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切開它,媽!」卡洛琳說,以我曾聽過的聲調說:「妳真滑稽!」
我想要他注視我平坦的胃部,並以小小的心理計量理解一個病態的震憾和九個月的分離,然後他會再度看我,更接近的,在他眼裡,我的胃延展,我的胸部充滿奶水,我將突出縫合口,他將看到我臉上的陰影,呆滯的眼神,他臉上將充滿一種突然而無防備的悲傷——一種如我曾帶自己去的隱密地方後的悲傷。
「露西!露西!」她說:「妳不知道假如妳打開烤箱門時所有的東西會變平?妳媽媽沒教妳任何事嗎?」
我不能相信我聽到的,假如我用這種方式對媽媽說話,她會把我抱到她膝上。
夏天,我呼吸南康乃狄克州沉悶帶有花香的空氣,奇怪的燥熱,靠近水的地方無一處不充滿水氣,卡洛琳家的廚房聞來有覆盆果的氣味,濃烈乳酪味和打開窗時從外送入內的紫丁香味,她坐在我身旁,像個八歲的女孩搖晃雙腿,她直直看那些法式門並透過天井,朝網球場看去,在那,她媽媽和小妹在雙打。
我正要回答時,卡洛琳打斷了我的話。
「什麼都不要。」我迴旋唱道:「什麼都不要。」
她搖擺臀部,唯有卡洛琳能以這種方式跳的那麼好,好像她真正屬於這間會客廳,而且只有卡洛琳能分出會客廳和臥室的不同。
「妳能相信嗎?」她對我微笑說:「我有三個孩子,但仍能穿高中時代的牛仔褲。」她用一隻手指在眼睛周遭畫圖,一種反射感覺那是烏鴉的腿。
「拜託!」
我們走到她房裡,在頂樓,似乎是閣樓,房間的窗子正對著屋子,往下一看可看到路上有賓收集的勞斯萊斯汽車,一輛連著一輛,像馬廄中的賽馬,我數一數有六輛,僅是透過樹頂目光所及就有六輛。
這次輪到我不說話了,我的聲音哽住,深深哽在胃裡。
我從沒想到克里斯是否想過這些事,有時我懷疑他知道,突然他出現在我面前,我們如遠房親戚般吻對方的臉頰,當時氣氛似乎要突破空氣,我幾乎不認識他,他留著比我還長的頭髮,蓄著柔軟的金色短髭,他談及「愉悅死亡」,在他遷移入大學前打算先做全國性的旅遊,我決定不告訴他入大學後的事,伴隨他的生活只會更複雜,他告訴我秋天要去普林斯頓,他父親在那裡,在那裡有棟建築物以他命名,我告訴他比我期望中的還少,雖然我確信他不知我的意思,「諷刺」是我今年學會的,有些東西我像濾過性病毒般捕捉住。
她拿了一件飾以小珠的洋裝給我,那是裡面最漂亮的一件,「試試這件!」她說時並將它拿在手上。
那天早晨,他們和另外九個男人一起禱告,這十個男人祈禱他們的需求,當時喬瑟夫不算在內,因為他太年輕了。
我了解嗎?卡洛琳,我不了解有關這件事的任何事,我正站在這裡穿著妳的衣服,從頭到腳沐浴妳的氣味,這裡已沒有妳沒觸摸過的地方,妳如和風,如海洋,如千變萬化的天使,當我閉眼時,我正看到這些景象。
我手不能觸及門把,但我設法把鹽丟出門外,他們低喃希伯萊語,室內堆滿了玫瑰,父親的聲音比其他人大聲,跳出了所有人的波動,跳出了地平線,直達天堂,直至海天一線處。
她的手是蘇聯的網琴家魯賓史汀(Rubinstein),是蘇聯的小提琴手喜福茲(Heifetz),是德國籍的猶太國王艾休克涅茲(Ashkenazy),她正在彈奏我,我則是史汀威(Steinway),是小提琴製造者史卻德威斯(Stradivarius),她的腳底是柔軟的,她的手赤|裸掠過這些鍵,相當確定,那是她的手指,它們讓我久久記憶著,它們藉由燈光讀我,沒什麼事太困難,沒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她拿了件黃色裙子穿上,然後由花瓶中取出一朵雛菊放在耳後,她目視自己,扮了個鬼臉,然後把雛菊取下。
「嗯哼,現在我們要如何打扮妳?」她翹首,評定我說。「我帶了件洋裝。」我半真心的告訴她,其實我想穿她的衣服。
傑克伯和喬瑟夫手挽著手走路去兩哩外的老西班牙式寺院,瑞絲則留在屋子裡準備午餐,那是幾年前喬瑟夫仍擁有猶太教中下命令的階級時,喬瑟夫看到傑克伯仍將其心愛的東西挽在腕上,以手臂搖晃它如條黑蛇般。
假如我在一間火燒的房子,妳會衝進去救我嗎?別在意,不用回答那個問題。
假如這裡的男人聞起來像剛修剪過的青草味,女人則聞起來如無底的深淵。
「告訴我。」她說時,領我向後直到床上,那裡因太陽照射顯得溫暖又明亮。
「他們聞了好多年了。」她對我搖頭。
卡洛琳拉下一個填塞過多的椅墊,然後在兩腿間放一個菸灰缸並點燃一根菸。
你的眼睛!在天堂你還帶著夾鼻眼鏡嗎?耳際響起「妳眼睛的顏色如沒有魚群的麻州南部小島那克奇特的海水一般,而且是冬天下雪時的顏色。」我可能簡單複製你的眼,就像用你淺藍的窗去看這個世界。
「我不能……」我說,但她打斷我的話,她的聲音尖銳,像大鐮刀分開麥子的粗糠。「妳當然能,妳能做任何妳想做的事,露西!」她告訴我,但她並不知任何事,一點也不知。
「我必須去周旋一下。」她低喃,然後消失在擁擠的人群中,她頭微點,禮貌性的打招呼,其教養是受人禮讚的,在這裡的客人沒有一個人懷疑卡洛琳.王,曾花費寶貴的時間在潮濕的被單下,在她大學室友的臂彎裡。
我汲了一雙卡洛琳的涼鞋,因為它似乎適合我的腳,https://m.hetubook.com.com此時好像有各項樂器的聲音滑過我頭頂,有雙簧管、豎笛和大鍵琴,她在我面前噴了香水,然後比沉入海中更好的方式穿過香水迷霧,我知道這氣味很好,它似乎完全可見。
不是在這裡,不是現在,從我們來的塵埃之地,終將回去這個塵界,沒人告訴我們,我們之間存在什麼,是黏土?樹林?大理石?或花岡石?我不知道太多,但我只知道:我如空氣般柔軟,如沙般美好,如塵土般圓柔,在妳手中,我將變成什麼?
「不是加勒比海,」她說:「不是太平洋,不是熱帶的海洋,妳眼睛的顏色如沒有魚群的麻州南部小島那克奇特的海水一般,而且是冬天下雪時的顏色。」
我陷的更深。「我能帶妳去妳從未去過的地方」之聲再度響起,她的眼睛濕潤,床也濕潤,我們籠罩在淚珠下,一滴淚滑下我頸子,流到鎖骨,掛在我乳|頭上,直到她吻掉它。
妳可能會告訴我要我由泰波日大橋跳下,而我將如此做。
「不!不是我!」
「舉起妳的手臂。」
從我站的地方,我看到窗外的景象,客人相繼到達,成排昂貴的汽車排列在庭院的鵝卵石道上,匹索貝爾.卡諾(Pachelbel Canon)的爵士樂浮盪在和風中,玻璃杯因注入杜松子酒和蘇打水而發出叮噹聲。
我的臀高舉,像個弧,一個貢獻品,她則在下面放了一個枕頭,她說:「秀給我看!」
卡洛琳和我彼此沒再碰觸對方,沒有再如親密朋友般碰觸對方,我們設法使彼此不要陷入紛亂,彼此共存在一個不大於一百英吋的宿舍中,在這種狀況下我們毫無選擇,當我們的腿在桌下輕觸,或當我們意外的撞在一起,即使是一秒,我們的世界也會停止,我們兩者都沒有說話,我們不能承受任何意外。
我想要克里斯看到我兩頰深陷的凹洞,好像同時也要他想像我更清晰可見的臀骨,甚至透過緊身牛仔褲也可看到,我想要他注視到我上了指甲油的腳趾正透出網狀鞋,我想要他的目光追隨我,十分驚訝地注意到我的改變,並投注所有的角度和眼神凝視我,如來訪的高貴女士,如歸國的女皇。
「露西.葛林貝格!」她低喃,一種不遠的回聲劃過,「妳看起來像個夢!」
「告訴我,露西。告訴我,妳想要這樣。」她透過熱熱的氣息低喃,透過糾結的髮。
她的笑聲滑過其他舞者直到我耳邊,她踮高腳尖,他彎頭向她,她安靜地說了些什麼,眼睛掠過了我。
他輕輕抱著她,她在他臂彎裡看來很纖細,他在她耳邊低語,她大笑並仰頭目視他,慢慢地,有禮貌且拉緊的微笑消逝了,她優雅移動,經過薩克斯風的低鳴變得漫不經心。
雞尾酒結束了,音樂停止,客人開始站著取用自助餐:包括鮭魚、蔬菜燉羊肉、冷冰的白酒。我們由樓上石板的陽台往下看,桌上已擺好花繪的羊毛巾,純銀器皿,燈光轉黄了。
「露西,妳看來美極了!」麗絲說,上下打量我,「妳哪裡來的漂亮晚禮服?」
我注視他們,我倚著一個紅木桌子,手中拿著一塊磨菇,此時已變冷,他們的嘴很快移動,從沒停下說話,音樂不知不覺中已變快,更美化了,他的手滑到她臀上,她把手環繞在他頸子上。
這是她想要的,可能正從此開始?
今天我收到史密斯大學的校友通訊錄,一本綠色、倣皮的文件,在找別人名字之前,我先找妳的,妳沒被列入,裡面沒有卡洛琳.王。
我脫下它,然後丟入衣服堆中。
我停下了,她傾倒背牆,好像如此她才能站立,她朝向我不能觸到她的地方,像朝向山頂,但她仍然站在這裡,可能只有我能帶她回來。
「告訴我,妳不想這樣。」她緩緩說並向我移動:「告訴我,我將離去。」
這是清澈的夜,天空因佈滿了星星而明亮如畫,但我沒注視它們,今夜不是和祖父傑克伯談話的夜,我希望他沒在看我,假如他看到這景象,這個優雅的組合,他可能會仰視這個草草坐在石牆上的女孩,喝乾水晶杯中的最後一滴香檳,看著她試圖停下暈眩的腦袋,試圖不去想一些事。
隔天晚上,日落時分,九個男人充塞在我們的起居間,他們穿了黑色夏服並戴著猶太氈帽,由父親領前,在陽台外向西灑聖水,正對猶太聖地耶路撤冷祈禱。
我很快穿上它,脫下我的短褲和T恤,丟到吊床上。
我嘴張開,但聲音窒息僅剩悲鳴,我的嘴充滿了鹽巴。
「喬,你總飛去加拉卡斯(委內瑞拉首都)。」母親告訴他。
「哦!我不能。」麗絲說,仍然注視剩下的半個蛋白牛奶酥,「當妳到我的年齡……」她不著痕跡地微笑,抹掉她額上的汗,用白色厚織絨布的袖口拭汗,她搖頭,輕拉裙上的細紋。
她退後,微笑,宣稱:「美極了!」就好像我是她的創造物。
他不能幫我,他離這裡千萬英哩遠,他注視著我,以一個有趣的觀察者注視葛林貝格最後一個子嗣在世界上生存的方式,他看到我了嗎?他能透過農莊的屋頂,進入閣樓,進入棉被下面,穿過複雜的皮膚和血管網路進入心臟嗎?
「鞋子呢?」
「住嘴!」我說,在我們之間隔著床單,我們的臀骨摸來像鳥翼。
「好了!現在妳可以看了!」她說時帶著淺淺而略帶緊張的微笑,然後把矮凳轉了過去。
克里斯在這個擠滿人的房間,只知道緊跟著我,他不曾知道一些秘密,確信他也不曾想過,這個秘密是西六十一街,打電話後,熱淚長長滴下直到電話線路中斷https://www.hetubook.com.com
他親眼見它來臨,他即時外出,神與他同在。
她沒讓我再摸她,我把手放在她胃部上方,直至我曾看過的酥胸,在絲|襪下,在有花邊的胸罩下,從那次棉浴袍下的觸摸,幾乎有一年她沒有碰我。
在我們床單下,曾經演奏著室內交響樂,在我們身旁收音機中喬.傑克遜正在唱著歌,他的聲音沙啞,如薩克斯風,低了七個音階。
我打顫、低喃,好像是某種暗示,像電影中的女人一般扭曲身體,拉緊肌肉,然後放鬆,拉緊再放鬆,假裝某種動作,身體躺下,想像我裏面被侵入,像一片覆雪的田地,像隻可愛的鴿,像片冰。
「不!」她低喃:「不是我?」
「脫掉妳的胸罩!」她告訴我:「它會看的出來!」
「是什麼事?」我問她,正因我不知答案,假如她回答,它可能是神秘的,而且部分的謎,她期望和我共享。
「妳想我不知道嗎?露西!」她用一種唱歌的聲音問:「我知道妳所有的事。」
那條祖父心愛如黑蛇般的東西繞過父親手臂,經過胸部,直到他心臟,那沒有妥協,任何東西正如他們所擁有的東西一樣重要。
我在她床上像個賊似的蜷在一起,躺在棉被上面,背對房間,看牆上的陰影,我聽到椅子嘰吱聲,一秒後,她躺在我旁邊,她臉上有我的頭髮,我蜷曲的背背對著她,她手臂低垂,越過我腰際,她聞起來有蛋味和慣有的菸味。當我睡去時,我想我們做著同樣的夢。
妳在哪裡?妳畢業了嗎?或妳曾勉為其難設法過讀完大學,妳在哪裡?妳有想到我嗎?
客人一小時後將到達,家具擦拭得潔亮,奶媽在樓下陪著傑喜——布洛德霍斯特家中最小的孩子,女僕擦著桃花木的餐桌直到發亮,廚房中一群廚師中有三個戴主廚帽。
「微笑,親愛的!」她說時,手舉起靠耳並做了個笑臉。
她看來很緊繃,毫無生氣的坐在那裡,如放在佈滿灰塵架上的洋娃娃,放棄了些什麼似的,她閉上雙目,頭枕在一邊,手指間仍夾著菸,我拾起它,用手撚熄它,然後放在床邊的桌上。
卡洛琳的頸背後有一塊粉紅的印痕,那是我們在陽台時,被我手指劃過的:我的唇膏補上了,銀珠的晚禮服也垂下及膝,我們有相同的氣味,混著沐浴乳、烟味和微微的汗味,但卡洛琳比我多了點什麼,在她的指間,她的唇上,我確信每個人都知道的。
「看看這個!」麗絲.布洛德霍斯特說,眼睛看著我們的覆盆子蛋白牛奶酥。
在旅程終結只有空白,妳知道的,那雲將妳高舉在空中,假如妳讓他們如此的話。
黛比坐在廚房桌旁吃了一大片蛋白牛奶酥,她曬黑的腿在網球短裙下伸出,另一個卡洛琳的姊妹,黛比和卡洛琳截然不同:乾淨的眼神、微笑,似乎無需世界的關照,她計畫夏天和一群高中同學去狩獵,她一手握著一把湯匙,一手拿著一個打包的清點單。
可能我們現在坐的廚房,以前的農婦可能曾坐過,她還小心取溫熱的蛋放入籃中兜售。現在我們這裡沒剛下的蛋,卡洛琳今天打算做覆盆子的蛋白牛奶酥,而我們正耐心地等它發酵。
「明天是我先生的父親冥誕。」媽媽對與他們同桌的三對夫妻宣稱,「我先生將飛去加拉卡斯找其他的猶太人。」
「謝謝妳來這裡。」她說時,目光盯著球一來一去,「我感覺我不能獨自完成它。」
「妳不去看看妳的覆盆子蛋白牛奶酥好了沒?」我問,並沒注視她,因我知道她會以一慣的微笑深深笑著。
屋外有座低的石牆,將天井和花園隔開,我放玻璃杯在上面,然後抬高自己坐上,瞬間聽到銀珠磨擦的金屬聲,在我身後,有些雜亂的聲音和刀叉碰盤子的聲音。
昨天她打電話去我家,那時我正打算去海邊。
她的嘴有如剝皮的青葡萄一般甜美,我用舌尖在上面畫圓,在她的下唇。
「露西.葛林貝格!」她說:「妳看來像個夢。」她的聲音粗嘎,我知道平時聲音更好,我感到胃部有些東西變柔軟,不規則向下跳動,最近幾個月,我只要聽到她聲音就會朝反方向跑,或改變談話主題。
我凝視她,眼神呆滯。
「假如妳觸摸我,我也會觸摸妳。」她說:「而且這次我不會停下。」她像隻貓,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我,她唇微啟,仍然以淺淺略緊的微笑笑著,「妳可以閉上眼,然後告訴我這種事不能發生,假如妳想要尖叫大可叫,但我不會停下。」
「沒人會來這裡。」她說。
「妳的眼睛看來像樹林的顏色。」我告訴她:「如無邊際的叢林。」
我是早熟的,我是聰明的,但我忘了最重要的線索;妳的眼睛是敏捷的,它們能反射所有妳觀察到的色彩,當我注視妳,我想像自己好像看到一個有趣的房子中的鏡子,鏡中的妳嚴肅而無感情,體內的骨頭凋萎。
鏡中出現了一個陌生人,我想她很漂亮,我無法相信她就是我,她閃亮的金髮襯著裸|露的肩,她的雙頰有如玫瑰,她的眼睛是午夜的湛藍,她穿的這件銀禮服直垂而下,好像可愛的第二層肌膚,在她頸上掛了一串既陌生又熟稔的纘石項鍊,直垂到領骨,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假如你聽到我說話,你就眨一眨,我不會看的,也沒人知道。
在短短片刻中,她畫我的下眼線,然後用大拇指內緣除去污跡。「看著我。」
沒辦法!
瞬間我想回去,我想要上樓深深埋在她的床裡,我想和*圖*書去感覺她頭髮輕掠我的臉並覆蓋著我,直到一切都變黑。
「妳在哪裡買到這件華麗的禮服?」我問。
蛋白牛奶酥是很奇妙的:頂端有淺棕色,白色陶罐邊潑灑淺淺的酥粉,它聞來如此的香,事實上,我們打算現在就吃,然後在今晚的宴會另外做一個。
因此它發生了,首次生命被高舉在一個平衡點,在一次旅途,她落在後面,我坐在她旁邊,沒事可做除了祈禱外,築堤圍牆佈滿了粉彩的臉,雕刻的指,它訴說了一個故事,一個壁畫。
「我能帶妳去妳從沒去過的境界。」她告訴我:「但妳不想,不是嗎?」
「妳是對的!」麗絲說,她向一隻手指沾盆邊,然後將它刮乾淨吃了。
那裡有白色的陽光、白色的墓石和白色的鋼琴鍵:魯賓史汀的、喜福茲的、休克涅茲的。
一九二九年是傑克伯.葛林貝格最好的一年,當他密友在牆街建築物屋頂傷害他們自己,他舒適的安頓在辦公室中,注視錢滾滾入袋。
「那是件禮物,媽,一個仰慕者送的。」她很快看了我一眼,並在桌腳旁踢了我一下。
「和這……」我退後,注意到那危險發亮的平視,如沙漠之火,迅速擴展到她臉上。
「要一片嗎?媽!」卡洛琳輕聲說,我總聽她用這種音調對她媽輕聲說話,好像很深沉但音色也很快消散,好像一個人離開那個地方後,微弱但高調的回音,也像小孩的聲音,黑暗中的小孩,害怕牆上的影子,櫥櫃中的怪物而發出的聲音。
「我等一下帶妳去波美勒玩。」她說,以遊樂場賄賂我。
「太多問題了!」她笑,小心看我在她吻我鼻尖後的反應。
她用兩個齒梳將我頭髮梳起,銀黑的藝術裝飾髮梳相當配洋裝,她在我兩旁拉了些捲鬚,然後梳後面的頭髮。
衣著美麗的人們擁塞著,很滿足這些排場,也了解展現其好處,空氣中浮盪高級香於的烟味,女人的笑聲由擁擠的人群中迸發出,而且有回音,她們盡裸著背,精巧的手腕持著菸,這裡的女人是多采多姿的,而男人是一派的黑與白。
她凝視著我,好像剛記起我還在房裡。
她的繼父打斷他們,他說:「我可以插隊一下嗎?」州長露出了一個小小的南方式微笑。
房子裡堆滿了花,當我們就寢前有成卡車的花送達,處處可見明亮的花束,在桌子末端,在壁爐前的裝飾,在火爐之上。
「妳了解嗎?」她重複,她還沒放棄,她想得到答案,而我不會回答,假如我張嘴,我嘴裡會吐出一條蛇、害蟲和疾病,她將退縮,捕獵戰慄,她將了解這個賭注,停止玩這個遊戲,而我們將永遠迷失。
「為何?」
「看!」他對我說,並將我抱在他頭前,讓我躺在他肩上,「看那裡,是祖父傑克伯在對我們眨眼,妳沒看到他嗎?」
甚至答應我如果我做一些不願意做的事,她將給我吃冰淇淋蘇打。
由打開的窗,我們聽到輪胎磨地的聲音,和奏著國歌的門鈴聲。
他的頭向後搖晃,眼睛睜得大大的,卡洛琳對賓說了些什麼,他似乎陷入驚訝,我想這無關乎恐懼,然後好像音樂停止,致命的沉寂充斥我頭部,賓在地板上跳舞,卡洛琳仍在他臂彎裡,同時凝視著我,他們同時凝視著我,我看著她,她以一種耀武揚威式的微笑笑著。
「妳不害怕抽菸被人發現?」我問。
「水壺、昆蟲消毒器、尼康相機……」她大聲唸,好像已帶離這世界的一半。
「等等!」她說,並在我頸上繫了東西,「就等一下!」她讓我背對著鏡子坐在矮凳上。我感到她手輕如和風畫過我的臉,然後用刷子刷我兩頰。
我舉手過頭,然後她順順衣服的流線。
卡洛琳正在打扮,她脫下有繡花的無袖胸衣,海貝似的膚色覆蓋她肩頭,肌膚上正閃爍著沐浴乳,她小心翼翼拿每樣東西,小心且不弄亂,而她的指甲也還沒乾,她拿一瓶香水向空中噴灑,然後走入其迷霧中,讓它覆蓋她,如覆蓋一個不可見的斗篷。
「繞飛機一圈。」他半開玩笑對母親說。
「告訴我!」她低語,一陣風似的掠過我的雙唇,她以大姆指觸摸我的肋骨,手環著我的腰。
這是首次我造訪卡洛琳的出生地,這是自從她媽媽嫁給賓住了八年的地方,那是條鄉村道,離城市很遠,所以他們必須在清晨用吉普車自行載運郵件。關於這房子的每件事都是陳舊的,寬厚的地板,主天花板,火爐大的可以容納人,這裡一定曾是農莊,以前這塊土地一定能提供足夠的食物,動物也可能自由遊逛在今天的高速公路上。
卡洛琳沒回答,她微笑跟酒保要了杯香檳,她要為某事慶祝。
她正像個孩子玩水,不知道怎樣較好,害怕一些莫須有的事一般的悲慘。
我想我做錯了什麼事,而我也相信妳知道我心深處的所有答案,我相信在妳耳下、枕下、舌下收藏了所有重要的訊息,我相信假如我久久注視妳蒼白而閃亮的眼眸,我將了解所有我需要知道的事。
妳知道熱而冷酷的手,不疲倦的嘴,妳了解需求總浮游在意識和希望之間。
「噓!安靜。」
她如何知道?她下了個賭注,然後贏了,我則陷入困窘和恐懼。
我注視著她,我坐回以鐵鉤緊緊固定在屋頂上的吊床,它輕搖起來,牽動了我,我仍沉沉的睡,她輕輕穿過屋子停了下來,然後戴上了胸罩,掛上了耳環,並在髮上做了個鬆鬆的髮髻,她站在一個www•hetubook.com.com明亮的鏡子前,轉頭看著自己,仔細且挑剔的檢視自己,好像她自己是個陌生人,或是件藝術品。
傑克伯在冬天帶家人去邁阿密沙灘,他們留在熱帶地區度假,享受高度的快樂,住在邁阿密最好的旅館,且只要走路就可以到猶太人集會所在的老舊區域。
卡洛琳打開一個古式的衣櫥,展露一整排有閃爍色彩的衣服,那裡有晚宴服、雞尾酒會服、任何可以想像不同款式的絲襯衫,這好像公主的衣櫥,活生生展示出不同晚宴或化粧舞會的生命。
「哪裡來的兩個女孩?」麗絲.布洛德霍斯特問,叫我們「女孩們」,似乎有意貶損我們,她很困惑所見的,雖然她不知那是怎麼一回事,但她有一種奇特的感覺,只注視她肩膀閃亮在月光下的女兒。
「它是禮物!」
「卡洛琳,發生什麼事了?」我平靜緩慢問她,好像對一個站在懸崖邊快跳下去的人說話。她沒說話,搖頭注視著我,好像看到一扇超越這個時刻,回到過去的窗子。
「哦!那一定是仰慕者送的。」麗絲說,彎著她的眉,噘起她的嘴,她在這種小型談話,這種隱藏真義,雙關語的談話中是個女王,她飄然而去,獨留下我們。
「結冰時。」她說,而且有些事逐漸消失了!
卡洛琳把香檳遞給我,杯緣印著她的唇膏,如柔和的粉紅下弦月。
「哪種海?」我問她,她手放在我身上,如青苔一般柔軟。
她將我的裙子撩高過頭,我感到我的血液如沙般直衝至指尖,而後下垂,我的腿赤|裸,除了穿了涼鞋的腳,她拉開自己禮服的拉鍊,且讓它滑落到地板,她卸下它好像打算躍入海洋,我頭枕在起皺的白枕頭上,我在漂浮,我被吊在一間房子的橫樑上,目視兩個年輕的女人柔軟躺在一個深陷的床內,並準備開始跳最精緻的舞蹈。
我拿了一件深藍的絲裙,我不知從哪開始,地板上至少有二十雙鞋並列在那裡,從芭蕾舞鞋到假鑽鞋飾面的鞋子都有。
妳擁有超自然能力嗎?妳能想像我的恐懼,妳嗅到了嗎?妳嗅出動物的行徑了嗎?妳讀出我的心了嗎?妳知道我已對由腰滑落下來的感覺麻木?我想像我的體內已經冷凍和呈現史前時代生命被琥珀凍凝的半透明狀態,並公諸於世?
「露西,不要靠近。」她低低的說:「妳知道如果妳摸我,妳會發生什麼事嗎?」
「告訴我。」我低語,向前走了一步,她推開我,仍然倚著牆。
我在祈禱,一種我多年未說的語言衝入我心靈,像首久久已被忘懷的歌,這個祈禱沒有訊號,這些字眼是無義的,它們離我好遠,好像我從沒學過它們,好像它們只是某人的傳說。
她注視我,我透過塗了胭脂的雙頰出現了紅暈,她問我:「妳還需要什麼嗎?」
賓放一隻手在她纖細的背上,他另一隻手擁抱著她,她僅及他的胸部,她迴轉,用她的頰背對他,音樂改變,此時管絃樂奏出「感覺!」這首歌,薩克斯風扮演主要角色。
所有這些人類的控制可能由一個人傳給另一個,對於我屬於妳的那夜,妳有何想法?
不,卡洛琳,該是妳「秀」給我看。
「閉起來!」她告訴我。
妳可能告訴我爬上自助餐的頂端,在那堆滿圍繞燻鮭魚、龍蝦、凱撒沙拉的桌上,禁止前面的兩百位客人聽卡拉.波特的音樂,而我則不做二想就照妳吩咐做。
在加勒比亞小島,父母在飯店中和其他客人坐在餐桌旁。
她撲粉在我眼皮上,然後用眼線筆畫我眼線,她很溫和,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在家也可擁有世界性的美麗,世界性的巧妙。
「妳了解嗎?」她問我,朝我吐菸。
多年之後,父親帶我做了一次加勒比亞小島之旅,在那裡,飛的很高似乎要超越地球表面,父親了解到他似乎遠離了祖父的祭日,他如何為父親禱告?在那島上沒有猶太人,他確信如此。
我不能想像香檳今夜對我有什麼好,我已經感到醉了,我的膝蓋微弱,大腿顫抖,我穿著假鑽鞋的腳踝沉入沾滿夏露的泥土中。她直直注視我,從頭到腳,直到幾分鐘前,她才剛幫我綁緊腳趾外露的涼鞋帶子。
我的嘴顫動,我的眼睛睜大有如一便士,閃亮而沒眨動,瞬間,閃光燈熄掉,我眼前有藍色的星星跳舞,我看到獵戶星座中的小熊星座,我突然安全地在父親的手臂中。
「告訴我,露西!」她離幾吋遠。
我的耶誕卡中,眼睛是最湛藍的,淺淺的微笑停留在我六歲時的唇間,我的視線躍出這個房間,遠離這裡,到達一個我能去的地方,藍色的星星在我眼前迴旋,以其距離閃亮著,但我知道會更好,透過我睜開的雙眼,我能看到任何我想看的東西,觸摸任何我想摸的東西,這種可能性是無窮的。
「來吧!露西!」他說,陽光的斑紋印在我身上,「來吧!親愛的!」他說,但他錯了,他不了解,我們從沒有機會。
她正在跳舞,她頭枕在肯德基州長的肩上,他們正在跳完美精緻的華爾滋,人們為他們讓出了一條走道,他們是如此的棒,如此完美,如此精緻。
她對我微笑,她知道我在想什麼,她了解銀珠晚禮服下我身體的每一吋,空中聳立著一座懸崖,我顫抖地抱住自己,她伸出一隻手,用她修長的手指撫摸我的下巴。
事情完了之後,我們總共享根菸,躺在我們的樹葉床上,我們彼此沒看對方,我們沒承諾任何事,只看著天空中https://m.hetubook.com.com完美的深藍,片刻間,天空變黑,佈滿星星。
卡洛琳,我是條隧道,是個墓穴,我是個有限物,我有始有終,妳的手以妳的方式在我身上劃過,在黑暗中,妳讓我感到能一直如此繼續著,卡洛琳,我是無垠的天空,是個夢,我是無盡延伸的白沙灘,妳聽到我說話了嗎?
「妳為何停下?」她曾經問我,一段時間內似乎仍有遙遠的回音,「它如此可愛!」捲髮覆蓋她半邊臉。
我轉身想回頭看一下,但她擋了我的路。
「喝光它!」她說。
她的晚禮服垂下了,沒多久前它還翻開及腰,翻開及頭及肩。我身體的某處她的舌之前還停留在那裡,我注視她,她頭向後仰,我看到她頸上精緻的項鍊,相當簡單,是條閃爍的鑽石鍊。
卡洛琳瞇著眼睛看我,她打算離開這裡,所以做了暗示,她的眼是昏暗的,固定的半個微笑,她的手指強調廚房後方,昨天在電話中她說:「我需要妳,我無法單獨做它!」之聲再度在耳畔響起。
此時,我對這種宴會式會話感到無趣,可能我該進入寄宿學校,我在屋外徘徊,手中仍握著卡洛琳的香檳玻璃杯。
我的耶誕卡,我正在玩木製火車,這輛火車是綠色的,坐在裡面的人戴著紅帽子,我用小小的拳頭握住其中的一個,並注視左邊的相機,我正在看媽媽,她站在相片的旁邊,誘哄著我。
卡洛琳切開頂端的硬殼,然後倒入熱覆盆子醬在中間,我們省去麻煩切在盤子上吃,直接用手挖了就吃,像個貪婪、無法自制的孩子添著溢出的雪球。
他們說我們不該活在過去,但我想那正是我們所擁有的,我仍然想知道,為何我是唯一這件事的人?
「露西,為何妳看來如此憂慮?常常看起來如此憂慮?」
她眼睛開始有危險性的平視,但我拒絕去看,至少不是現在,我是春天的仙子,由義大利畫家包提柴里的油畫中飛奔而出。
「它也是禮物!」
可能我看到一些事,可能我想像到這意外,我總知道那裡是妳的另一面,任何事都有可能的那一面,我相信我心在某部分對妳是免疫的,我相信妳以強健、完美的手臂反抗我,以妳的翅膀帶我離去。
「拿妳想要的!」她說時同時攞開手臂:「那是個黑領結的宴會,雖然是在週日晚上,我媽媽相信迷人的宴會有其價值所在。」
「向上看。」
她迴旋而至,將我的頭髮撥到耳後,然後吻我的鼻尖。
她用鞋後跟跳舞,然後把手放在我的膝上,那裡則由粉紅色轉為熾熱。
「給我們一個微笑,如閃亮的陽光。」她乞求的說,還把嘴張的大大的,告訴我如何做。
她走向大桌子,從上面找了一包萬寶路,然後搖出一支菸並用一手點燃。
我用手指滑過她有彈性的絲|襪,但她把我的手推開,背對著我。「不!」她低語:「不是我!」
卡洛琳的媽媽和小妹妹黛比打完了球,她們穿著白色網球裝走回房子,兩個黑髮,滿足的年輕女士享受生活的特權:康乃狄克州的農莊、那克奇特的海濱房子、巴黎的春天時光。她們兩肩搖晃球拍,蚊蟲似乎要在她們之間分開一條路。
她的嘴。
他們被其他跳舞的人環繞,裸|露著背的女士,穿著硬挺內襯衫的男士,他們的燕尾服與椅子接觸出聲,但我只注視卡洛琳和賓身上,像部電影,而所有的客人都是額外的。
「哦!」她低語,把她的頭深埋到我胸前。
我有些事沒告訴她,上星期我看到了克里斯,我因參加一個高中畢業舞會遇到他,這個舞會是在第二年終結時慶祝,正好是我沒參加的一次,我告訴自己我將見所有的朋友,但事實上從高中離開後就沒和朋友連絡,唯一的理由是我想看克里斯,因為最後一次我見到他,是在樹林,在我們樹下,大約一年前,那時我還是個小孩。
那是個我從未經歷的旅程,妳如何知道的?實際上妳何時決定就是妳,只有妳能帶我到那裡?
她笑說:「而妳的眼睛看來像海的顏色。」
「假如他們聞到怎麼辦?」
「太好了,露西。」我媽媽說:「就是那樣。」她不了解,她想我應該喜歡這種吸引,很多白亮亮的燈投射在我白色的金髮上,看來像個光圈。
祖父呀!你的肚子是如此柔軟,我們曾彼此觸摸過,我向你伸拳過去,小拳有如銀幣一般,而且我有你的眼睛和你的臉型。
「明天這裡有個為賓辦的宴會。」她說:「請來這裡,我需要妳在這裡。」她告訴我時,實際像在乞求,我不能對她說,「不!」我幾乎從沒對她說:「不!」
我注視著金黄色、琥珀色、綠色和黑色的衣櫃,我看過的衣櫃中,它最大。
我眨了幾眼,然後才看到她,她在我前面,點著頭並翻尋化粧盒,然後拿出幾條唇膏,她選了一條淺粉紅,用手指沾口紅,然後塗在我下唇。
我找尋空中最明亮的一顆星子,「我看到他了,爹地!我看到他了!」我輕柔地說,以一種凌駕千里之外的敬畏,跨過天堂和人間的代溝,越過人和天使之間。
是的,卡洛琳,那是件骯髒的事,雖然有人曾做過。
她離開我,從烤箱頂端的玻璃門向下偷看,一分一秒過去,我又再度回到安全地。
「走吧!露西!」他頭枕在我兩腿間低語良久,「我們走吧!親愛的!」他說時太陽正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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