。對於那場對話,她也回想不起多少內容,僅僅留下這番印象:她www.hetubook.com.com該找其他事情來消磨時光、到其他地方走走,還有其他事情更值得她投注心思。
塔拉從未去過那家與聖潘克拉斯車站相連、頂端有只時鐘的飯店。儘管那座建物龐然又堅實,卻給人短暫無常的感覺,裡面住的淨是往來各方、流動不停的賓客與旅人。他們只是在此短暫逗留,就要繼續奔向其他目的地。
「我想,找點別的事情來消磨時間,對妳來說可能比較好。」他們走到火車旁邊的時候,他說:「另外找事來忙,把心思從馬戲團移開,妳應該同意吧?」
他用同樣一副維持不變的表情瞅著她半晌。
「我想要一個解釋。」她說。
對方沒那麼高挑,帽頂比起灰衣男人低了一步的距離,所以塔拉一開始以為男人只是個映影,覺得A.H─先生會在火車站中央與自己的倒影爭辯真是怪事一樁。
「祝妳今天愉快,柏傑斯小姐。」他輕抬帽沿說。
「好的。」他說。他等她開口,流露出可以解m•hetubook•com•com讀為略感興趣的神情。
她一整晚都難以成眠。
她竭盡所能表達自己的疑慮,說馬戲團裡有大部分人所不知情的事情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說有些構成的元素她找不到合理的解釋。她複述了好些她對巴禮斯先生提過的事情:無法確定是否有任何東西是真實的,這點讓她憂心;望著鏡子看到的卻是多年來毫無改變的同一張臉,多麼讓她忐忑。
塔拉.柏傑斯回到倫敦以後才知道,巴禮斯先生給她的名片地址根本不是私人寓所,而是米德蘭大飯店。
「是的。」塔拉說。她忘了自己的火車,她納悶現在幾點了,可是卻遍尋不到時鐘可以查看時間。
她向櫃檯詢問,可是他們表明賓客名單上並沒有這號人物。櫃檯服務員頻頻聽錯,她只好把名字重唸好幾次。因為巴禮斯先生給的名片上的字眼沾有污跡,所以她嘗試了不只一種的變化唸法;她怎麼都回想不起恰當的發音。她站在那裡越久,就越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聽過沾了和_圖_書污漬的名字怎麼發音。
「午安。」她應和。
她舌頭常常打結,發現要把自己的意思精準說明白是很困難的事。
「有什麼不對勁嗎?」灰西裝男人問。
她把名片放在起居室的桌上好一陣子,只要湊巧進這房間,就瞥它一眼。每每忘了它的存在,一段時間之後才會再想起來。
一八九五年四月 倫敦
可是仔細一看,另一套西裝的顏色更深暗。映影的頭髮比較長,雖然是類似的灰色調。
「我正要往火車站走,如果妳不介意有人陪同的話。」
她把屋裡所有的鏡子都轉過去面牆,挪動不了的那些鏡子則用布單掩蓋起來,立在空空的房裡恍若鬼魂。
她沒看到火車正要進站。
那副略感興趣的神情持續不變。
她一一客氣地婉拒了安娜.帕德瓦夫人一同喝茶或看芭蕾舞表演的邀約。
「午安,柏傑斯小姐。」旁邊有人說。她沒注意到對方的接近,那個她還想不起名字正確發音的男人,竟然就站在她肩膀旁邊https://www.hetubook.com.com
,身穿特有的灰西裝。
「祝你今天愉快。」她隨聲附和。
有天下午,在名片耐性十足地積了幾個月的灰塵之後,她拿起來塞進口袋,還來不及判定這種做法妥當與否,她已經踏出家門,往火車站邁進。
服務員客氣有禮地問塔拉是否要留紙條,說那位她想找的紳士或許當天晚點會到,可是她婉拒了,然後謝謝服務員所付出的時間,再把名片放回口袋。
萊妮提議兩人可以考慮搬家,或許等她從義大利返家之後再進一步討論。
塔拉還沒好好消化對方的回應,就已經點了點頭。
他們從飯店經過短短的路程,一同抵達火車站月台。他一路替她扶著門,對天氣講些空泛的評語。
塔拉站得離月台邊緣很近,等候自己那班火車。她想不起自己是否跟A.H─先生說過自己準備搭哪班火車,可是他卻還是把她留在正確的月台上。
塔拉只是點點頭,在姊妹離開之前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
她正納悶是什麼事情時,對面月台卻閃現一抹灰,立即攫住了她https://m.hetubook.com.com的視線。
是A.H─先生他站在陰影朦朧的角落裡,即使隔著那段距離加上暗影遮蔽,塔拉也看得出他正忙著跟她看不見的某人爭論著。
絡繹路過的人們連朝他們的方向瞥一眼都沒有。
「柏傑斯小姐,妳是不是有火車要趕呢?」他問。
從上方篩瀉進來的光線再次移動,那個人影顫顫晃晃,彷彿她是透過熱氣觀望,不過A.H─先生——相對之下,依然一身俐落與清晰。
萊妮試圖說服塔拉一同到義大利去度個長假,可是她拒絕了。塔拉沒跟姊妹透露多少走訪維也納的事,只轉達了艾登的問候。
塔拉往前踏出一步,目光牢牢定在對面月台的幽魂上。
塔拉獨自一人在姊妹倆的連棟住宅裡,心不在焉地來去遊蕩,她把尚未讀完的小說四處扔在椅子與桌子上。
她在大廳裡胡亂轉悠,納悶地址是不是有誤。不過會提供不精確的訊息,並不符合巴禮斯先生的一貫作風。
塔拉再次點點頭。
他把她留在月台上。當她轉身看他往哪裡走的時候,人群之中卻放眼不見灰西裝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