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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沒辦法相信他會蓄意傷害我,夫妻一場那麼多年了,而且我們還生了個孩子。我從來沒有故意傷害他過。我可能是讓他失望了,可是從來沒有刻意要傷害他。」
「我剛剛想起一件事。我有希奧多的事……必須……處理一下……聽著,今天晚上真棒,真的很棒,可是我現在得走了,我明天會打給妳的……」
「不會太晚啊。」
「可能會比對街的那些地方貴喔。」
「讓我來……」他含笑說,一面走出車外。他繞過車子到她那側開門並扶她出來。
「我沒載她回家。」
「我離婚了,」她說。
「晚安。」他說。
他再次朝她一瞥。她再度撤退開來,返回自己的内心。
他不忍拒絕。他總不能傷她的心吧?「要是對妳來說不會太晚的話。」他說。
「通貨膨脹啊。」她說。
回程在車上,她離他坐得更近了。她一臉放鬆快樂,讓他心情也跟著飛揚,好久不曾有女人在他身邊覺得開心,他也好久不曾感覺自己能夠讓女人快樂。他想碰碰她,於是將手搭在她的手上。
「對,很沉悶。」她再次合上眼睛,蹙眉往後靠坐。他朝她瞥一眼,她一副試著回想什麼的模樣。她彷彿自言自語地說:「那場派對好悶。露伊絲要我載她回家……我想。」
她說:「你在想什麼?說出來我拿一元跟你換。」
「這裡有雙黃線耶,不能左轉。」她說。
「沒有。上週六她辦過一場吧?」
你在幹嘛啊,伯恩斯坦?你到底在搞什麼?他的心怦怦猛跳。他衝下階梯到車子那裡,高速駛向報紙裡提到的皇后區分局。
她沒回答。他怕自己又再次失去她的心了。他說:「妳一定很氣他。」
「我不曉得原來你還滿憤世疾俗的。」
「沒有,」她語氣沉悶地說,「我氣的是我自己。我失敗了。」
「是對街那間餐館嗎?」
「沒關係。我們來慶https://www.hetubook.com.com祝一下。」
她打起精神來。「對,你要先開到轉角那裡,向左轉進街道,迴轉之後再開回來。」
「都生疏了啦。」他說。
「她為什麼要請妳載她?」
「我猜妳後來又去參加更讚的派對了吧。」
他從那捆報紙拿起那一份,迅速瀏覽。珍奈特.史東!
「我本來也不曉得,」他吃吃笑著,「我想我們其實不認識自己。或者說,我們在不同的時候會露出不同的樣子。」他又笑了。「像現在我就餓了。」
「喬治?我不認識什麼叫喬治的人啊。」
「一言為定,」她嘻嘻笑著說,「你參加過她辦的派對嗎?」
「好,」他說,「我們要玩個盡興。」放輕鬆點,伯恩斯坦,輕鬆就好,當成遊戲。「放鬆。閉上眼睛。放空腦袋。不要思考。」
「妳不覺得妳是有價值的,」心理醫師說,「妳就這樣甘心接受他對妳的評價……」
「試過?當然了,還好幾次呢,對我來說沒啥效果。」
「我那時不覺得有必要跟他来硬的。」
「你做錯什麼事?」
「那就是妳的身分認同嗎?」他氣沖沖地說,「妳一定不只是那樣而已!」
「什麼都行。一切。我們的相遇。下雨。」
他尷尬地站著,滿心不耐又進退兩難。她轉身入内,他一把抓起她的胳膊。「晚安了,」他又說:「我不記得上一次在晚上玩得那麼盡興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那裡的總探長喬.史坎崙是他以前的夥伴。
他開進停車場,然後停下車子。他坐了片刻,環顧四周。對街有家汽車旅館,廣告宣傳說房裡備有水床、彩色電視與成|人|電|影,閃爍不已的紅色霓虹招牌映得她滿面嫣紅。他想到她跟其他男人在晚餐約會過後,最後可能就會上那家汽車旅館。這個念頭惹得他渾身不自在,甚至怒火中燒。汽和-圖-書車旅館包夾在漢堡王跟中國餐廳之間。她的手指蠢蠢欲動,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仍然握著她的手。他暗忖自己要是隨意輕鬆地說「妳讀到那件謀殺案的報導了嗎?報紙上登了一大堆,真是讓人毛骨悚然。那傢伙的陰|莖被咬掉了耶」,會發生什麼事?
他滿喜歡的。他相當愉快。那有什麼錯?會有什麼傷害?
她悶不吭聲點點頭。他用力握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向自己。他沒料到會這樣:為了表現善意跟維持聯繫,原本只是要吻吻她的臉頰,可是卻吻上了她的唇。他擁住她,使勁吻她的嘴,接著轉身匆匆穿越通道走到樓梯。
他說:「我很不想澆熄興頭,可是明天要上班。」
他綻放微笑但不知自己面帶笑意。她看到那抹笑容就說:「我說錯話了嗎?」
「妳後來載她回家了嗎?」
她沒回答。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左轉?」
「到最後他也不必那麼殘忍啊,他不必傷害我跟羞辱我的。心理醫師說,那是因為他有罪惡感。」
到了屋外,柏尼替她撐傘擋雨,兩勢頂多只是濃重的水霧。寂靜讓人不自在起來。她的某種核心部分退縮了,他必須重新捕捉。
樂隊中場休息時,他牽著她的手把她帶離舞池。他又加點了酒,兩人緩緩啜飲。然後他跟她談起希奧多。將十二年的分量一舉托出,他不知道怎麼會這樣,他就是原汁原味地娓娓道來,盡情抒發自己的感受。她全神傾聽,表達關懷。半小時之後樂團回來的時候,他依然握著她的手。他領著她回到舞池,因為他想將她緊緊擁住。
「就像真理一樣,」他說,「從來不死,只是過著悲慘的日子。」
「原來騎士精神還未死啊。」她說。
他晚餐的時候又對自己說一遍。他晚餐吃得相當盡興,也許是因為她時時意識到他的緣故。他少了根叉子,她靜靜地把自己的遞給他。他說話的時https://www.hetubook.com.com候,她竪耳傾聽;她看他的眼神,彷彿真正把他看進眼裡。他都忘了那種滋味有多好。也許是因為她的關注,或者因為白色餐巾、銀製餐具、紅寶石色的高腳水杯、紅寶石色燭台中的蠟燭,跟桌上花瓶裡的新鮮玫瑰。也許單純因為在希奧多缺席的狀況下用晚餐。他不記得自己何時曾和琳達單獨出門、相偕享用晚餐了。他意識到自己玩得很愉快。她表示餐點很可口時,他湧現滿足感,這讓他心情備覺舒暢。當他表示自己點的那道魚美味極了的時候,她也一臉開心。他喜歡她對餐廳的選擇。他們一定要再回來,他說,然後意識到那是真心話。他想再次光顧,跟她一道。
「妳一定氣他氣得要命。」
她的心神回到他身邊了嗎?「現在,直接說出頭一個想到的事,跟我講講妳自己吧。」
「呣……」
「我應該放鬆跟閉上眼睛嗎?」
她先是一臉愕然,接著露出受傷的神情,然後臉龐再度關閉,讓他無法解讀。他不忍就這樣放著不管,他就是不忍心。他往她湊過去。
她跟他說那家餐廳的方位,大約十五分鐘的車程,地點在長島,然後把頭往後仰靠,再次半陪著他、半躲藏起來。他發動車子。
「妳聽起來明明很氣。」
「所以妳不是個完美的妻子。他難道就是完美的丈夫嗎?」
「因為那時妳已經失去鬥志了,我能理解。」
「也許是因為妳沒跟他對抗。」
安娜打開公寓的門等著他,詢問似地瞅著他看。
他到底在幹嘛?
「附近又沒條子。」
「在喬治家。」他態度隨意地說。
「我們以前住同一個鎮,同一條街上。」
他安慰似地輕拍她的手。「沒有啊,完全沒有。」她的手指在他的手下緊繃著。「嘿,放輕鬆吧……」他說。他輕撫她的手指,感覺它們先震顫撲動,然後才靜靜躺在他的手下,恍如脆弱的鳥兒。
和_圖_書她放聲一笑,坐起身子。「我這輩子沒抽過大麻,我猜那樣很荒謬,像我這種年紀的人,應該至少要嘗試過,我卻從來都沒有。你呢?」
「在阿姆斯特丹大道,鬧哄哄的派對,有爵士樂跟大麻。」
他們一坐上車,他就愉快地說:「好了,帶路吧。」
他想起自己跟琳達共度的初夜,憶起她痛楚中帶著愉悅,嬌喘吁吁的小小呼喊。事後,她依偎在他的臂彎裡,好似充滿信賴感的鳥兒,脆弱又綿軟。
「晚安。」
她噗哧一笑,幾乎是真心的笑。她慢慢回來了,可是態度戰戰兢兢。「下雨?」
「跟我說說你的事吧。」她說。
「那露伊絲,金以後舉辦的派對,妳就去不了嘍。」
「更可能的是,他是想把妳搞到氣瘋,妳就會離開他。如果是妳主動離開的,他在法庭上就會更占上風。」
「有什麼不行?有雨,花才會生長啊。」他頓時想起買給琳達的玫瑰,丟在後車廂裡,現在可能早就枯死了吧。他真希望自己帶了玫瑰給安娜。
「我不覺得無聊啊。」
別再談這個了,伯恩斯坦。他轉開音樂電台。他們默默無語行駛一陣子,氣氛還算自在。
「我會打給妳的,我現在沒辦法解釋。」
「不管怎樣他都搶到不少好處。」
「我沒有!我沒有!」她勃然大怒地說。
「以前才一毛錢而已。」
她說:「你舞跳得真好。」
他報以笑容,暗地懷疑自己的笑法跟她的相同。他知道這樣對他是沒什麼幫助的。「當然好,去哪呢?」
「我就是不曉得,才會覺得這麼難熬啊。」
樂團替他倆演奏華爾滋。這場華爾茲真是精采了得,他想。
「可是就是違法的啊。」她誠懇地說。
她嘆口氣,點點頭之後脫口就說:「你想,如果你主動要求,他們會願意替我們演奏一曲華爾滋嗎?最後一場舞……」
她霍然坐起身。「你想來片口香糖嗎?」她語調太過愉快地說。www.hetubook•com•com她替他剝開一片的包裝紙,也替自己弄了一片。「我不是故意要讓你無聊的。」
而且你也是警察,他再次嚴峻地告訴自己,是辦案中的警察,可別忘了。
「你覺得嗎?」
「我當時愛他啊。我追求的又不是完美。他當我丈夫當了二十八個年頭。我就只是愛他。」
她也露出太過燦爛的笑容,她去參加單身舞會時可能就是掛著這種笑。「你確定嗎?我是說,你想跳舞嗎?」
走向她公寓的路上,他們經過垃圾焚化間,有人在外頭放了一捆報紙,頂端的那份就是當天的《紐約郵報》。三吋大小的標題尖聲喊叫:青少年在機場吸毒過量致死,標題以稍微小點的字體繼續寫道:「十六歲的史提芬.史東……」
竟然是史東!
他們停下動作時,她上氣不接下氣,面色酡紅呵呵笑著。她的愉悅頗具感染力。她說「謝謝你」之後,一時衝動擁住他,往他臉頰送上香吻,接著心慌意亂地回到餐桌那邊。
她說:「你要上來喝杯睡前酒嗎?」
她熱切的態度裡帶有某種孩子氣與吸引人的特質。他無法拒絕她。況且他也想跳一曲華爾滋。
「妳不記得了嗎?」
她一臉喜悅。從車子走到她的大樓時,她勾著他的手臂,兩人的手指互觸。他執起她的手輕輕握住。她的手彷彿在他的手裡歇息。兩人走得很近。
「應該沒有吧。」她慢吞吞說。
所以,伯恩斯坦督察,當條子把妓|女帶進警局以前先上了她們,又有什麼傷害呢?我的管區不會有這種鬼事。伯恩斯坦的管區就是不會有這種事。要是屬下還想保住飯碗的話。真的嗎,伯恩斯坦?
她搖著頭往他湊得更近,她把頭貼在他的肩膀上。他覺得她正閉著眼睛舞動,他帶有保護意味地牢牢擁住她,流暢自如地移動,免得她失足跌跤。
「如果你想要的話。」她語氣依然愉快地說。
「慶祝什麼?」
時機不對,她的手正搭在車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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