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日
漢娜

妳是我的神奇禮物。我竟然能在四十五歲的高齡懷了妳,還平安生下妳。我原本以為自己的某部分生命力已經消失了,沒想到竟有這種奇蹟。最好玩的是,當他們把妳放在我肚子上,我第一次看著妳的臉龐時,這才發現妳原本就該來到的,只是之前在我的家人名單中缺席了。妳全身紅通通的,生氣大哭,小小的腦袋上豎著一根根頭髮。我一看到妳,立刻知道妳本來就注定要來成為我的女兒的。妳是妳那了不起的爸爸送給我的禮物,是我們愛情的見證。(我知道這些話妳現在聽起來會覺得噁心,不過把信留著,幾年後再讀,或許就不會這麼覺得了。)
我愛妳,我的寶貝。m.hetubook.com•com
這對妳來說或許最難捱,我太快離開妳了,是不是?不管多麼不想承認,妳真的還有很多方面還沒長大呢,而我就要錯過這些了。妳知道嗎,在所有事情當中,最讓我生氣的就是這個,我真的他媽的非常憤怒,我怎麼……唉,連我都想在信裡對女兒寫出這種粗話,怎麼能要求別人不說呢?寶貝,別生我的氣,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漢娜覺得好睏。葬禮當晚,她睏到無法看信。她還是個孩子,就算媽媽葬禮這種事情也無法干擾她的生理需求和節奏;就算周遭每個人都沒胃口,她還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覺得飢腸轆轆;即使大家精疲力竭但睜大眼睛無法入眠,她卻能呵欠連連。
隔天早上醒來,覺得床邊有種溫暖卻陌生的感覺。她坐起身,困惑著。有那麼半晌,她以為是媽媽,因為她小時候身體不好,媽媽有時會睡在她身邊。她還記得在媽媽懷裡咳嗽鼻塞的那些夜晚,兩人身上都散發出治鼻塞的精油氣味。媽媽雙手還會摟著她,輕聲對她說:「媽媽在這裡,寶貝,安心睡,媽媽會照顧妳。」但現在身旁這個人當然不是媽媽。媽媽已經好多年沒對她這樣,以後也不可能了。這是艾曼達,弓著柔順的背貼著她,頭髮散亂攤在枕頭上。漢娜不介意,事實上還很喜歡。這讓她和圖書覺得自己有重要的事情可做,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已經做了。艾曼達一定很孤單、很傷心。漢娜又躺回床上,試著入睡,但睡不著。再次睜開眼,第一個看見的是那封倚靠著鬧鐘的信。

我的漢娜:
漢娜,妳正逐漸變成一個自信、美麗、有教養的女性。我真不敢相信我們竟然共度了十五年的光陰。我要妳知道,我對妳有信心,相信即使沒有我的陪伴,妳也能邁開步伐,繼續成長茁壯,快樂過日子。寶貝,這不代表妳徹底失去我了,我會永遠活在妳心底。替我照顧爸爸。他外表勇敢又堅強,但妳我都知道他內心有多脆弱,對吧?找時間多和他聊聊天,我知道妳說的話他都會聽。www.hetubook.com.com

艾曼達在妹妹的啜泣聲中醒來,覺得好空虛。昨晚她躺在床上,哭到頭陣陣抽痛。鬧鐘的紅色數字投射到天花板上:凌晨兩點三十分、兩點四十五分、三點。她蹣跚走到浴室,從藥櫃中找出止痛劑,配了兩口水吞下。坐在樓梯上,仍隱隱作痛的頭倚著牆壁,直到鼻子不塞,呼吸平順。她不想自己一個人,這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好奇怪,也有點嚇人。平時她很善於獨處的,此刻卻在漢娜門外徘徊,最後終於悄悄地開了門。漢娜沒翻身,艾曼達爬上床躺在她身邊,全身緊繃僵硬地躺在羽絨被裡和-圖-書一、兩分鐘,直到確定自己沒吵醒妹妹才放鬆下來。這房間的天花板沒有鬧鐘投射的數字,沒多久,她不確定過了多久,止痛劑發揮藥效,加上漢娜均勻和緩的呼吸聲,她終於睡著了。
這些傷痛,這些哭泣……她不是毫無心理準備,只是太過低估了。就像有條厚重的黑毯罩住她們。她不知道這種感覺會讓人難以呼吸,她沒想到它會鋪天蓋地永遠地包覆著她們。
而現在漢娜在哭,沒必要問為什麼,不管說什麼都於事無補。她把妹妹擁進懷中,撫摸著她的頭,感覺自己的薄襯衣被她的鼻涕眼淚沾濕了。
漢娜讀完後,將信塞在枕頭下。不知為什麼她突然感覺肺部緊縮,無法吸到她想呼吸的空氣。淚水滑下臉頰,滴落在她環抱胸前的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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