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瘋狂世界啊,督察。」
「腳印?」
「沒有,」她說,「我只管自己的事。」
菲立說:「妳想來杯茶或咖啡嗎,米勒太太?」
柏尼派遣強森與拉米瑞茲去帶米勒太太到分局來。她可能會相當不自在,甚至膽顫心驚。也許她以前從未進過警察局,那樣會削弱她的防禦心,搞不好他能從她身上套出更多話。
柏尼點點頭,心知不會有什麼用的。
「妳隔壁公寓的男人看來是被人謀殺了,手段相當凶殘。」
「他們竟然還為了那個檢查兒子的咬模?」
「我是伯恩斯坦督察。這位是總探長菲立。」
就某方面來說,職業殺手與黑社會的證人反倒更容易被打動。你知道什麼對他們有效果:金錢、對權力的需求或報復,或者你可能承諾要照顧他們或他們的家人。但沒有可以讓老婦人上鉤的誘餌。她是獨居的寡婦,沒有操心的對象,也沒人為她操心,過著文雅但貧困的生活,但相當自豪。老知識分子的類型,優良公民。他必須步步為營。
「『差點』是不夠的。」
「你好。」她說。
「對,我們會更知道誰進過那間公寓。」
他看得出她愈來愈疲憊,逐漸失控。愈來愈難讓背脊保持挺直。而且她的回答也冗長起來。
「那種事我完全不知道。我早早吞了安眠藥之後就睡著了。」
「一定有別的晚上妳聽到了他弄出來的聲音,其他人都聽到了,他不是會替人著想的鄰居。」
柏尼在金屬垃圾桶側面把菸壓扁,然後丟在裡面。「髒習慣。」他粗聲說。他一頭埋入桌上的文件,菲立大剌剌望著他。柏尼頭也不抬,菲立朝他傾身。
他意識到自己應該覺得疲倦。昨晚他睡m.hetubook.com.com不超過兩或三小時卻不疲倦。其實他敏銳清醒,神經末梢似乎都處於開放的警覺狀態,幾乎有種刺癢感。他彷彿呼吸著純氧似的,腦袋如此清晰又輕盈,整個身體注滿了期待與興奮。還有別的,一種他無法辨識的東西。他試著釐清自己的感受卻無能為力。某種他捉摸不住的東西,某種感覺……
「嗯。」
「當然了,等實驗室那邊把腳印跟指紋的報告送來,我們會知道更多。」
「沒有。」
「妳怎麼知道他的作息?」
「那能夠證明什麼?」
「從昨天你問過以來並沒有,督察。只除了咬模報告的牙齒不是史東太太,也不是那小鬼的。」
她望著他,臉龐後面正有一場苦戰。她深吸口氣,合上眼睛,然後吁了口氣。她張嘴彷彿要說話,再度閉上嘴,掙扎不休……
柏尼讀了史東案件的檔案,重讀之後又再讀一遍。關鍵啊,他斷定,關鍵一定在隔壁的老婦米勒太太身上。她一定得是耳聾才會聽不到東西。可是他從她身上得不到任何資訊。他想不通什麼才能讓她敞開心胸。
「我幹嘛要進那種人的公寓啊?」
「我好奇的是,什麼讓她退縮了?」
「你又不抽了。」
柏尼很清楚自己犯了個錯。他說錯話了,他早該知道是錯的。那份報告他事先讀了又讀。一對膝下無子的夫婦,沒有朋友又離群索居。米勒先生不會要妻子跟警方對談,也不會願意插手,更不會願意參與。
「我很少看到他。我們的作息不一樣。」
菲立從菸包裡抖出一根給他,然後劃下火柴。「為什麼我有種把你帶壞的感覺?」
他為什麼會犯錯?
「米勒太太www.hetubook.com.com
嗎?」他輕快地對跟強森與拉米瑞茲站在外頭、一臉威嚴的婦女說。
「他那種人不會去尊重年齡或禮數的。放任自己的小孩穿那樣的T恤跑來跑去。」
「我住9D公寓。」她的聲音堅定清晰。
「這些新建築啊,連蒼蠅翅膀的聲音都聽得到。」
唐倫警探雖然相當稱職,但手法不夠高明。唐倫做事徹底詳細、慎重小心、不帶想像力。
「你差點就讓她上鉤了,我確定你做到了。」
「你記不記得,什麼時間都行,來到或離開那間公寓的男人或女人?」
「沒人能帶壞我的,你沒聽說過喔。」柏尼語氣帶怨地說。尼古丁咬痛他的舌頭。他把菸深深吸入。安娜不抽菸。他想起她對違法轉向的誠懇抗議,不禁再次綻放笑容。他意識到菲立正看著自己,不是直接坦率的凝視,而是偷偷摸摸的。
他得做點什麼來救贖自己。
「他有沒有辦很多派對?」
「妳在妳這間公寓——」他拿起幾份文件參照,「——住了二十六年。」
她的反應是真心的憤慨,還是恐懼呢?
當然,她可能不肯過來,或是要求有律師隨行。他估計是不會。她對法律認識的程度沒有那麼世故,況且請律師要花錢。也許她不認識任何律師,更不用說是刑事律師了。門房說過,她都獨來獨往。丈夫過世以後,似乎一直形單影隻。就門房所知,沒朋友來拜訪過她;他沒看過她跟丈夫以外的人一起出入。就他曉得的,除了道早安或晚安外,她不曾跟人談過任何事情。
「史東先生在那裡住了六年,妳從沒見過他嗎?」
「對。」
「這個案子可能非常重要,米勒太太。」柏尼說,「妳https://m•hetubook•com•com可能已經聽說,史東先生的兒子也成了命案的受害者。」
「我原本不可能知道啊。那個年輕人叫他喬治,那點我已經說過了,他們長得一點都不像。史東先生也沒有當父親的樣子,看起來像……我想,叫做『浪蕩子』。」
他需要替雙手找點事做。他應該再開始抽菸。
他撥了她的號碼。安娜/愛蕾格拉。
「你不認識那個男的嗎?」
「妳住一位叫喬治,史東先生的隔壁嗎。米勒太太?」
「是琳達不喜歡,是她逼我戒的。為了一根菸,你想聽我一生的故事嗎?」
「當然沒有!」
「妳可能進去抱怨過音樂,要求他們把音量轉小啊。他可能嘲笑妳,滿口髒話。妳甚至可能一時氣憤,動手殺了他。」
「我什麼都不知道。」
「是。」
「我今天早上聽到廣播了。」
「莫里斯,」她突然睜眼說,「莫里斯……」她再次坐得筆直。「我跟我外子向來只管自己的事情,從來不蹚渾水。我向來只顧自己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吃了安眠藥以後就去睡了。」
「我們之後再對她多下點功夫。」菲立說。
「每天晚上嗎?」
他早該知道的。就是因為有那種直覺,才讓他爬到督察的地位。
「即使妳不喜歡他們?」
「不認識。」
「我確定我不知道。」
他把她上下打量一遍。身形高挑細瘦,稀薄白髮經過細心整理、服貼在久用多時的黑色小帽帽緣上,那件整潔黑外套的款式在十年前算是時髦的。她背脊直挺挺坐著,但明顯是勉強出來的。
「星期六晚上。」
「我是個老太婆,督察!」
「不管什麼對我們都有幫助,如果妳知道任何事實,甚至是看過某個人。某m.hetubook•com•com人頭髮的顏色、外套的顔色、雨傘都可以。」
「妳從來沒聽過他弄出來的聲音嗎?」
「她可能知道點什麼,目前不管什麼事都會有用處。」菲立說。
「妳之前沒跟唐倫警探說那個年輕人是他兒子。」
「對,我是個好公民。莫里斯連一張紙屑都不會丟在街上。結果對我有什麼好處?這社會給了我什麼好處!他們甚至想要減少我的社會安全給付。我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我要怎麼付房租?」她打住自己。「我什麼都不知道。」她態度比較鎮定地說。
敲門聲響起,柏尼霍地彈起身來,把門拉開。
差一點……差一點……他差點就快讓她上鉤了。他感覺得到。現在要當心了,他必須把話說對。「米勒太太,如果妳先生在這裡,我確定他會請妳幫忙我們的。他會希望妳把知道的事情告訴我們,不管是什麼。」
「不是。」
「他不是妳的菜囉?」
「我們目前不曉得這個案子的真正内幕,可能跟毒品有關。那小鬼似乎是因為吸毒過量致死的。」
「妳怎麼知道?」
他覺得精力耗盡,帶有刺癢感的期待與興奮全都消隱無蹤。還有另一種感受……也不見了。他知道那個感受是什麼,是恐懼。他甚至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
「我不曉得。」
「有人進進出出的,妳一定聽到了吧。音樂,噪音,跳舞,門開開關關。妳一定看過有人進出吧。男人還是女人。」
「沒什麼好驚訝的,他看起來就像那種人,老穿猥褻的T恤。」
「換句話說……這六年來,你們連一杯糖都沒跟對方借過?」
「我不知道。是我推想的,因為我很少看他進來或出去。」
「他是浪蕩子嗎,米勒太太?」
無人接聽。
「是因為他和*圖*書放的音樂嗎?」
「那起小提謀殺案,皇后區有沒有什麽新線索?」
她踏入房間,態度猶豫,難掩恐懼,沒有一絲好奇。他看著她移動。她似乎疲憊不堪。他彬彬有禮地替她拉開椅子,依然了無笑意。
「菲立,有菸嗎?」
他在她附近坐下,就在他辦公桌的邊緣。她把頭別開,彷彿想逃避。他知道自己的龐大身軀一定會給人泰山壓頂的感覺。
她俯視靠在大腿上的緊握雙手。別讓她思考太多。「這可能是我們需要的起頭。可能是個大淨化活動的好催化劑。這個城市已經很厭倦敗壞的風氣了。我們現在可以憑據的線索那麼少,只有幾枚指紋,不久會拿到腳印的報告。妳可以做出非常重要的貢獻。想,快想!有沒有看到任何人?聽到任何東西?什麼時候都可以,白天或晚上?公寓裡、門口前、走廊上、電梯邊有沒有任何人?米勒太太,拜託……妳可以幫忙讓妳的城市恢復從前的安全……」
「我什麼都不知道。」
「妳該不會是因為害怕,所以不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訴我們吧?妳講的事會受到最嚴格的保密,你絕對不會有任何人身危險。」
柏尼喝了咖啡,在辦公室裡踱步,等著她抵達。
「證明誰到過那間公寓啊。妳進過他的公寓嗎,米勒太太?」
他把門打得更開但沒露出笑容。「進來吧。」
「我不會監視我的鄰居。」
「不用,謝謝。」
「身為公民,妳也有義務要協助我們。我知道妳是個好公民。」
她沒回話。
「我沒以前年輕,聽力不怎麼好。」
她搖搖頭。
「年輕人,活到我這把年紀,看一眼就知道誰是、誰不是『我的菜』,用你的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