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長官。我們到的時候門是開的,就直接走進來了。」強森說。
柏尼掛掉電話。有時候他們會以為自己撥錯電話,還會再打來。他等著。房裡空氣悶不流通。他覺得床上那個東西開始發出臭味了。
那間房間醜不堪言,未經照料打理,只是可供睡覺的地方。牆上的圖片歪歪斜斜,掛著毫無品味的畫作。形色不一的家具看起來是其他生活或地方遺留下來的,或是從救世軍二手商店買來的。塵灰遍布。黑色咖啡圓桌上蒙了一層細塵,灰塵當中有個小物品,是中等大小的安全別針。桌子附近的雙人沙發有一件Jordache牌牛仔褲、西部風格的襯衫、紅色三角短褲。也許真的是同志謀殺案。
拉米瑞兹從浴室回來,額頭冒出小滴汗珠。「他媽的死玻璃。」他說。
他再次看看手錶,希望自己的臉跟強森一樣空白。無臉的臉。
「還沒,長官。我們在等警探、攝影師跟法醫。」
強森在廚房說:「要是有女人住這裡,她也沒清理窗戶,其他的家事也沒怎麼在打理。」
「再也不是了。」拉米瑞茲說。
柏尼之前就已經用部分的手帕遮住電話,好悶住自己的聲音。「為什麼不行?」他說。
第一回鈴聲都還沒響www•hetubook•com•com完,柏尼就拿起電話。同樣的聲音說:「喬治?」
「你打電話給重案組跟法醫了嗎?」柏尼說。
「靠,你不是喬治。」電話斷了。
「呣。」柏尼嘟噥。
「有兩種尺碼的男性衣物。」強森說。他朝著扔在地板的一堆內衣褲點點頭。T恤跟牛仔褲似乎丟得到處都是……在折疊床椅與五斗櫃上,可是大多都在地上。「櫥櫃裡沒有女性衣物。」
想裝模作樣也沒意義了。「這是伯恩斯坦督察,你哪位?」
電話又斷線了。
同樣的,這也讓他暫時忘卻個人的煩擾,他因此心懷感激。他對裡面那具屍體感激莫名。
「你們為什麼還沒把現場封鎖起來?」
「老天!」柏尼往後踉蹌,彷彿有人往他的腹部出拳。他猛吸空氣。他在辦公室裡隱居太久,沒有過去強韌了。他沒料到會在那張血淋淋的床上見到那個恐怖東西,不過他拚命壓下跳到喉嚨的膽汁,他絕對不准自己吐出來。有那個醜八怪矮子戴若.強森正盯著他看,一張黑臉就像烏木雕塑一樣閃亮又紋絲不動,他絕對不能服輸。強悍的矮冬瓜強森,直接從哈林區來的,對白佬沒啥好感。搞不好強森就會這樣告訴和圖書自己:「又除掉一個白小子了,反正少一個也無傷大雅。」態度冷冰冰、面容嚴峻;獨來獨往但誠實無欺。
「現在都沒人想冒險了。」拉米瑞茲說。
強森正在房間裡細細尋覓,墊著手帕打開抽屜與櫥櫃。野心勃勃的矮冬瓜。部門竟然降低了對身高的標準要求,這點讓柏尼難以釋懷。可是強森很強悍;交戰的時候,不會輕易被擊敗。柏尼四下張望,什麼東西也不碰。菸灰缸都滿出來了。菸灰、菸蒂跟小小的自製菸捲尾散滿了整個床頭櫃與地板,可是沒有一根沾有口紅。
柏尼往門上一瞥。門微微開著。他走過去關門,卡榫狀況不好,一定要牢牢推上去才關得住。門邊的角落裡有支雨傘,廉價的黃色塑膠傘,就是女用的圓罩透明傘,把手正下方的桿柄斷裂彎曲。他跪下來瞅著。碰也沒碰。傘下的地板還透著水氣,今晚有人用過這把傘。
柏尼快步趕往臥房,邊走邊拿出手帕。另外兩人尾隨過去,站在門口通道。柏尼用手帕小心提起聽筒。如果他先開口,可能會嚇走電話線另一端的人。他清清喉嚨,朝著電話咳嗽。
他看看手錶,最好上工去了,都將近五點了。「我只是恰好路過。」
「我們沒帶犯罪現場標示,重案組https://www•hetubook•com•com會帶來。」強森說。「我們交代過了。」
柏尼再次往雨傘一瞟。他把手搭在門的邊緣上,沒碰到門把。從臥房傳來的尖亢鈴聲讓他止住腳步,他凝住不動。強森跟拉米瑞茲望著他,他們不約而同瞪向臥房,那裡就是聲音的源頭。鈴聲再起,原來是電話。
「最好現在就封鎖。門卡榫故障了,我不放心。整棟大樓的人很快就要醒來了,到時好奇鬼就會突然冒出來。我車上有個標示。跟我一起下去吧,拉米瑞茲,我拿給你。」
「喬治?……」是個年輕的聲音。
「是的,長官。」強森的臉龐沒洩露任何心思。
「只是有些人吧。」柏尼說。
柏尼點點頭,往床鋪湊過去。臉部一無所剩,該死的老二幾乎都要掉了。他現在比較鎮靜了,幾乎升起安寧的感覺,暴力的景象讓他平靜下來,恍如淨化劑的功能。
「我們不知道,督察。我們到的時候,這裡沒人,可是門開著。音響的電源照原狀開著。」
「對,你哪位?」
「你是誰?」
「你為什麼那樣說?」柏尼問。
柏尼點點頭。再也不是了。那個人什麼時候停止當喬治的?被毀容的時候嗎?他當時可能還在呼吸,還是他老二脫落的時候?是在那時失去喬治和-圖-書的身分嗎?人生何時停止?一個人何時不再存在?他自己的生命何時停止?他活著嗎?呼吸、走路、全身毫髮無損,這樣算是活著嗎?沒使用但完整無缺,這樣算是活著嗎?
「你們跟鄰居談過了嗎?門房呢?」
「哎唷,你明明知道你說過……喬治?……你起床了嗎?嘿,你誰啊?……」
「是的,長官。」強森面無表情說。
他曾經是個稱職的外勤警察,後來成為優秀的警探,然後升職為隊長。他深愛這份工作,现在他是督察了。分局長。這也是他深愛的。
柏尼踏進客廳。「是誰申訴的?」
「為什麼混蛋死玻璃要做那種事?」拉米瑞茲氣憤地說。依然為了自己脆弱的胃感到難為情。
拉米瑞茲指指床鋪,沒正眼看它。「他們對老二有好笑的癖好。」
柏尼往廚房瞥瞥。水槽塞滿了碗盤,不可能看出有多少人用過或前後累積幾天。他又走出來,定定站在客廳中央,任由目光到處遊走:放鬆、漫無目標。他告訴自己:讓證據帶領你,別去引導證據。從前那種亢奮感開始浮現,就像他過去還是警探的日子。他自覺生龍活虎。
「現在可以回家了嗎?」
他露出苦笑站起身,紐約市裡可能有五千個女人有這種雨傘,他以為自己在幹嘛啊?和圖書這不是他分內的工作。
「有沒有強行闖入的跡象?」
柏尼瞥瞥音響,有個光鈕發出閃光。他碰也沒碰,因為旋鈕上可能有指紋。可惜啊,他想,要是他們不把音響關了,整組機器可能會燒壞,接著又想到那想法還真蠢。有個男人死了。機器又有什麼重要的?
柏尼小心擱下話筒,朝著床鋪點點頭。「這可能是喬治。」他說。
「督察伯恩斯坦?警察?」
強森的夥伴拉米瑞茲推開柏尼,衝出臥房到浴室去。他嘔吐的聲音灌滿整間公寓,蓋過了重複沖水的馬桶聲。柏尼把視線集中在床鋪上屍體以外的區域,主要是為了掩蓋聽到拉米瑞茲嘔吐的窘迫感,而不是真心想找任何東西。他瞪著那把單簧管,有些按鍵似乎脫落了,但沒沾到血跡。鮮血濺滿床上的其他東西,灑遍了花俏的床單。醜陋的床單。他意識到,如果自己是在家裡或其他地方,就不會注意到床單;可是在辦案的時候,眼光就會有所不同。他所有的感官都會更警覺敏銳。
單簧管可能是在謀殺之後才放在那裡的。他環顧房間。
拉米瑞茲跟他走出門外,因為能暫時離開那個地方而難掩高興的神色,即使只是一下子。他們才踏出門口,電梯就來了。他們拔腿趕過去。拉米瑞茲沒把門隨手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