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一堆狗屁,」我說,「就像其他一切,就像人生。」我好想哭。
「喬治,你一定不會相信,我從來沒吸過大麻。」
露伊絲正在開放的走道那裡跟兩個男人講話。他們肯定來得太晚了。我說:「露伊絲,我很快回來。」
我倒了一紙杯的薑汁汽水,這樣四處走逛的時候手上就有東西。
「有意義的關係嗎?」他沒聽到我說的。也許我沒說出口。
「替我打聲招呼。我是安娜。說安娜想打個招呼。」
我不想用髒毛巾來擦乾自己。我找到浴室旁邊專放布巾用品的櫥櫃,拉出一條乾淨床單,擦乾自己之後用來裹住身子。我用床單的一端撿起頻頻滴水的單簧管,把它擦乾。我希望它沒報銷。
他露出笑容。我納悶他自己是聽到了什麼。
他一臉恍惚。「有個朋友……」他說。他喝完自己的飲料,然後輕敲我的酒杯問要不要再添.我說:「不了,謝謝。」他走到廚房櫥櫃,捧著鞋盒回來。他擱在桌上打開。裡面有個包著錫箔紙的長方形包裹,大約是一條人造奶油的大小。他神情嚴肅,拿起包裹用手指把玩戳探,然後露出滿足的笑容。「真是好貨,」他說,「超讚的。值不少摳摳。」
「你跟你太太也是朋友嗎?」
「那個露伊絲要是不供應多點東西,等於是斷了自己的財路。」他說。
他點點頭,露出半月型笑容。
我試過自我了斷,在車子裡。有什麼比自殺還中產階級的?
「我就會看到啊。亂七八糟,看了就沮喪。」
等到近晚時分,已經沒有清掃或洗衣的工作可忙。我不知道小艾什麼時候會回家,也不曉得她會不會回來。她很少在家。她也不喜歡這間公寓。我猜她不喜歡我。她以前是喜歡的。她怪我。
「噢,有時候啦……」
我感覺背後有人偷偷探手碰觸我的胸部下側。我一轉身,原來是海,我離開他的接觸範圍。「哈囉,海。最近好嗎?」
「二十八年。你太太自己扶養小孩嗎?」
我覺得心虛;那小鬼是因為我才出門的。我問:「他要上哪去?」
「過來一點,呃……」他搜尋我的姓名。
「整理床鋪我又不介意,小艾。」
他把雙手貼在我的胸脯上說「妳這對奶|子真讚」,然後吻起我的胸脯。我們坐在床上,他吻了我的嘴、頸子跟乳|頭,然後我們往後仰躺。床單或坐沾滿了汗水。我試著別太用力呼吸。我恨死了髒床單的氣味。我努力抵擋想嘔吐的感覺。
音樂激烈起來。有幾個喇叭、鋼琴跟鼓加入了明格斯的貝斯。激烈、剛硬又卑鄙。
「可惡。我竟然還活著……」
那個小鬼路過我們走到廚房,棉衫背面印有大麻草的圖片,身體彷彿是用黏土捏出來的,要是用手指戳進任何地方,就會塌陷進去。他需要的是伏地挺身而不是大麻。這樣一想,我覺得好過了些。
「她不了解他,」我說,「她作風很老派。」
三十上下的年輕胖女人出現並說:「這場派對還真無聊。」
酒喝起來像醋,我想也有灰塵的味道。杯柄跟杯腳上有污垢。他拿著自己的飲料坐在我附近的桌子上,殷勤地詢問酒是否還好。問我喜歡嗎?我說還不錯。
「可是那你要住哪?」
雨停了,可是起了風也滿冷的。我誤踩了冰凍的水灘。我們逆著呼呼吹嘯的風快步走著,沒碰觸到對方。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我為什麼要跟這男人走?我們錯過停車的地方,必須掉頭回去找。「我搞混了,」我說,「這輛車我還沒用多久,幾個月以前我撞壞上一輛車。」
床鋪沒鋪好。我很愧疚。我確定那小子原本就睡那裡,我一來就把他吵醒,他只好滿頭濕答答地衝進寒冷的雨夜。這張床看起來好像從沒整理過。床單印有棕配黑的幾何圖紋。我不喜歡花俏的印花床單,沒有平靜安寧的感覺。我更喜歡純色的床單或全白的。
他的目光又回到我的臉上,眼睛帶點血絲。「不錯,」他說。「妳真不錯,天啊……」
賽門。
他盡量不朝我們這裡看。他走進廚房,在某個櫥櫃裡東摸西找,拿著紅頂的白色噴霧塑膠瓶出來,就是可能用來噴濕需要熨燙的衣物的那種。他裝滿水以後往頭髮直噴,一頭黑髮長又捲,髮絲稀薄骯髒。
她可以洗洗碗盤、打理床鋪。可是那樣總會惹小艾生氣。
我打開乘客車門讓他坐進去。我繞到駕駛座那裡。我暗想他會不會探過來替我從裡面開門。他並沒有。我忙著開鎖時,又誤踩了一灘積水。
我花園裡的玫瑰曾經如此美麗。我投注好多時間在它們上面。失去那棟房子的時候,我把玫瑰全挖出來扔掉,就好像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
那也是屁話。邱吉爾跟他的雪茄。眼前的喬治跟他的單簧管。他又傻氣地嘟嘟吹了一聲,開始離開客廳往房間走去。我穿著黑高跟與黑絲|襪尾隨在後。
公寓幾乎人去樓空。大多數人把失望的心情收拾起來離開了。只有幾小群女人留下來彼此聊著。
我離開公寓的時候,天空飄著綿綿細雨,所以我帶上雨衣跟傘。我開到橋上的時候,雨勢大到完全遮蔽我的視線。車子在滑溜溜的格柵上頻頻打滑。我想像有輛巨型卡車失去控制,狠狠朝我撞來。我想像自己的腦袋猛撞擋風玻璃,車子滑出橋外、摔落河裡,害我丟了性命。可是我知道那不會發生。我沒那種好運氣。
我用手指在空中畫了個正方形,他浮現笑容。「是啊……」
「幾個月以前我結束了上一段感情,就在我離婚的時候。」
大麻開始發揮作用了。我轉向喬治、用雙臂攬住他,他吻上我的唇。我巴著他不放,一次次地親他。
喬治點燃那根菸捲。我深深吸口氣,就像在電影裡看過的做法。就是小鬼們可以從中學習的那種作風大膽的電影。然後我等了等,毫無作用,我的方式一定錯了。
我聽到他尖叫。他開始用手擊打我的腦袋,撕扯我的頭髮,可是還是繼續把我的腦袋往下壓進他的鼠蹊部。我狂亂地咬得更用力,嚐到另一種鹹鹹又濃稠的可怕液體,透過那雙瘋狂痛揍我腦袋的手,我隱約意識到他的尖叫聲。我的雙手盲目地往旁邊摸索,握住單簧管。我提起樂器,狂暴地砸往他的臉龐與胸膛。
「我都嫁給一個男人三十年了,等於是永永遠遠。我的目標就是跟他白頭偕老啊……」可是安娜沒說出口,心理醫師不可能聽得到,她們之間的距離太過遙遠。
「是嗎?」
「我以前只跟人正式交往,」他說,「不會到處拈花惹草。我從來就不來那套,反而是結了婚才到處亂來。」
「是啊……」他呼氣,「我找了律師,砸下一大把錢。妳不會相信竟然要那麼多錢。接下來幾年我都要繼續付他律師費。」
「我有過兩段關係。」他說。
他兒子從右邊的門走出來,只穿緊身短褲,身形矮胖、膚色慘白,一副吃了太多垃圾食物的模樣。他看到我的時候一臉心虛,連忙說「我要離開了,就快準備好了」,我還來不及說什麼,還來不及因為前來叨擾而道個歉趕快離開,他就先衝回臥房了。
「我最好走了。」我說。
我接過來了。酒杯上的灰塵跟污垢在嘴唇上留下的氣味,讓我微微想吐。那種感覺,加上罪惡感。還有嫌惡,以及好奇心。
「妳住哪?」他問。
「你住曼哈頓?」我說。
「這就對了……」喬治呼氣,「很好……」
他掛好我們的外套,在廚房裡忙得團團轉,主要是頻頻打開櫥櫃抽屜,然後忙著再關起來。他問我想喝什麼。
我總可以載他回他的公寓,然後說「嘿,老兄,晚安了。有緣再見……」然後回家去吧。回到什麼東西去?
我說我得回去拿雨傘。
「之前還有小黃瓜啊。」
「謝謝。」我是真心的。
「是嗎?」
「他搬到麻州去了,找到好工作了。」
我真希望我可以對他說同樣的話。
「噢有啊……有啊……住了一輩子啊,老天。直到我搬走。在法列布斯區。看看我有什麼好了?」他似乎找到了酒櫃,是個低矮的金屬櫥櫃,就在看起來已經故障、污漬點點的烤麵包機下面。
「因為她想結婚了吧。」我說。
「那就是人生啊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想我當時放柔聲音說了,因為我替她覺得難過。
他沒戴姓名標籤。我不曉得他的名字。
「真的假的!」
「我恨你,賽門。」我說,我又說一次:「我恨你。我恨你,賽門。」
電梯的燈光太刺眼了,讓我覺得自己暴露無遺。我覺得他看得到每條皺紋。他也一副不自在的模樣,讓我對他更有好感。
單簧管就堂堂擱在他旁邊的枕頭上。他一手輕輕擱在自己的卵蛋上,溫柔、依戀又漫不經心地撫搓著,另一手拿著香菸。他把菸蒂扔進塞滿舊菸屁股的菸灰缸,抓住我,把我拉上床、躺在他身邊。我用雙臂攬住他骨瘦如柴的胸膛。
我連他叫什麼都不曉得,那我在這裡幹嘛?
我問他是離婚還是喪妻。原來是喪妻。他跟我講起他的孩子,說他們有多聰明又多聰明,他還跟我說到他的房子。他說盡了關於自己的一切,卻連一個關於我的問題都沒問。大多時候都是我在發問,他負責回答;看來他對我沒興趣,我應該早點打住的。有個女人頻頻打岔,想跟他說話,可是他對她也沒興趣。要開啟一場對話不簡單,可是要停下來更難。不過最後我終於放棄,走了開來。
山姆曾經說過:「如果這是一|夜|情,那是妳的錯,安娜。」
我合上眼睛傾聽,用身體去感受它,樂音纏繞我的身體不放,擁住、愛撫與安慰,有隻手解開我的連身衣,往上從我的腦袋拉開。
啊對……那個蠢心理醫師,她到底幫到什麼忙了?嗯,她是對安娜滔滔長篇大論。要安娜傾聽一位激進解放派、擺脫胸罩壓迫的三十歲女性的所有智慧。「妳竟然不想好好做妳自己!」那個可憐的女孩瞪大眼睛,安娜那時還擔心對方的隱形眼鏡會啵地掉落。
她拉上窗簾,是曾經優雅的米白色浮花錦緞,是她從原本那棟房子帶來的。它們跟這間客廳毫不搭調,艾蜜莉的沙發床仍然攤敞著,皺亂成一團。
「不……不會……天啊……」他綻放笑容,笑容掛在臉上許久,彷彿擺姿勢讓人作畫,或是在等待什麼。我在想他接受隆鼻手術以前,我是不是認識他。「我不能再那樣說了,」他說,「我不能一直把天啊掛在嘴邊。」
「在這間公寓裡,無論什麽顔色的馬看起來都會很怪。」我說。
愛蕾格拉消失了。「安娜,」我說,「我叫安娜.奈莫斯。」
我的腦袋開始發疼。
我付了七塊美金,把傘留在走道上的其他雨傘附近,然後走了進去。
我狂亂地擺動身體。我可以感覺他快要高潮了。接著他發出呻|吟,把手從我的陰|蒂頭抽走。我感覺他高潮了。接著他翻身離開我並平躺下來。
「知道啊。我們共用。只要先讓我知道,他什麼時候想拿都行。」他舉起兩根指頭,就像小夥子之前那樣,然後露出淘氣的笑容。「我們是朋友。那就是他沒辦法跟他老媽住下去的原因。」
「是啊。」
「可是我喜歡啊。」他驚愕地說。
「好,」他呼氣,「真的很好。妳還真的認真操|我耶。」
「是啊,」他呼氣,「是啊。」臉龐帶著淘氣笑容亮了起來。「而且我也沒有六萬。」他又點一根菸。「我兒子剛搬到我那裡,那才是重點所在,我是說,那是單房公寓。可是我又不能拒絕他。」
到了那時,客廳差不多淨空了,露伊絲正在跟門口附近的幾個女人講話,沒有要離開的模樣。我找了張椅子坐下,再次想要回家。這種想法一點都不刺|激;比起不回家,也不會更有意思。
我有點窘,彷彿自己還是處女。都五十歲了。
他沒回答,放下塑膠瓶,用手指把頭髮挑鬆,然後又往櫥櫃裡搜尋一陣,拿出一個鞋盒。他舉起兩指說:「喬治?」他老爸點點頭。小鬼頭說完「多謝」之後就離開了。
「不錯啊,很棒。妳過得怎樣,艾莉絲?」
「二十年,妳呢?」
他再次微笑,為了自以為往我抛出的驚喜而得意洋洋。「可是現在女兒已經離開家了,」他說,「小提跟著我。我沒再給她錢,她就把我一狀告上法院,那個婊子。」
「吹吧,喬佛瑞……吹吧,老兄……」只是那不是喬佛瑞,曲子裡也沒有單簧管。那是鋼琴手泰隆尼斯.孟克彈的〈藍色孟克〉,由亞特.布雷基打鼓、強尼.葛瑞芬吹次中音薩克斯風,還有小號跟貝斯。他不會區分次中音薩克斯風跟單簧管。我沒告訴他。無所謂。我又吸一口,任由身體盡情擺動。我摘下銀色腰帶,抛到沙發上。長褲是麻煩所在,鉤釦故障,用安全別針固定著。那得多花點時間解開。我的雙手想要移動搖擺,想要自在舞動。而不是跟安全別針纏鬥。我把別針解開,隨手扔在沙發前沾滿灰塵的黑玻璃圓桌上。是用標準規格的粗條燈芯絨布以直角組合而成的長褲。我把長褲抛到沙發上,滑行繞過桌子回到喬治身邊。我們互碰手指。他把新菸捲拿到我唇邊,我再吸一口,接著飢渴地又吸一口,然後晃到別處。遠處角落有個懶骨頭椅,大小有如雙人床,紫色人造皮。椅子對面有架小型平臺鋼琴,就在窗戶另一側,鋼琴蓋的木頭龜裂。窗戶沒掛布幕或窗廉,只有幾株植物。大多都枯死了。它們從窗戶垂掛下來,彼此間距不等,高低也不一。
賽門說這種做法很小心眼。「她這人就是心胸狭窄,」他跟艾蜜莉說,「婊子一個。中產階級的價值觀。」
大概有八位男性跟三十位左右的女性擠在客廳裡。靠牆有張橋牌桌,上頭擺了一盤小黃瓜切片與生胡蘿蔔、一碟洋芋片、一加侖瓶裝的廉價酒跟一大罐薑汁汽水,沒有冰塊。
我把他的上半身推開,這樣他的重量就會放在鼠蹊部上,就能往裡面探得更深。我很濕,他的陰|莖在我體內怎麼都覺得不夠分量。他汗如雨下,我怕他沒法再撐多久。到了那時,我已經欲|火焚身,於是我把他推出體外,翻身趴著,從背後引導他再進來,從身下抓住他的一隻手,貼在我的陰|蒂頭。我交叉雙腿,上下快速移動。那是我最愛的體|位,是讓我達到高潮的最快方法。我渾身緊繃,就快到了,幾乎……
「我不做這種事的。」
他站起身來,我滑坐過去,在椅子上讓出空間給他同坐。那把椅子相當大,對我們兩人來說空間綽綽有餘。
「查爾斯……」他說,「查爾斯.明格斯。天啊,聽聽那個貝斯……」
房裡一切紋絲不動,毫無呼息。
我問起他的名字。他詫異地說「喬治」,彷彿之前就跟我提過。我笑著說「噢對」,仿佛自己是一時忘記。
「吃我。」他說。
「你沒住過布魯克林啊。」
「你沒跟她爭房子嗎?」
「妳還真的認真操|我耶,」他說,「一開始妳慢吞吞的,可是妳後來還真的操|我耶。」
我等著,期待有什麼感受,期待自己能夠漂浮起來。能夠不再擔憂,不再恐懼,不再有賽門潛伏在我腦海的陰影裡。我迫不及待再次吸入。我對面的男人露出微笑,點頭鼓勵。喬治,他叫喬治,有時我會記得他的名字。
我動作輕柔地把單簧管放在男人身邊。我走進客廳。唱片還在播放。鬧哄哄的。總有一天他會出現……沉著、優雅,震天價響。而我剛剛卻一直沒聽到。
我沒回答。我抱著他。他為什麼不能靜下來,讓我假裝溫存一下?我覺得好悲哀……悲哀極了。我真想哭,我希望有人能抱住我。
「什麼?」
枕頭上有大片濕濕的污漬。單簧管就擱在上面,氣宇軒昂。我想,要是用那東西,我就可以好好幹上一場。
明明知道不干我的事,但我還是說:「外面冷得很。要是你頂著濕答答的腦袋出門,會生病的喔。」可是他都是個青少年了,十六還是十七歲,我這人就是愛操心。
「這場派對還真摳門。」他說,「其他派對吃的東西比較多,七塊美金應該準備多點東西。不只是一點洋芋片。」
他仰躺著吞雪吐霧,他看著我走進房裡。
她拚命將心神集中在當前的兩大問題上。
他已經褪掉短褲,是紅色三角內褲。陰|莖中等大小又細瘦,兀自挺立,跟他嘴裡的單簧管相和*圖*書比之下,顯得矮短許多。我想到溫斯頓.邱吉爾說過:「如果衡量男人的方法是根據他的陰|莖大小,那麼猩猩比我還男人一百倍。」
那片寂靜又滲流回來了。我翻翻大都會年鑑,發現有場派對。一場單身派對。
我再試一次,深深吸入。慢騰騰地。直往嘴裡頭去。嘿吼,此舉就算是獻給美麗新世界的好了。妳這一路走來真是進步良多啊,寶貝。
「我以前也是,」他說,「在我結婚的時候。後來我太太拿走了。」
「過來一點,安娜。」
「我是人造的材質。」我說。
我嗆個不停,拚命想呼吸,拚命想掙脫,拚命想尖叫,卻感覺陰|莖堅硬到彷彿要爆開的地步,感覺到那種搏動、惡臭跟恐怖。接著黏糊的液體灌滿我的嘴,不過他還是繼續把我的頭往下壓進黏液裡,他呼氣。「好耶,好,妳真的在吃我……」
可是海已經走了。無所謂,反正會再見到他的,到處都有他的蹤影。他對胸脯有種怪癖,總是想摸上一摸,起初妳看不出來,他會先坐在你旁邊或是站得很近,站得太近,然後聊啊聊著,一面動著雙手,會先輕輕碰妳,接著再來一次。只有在妳縮身閃開,他的雙手尾隨上來之後妳才會意識到。他大概有六十歲吧,也許更老,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樣,滿頭銀髮、健壯結實,中等身高、穿著講究。他替各式各樣的慈善機構籌辦單身社交活動,價格不斐的派對,二十五到三十五美金之譜,我付不起。
我想在地上鋪條毛巾躺下,自|慰到高潮為止,可是我沒勇氣這麼做。地板不僅小得沒辦法伸展身體,也髒亂不堪。毛巾臭烘烘的,我納悶它們上次是什麼時候清洗的,而且那裡也有蟑螂出沒。我在水槽的潮濕地帶就看到很大一隻。
「妳才讓人沮喪啦!那個蠢心理醫師什麼都沒幫到妳!」
「不要。」我因為讓他失望而覺得歉疚。
「是啊。你呢?」
「我不是。我有車,可是留在車庫,要開出來太麻煩了。我搭計程車來的。」
「噢是啊,是啊,就曼哈頓沒錯。」
「是啊。」他漾起笑容。「是啊……」笑容點亮了他的臉龐。他快樂的笑容。我把腦袋往後靠在椅子上,合起眼睛。我想起要回家的事。
「老天,妳還真的操|我耶。」
「我介意!」傳來叫囂。小艾近來好像老在叫囂。她們母女以前明明相處甚歡的。
無所謂。安娜已經不去她那裡就診了。
「噢,我恨死她了。我是說……她那個人滿尖酸刻薄的。」
我滿心歡喜。
我氣急敗壞、怒火中燒,使力咬穿那片污穢,猛咬含在嘴裡的肉。我使盡全力咬下。
她從窗簾側縫往外瞥看街道。街上空無人車,連風都離開了,只剩鋪天罩頂的低垂雲朵。
如果我自己不喜歡,那誰來喜歡?過去曾經有段時間,賽門覺得我這人很有趣。為什麼我今天老是想起他?
「對啊。」他莞爾。「可是不只如此。我的意思是,我們有很多契合的地方,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我是說……我們真的很不一樣。可是我喜歡她,她是個藝術家,她還是我的朋友。」
這樣就差不多把這話題講完了。我挪身走開。另一個女人走過來,他對著她怨聲連連。我注意到那位藝術老師正在跟穿著低胸絲質女衫的暗膚色女子說話。她有一頭濃密及肩的波浪黑髮。她年紀較輕,長得漂亮。那件女衫價格不斐,他們正笑著。面對她,他的聽力問題似乎不見了。
客廳的窗簾敞開。她踅至窗邊。開始落雨了,像是某個癲狂的孩童用黑蠟筆在污穢的天空上激烈地胡亂塗抹。冷清的街道上有張報紙匆匆飛掠,反覆翻滾墜落,無望地掙扎不休。
我推開鞋子,手織地毯粗糙毛躁,我想會扯破我的絲|襪,於是我把鞋子穿回來,還是舞動不停。我覺得自己嬌媚動人又性感.高跟黑涼鞋,看起來像鱷魚的人造材質。黑絲|襪;白色緊身連身衣。全是人造材料。
他沒聽到我說的話。
可是我興奮起來了。我對自己說:「妳既然都來這裡了,倒不如放手享受一下。」
喬治以跪姿跨坐在我身上,陰|莖懸垂在我臉部上方。它微微往上捲起,就像他的嘴角。半月型的嘴巴。半月型的老二。他正露出他愚蠢又疏離的招牌笑容。
我拿著單簧管回到臥房。我想向喬治道歉,解釋自己的感受。
「房子原本就在她的名下,為了帳務的緣故。反正我也不想讓孩子們的生活有太大的變動。」
我的雙手開始顫抖。為了遮掩,我收拾起空酒杯,拿到水槽清洗,放在濾水盤上等乾。水槽跟濾水盤裡都堆滿了碗盤。我回到客廳的時候,他遞來凹凸不平的大麻菸捲。我猶豫片刻,體會到那些小鬼的感受。要是我不接過來,我就該拿起外套回家去。回到靜寂去。
「咱們閃吧。」他說。
雨停了。空氣瀰漫著洗滌過後的潔淨。我心裡好舒坦,感覺真的很好。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哭。
可是他舞技很差。我們一起擺動幾分鐘之後,我就放開他,獨自盡情舞動。他用欣賞的眼光瞅著我,又把單簧管舉到唇邊,吹了個低沉沙啞的短音。
她動了氣。「要是妳期待在這樣的活動認識白馬王子,妳當然會失望。」
我氣喘吁吁冒著汗回到街上。看到他還在等我,我滿訝異的。我不知道自己是覺得滿意還是失望。
「是啊,」他驚奇地說,把字音拖長,「是啊。我看妳也滿面熟的耶,天啊……」
既然其他一切都算她的錯;那為什麼不乾脆也把那點算進去?要怎麼跟一個男人說妳不喜歡他嘴裡嚐起來的味道?
「我的地方就不貴,是租金穩定型的出租單位。每個月六百八十五美金。可是他們在談轉型住宅合作社的事。妳知道我的公寓值多少嗎?十萬美金耶。可是因為我現在住那裡,所以房價會拿到折扣:六萬。買下來以後隔天可以用十萬賣掉,一眨眼就有四萬利潤進帳。」
「白酒好了。」我說,我懂得現在的潮流。
他的視線從我身上溜開。我們全都因為自己來到這裡而自慚形穢嗎?
他把唱片擱在轉盤上,站著聆聽,隨著音樂搖擺。有好幾次他都把單簧管舉到唇前,彷彿想要合奏。他合起雙眼,彎起膝蓋,頭往後仰,單簧管直直伸出、兀自挺立。接著他露出微笑,放下樂器,深吸口菸捲。我又吸了一口。我照著做了:吸進菸霧,留住不放。
我想我應該把音樂的音量關小,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弄。而且我也找不到長褲的安全別針,無所謂,可以用銀色腰帶蓋住腰部。
「孩子歸你嗎?」
「是啊。」他若有所思、帶著疑問看著我。接著他微笑以示贊同,我也報以笑容。
「白酒。」他若有所思,瞪著櫥櫃内部,露出緊張困惑的模樣。然後他拉出酒瓶,再往另一櫃子裡撈啊撈,找出一只酒杯。
他兒子回到客廳,穿著上面用粗體大字寫著PHUCK的棉衫。我想他不懂怎麼拼字,壓下另一陣咯咯發笑的衝動,我想那個酒發揮作用了。
我拿到我的罌粟紅雨衣,不自在地意識到底部放長的衣襬留了一道線。
他的雙手鬆開,身體往下癱倒。我徹底抓狂了;内心深處的某種東西,埋藏在内的東西掙脫迸開,爆炸開來。我感覺不到其他東西。我一面喘氣跟乾嘔,坐起身子,痛砸他的臉,反覆猛敲擊打,直到雙臂動彈不了,直到筋疲力盡為止。我爬下床,踉蹌走進浴室,手裡還抓著單簧管,上面血跡斑斑。我把它抛進浴缸,踏進去到樂器旁邊,打開淋浴用的水龍頭。我沖洗嘴巴,先用肥皂,再用牙膏清洗,又用漱口水潤洗,接著全部重來一次。我把漱口水用光了。我再次淋浴跟洗嘴。我怎麼都去除不了那個恐怖的味道。
露伊絲走過來問我能不能載她回家。我說她難道不記得我已經不住她那個街區了嗎?我搬到皇后區了啊。她說又不算很不順路,就十分鐘車程吧,而且幹嘛趕著回家呢?「那裡有什麼在等妳嗎?」
「你離婚和_圖_書
了啊。」我說。
我沒叫正他,至少他矇對了字首。不知為何,我想起小時候女生常拿一顆球來把玩的遊戲:「『A』——我叫安娜,我妹妹叫艾莉絲,我們是阿拉巴馬州來的,我們家賣蘋果。『B』——我叫柏莎,我妹妹叫貝蒂,我們是伯明罕來的……」我歇斯底里起來了嗎?「你朋友山姆還好嗎?」
我把雨傘放在門邊的角落裡,往窗戶踱去。雨勢再次增強。我眺望目標明確地穿梭在濕暗夜裡的車輛。從遠處看來,車輛看起來總是目標精確的模樣,彷彿正要前往什麼重要的地方。有多少駕駛人是要衝去拯救某人性命的腦科醫生?有多少是趕著要背著太太出軌?
我從來沒見過他。我不認識他,可是他看來滿面熟的。我跟他說他看來滿面熟的,不是耍耍嘴皮而已。
「很棒啊。我有精采的河景。我只是在九樓,不是什麼豪華頂層公寓。」
「我真希望可以搬到曼哈頓,可是太貴了。」
我洗淨身體之後回到臥房。我再次納悶床單上次是什麼時候更換的。棕、黄褐跟黑色印花可以藏住某些污漬,可是遮不住氣味,一定是什麼女人買的。可能是他其中一段有意義的關係吧,看起來就像是女人會替男人採買的東西,刻意找了陽剛的花色。
我微笑,他也微笑。我往後靠坐,瞅著他看,他也盯著我瞧。我臉上的笑容開始僵痛。我說:「你以前來過這裡嗎?我是說……參加過這些派對嗎?」
「哇,老天!」
我猶豫起來。可是他已經起身,於是我也跟著站起來。「我答應要載人回家。」我嘀咕著。
妳為自己目前的行為覺得難過,安娜,而那種感覺卻該死的好。
「讓他們吃蛋糕好了。」我說。
他扭著身子褪掉牛仔褲,疊在我其中一片標準規格的褲布上,然後優雅地款款搖擺,口裡直直含著單簧管。
「你結婚多久,喬治?」
我匆匆梳理頭髮。看著自己在浴室門板鏡子裡的映影。我暗地好奇自己在別人眼中的模樣,我實在弄不清楚。過去二十八年以來,我都仰仗賽門告訴我,我看起來怎樣。現在我沒把握了。
我突然為了那張名牌難為情起來。「安娜。」他說,再次微笑,彷彿剛剛變了個精采的戲法。
那時又有兩個男人走進來。一位高大魁梧,沒繫領帶,穿著掉了一枚扣子的皺巴巴暗棕色西裝,臉跟頸子頻頻出汗。他一直甩動手肘,彷彿拚命想把空氣送到夾克裡面。他的尼龍襯衫看來濕答答,緊貼在皮膚上。他的朋友矮小圓胖,眼神不安,一臉豬相。我忘了我們是怎麼聊起來的。我想我端出了自己慣用的開場白吧:「你以前來過這裡嗎?」類似那樣的高明字句。我對閒聊不怎麼在行。他們說他們剛從長島的燕尾服中繼站過來。我說我從沒去過「燕尾服中繼站」,也沒去過其他的單身酒吧,我說我太害怕了。他們說那就跟一般酒吧一樣,非常擁擠,大家四處站著打量對方。然後我問他們今晚為什麼過去那裡——有什麼特別的活動嗎?他們說那是順路經過的其中一站。
等我回到家,才意識到自己隨手把床單也帶回家了,可是傘卻留在那裡。
我小心翼翼摺起用來擦乾身體的床單。我覺得很快活、飄飄然,毫無重量。
「妳現在這樣就對了。」他說,又跟著吸一口。
「沉重啊,」他說,「那還真沉重。」
門一打開,迎面就是河景。只是能看到河而已,沒什麼特別的,只不過是河水、燈光跟沿河公路上的車輛,當然比我公寓看出去的中庭好,但沒什麼突出的地方。不像以前望出窗戶,就可以看到草坪,還有棵巨大的老美洲梧桐,春天會有連翹、丁香、杜鵑花。夏天還有玫瑰。
樓下桌邊的男人正忙著跟一位十幾歲的妓|女聊天。他沒看到我。
「兩百美金。搞不好是三百,我是說,這東西超讚的。老天……」他再次微笑,「可以賣不少錢。」
他門板上的漆料剝落。他轉開兩道鎖的時候,一面咕噥說請原諒裡頭一團亂;因為他的女人再也不來了,所以整個地方就不對勁了。我不知道是哪個女人,是他的第二段關係還是清潔婦,搞不好她們是同一個人呢。男人只對在床上追求解放的女性有興趣,其他一切他們只想要停格在一八九〇年代左右。
雨又開始下了。我隨身帶著我的傘。在大廳裡,他對坐在桌後的門房揮揮手,然後繼續往前走。門房沒正眼看我。大廳滿破舊的,電梯也是。樓上窄小走廊的地毯磨損、污跡斑斑,看來就像旋轉門汽車旅館裡的地毯。我是不是漏看寫著「水床/彩色電視/有空房」的標示?
「世界的馬達停止了。」她想,她高聲說出口,就為了聽點聲音,接著才意識到地正在自言自語。這點教她害怕。
他的臉部難以辨認,成了血淋淋又不成形的一團爛糊,不是可供辨識的臉,可以是任何人的臉,可以是賽門的。我看不見其他東西。他的鼠蹊部周圍流太多血,什麼也看不見。
他露出笑容,嘴唇往上揚成半圓。他朝我傾過身來。我們的膝蓋互觸。他把我女衫上的姓名標籤當蟲子一樣拔掉,綻放明亮的笑容,神情志得意滿。
他看來有點熟悉。我衝著他微笑,他也回以笑容。他的笑容淘氣又稚氣,嘴角往上揚起,嘴型彎成了半月。
那片寂靜悄悄爬近。它往上攀到她的腳踝、到她的膝蓋、到她的喉嚨。她就快溺斃於寂靜裡了。她文風不動地佇立著,渾身僵硬,如果站定夠久,如果動也不動,會化為石頭嗎?
噢,安娜,少來了。妳明明知道自己來這裡幹嘛。這樣妳才不會孤伶伶一人啊。妳跟某人坐在一起,兩人的膝蓋還互貼;妳感覺得到另一人的血肉。某個人衝著妳微笑,而那一刹那,他的笑容抹除了妳嘴巴周圍可悲的老化紋路。妳聽到人類的聲音,而不是箱子傳出來的電器聲響,那個人聲針對妳,對妳個人,只對妳說話。
我原本想再說「是」,可是想了想以後說:「不是無聊,是讓人失望。」
找地方停車還真難。我穿著露趾高跟鞋,腳都弄濕了。雨傘沒什麼作用。是那種便宜透明的黃色塑膠傘。傘把下方的柄桿裂開了。我必須直接閃避裂開的地方,抓住金屬桿子而不是傘把,不然傘會搖晃翻倒。在暗夜中,幽暗又濕答答的曼哈頓街上,我渾身冰冷又害怕,而且還很緊張。在這類的單身活動上,我總是緊張兮兮,很氣自己竟然會去參加。陷在這種處境裡,讓我覺得很受羞辱,我抵達派對地點時,問門房能不能先看看再付錢,可是他說不行,我不能那樣做。裡面已經有太多人了,他說,總不能讓人沒付錢就跑進跑出的。所以我馬上知道那派對一定不怎麼優質,因為如果很優質的話,他不會介意讓我先瞧一瞧。然後我問他男女比例是多少,他說他不曉得。我說:「虧你還是在外頭賣入場券的!」他說他忙到沒空看誰入場。我說:「你總知道他們是男是女吧?」我笑出聲來,為了自己動了氣意而難為情。我賣弄風情地說:「我猜你懂得分辨男女的差別吧。」
廚房裡的冰箱馬達戛然停下,她聽到它停止的時候,才意識到原来它之前都在運轉,直到它戛然而止,她才意會到。房裡沒有其他聲響。
他抓住我的手,帶向他的陰|莖。我心想:「哼,去死吧你,邱吉爾。讓大猩猩上場吧。」因為喬治的陰|莖不像賽門的那樣。賽門的陰|莖在我握來厚實又沉重。「粗壯」,我以前都跟他這麼說,他喜歡聽這個字眼。他會洋洋得意。我也不算是陰|莖專家,賽門是我的第一個,二十八年來唯一的對象。
我和*圖*書點點頭。
他挺起身子坐好,陰|莖再次硬挺,往上彎向肚皮。我往上瞥瞥他的臉,神情至福又溫柔。他捧起我的臉,擱在他的大腿上,靠近陰|莖。陰|莖四周的毛髮黏乎乎的。我聞得到腐敗精|液的氣味。我聞得到腐化當中的舊體液。臭氣燻天。我快窒息了。我張嘴想呼吸換氣。
我張開眼睛,看看他掛著愚蠢詫異的假笑臉孔。我不喜歡他,我不喜歡他對我說的話。
我說:「是啊。」
「嗯,」我說。我很討厭人家這樣問我,會讓我難為情,彷彿要是我沒為對方達到高潮,就是讓對方失望;彷彿就是我個人的敗筆。
我解開胸罩搭鉤,一把扔開。
「你的公寓好嗎?」我問。
到了屋外,他說:「雨停了耶。」這倒提醒我忘了拿傘。我想說就別回去拿了。我不想開口請對方等我,因為我不想造成這男人、這個陌生人的不便。可是我今年前後丟了那麼多傘,手套也是。我可以聽見小艾說:「爹地一毛錢都不給我們,如果妳真的那麼在意我們窮到爆,幹嘛不戒掉浪費的壞習慣,老是亂丟雨傘、手套,天知道還有什麼鬼東西。」還有丈夫啊。她漏掉那個沒提。妳為什麼留不住自己的丈夫?她怪我,我知道。我失去她父親,破壞她的人生。女兒通常都會怪母親。
她費盡渾身力氣……費盡一切……才把自己弄下床來。
「妳喜歡那種音樂嗎?」他問「呃……」一面搜尋我的名字。
我語帶同情地說:「噢。」我想不通自己在這裡做什麼?我為什麼要跟這個男人聊天?
他往下移動,往我身上趴低。他陰|莖的曲度要進到我裡面有點困難。我握住他的陰|莖,引導它進來。發現自己在一無所感的情況下竟然還那麼濕,讓我相當詫異。沒有興趣、毫無慾念。我只是想趕快做完了事。我感覺自己在他下面,柔和地旋轉不停,接著加快速度,轉了又轉、上上下下,陰|道的肌肉開開合合。我不想讓他失望。我想當個好砲|友。我不希望他後悔帶我回家,還為了我把兒子遣開。
不,運氣沒那麼好,水槽裡堆了碗盤,是艾蜜莉昨晚用過的,地上還有小艾的牛仔褲、內褲跟毛線衣。放眼盡是小艾的東西。
「沒關係啦。」我說。
「你呢?」
他笑得彷彿心上卸下一塊重石。
「當然不行。」我說。
「噢哇,天啊……」他長長吸了口菸捲,把單簧管放到唇上,彷彿準備吹奏,然後放下來,又長長吸了口菸捲。
他大約超重二十磅,戴著眼鏡、齒列歪斜,穿著不合身的聚脂纖維格子西裝,唉,要是他帥氣富有又聰明迷人,何必來參加這種派對?
她沒回答。我不確定她聽到我說話沒;不過,我想她看到我了,而且一臉心煩。我不確定。也許她沒注意到我。她似乎對那兩個男人更有興趣。也許我只是覺得歉疚跟難為情。我暗想自己應不應該跟這男人離開;我暗想自己能不能及時回來載露伊絲回家。
裡面相當擁擠,煙霧瀰漫,是個單房公寓。有個一臉緊張的女子請大家在外頭先把腳抹乾淨。胖露伊絲就在前廳那裡。那是她舉辦的派對之一。露伊絲舉辦不少派對。她以前跟我住同一個城鎮,就是我結婚有了房子時住的城鎮。
看來會下整天的雨。天空昏暗。雨中,整間公寓朝我步步逼來。這間單房公寓有客廳,裡頭放了給小艾用的沙發床。還有窄小無窗的空間作為廚居區域。公寓我就是住不習慣。
冷不防地,他的名字閃入她的腦海,彷彿一直就在附近潛伏,準備一撲而上。
他仰躺著,皮包骨的陰|莖像冷掉的炙烤香腸一樣皺縮。他拿起單簧管、放進嘴裡,吹出幾個音,拔|出|來笑了笑,然後又塞進嘴裡高高舉起。他看起來一副在吸吮巨型造莖的模樣。我起身走到浴室。那種挫折感幾乎難以忍受。我差點就要高潮了。為什麼我不能快點達到?為什麼我得花那麼久時間?我到底有什麼毛病?
「妳幹嘛非要整理我的床不可?有沒有整理有什麼差別?會有誰來看?」
我得回去歸還床單,還要拿回雨傘。我沒那個本錢一直丟傘。
他漾起笑容,一副自得的模樣。我咯咯輕笑,總比放聲尖叫好吧。
「他們準備了我們這些可愛的女人啊。」我說。
到了電梯裡,男人說:「妳開車來的嗎?」
「今年離的。我們分居八年了。妳呢?」
「噢沒有。我兒子在幾個月以前才決定跟我住的。他跟他媽處不好。」
其實要二十分鐘。每一趟,去程跟回程。可是她說得對:沒什麼好趕的,那裡沒有東西在等我。
「皇后區。」我說。然後我又說:「我以前有個房子。」
「噢,哇……」他看著我說,又吸了口菸。
「我就喜歡嘛。」他急躁地說。
她氣呼呼轉開身子,大步走開。我怔怔看著她。她打扮得很得體:緊身名牌牛仔褲、絲質女衫、高跟船型鞋、大圓耳環。可是並不成功,有哪裡不對勁。彷彿有人用尺碼正確但不屬於她的衣服來替她打扮,像是某齣戲的道具服,而她被派錯了角色。我看起來也像那樣嗎?
「蛋奶?」我滿懷希望地喃喃。
我們在聊天耶。我們真的在聊。是雙向的對話。他沒有露出無聊的模樣。我覺得如釋重負,感激莫名。我相當興奮。我往後靠向過大的椅子。他把雙腿蜷在身子下方,與我面對面。他正在聽我說話。
她會是一尊絕妙的雕塑:中年女性,睡袍皺巴巴、頭髮凌亂邋遢。
公寓在三樓,直接走上去比等電梯還輕鬆跟快速。我用走的。我注意到露伊絲還在走廊上。
「喜歡啊,超喜歡的,老天。」
她該做的,就是以彷彿的原則來生活。彷彿她有理由吃早餐、淋浴、打扮。彷彿這全都有所謂。他的名字再一次偷偷潛進她的腦海。賽門。
我問他在幹嘛,主要是想找話講。他說要把頭髮弄濕。我說:「為什麼?」他說:「會讓頭髮捲起來。」
「吸啊,吸……」他低聲哄勸。
喬治把單簧管往下擱到桌上,脫掉襯衫。他的胸膛無毛,非常白皙。削瘦多骨。我起身走進他的懷抱裡,開始舞動。「原來妳喜歡跳舞啊。」他開心地說。
接著,不出所料,他問:「妳高潮了嗎?」我就知道他會問。他對我沒興趣,而是跟他的自我有關。要是他真心對我感興趣,或是意識到我的狀況,不用開口問也會知道。
「多少?」
「深深吸進去,」他說,「吞下去,留在身體裡,這跟香菸不一樣。」
我咯咯輕笑。我暗想他什麼時候會往單簧管一吸,然後對著菸捲一吹。他再次走到架子那裡,在幾張唱片之間搜尋。「這個妳一定要聽聽看,老天!是吉米.喬佛瑞。最偉大的小喇叭樂手,老天。一等一的!」
也許她已經入葬,像法老一樣伴著個人物品下葬。他們會用髒衣服來替法老陪葬嗎?
我準備起身。他扭回我的頭,硬把陰|莖塞進我嘴裡。我一面掙扎一面嗆噎。他緊抓我的頭,用力往下壓。黏答答的毛髮塞滿我的鼻子。
我回到茶點桌子那裡,倚在沙發背上,努力露出愉快的神情,隨性、不焦慮。不要迫不及待。男人不喜歡迫不及待的女人。最後我走向某個男人。我說:「嗨。你以前來過這裡嗎?」
「也許我死了。」也許兩個月前的那場車禍成功了,她已經命喪黃泉。
「不要。」我一陣哆嗦。
我到浴室去梳理頭髮,那是我不得不面對派對以前的延遲策略。浴室門鎖上了。我等了等,然後敲敲門。我聽到裡面傳來咯咯輕笑與談話聲,半晌之後,有男人跟三名女人走出來,勾肩搭背吃吃發笑。他們處在高嗨狀態。浴室瀰漫著大麻的氣味。我告訴自己大麻不是小鬼頭的專屬物品,可是我還是相當震驚。這種事情我們不是已經老得不能做了嗎?這一切不都是嗎?我在這裡幹嘛?大家來這裡幹嘛?
「一路傳到腳趾頭囉。」我說。
「聽起來很像搭訕的話,不是嗎?」我笑出聲來。
接著這個男人走進來,坐在房間對面的椅子上,點燃一根菸。他身形偏小,非常苗條,穿著緊身名牌牛仔褲,極捲的灰白髮絲直接往後貼梳,碰到了衣領。他的視線離開點菸往上飄,眼
hetubook•com•com神躁動不安。
「可是你就不會給她錢,」我說,「你打贏官司了。法庭變了,女人再也沒辦法一把抓了。」
「我沒注意到。」我說。
樂聲停歇,但我繼續舞動。接著另一張唱片放下,鋼琴呈現主題:我心愛的男人,總有一天他會出現。接著亞特.泰頓的手指圍繞著那個旋律,擁抱它、柔化、融入,不過手法溫柔、優雅又從容。
我說:「她跟法官說她沒有工作技能。說她高中畢業就直接嫁人,因為她那麼愛你,然後你們馬上生了孩子,她負責持家,沒有自己謀生的管道。」
「很久了嗎?」
她說:「好無聊。」
可看性不高,就是常見的景象罷了。沒有我以前識的人,不過我可能早就見過他們了,而且我知道我還會再遇上他們:大多體重過重的男人們正在掃視房間,一副牙痛的模樣;女人們滿臉寂寞。
「這樣電梯故障的時候會比較輕鬆。」我說。
我穿著合身的黑長褲、白色貼身連身背心,搭配銀腰帶與銀耳環。沒有新穎的物品。沒有時髦的裝扮,可是應該能炫耀我的身材吧,我想。我想我的身材不賴。至少我不胖。賽門一直都很討厭肥胖。我有一雙藍眼跟一頭金髮(在頭髮方面,我幫了自然一把),還有皺紋。我五十歲了。
「死了還隨身帶著女兒的髒衣服,我就是有這種好狗運。」
啊,請笑納「年度模範父親獎」吧。我幹嘛黏在這男人身邊啊?他披上外套,是棕色皮革。名牌牛仔褲,修改得很合身。西部牛仔襯衫。高及小腿肚的皮靴。略長的頭髮。竟然沒搭金項鍊?儀容不整,小兵!記過兩支!
安娜睜開雙眼。細薄灰光沿著百葉窗的側縫闖瀉進來。她緊緊合上眼睛。
「是安娜。」我說。接著我笑出聲,覺得輕飄飄。「不,叫我……我想想……有點義大利味的……有音樂性又快樂的……愛蕾格拉。」
……從他不曾遊蕩的地方……我哼著歌。
茶點桌旁邊有個削瘦的禿頭男人。他說:「沒東西可吃了,只剩一些洋芋片。」
我說好吧,只是我想很快離開。我累了。她說我能不能等到十點半,那時是九點半,這件事讓我不大高興。我真的想馬上離開,我知道如果她說十點半,其實真正的意思是最早十一點半,因為她總得留到結束才走。那畢竟是她舉辦的派對。她借用別人的家作為場地。屋主可以從入場費裡抽成。
「我們算朋友嗎?」他焦慮地問。「妳會把我當朋友嗎?」
靜止圍繞著她——巨大、濃密,將她從世界截斷開來。她無法呼吸。她豎耳傾聽聲響:街上的汽車喇叭、輪胎的隱約尖磨、廊道裡的腳步聲。這棟老建築的牆壁厚實,窗戶又關著,悄無聲息。
「她有不少錢。」
「會。」
「全部都好沒意義。」那個女孩說。
我說:「你兒子知道你有這個嗎?」
「我要妳吃我。」他說。
要是到時停車不方便,我就那樣好了。就乾脆離開好了。
第一:她非得下床不可。
這地方的人潮稍退。人們已經繼續上路。還有其他的派對。舞會。另外再付七塊美金、十塊或更多。我出不起一場活動以上的錢,而且可能會遇到離開這裡的同一批人。我們全部都在繞圈子打轉。
對啦賽門。我有中產階級的價值觀,即使我負擔不起中產階級的生活。
喬治旋大音量,很吵鬧,非常吵鬧。「彈吧,老亞特……」他再次調高音量。他捲好另一根大麻,舉到我唇邊。
他說「差別萬歲」,然後呵呵笑開。我逼自己跟著笑,免得露出哀怨女人的模樣。沒人喜歡哀怨的女人。他說:「也許有……噢……四男對三女,或是三男對兩女吧,差不多就那樣。有什麼差別啊?要找到對的人,一個也就夠了吧。」
「我真不懂妳。妳竟然不肯吸我。」
「快兩年了。單獨生活八年是很久的時間。」
第二:她得決定下床後該做什麼。
我真希望他別說那種話。我體內那種受挫的感覺糟糕透頂。我迫不及待想要衝到高潮。我考慮要自|慰。要是房間一片漆黑,他又沒盯著我看,我可能就會自|慰,可是我覺得很羞愧,覺得受到壓抑。他讓我希望落空,而我覺得羞愧。
他沒聽到我說的話。他把包裹放回鞋盒,另有一個包裹,鋁箔紙鬆鬆闔著,還有一包Bambu牌菸捲紙。鞋盒底部散落著少許棕中帶灰的迷你葉片,他從Bambu拉出兩張紙,打開鬆鬆搭著的錫箔紙。裡面包著的小葉子跟鞋盒底部一樣。他小心翼翼、一絲不苟地灑點葉子到菸紙上,捲好之後,扭轉兩端閉合起來。我看著他。這種事我以前從沒靠近看過。我陶醉又帶著恐懼跟罪惡感看著。我覺得腦袋裡彷彿有座瀑布,嘩嘩奔流、轟轟作響……一種嚇人的咆吼。我五十歲了。這還是我頭一次近身接觸每位十五歲美國少男少女在慫恿之下可以隨性接受的東西。某種生活方式,強效的止痛劑。我在曼哈頓的街頭看過青少年哈草,而無聊的警察會故意別開視線。
他那棟樓的前方就有車位,就像預兆一樣。
也許世界末日就快到了。她放聲一笑。笑聲似乎在那片死寂上撞出尖響。
那片死寂緊覆住她,讓她動彈不得。她考慮轉開收音機,但想到廣播員那種不顧情面的歡樂爽朗,用活潑輕快的語調報導縱火、謀殺、通貨膨脹與下一次的世界大戰。也許看電視吧。那她得先爬過沙發床,那又何苦來哉?
「老天。我到底做錯什麼了?」
就是卯起勁來取悅對方吧,老天……
我猜他們沿途陸續停留很多站。他們在找什麼?他們兩個人都超過五十了,一人離婚、一人沒結過婚。我猜他們尋找的,並沒有在尋覓他們。矮小的那位幾乎沒開口。大多時候只是輕輕晃著腿,眼睛一面掃視房間,時時評估著。高大的那位說自己是老師。我問他教些什麼,他說是藝術。我說那滿有趣的,說我在婚前原本想當藝術家的。他很難聽清楚我講的話。房間並不吵鬧。我猜他只是沒認真聽吧。他一直說「什麼?」,然後把視線從他們的搜尋裡拉回來。我就重複自己的蠢問題,然後他嘟嚷著答案。我最後說:「我想去拿點東西吃。我先告退了。」
她怒目瞪我。「如果妳喜歡自己的笑話,那就好。」
一開始我毫無感覺,接著慢慢開始感到暖意。發熱、灼燒感。我的心臟快速跳動起來。我有更勝於喜樂的感覺,有如釋重負的感受。銷魂,狂喜。我湧出雪恥復仇的感覺。
「妳真美,」喬治說,「妳真的很美,老天……」
「不。永遠不信。」我說。可是我相信,我真的信。賽門就是個會計師。
喬治跟著他走到門邊,使勁摔上門。「鎖有點問題。卡榫不會自動扣住。」他說。
問一個蠢問題,就會得到謊話連篇的答案,安娜。可是落雨紛紛,回家的路程又長,加上我又上了妝回到那間空蕩蕩的公寓裡又有什麼呢?
「是我的錢。以前我年收入有七到八萬美金。」他再次微笑,臉龐跟著亮起來,彷彿體內旋亮一盞燈。「我以前自己開公司,我是會計師。」他等了等;一陣戲劇化的停頓。「會計師耶!妳相信嗎?」
他的關懷打動了我。我為什麼要覺得羞愧?我很感激他對我有興趣。已經有好久都……
我等了等。想要神遊太虛、想要漂浮。我想要嚐嚐脫離軀殼的感覺。我想要腦袋停止運轉卻毫無反應。我什麼都感覺不到。
「我得走了。」我說。
我敢不敢告訴他,我連香菸也不碰?
他驟然起身,從分隔廚房區跟客廳的架子拿下單簧管。他愛撫管身,烏黑加銀白。他潤潤嘴唇之後把吹口放進嘴裡,把樂器舉高,彎起膝蓋。我怔怔看著,等著金亮的聲響傳來。他一吹,發出短促的尖嘯。
我看著他吸氣,深深緩緩又輕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