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妳呢?妳和我一樣沒孩子啊,不管這是不是妳想要的。妳和妳老公怎麼想呢?」
她咧嘴而笑。「妳在笑什麼?」
「沒關係,我不在乎,我在乎的不是這個。我在乎的是妳會不會陪在我身邊,珍,而不是我們是否有孩子。我在乎的是妳甚至不想去了解為什麼,這才是我在乎的。」
隔天兩人睡到很晚,直到有人敲門,提醒史戴文五分鐘後接駁車就要開走了。
「生小孩啊。過了四十,什麼都走下坡了,就算女性解放了,自然定律還是一動也不動。我們都該在少女時代趕快生一生的,對不對?而不是等到拿到學位,辛苦突破女性升遷的天花板限制,跟一堆男人睡過後仍尋覓白馬王子,然後才想到生孩子這回事。唉,我就是這樣。所以通常三十九歲的女人額頭上會有盞霓虹燈,對著男人閃爍著『生孩子機器』。真奇怪,這種霓虹燈竟然絲毫不吸引人。」
「我不確定。」
珍妮佛腦海突然浮現史戴文和別人生的孩子的畫面。以前從沒這樣想過,感覺很奇怪。
「親愛的,可別以為我會給妳答案啊。我可不是反生育俱樂部的正式會員。我只是單純自己這麼想。至於我老公,算我好命遇到他。我看哪,妳得好好認真思索自己是否真的不要孩子,或者妳是不想和這個老公生孩子。我不是會提醒人光陰飛逝的時間糾察隊,妳也有權利說我多管閒事,事實上妳也不會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不過我想讓妳知道,我不是隨便說說,我喜歡認真討論。而妳也要盡快認真思索,如果妳想要孩子,只是不想跟現在的老公生,那麼妳得說清楚,讓兩人有機會各自追求人生。」
「是啊,沒錯,嫁給正好和我有同樣想法的人。」
「我要我們在一起,史戴文。這就是我要的,我要我們快快樂樂在一起,好好愛對方。」
「什麼太晚?」
兩人躺著平緩呼吸,聽見外頭的門開開又關關。大夥兒高聲道別,喊著某間酒吧的店名,然後陷入一片寂靜。房間漆黑,只有浴室燈亮著。史戴文在她身旁睡著了,一隻手仍擱在她肚子上。她看著他那張熟悉的臉,整個身體從他重重的手臂下滑出來,走到浴室。她小心翼翼塗上的睫毛膏已經糊了,拿起棉球沾了些卸妝乳直接擦掉。她的胸口因性|愛而潮|紅,她將浴袍裹緊,然後躡手躡腳走到外面客廳,準備隨便跟大家編個藉口。不過沒看見半個人,他們兩個好像是最後留在小屋裡的。她在廚房看見半瓶氣泡酒,兩個水杯,及一條洋芋片。她拿著戰利品回到房間。史戴文微微翻了身,她關上房門時吵醒他,他羞怯地搓搓自己仍濕的頭髮。
「我像隻賽馬全身很臭耶。」他貼在她腹部這麼說。
滑雪教練站在他該站的地方,旁邊還有他所屬滑雪公司的旗幟飛揚,就在纜椅將乘客一一倒出沒多遠的地方。她努力在他面前優雅停住,不料雪杖放得太遠,以奇怪角度撐住她身體,讓她不小心打滑了一下,差點站不穩。他身材瘦小,一頭過長的波浪黑髮,一雙深褐色眼珠。全身曬成深古銅色,相較之下脖子凹陷處則顯得過於白皙。一開口竟是與外表矛盾的新堡腔。她到集合地點,看到教練這幅模樣,一顆心失望地往下沉。他正在講手機,不過見到了她,隨即舉手致歉,以帶有英國東北腔的法語繼續把電話講完。從她自己的理解以及他的語氣聽來,他似乎在哀求女房東寬限幾天房租。他熟練地說著「louer」(這是房租的意思),及「Vendredi」(就她所知是星期五)。顯然他要求的時間比該繳租的時間晚了好幾天,至於「保證」、「付錢」這兩個提高音量、特別強調的字眼,則是以英語發聲。她同情地笑了笑,轉身尋找那個要一起上課的同學。就在這時,一個戴著滑稽帽子、滿臉驚恐的女性,以自衛的姿勢拿著雪杖,映入珍妮佛的眼簾。
第二年後她放棄了正規的滑雪訓練課。不是她因為和史戴文一樣,天賦異稟自學就行,而是因為她不想讓被人嚴重羞辱。法國滑雪學校可不以同情和友善聞名。三十三歲的她終於覺悟,自己不需要被抽著法國菸、講著手機和朋友計畫晚上去哪裡作樂、全身曬成古銅色的小鬼頭不耐煩地命令吼叫。所以她決定自己練習。她研究了滑雪道地圖,找到一處最長、最寬的初級「綠坡道」。仔細一想,這條坡道也最不容易被纜椅撞傷,而且有最多的巧克力休息站呢。偶爾會有其他同伴的妻子或女友過來黏著她,不過和珍妮佛滑了三、四次後她們通常就無趣地溜開了。這樣一來正合珍妮佛的意。她寧可在一群陌生人面前摔倒,也不願被一起吃晚餐的人看見糗態。
後來的嬰兒年拯救了她。第四年,她突然成了滑雪小屋中唯一沒帶著小寶寶或挺著大肚子的「女伴」。那年假期的頭一、兩天,她確實滑了雪,不過她隨即發現,她可以將自己不想出門滑雪而留在小屋幫忙的舉動,全「歸咎」於可愛到不行的寶寶身上,誰叫自己太有母性,非得好好發揮不可。就這樣她輕易地不與滑雪扯上邊。到了第五、第六年,她甚至連雪屐和靴子都懶得租。(到了這地步可就真的知道自己有多厭惡滑雪了。從日內瓦到阿爾卑斯山區這段永無止盡的蜿蜒山路或許可以一路睡過去,而大家合租的滑雪小屋也或許很舒服,但第一天晚上得在擁擠濕臭的滑雪商店裡,將套上厚毛襪的腳塞進硬邦邦的雪靴裡,這種感覺真令人退避三舍。)
「三十七。」
他愣了好一會兒,她因此知道他並沒料到她會這麼說。
「我得洗個澡。」他的聲音被她肌膚蒙住。她不確定自己是否等得了那麼久。他抬起她的臉,挑逗地對她笑著,「跟我來吧?」
「是想玩……但不是玩拼字遊戲……」和-圖-書
她越過他身子,抓起氣泡酒,灌入自己嘴巴,然後親吻他,張開雙唇,讓一些氣泡刺|激他的唇。史戴文呻|吟了幾聲。「這是要幹嘛?」
「我是珍妮佛。」兩人沒握手,倒是用力點頭當成打招呼。
「我愛妳,珍。」
她想起一首她很喜歡的歌曲。歌詞內容她永遠忘不了,大意是說「愛情」這種東西有自己的聲音,但只有在某些時間雙方才能同時聽見。大概如此。或許現在就是兩人同時聽見「愛情」的時刻吧。她坐起身,將浴衣拉上肩頭,伸手打開床頭燈,突現的光亮讓兩人瞇起眼。史戴文直視著她,在她沒聽見也沒察覺之際,他已經淚流滿面。她不記得他上次哭泣是什麼時候。如果她曾注意過……
「留在這裡玩……」
「我剛吹乾頭髮。」
「我也愛你。」
「不餓。」
「我想繼續待在這個房間,整個晚上。」
「嗯,其實我也很懦弱,這不全是妳的錯。」
雪下得好厚,從棉布窗簾縫隙,她看見外頭窗台上已經積了一吋雪。珍妮佛凝視著迴旋飛舞的白雪。該坦言以對了,現在,不管她說什麼,怎麼回答,都必須發自內心,必須說真話。
「小孩的事。他很想有孩子。」
而今年,共有十位大人、七個寶寶參加。最大的三、四歲,這種年紀可以開始灌輸滑雪的樂趣,讓他們不靠什麼技巧,但也沒什麼恐懼,更不用戴著會壓垮小頭顱的安全帽,快樂地在幼幼坡滑雪。另有一批約六週大的嬰兒全天留在小屋逗人開心。經濟狀況漸入佳境的這群朋友,租下的滑雪小屋一年比一年舒適豪華。現在更有氣色紅潤、笑容滿面的保姆早上八點就來親吻寶寶,好讓女士有時間進行晨間運動。
珍妮佛再看看右邊,好漂亮的美景。就像打高爾夫球會毀掉散步的興致,對她來說,滑雪也會摧殘這種令人震懾的優美景致。如果能坐在「三駕馬車」上(其實她也搞不懂那是什麼,只覺得聽起來真是無可救藥的浪漫),身體蓋著皮草和毛毯,在這裡悠閒逛逛,對她來說,那就是身在天堂。白雪皚皚,常青枝椏覆上一層粉末,實在好美。還有清新無比的新鮮空氣。而天空則是那種在城市見不到的湛藍,令人讚歎。就算只是穿著雪鞋散散步,也讓人愉快舒暢。對她來說,追求速度的需求和由此而生的恐懼,根本會破壞這些美景。
「別說抱歉。」
「妳真的是。我看見了,是妳自己沒發現。」
「你們先走吧,改天見。」他帶著睡意地說。羽絨被下的一隻手緊緊環住她的腰,「我今天要和珍一起滑雪。」
「他當然知道我這麼想。嫁給人家之前沒先談清楚,這樣對人家不公平吧?老實說,我們老早就談過。到了這把年紀可不能打迷糊仗,是吧?過了三十五呀,整個世界就開始加速運轉,對不對?」
「為什麼不能永遠像這樣?」他嘆了口氣地問。可能是幸福也可能是悲傷的嘆息。他說的不是性。
溫蒂聳聳肩,「沒什麼複雜的理由吧,我想。我有個正常快樂的童年。好爸爸好媽媽,家裡很多小孩圍繞。別誤會,我可沒說不喜歡寶寶或小孩。喔,不過我比較喜歡小孩,沒那麼喜歡嬰孩,因為小孩可以和妳說話。老實說,我有點怕嬰兒。我曾問一個生了兩個孩子的朋友為什麼要生小孩。我要她別說孩子有多好、多珍貴那些屁話,結果她聳聳肩,回答我:『不然老了怎麼辦?妳不擔心到時候老孤單嗎?』對我來說,這根本不是生孩子的好理由。我相信不是所有人都因為怕老來寂寞而生孩子,不過她這番話還真的讓我三思。我開始思索,為什麼人要生孩子?我的意思是,生孩子會改變一切。就是會……嗯,我想,我覺得自己這種沒有孩子的日子過得很好,我很高興自己能這麼自由,不會被小孩綁住。我喜歡讓自己過得很享受,或許我是個自私鬼吧。反正,我就是沒興趣把這輩子拿來誇耀孩子的成就、掩蓋汙點、袋子裡裝滿濕紙巾和小包葡萄乾。」顯然她已經認真思索過了。
「我早該問妳的,我真是白痴。我不想問是因為我害怕答案。不過從妳去年不做檢查,任何人都應該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這與醫生無關,不是妳害怕檢查結果會證實自己無法有孩子,也不是妳說的任何理由,或我告訴自己的理由。這些都只是煙幕彈。我早知道了,是妳不想和我生孩子。」
「我不在乎。」
「不會。」
「我覺得自己好像來參加那種為了顧面子而匿名的會議。」溫蒂繼續說:「滑雪者匿名聚會。不過,還是自我介紹一下吧,我是溫蒂,不折不扣的初學者。老實說,一開始有幾個業餘教練教過我,但後來他們全放棄了。」
「我希望你不是故意將話題繞著性團團轉?!」
珍妮佛發現她的笑容真有感染力。「我是珍妮佛,真希望我不是初學者。我已經來第七年了,但還是滑得很差。」溫蒂的笑聲好驚人,珍妮佛也跟著笑起來。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發現這真的很好笑。
「我一點都不堅強。」
「我沒那個意思。」
珍妮佛笑了出來,「有說等於沒說呀。」
但可想而知,史戴文對自己並沒有這種感覺。對他來說,滑雪彷彿如魚得水。他只上過兩天滑雪課,就能在沒有其他人的陪伴下,自己開始滑。他吃完早餐就出發,下午滿載著各種刺|激故事而歸。打從第一天開始,他就愛上了滑雪。順帶一提,他竟然連一次都沒跌跤過。第一週尾聲,她親眼看著他從滑雪道頂端的咖啡小屋一躍而下,咻咻地滑馳,雙腿繃緊,膝蓋彎成完美角度,輕鬆轉彎,笑得好開心。她知道自己有麻煩了。
共租滑雪小屋的其他人都還算好。反正每年的人來來去去,有些夫妻會消失,跑到別的地方去,不過還是有死忠的四、五隊核心夫妻;老實說,這些人都很不錯。一到晚上小屋裡熱鬧有趣,有人會烹煮老式的餐點:三菜配上氣泡酒和開胃菜,加上水蜜桃口味的杜松子酒滿溢餐桌。除了和漢娜在家玩,珍妮佛只有在這裡才會和-圖-書玩遊戲,而且還樂在其中。她現在甚至很擅長猜字謎遊戲了。不過最困擾的是:享用大餐,灌下大杯酒,聊到深夜後,隔天卻得八點以前就起床,並在過熱的小屋裡套上四層緊繃不舒服的衣物,接著出門滑雪去。
她突然納悶史戴文這麼熱愛滑雪假期,是不是因為可以趁機逃離她。如果兩人並肩坐在海灘躺椅上,那他就得和她說話。而來到這裡,兩人幾乎沒機會獨處,除了她在洗臉刷牙,而他已經先上床的那五分鐘。不過等她爬上床,他通常已經呼呼大睡。
「妳現在不確定了?」
美國單口相聲喜劇演員鮑伯.紐哈曾對十七世紀英國探險家羅利爵士將菸草引進英國一事做了非常好笑的說明。他描述如何從植物摘下樹葉,捲起來放進嘴裡,沒錯,然後點火。小時候爸爸會放這段相聲的黑膠唱片,雖然已經聽了上百次,還是會笑到流淚。滑雪就像抽菸,若要解釋還真說不出個道理。將兩塊窄小的板子放在兩腳上,然後將自己費力拖上山頂,再把自己拋下山坡,以最快速度設法抵達山腳。不管怎麼說,這根本沒意義。喔,還得花上幾千英镑來自己心驚膽跳、肌肉酸痛,哪裡都去不了,什麼都做不了。
這會兒她就是被這些寶寶和過於開朗陽光的保姆逼出小屋,決定往山上去。於是,她將這當成克服滑雪恐懼的最後一次嘗試,決定跟一家英國公司訂私人滑雪課程,該公司承諾會幫她找個說英語的教練。她被排到和一個與她年紀相仿,但以前未滑雪過的女人一起上課,聽起來還不錯。她準備搭纜椅去山頂和教練碰頭上第一堂課。之前她對史戴文提起這些課程的費用時,她覺得他有點在譏笑她,不過她不悅地瞪了回去,他立刻道歉,早晨出去滑雪前還示好地捏捏她肩膀,祝她好運。
「不知道,說呀。」
「這樣小孩子怎麼辦?」就在說出這句話的剎那,珍妮佛立刻後悔了。話題真敏感啊。不過史戴文似乎不在意,因為他的心思全在別的地方。「沒小孩能有這些福利啊,那就來試試看吧。」
溫蒂瞇起眼睛,開始專心凝視珍妮佛。
接下來那幾天,宛如度蜜月,這種感覺真好。在談話中,兩人都承諾要重新開始,而真正做起來才發現兩人很容易就能享受彼此的陪伴。珍妮佛知道因為這是度假,回到家還得努力這樣過下去,這才算真正重新開始。不過現在能這樣也讓人鬆口氣。他們滑雪、悠閒吃午餐,在餐桌下牽起手。兩人睡上長長的午覺,在小屋輕聲做|愛,恩愛得肯定會讓剛當父母的年輕夫妻交換嫉羨的眼神。兩人每天都能像小嬰兒般酣甜入睡。山上的清新空氣,足夠的體能運動,還有深刻的全新感受都對他們起了安眠藥的效果。這是她印象中兩人最甜蜜的時光,好幾年來不曾有過,或許從來沒有過。
他果然很努力要讓她們改頭換面,非常努力。溫蒂顯然不像珍妮佛在雪坡上見到的多數女人,因為她絲毫不在乎出糗。每次滑下的速度若比她預期得快,或者雙膝拒絕配合她要的轉彎,或是身體不斷撇往雪坡兩側的積雪邊,她就會乾脆放任自己滾下雪坡,還自嘲地放聲大笑。她跌倒了就爬不起來,所以每次賈斯汀必須滑到她身邊,抓住她的雪杖拉她起來。這些都讓珍妮佛覺得自己的技術沒那麼差,讓她也能跟著溫蒂笑到肚子疼,而且疼得程度遠甚於辛苦滑雪的雙腳呢。
珍妮佛排隊等纜椅,環顧四周的人群。整座山因滑雪遊客而熱鬧滾滾。他們真的玩得很快樂嗎?這對她來說簡直不可能。前面還剩三、四個人,她就開始擔心起坐纜椅。她拖著雪屐往前移動了幾步,死命想跟上前面那人的足跡。搭纜椅絕不能分神,得隨時集中注意力。一分神就會跌倒,如此一來就得設法站起來,帶著尊嚴,以最快速度重新站好。
「我是賈斯汀,會讓妳們煥然一新!」矮小男人說道。顯然已經講完電話,湊進她們的話題。「不好意思啊,我和房東有點租金上的問題。」
「關於生小孩的事?」
「需要有理由嗎?」她心想,拜託,拜託,千萬別分析。
「我搞不懂,是妳說要給某位男士銷魂夜,怎麼自己睡著啦。」雖然這樣說,他還是滿臉笑容。她用食指輕輕戳戳他肚子,「帥哥,小心美夢成真喔。」
然後,兩人要更多。裹在浴巾裡,頭髮濕答答地回到床上。不知是外頭的雜聲停歇了,或者兩人聽而不聞。但他們也沒因此發出任何聲音。做了一場緩慢,幾乎靜默的愛。床頭板曾撞擊牆壁,史戴文沒中斷節奏地抓了個枕頭塞在木板和水泥牆面之間。慾望被撩起好一會兒了,兩人的熱水澡洗得欲|火更加焚身,所以實戰起來沒能維持太久。史戴文整張臉趴在她旁邊的枕頭上,她的指甲掐進他的臀部。
第二回合之後,換珍妮佛睡著了。她已經好久沒有這種幸福滿足的感覺。她的心全然放空。約一小時醒來後,發現史戴文正微笑看著她,手指埋入她的秀髮裡。
「你餓嗎?」
「我們現在能談談嗎?」
他一關上房門,看見她躺在那兒,從她臉上的表情立刻知道她在做什麼,想要做什麼。雖然在高難度的黑坡道上滑了一整天,他的欲|火仍瞬間燃起,微笑地鎖上房門。他原本期望一天尾聲會出現的各項事物中,絕對沒有這項,但他可不想破壞她此刻的興致。他慢慢走上前,屈膝在床邊,將她身上的浴巾拉開,在她肚臍眼上一吻。她將他身上的保暖背心從頭上拉開,想要碰觸他的肌膚。他自行將滑雪褲褪至膝蓋。
雖說如此,她也不敢相信一晃眼已經第七年。她和史戴文結婚沒多久第一次來這裡,當時兩人都是新手。對他們來說,滑雪不是童年回憶,而是中產階級時髦的娛樂活動。史戴文辦公室有幾位同事合租了滑雪度假小屋,大家對這趟假期萬般期待。珍妮佛身體算不錯,曾經輕鬆跑過兩次約十三哩的半馬拉松,她也很享受兩人剛交往時曾一起嘗試過的許多活動。史戴文天生就有運動細胞,幾乎什麼都難不倒。他曾是學校的童子軍,還參加過鼓勵年輕人挑戰自我的「愛丁堡公爵獎勵計畫」,成功完成他所挑選的活動項目。他曾說服她嘗試風帆衝浪,後來又跟流行玩起風箏衝浪和滑翔翼。雖然她知道自己不擅長這些活動,不過她還是喜歡試試看,喜歡和他在一起從事這些活動的感覺。她知道她不怕高速或高度,不過將速度、高度和白雪結合在一起的滑雪活動除外。站在一片白茫茫,無法計算坡度,絲毫不見一丁點綠的滑雪道的最頂端,那種感覺與她以前有過的體驗完全不同。https://m•hetubook.com.com
他扭開浴室熱水,脫去剩下的衣物,扔在地上。他將她轉身背向他,雙手緊緊環抱著她,讓兩人身體完全貼近。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看著被他親吻及磨蹭的細長頸部,直到蒸氣蒙上鏡子、壟罩他們。沖著熱水,他拿起肥皂,她沒說話地從他手中接過肥皂,在手中摩擦起泡,然後雙手滑過他的胳膊、肩頭,往下直達他的腹部。他身材真好,她可以感覺到皮膚底下結實的肌肉。兩人親吻,任憑熱水流濺在臉上。他將她的手撥開,有那麼一會兒她擔心起來,不過他旋即將她摟緊,雙手在她後背游移。「我現在想抱著妳,珍。讓我好好抱著妳。」她任他緊擁著。感覺真好。
他撫摸她的肩,「我想,如果我們願意,什麼都辦得到。」
這是真心話。
「妳還沒那麼老吧?」
「可以什麼?」
他說得沒錯,生孩子不是重點。她不是溫蒂,她並沒清楚明確不想生孩子。
「妳腦筋實在有夠清楚。」
「從沒想過,真的。妳知道嗎?我一直在等著自己想生孩子的生物時鐘開始敲,但它就是沒敲過。喔,我想我是聽過幾次,不過後來發現敲的是自己身旁朋友的生物時鐘,還愈來愈大聲呢!但我從沒聽過自己的,我想應該永遠聽不到。」
「太好了,希望我們能玩得愉快!」
況且這些寶寶也扼殺了原來的樂趣。以前大夥兒鬧到半夜的酒醉歡樂現在全消失了,晚餐的酒瓶減為兩只,然後開始實施早睡早起制,因為保母不過夜,而寶寶又不一覺到天亮。到了晚上,白天滑得不夠累到能直接昏睡的人就會悄悄吵到別人。餵寶寶、等寶寶打嗝、哄著入睡。抱著學步娃娃起來上廁所、安撫他們的噩夢,或者處理驚人的情景:寶寶從床上掉下來。
「當然不是說妳,妳這隻自傲的小母馬!我說的是他們的妻子。」
後面蜂湧而至的人群可沒時間等著跌跤的人,誰都不能阻擋他們要登上山頂的決心。這裡就像小說《蒼蠅王》中所描述的可怕世界。每次纜椅從她身後蕩過,她就全身肌肉緊繃,等著被纜椅從大腿中側刺痛地舀起,然後往前移。你得在頭上的安全橫桿落下,將你套入椅子前,確定自己的雪杖放在正確的位置,否則到了山頂就會下不了纜椅。終於,珍妮沸成功地完成這項任務。她看著左邊那三個年輕人,他們都留著怪鬍子,身穿時髦寬鬆夾克,腳踩難度更高的滑雪板。簡直天壤之別。他們根本對她視而不見,逕自粗聲地聒噪聊天,她覺得他們說的似乎是德文。在他們看來,滑雪似乎很簡單(去他們的),雙手一張,帶著輕鬆愉快的笑容,滑下去。但她卻緊抓著雪杖,手套下的手指關節甚至用力到顏色泛白。又是天壤之別。這根本是男性的挑戰嘛,這種動作就連只有五十公斤的女性做起來也會像雪怪。
第三天,兩人的肌肉開始不聽話。而前一天還湛藍的天空也變成令人不悅的灰濛。「我是只有好天氣才想滑雪的人,我就是這樣。」溫蒂這麼宣布。而賈斯汀則不怎麼認真地抗議學生怎可如此怠惰,隨口說克服肌肉酸痛和不良天氣的最好辦法就是繼續滑下去,不過她們還是決定上到午餐時間為止。兩人乘著纜車到下面村莊享用起司鍋。溫蒂告訴珍妮佛,她不想生孩子。真有趣,即使兩人都沒孩子,這種年齡的女人只要當上三天朋友就絕對會提到孩子的事。就像男人三句不離汽車。
「你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感覺的?」她不知道他這麼想。
「那妳老公呢?」
「做什麼?玩拼字遊戲啊?」
「那你要我說什麼?」
她整個下午都待在房間思考,假裝在看書。今晚小屋的僕人放假,所以大夥兒全都到山下村莊的野地覓食。或許是受到溫蒂的鼓舞,也可能是最後那趟成功挑戰藍坡道給了她勇氣,珍妮佛決定要將史戴文單獨留在身邊,至少這一晚。他們兩個要找個好地方,就他們兩個獨處,好好談一談。她先洗了個久久的熱水澡,然後擦乾頭髮,化了個幾乎看不出來的裸妝,然後赤|裸地將自己裹在乾燥的浴巾裡,躺在床上等著史戴文。
「妳不想和我生孩子,對不對?」
這是另一個第一次說出口的疑問。她沒回答。
他繼續說:「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我們……那樣……像剛剛那樣,從我們剛剛那樣看來,我們根本不可能會分開,可是,有時候,我又覺得自己沒機會了。」
「但妳不會這樣想?」
珍妮佛揣測這位新朋友與她年齡相仿,不過溫蒂才剛新婚。夏天時對方展開閃電式的熱情追求,但她從沒期望兩人會維持到可以滑雪的冬季,沒想到深秋時她竟在長隊伍的滑雪者的祝福下,把自己嫁了出去。他熱愛滑雪的丈夫和婆家每年都會www.hetubook.com.com來這裡「朝聖」,身為這家庭一分子的溫蒂別無選擇,只好善盡妻子責任,不過她可是樂在其中。
「而妳不想?」
珍妮佛從沒和別人聊過史戴文的事。沒和莉莎談過,媽媽也沒有,雖然有幾次她能感覺到母親似乎想把話題引導到這裡,不過她總會趕緊轉移話題。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想跟媽媽承認這些事,承認自己婚姻失敗。芭芭拉自己的人生又不是多完美。該死,在艾曼達那封信之前,有誰想得到她竟然是這麼不完美呢!珍妮佛真不知道自己那種愚蠢的驕傲打從哪裡來。老實說,她也很驚訝溫蒂這番話竟然沒冒犯到她。不過或許正是這種短暫的友誼才讓此番對話得以進行,因為兩人很可能永遠不會再見面。還是,珍妮佛真的走投無路到非找人說說話不可……
之後每年的度假討論都差不多。他們用錢很謹慎,兩人有計畫地存錢。和多數同儕相比,他們將更多的薪水存入退休金。不過他們還是允許自己每年能度個「大」假。兩人曾在馬爾地夫度過一個超出兩人荷包所能負擔的豪華蜜月,之後就決定生孩子前在能力許可範圍內盡情享受,因為孩子一生,在可預見的未來,每年的假期大概只能在英國本土的德文郡和康沃爾郡的自助型小屋度過。雖然他們後來不再談這些,連「孩子」兩個字都不曾提起過,但每年度假的原則仍然不變。珍妮佛會收集旅遊資料,譬如夏威夷、塞席爾群島、義大利卡布里島和南非。至於史戴文則會拿著辦公室同事傳來傳去的「雪線」公司的滑雪假期傳單,盤算下次要挑戰三座山谷中的哪個區域的滑雪道。她從不用催促他安排假期,她知道他有多愛滑雪,只不過她每年都會納悶,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有多恨滑雪。
珍妮佛將杯子放下,跳上床。
如果不聊太多,就不需要去承認兩人有問題。如果雙方都不去注意那日益擴大的鴻溝,就能假裝這道鴻溝不存在。
「我都三十九了,危險的年齡啊。差不多到『太晩』的階段了。」
史戴文輕聲咯咯笑,將她拉近,靠在他胸膛上。她看不見他的臉,但聽得見他的心跳。
或許是因為她起步太遲了。妹妹艾曼達十八歲曾和男友家人一起去滑雪,雖然珍妮佛沒真正見過她滑,但知道她有一定的水準。幾年前旅行時艾曼達甚至還在紐西蘭上過滑雪課,所以現在應該滑得很不錯。而小妹漢娜從十二歲起就和學校去滑雪,顯然也能滑得很棒,雖然她總說她更喜歡到海灘,但滑雪對她來說絕對不成問題。就連馬克也能滑得有模有樣。只有珍妮佛從三十歲才開始嘗試。或許對老狗來說,要變出這種新把戲的確太難。
「關於每件事。」
「這裡的房租真貴,若根據我租的滑雪小屋的租金來看的話。」溫蒂一雙大眼骨碌骨碌轉,說話時帽子上的小毛球上下彈呀彈。
她不知道他已經知道了。她不知道他曾在陰暗角落努力思索。他外表看起來總是這麼簡單,人生似乎非黑即白,所以她才不會想跟他展開這樣的對話。她以為若一說,她得到的將只是威脅和最後通牒。她沒想到他已經徹底思考過,清楚知道她心裡想什麼。她不明白他怎麼會如此了解她。
隔天是兩人最後一堂課。溫蒂當晚就會搭雪景火車離開。兩人有一次竟能完全沒跌跤地成功滑完中級的藍坡道。她們抵達終點後高興地勝利歡呼,擁抱瞠目結舌的教練賈斯汀。兩人道別時交換了電子郵件地址,雖然彼此都覺得或許永遠不會用到。溫蒂緊緊擁抱了她一分鐘,祝她好運。
溫蒂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了解,也是危險年齡了。」
對她來說,性已經成為她婚姻裡一種平衡的手段。她仍然享受性|愛,也知道自己在這方面還算行,至少就史戴文而言(她實在沒多少經驗》。嗯,事實上除了史戴文,也不過就前男友約翰。而且她記得當時兩人性生活不怎麼美滿。她在這方面啟蒙得晚,不過後來她知道什麼方式適合她和史戴文。這些日子以來,性幾乎成了手段,為了讓史戴文放鬆、卸下心防,好讓她能達成目的。
「我不知道,大概是去年妳母親去世那段期間吧。妳把我吼開,妳讓我覺得自己不重要,我幫不上忙,妳也不想要我幫忙。」
「其實沒那麼貴啦,因為承租的房子不像滑雪小屋有人打掃,除非哪個傢伙真的這麼好運。其實我的錢都是喝酒喝掉了!」賈斯汀開朗地回答。他已經將手機收進口袋,戴上手套。「好,兩位女士,我們現在去找個平坦一點的地方。跟著我走。膝蓋稍微彎曲……」
她笑了笑,倒了兩杯酒。原本誘惑的真正目的是為了讓他願意好好談一談,不過懷著目的的那片刻已經過去。她現在感受到是擁有史戴文的幸福平靜感。她輕輕地吻了他的唇,兩人互碰酒杯,乾杯。
「我不確定他的想法是否和我一樣。我之前以為我們想法一致,不過現在……」
「或許可以這樣想,」她說,「試試看是否有用,就想像妳老公永遠都不會在妳身邊。可以想得很戲劇化或者平淡都行。想像他為了其他女人離開妳,或者妳因為某些理由離開他,或者他死了、昏迷了之類的。看看自己面對那種情況有什麼感覺。如果能誠實面對自己的感覺,就會知道兩人是否值得挽回。」
這是他第一次說出兩人不快樂。珍妮佛靜靜不動,她不想與他四目相望。
「當然,我們可以……」他翻到她身上,開心地笑著。「如果問問這裡的其他傢伙,對這個提議有何看法,他們一定是飢渴到迫不及待。」
珍妮佛看著這位遠比任何人提供她更多建議的短暫朋友離去的背影,她像個專業滑雪選手將雪屐和雪杖穩穩扛在肩頭。珍妮佛突然發現,初識時對她的欣賞現在轉變成嫉妒。這女人清楚知道自己要什麼,而且努力獲得自己想要的。那麼,自己怎能繼續陷在猶豫不決的泥沼中呢?現在她很確定一件事,她不能再把責任推到史戴文頭上,也不能繼續逃避不談。
「真幸運。」
珍妮佛心想,應該沒問題。
兩個小時後,她們兩人聯合起來要求休息喝杯熱酒。「反正顧客至上啊www.hetubook.com.com。」賈斯汀無所謂,他同意三十分鐘後見面。於是兩個女人窩到最近一家山邊餐館的安靜角落,點了兩杯攙有香料橘皮的熱紅酒。
「我不知道。」
「對不起,史戴文,對不起。」
「那,我們為何要讓各種蠢事擋在我們之間?」他的聲音好小,「為何要讓彼此這麼不快樂?」
「妳不愛我了嗎?」一顆淚珠從他臉頰滑落。珍妮佛悲傷震驚到幾乎難以承受。「我知道自己是豬,我知道我是。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因為我好害怕。我知道這聽起來是個前所未有的大藉口,我知道編織這種藉口也於事無補,但我以為……」他努力將感覺化為文字,「我怕妳不愛我,隨時準備要離開我了。這種感覺已經好久。有段時間我甚至懷疑妳是不是有了第三者。」她用力搖搖頭。「我很希望有,因為這樣一來我就能明白,也能針對這種具體的問題去努力、去解決。寶寶只是用來轉移焦點,對不對?我的意思是,我們要不要有孩子根本不是重點。當然,我想要,我一直想像我們會有個孩子,或許更多。但這不是真正的重點,對吧?」
「你想,我們做得到嗎?」
「你知道我想做什麼嗎?」
「是啊,看吧!因為我的腦袋沒被寶寶搞笨啊!」珍妮佛被她這番話嚇到,不過溫蒂看來仍很堅持這種想法。「雖然腦袋清醒,不過還是沒辦法滑雪技術好到能被賞顆太妃糖。」珍妮佛笑了出來。
「還好,之前吃了一大塊水果蛋糕還喝了茶。妳呢?」
她腦海縈繞著好多畫面:溫蒂、滑雪道上、媽媽的日記和信札、婆婆凱薩琳在花園取笑老公布萊恩、兩人的婚禮、在鏡中看到的自己、淚流滿面的他……她轉身看著他,感覺自己的眼淚也開始汩汩流下。突然,她好累也厭煩了,厭煩這一切,厭煩不快樂的感覺,厭煩她讓自己這麼不快樂。她不明白為何會這樣。她或許永遠無法對他或任何人解釋清楚,包括自己。
她和史戴文在那裡真的沒意義。杵在這些完美的核心家庭中,珍妮佛覺得自己好失敗,怎麼努力也無法表現出她該有的樣子。而這些朋友和她的交情又沒好到敢直接問出那避不掉的疑問。她知道他們猜想他們夫妻應該有問題,但就是有禮貌到不敢問分明。有禮貌的她們全心埋首於讓人著迷的母親角色中。她是可以伸手幫幫忙,對與寶寶有關的事情提供意見,但就是無法融入她們。
她深呼了一口氣,感覺他正屏住呼吸。他的胸膛在她臉下緊繃著,她也對他說出了實話。
「妳幾歲了?」
「史戴文。」
她嘟噥了一聲,但真的很高興。
「可以嗎?」
「不過妳的確那麼做了。妳讓我覺得,妳老是這麼堅強。」
到了第二天,她們已經學會轉彎。雖然賈斯汀說她們兩個締造了該滑雪場綠坡道轉彎最多次才抵達山腳的紀錄,不過他也承認她們已經能滑得很漂亮。而且溫蒂摔倒的次數也大幅降低了呢。午休時間,兩人將迫不及待想找高級黑坡道大顯身手的賈斯汀打發走,然後慢慢吃了一頓兩小時的午餐。珍妮佛和溫蒂聊起媽媽,開口後很驚訝自己怎麼會和一個幾乎完全陌生的人分享這些內心話。溫蒂是個很棒的傾聽者,她臉上露出的真摯同情,絲毫不會讓珍妮佛覺得這是出於禮貌而裝出來的表情。因此珍妮佛敞開心胸好好和她聊了一會兒。溫蒂的母親是柴郡某個混亂大家庭中的掌權女家長。她握著珍妮佛的手說,她絲毫不能想像失去母親的感覺有多可怕。
「為什麼不會?那妳的想法是什麼?」
「我們甚至不知道我生不生得出來。」
「我想……我想我們讓問題愈來愈大,不去正視處理它。我們都太……是我太懦弱。」
「那妳想做什麼?」
「我是溫蒂。」她主動打招呼,聲音聽起來很驚訝,不過也帶著笑聲,彷彿不完全確定珍妮佛就是即將一起上課的那個學員。
這次換他說,「我知道,我不在乎。」他拉她站起來。
對珍妮佛來說,「滑雪」和「度假」兩個字根本不該出現在同一個句子。她每年替無數人安排假期,有人去瑞士美麗小村莊格林瓦德度週末,有人到法國阿爾卑斯山區小鎮過復活節,或去加拿大參加一週的直升機滑雪,對他們來說這就像在地球上找到了天堂。但對珍妮佛來說,滑雪是一種折磨。度假應該要能讓人放鬆、重新充電,帶人遠離塵囂和煩擾。而滑雪根本沒辦法做到這點。
珍妮佛已經忘了度假時自己可以隨心所欲展現出自己想要的樣子。這不是說謊,而是讓自己能和對你沒有成見的人交朋友。她很高興能有溫蒂帶頭這樣開懷大笑、自我嘲眨、瘋瘋癲癲。這種感覺真好。
「沒有,沒理由,只是隨便問問。」
「不確定。」
她聽見有人進屋。外頭天已黑,又開始下雪。靴子重跺在水泥瓷磚地面上,火爐上的水壺汽笛響。大家嘻嘻笑笑,孩子滿屋奔跑、喧囂尖叫。她將頭靠在床後方的牆壁上,閉上眼睛,試著想像在外頭那接踵不停的混亂當中做|愛的感覺。這種經驗曾經有過一次,很早之前,當她和史戴文正在做|愛時……她記得很清楚,那次感覺很棒,因為那代表了兩人真正開始。那次的經驗真是前所未有、新鮮特別。她成了她不認識的珍妮佛,而且她很喜歡那樣的她。那次他們的床腳有面大鏡子,兩人邊做邊看著鏡中的自己。以前從沒這樣過,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裸體擺出那種姿勢,驚訝自己竟然能完全投入。她看著自己爬到史戴文身上,看著兩人扭曲移動,看著兩人的臉和緊繃的肌肉。她想著這些,手不由自主在浴巾下輕輕滑動,愈來愈期待,甚至等不及他的到來。
「我要妳說,我們這段婚姻值得挽回。」她想起溫蒂和她的話。「這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
「可是妳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