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並未答話。
她在腦海裡反覆看見他倆同在舞廳的情景。
她想起自己無意中聽到的爭論片段。馬可說他的所作所為全是為了她,當時她並不明白這番話,因此不久就將之拋諸腦後。
伊索貝停下動作,屏住氣息。她原本預料自己的舉動會引發迴響,會招致某種後果,可是萬籟俱寂,蠟燭在四周搖曳閃動,珠簾寂止靜定。她突然覺得自己又蠢又傻,一人獨自在帳棚裡,手裡捧著一疊糾纏不清的緞帶跟舊帽子。她覺得自己真是傻瓜一個,竟然相信自己會對這樣的事物發揮影響力,竟然會相信自己具有任何的分量。
帽子依然不答。
仍然在此流連的戴面具顧客們,鬼魅似的四處遊蕩。
那張塔羅牌往地面墜落,著地時正面朝上。牌面印有天使的影像,下方字母拼出Temperance(法語:節制)這樣的字眼。
接著珠簾分開,雖說她沒聽到有人接近。
盒裡有頂帽子。
午夜過後的幾個鐘頭裡,人潮已經大為減少,鐘聲滴滴答答走入了萬聖節當天。
她緩緩解m.hetubook.com.com開緞帶,用指甲把纏結挑開。當緞帶鬆得足以移開盒蓋時,她戰戰兢兢拉開,彷彿害怕自己會在裡頭發現的東西。
她往下伸手去撿落地的紙牌,可是當她聽見聲音的時候,手在紙牌上方凝住。剎那間,聽起來好似火車煞車的尖鳴。
在這個時辰,排隊想找占卜師的人幾乎寥寥無幾,大多數的客人晚上早早就來問過卦了。深夜裡適合追求比較不用動腦的活動。早些時間,求卜者幾乎絡繹不絕地湧入,不過,就在十月漸漸邁入十一月時,門廊那裡無人等候,無人在珠簾後方等待傾聽紙牌打算訴說的秘密。
萬聖節前夕的時候,馬戲團的節慶氣氛總是特別濃。圓形紙燈籠懸掛在中庭,暗影在白色的表面上舞動,好似靜聲咆哮的臉龐。栅門旁邊與馬戲團各處都擺有籃子,裡面放著附有緞帶綁繩的白、黑、銀色皮製面具,如果顧客想要戴面具就可以自行取用。想把表演者與顧客區分開來,有時還挺困難的。
而伊索貝自己卻出力幫忙維持馬m.hetubook.com•com戲團的平衡,幫助他,助他倆一臂之力。
一切如同她當初佈置的模樣。舊圓頂禮帽,帽簷有點磨損。帽子上纏繞著更多黑白緞帶,以深淺不一的蝴蝶結綁得跟禮物似的,緞帶綁結下方有張塔羅牌。帽子與紙牌之間有條摺好的蕾絲白手帕,邊緣繡有繞著迴圈的黑藤蔓。
~
他抽到的La Papessa(法語:女祭司)這張牌,是她意料中事。
只有寶劍,尖銳地成排立著。五、九、十,淨是尖銳的主牌。
伊索貝頓時湧起一陣暴怒,用手指撕扯緞帶,猛拉蝴蝶結。
她俯視手裡的帽子。
不過,她不確定這東西除了累積灰塵之外,是否還發揮了更多作用,她真的不大有把握。她根本無從確認起,因為沒有測量器可以用來衡量這麼虛無縹渺的東西,也沒有用來偵測混沌狀態的溫度計。此時,她感覺自己好像推擠著某個空盪盪的虛空。
親耳聽到話語從他的嘴唇吐出,完全是另一回事。他的話一說出口,某個淡忘的回憶,尋路回到她的腦海前方和-圖-書。兩抹綠衣身影在鮮豔舞廳的中央,陷入無可否認的愛意,整個房間因此熱氣盈溢。
當初上課學習期間,她態度不怎麼認真,因為她還是比較偏好自己的紙牌。紙牌儘管帶有多重意義,但在相較之下看來直截了當多了。
「我想你應該完全沒有效用吧。」伊索貝說。
她把它們推成一疊。
「最微小的符咒也能發揮最強的效力。」伊索貝說,聽到自己因為泫然欲泣而聲音嗆噎,不禁驚愕。
她一直把帽盒存放在桌下。那是她所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要拿取也最便利。帽盒藏在披垂的天鵝絨布下方,她甚至常常忘記它的存在,是個永遠懸在她與問卜者之間、避開耳目的恆久存在。
她有時會提早把告示收走。占卜讓她疲憊,需要休息的時候,也會收起告示並歇業一段時間。在這種時候,她常跟月子一起排遣時間,但是她這晚沒去找軟骨特技|師,而是獨自端坐桌前,忍不住洗起那付塔羅牌。
她將一張面朝上翻開,又翻一張,再翻一張。
馬可來跟她說的事情,照理不該會帶來震撼和*圖*書。多年來紙牌一直對她訴說同樣的話,可是她自己拒絕傾聽,只肯選擇去看其他的可能性、其他的替代路徑。
有些顧客極度享受這樣的體驗,不過有的人卻感到不安,寧可以真面貌示人。
連馬戲團本身,也都是為了她。針對他所創造的每座美麗帳棚,她也建造一個做為回報。
手帕恍如魂魄往下飄蕩,在刺繡藤蔓之間可以辨識出C.N.B的姓名縮寫。
伊索貝花了片刻才領悟到,那個來自棚外的噪音原來是波比.莫瑞的驚聲尖叫。
現在她將手探向桌下,從天鵝絨的陰影裡拉出帽盒,拖進搖曳閃爍的燭光之中。樸素的帽盒是圓形的,包覆在黑絲綢之下。沒有閂鎖或鉸鏈,蓋子由一黑一白、細心纏綁成結的緞帶固定到位。
他離開的時候,伊索貝收起告示,表示今晚到此為止。
可是現在一清二楚了。
她原本只想讓馬戲團保持平衡,避免針鋒相對的雙方會對和_圖_書彼此或周遭造成傷害。為了避免天秤斷裂。
它們是如此簡單的東西,綁結與意念。
她試圖替他占卜時,在紙牌裡讀到的所有感情,對象原來全是賽莉雅。
白蕾絲緊貼著黑毛料,緞帶繞繞纏纏,難分難捨。
伊索貝小心翼翼從盒裡取出帽子,緞帶長端好似瀑布在周圍撒垂下來。纏在磨損緞帶之中的舊帽、手帕與紙牌,流露某種詭異之美,幾乎有種節慶意味。
伊索貝把盒子擺在桌上,拂去厚厚積在盒頂的灰塵,不過大多塵土仍然卡在打結的緞帶上面。她猶豫不已,一時心想最好還是別去管它,最好還是將它放回儲藏之處。可是,不管怎樣似乎都再也無所謂了。
以匿名的狀態在馬戲團裡穿梭,那種體驗全然不同。可以跟環境融合為一,變成整體氛圍的一部分。
這只是為了防患未然。在如此變幻莫測的情況下,有所防範是明智的。不會比察覺快下雨時帶著雨傘散步更奇怪,即使當時陽光正閃耀明媚。
她要他抽出單張紙牌。他竟然爽快同意,這點滿教她詫異的。
她把紙牌棄置一旁,轉向其他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