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伊德重複著相同的語句，讓他一臉倦容，手在下巴的鬍渣摸了摸。現在是午夜二點鐘。他的臉已經因為虛假的笑容而肌肉僵硬。在過去的幾小時中，他已經打了五十通電話。

「有啊，兩個星期前有一個史戴德賽特公司的人打給我。他以為我有訂熱情航空的機票，所以我很配合地回答他。我有留言告訴你這件事，但我想你們紐約辦公室那邊沒人把這件事告訴你。」

「天啊，你那邊現在幾點？」

「我在加班。南西，抱歉有件事要打擾妳一下。最近有沒有人打電話給妳，說要提供便宜飛往英國的機票給你們？」

「妳做得很好。」

「請問是約克太太嗎？我是熱情航空客服中心的洛伊德．洛克威爾，這次致電給您是要確認您滿意下個月飛往倫敦的航班安排嗎？」

他能怎麼回答？「一切都很好。」

「多謝你。」

「很高興對你有幫助。快告訴我倫敦好不好玩？」

「這個嘛……這些不是都可以在電腦上查得到嗎？」

「我瞭解。但是這件事讓我很驚訝，因為我們總是盡可能地提供低廉機票給乘客。妳一定很會找這些便宜的東西。」

南西笑了出來。「你還是老樣子，一樣話這麼少。你會來找我們嗎？等你來的時候，比利可能早就念大學了。感恩節的時候來怎麼樣？我們當然也很歡迎貝絲。」

「她也很好。當然她現在已經睡了。」

當太陽高掛天空時，其他的探監者紛紛現身www.hetubook.com.com：穿著西裝的律師不耐地看著手上的錶，還有大聲叫孩子要乖一點的母親。對他們來說，這都是家常便飯。獄方開啟大門時，洛伊德隨著他們走了進去。訪客室跟他想像的一樣：寬敞的灰色空間，兩張桌子面對面擺放著，中間隔著一層玻璃。「我來了，爸，告訴我該怎麼做。」洛伊德已經準備好他最有自信的開場白，但是在他看到父親的面容時，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父親羞愧地看著他，他遲疑的笑容就像是臉上有一個可怕的缺陷。他是個罪人！洛伊德全身一震，他站了起來，因為恐懼與厭惡而退縮著。他轉身一逃，聽到身後塑膠椅倒落一地的聲音。

二十個人，就等於他答應要寄送出去二千美元的折價券。如果他猜錯的話——如果熱情航空不打算支付——那就得自己去找財源。再加上他欠蘇絲的大筆電話費。不過如果能挽回他的名聲，這一點錢是值得的。

洛伊德站在窗前的身影轉了過來，揮揮手趕走剛剛的回憶。這麼多年來，其他人問起他的父親，他的答案都是這個人已經死了，即使是貝絲，他也是這麼回答。他早就習慣說謊。南西並不瞭解。他對父親並沒有恨，也沒有感到羞恥與不諒解，而是一份愧疚。洛伊德不確定是不是有解決的方法，除非他自己也遭受到這種恥辱、羞愧和卑怯交織的痛苦。不過這並不是在感恩節，也和-圖-書不是有貝絲在身旁。

「我已經七十二歲了，但是記憶力還很好。他是上上個星期打來的，就在我上完陶藝課回來之後。我每個星期一都會去上課。」

「我想是吧。唔……還有誰會去？」

約克太太說她對航程安排一無所知，這件事是她先生在處理。下一個是楊先生；他不在家。尤塞夫太太告訴他，她的孩子生病了，然後就掛斷電話。札巴小姐叫他管好自己的事就好。但是齊摩曼太太的回答卻讓他有中大獎的感覺。「我們現在已經不搭熱情航空了。」她聽來很尷尬的樣子。「已經把票換掉了。」

該是上床睡覺的時候了。洛伊德打了個呵欠，拖著腳步走過房間。他累壞了，但是今晚已經小有成就。他還有兩條線索要追蹤，雖然希望渺茫，但至少可以獲得一些資料。那麼到底是什麼在困擾著他？在他跟南西的對話中，有個不對勁的地方。對了，他想起來了：他沒有告訴南西自己要結婚的事。

洛伊德開始檢查那七個史戴特賽特航空還沒接觸到的乘客，比對他們的詳細資料。此時他腦中靈光一閃，就在他看到名單上的最後一個人時，知道自己可以問出個所以然。他又燃起另一絲希望，同時也蹦出另一個想法，雖然要花不少時間，但是值得一試。他拿起電話，又撥了另一個號碼，一個孩童稚嫩的聲音接起了電話。「哈囉？」

「齊摩曼太太，您真是讓我刮目相看。非常感謝您。祝您旅和*圖*書途愉快。」

「發生了什麼事嗎？」

洛伊德掛上電話，將齊摩曼太太的名字寫在紙條上，然後往後攤坐在蘇絲的沙發上，用鉛筆敲打著牙齒。到目前為止，他隨機從名單上挑選所撥打的電話中，已經跟三十五個人聯絡上。有八個叫他滾蛋；剩下的二十七個人中，有二十個人說史戴特賽德航空直接提供給他們較低廉的機票。

「抱歉聽到這件事。」洛伊德伸手拿過鉛筆。「可以請教您原因嗎？我們想要知道乘客是否對我們的服務感到滿意。」

「我想也是。」

這份名單是印在連續報表紙上，按照預訂熱情航空飛越大西洋航班經濟艙的乘客姓名字母順序來進行排列。施耐德福斯是直接在線上取得熱情航空的訂位紀錄，因此每一份名單都是列印時的最新資料；他面前的這一份是昨天蘇絲偷印好，再叫快遞送來的。每一筆資料都顯示了訂位者的姓名、地址、電話號碼、訂位日期與航班資料，其他不同的代碼顯示了乘客人數、機票票價與其他特殊促銷活動內容。這些資料並不複雜：熱情航空嘗試在每一個艙等都提供相同的票價，這是該航空公司「無額外服務」精神的一部分。

「我想一定是這個原因。非常感謝您撥空接受訪問，齊摩曼太太。我會寄送一百美元的折價券給您，讓您在日後飛往倫敦時可以使用。或許日後您會再考慮搭乘我們的飛機。」

他旁邊有一本上面已經寫了幾個問題hetubook.com.com的橫格紙。洛伊德又倒了一杯咖啡，再看了一次電腦列印出來的名單，上面滿是他的註釋。答案就在這裡面，一定是的。

「真的嗎？」南西的熱情讓他臉上一羞。

「或許吧。」洛伊德閃躲著她的邀約。他聽到一聲輕嘆，也明白他話語中的冷淡——小心翼翼又不表示任何意見。電話那端是他的家人。「我會試試看的。」

「你是想問我有沒有邀請爸爸，對吧？有的，我有邀請他。洛伊德，我知道他毀了你的人生，不過事情已經過了這麼久。他現在也很孤單，很想見你。」

他拿起那疊紙，思緒又回到問題上。這個問題真是困難：他得證明自己無罪，這個比證明某人有罪更困難。他從姐姐那邊得到的答案，並不足以證明自己是無辜的，但是……洛伊德一時失神了起來。他發現自己在計算著距離感恩節還有多少日子。只剩下五個月——這並不夠。洛伊德將雙手按壓在太陽穴上，逼迫自己要專心在眼前的問題，只是思緒卻一直往記憶最黑暗的角落前進，讓他深埋以久的情緒全都爆發開來。他站了起來走到窗前。晨曦已經劃破倫敦的天空，珍珠色的天色看起來充滿希望。

「喔，不。」她和善地說。「我們過去常常搭熱情航空的班機。我兒子娶了一個英國女人，所以每年夏天都會去拜訪他們。現在改搭史戴德賽特航空是因為票價比較便宜。」

「洛伊德舅舅！」孩子的聲音讓洛伊德發出愉悅的笑容。和*圖*書他們聊了一下，然後孩子的母親過來接起了電話。

「當然！我可以理解。您覺得那個人怎麼會得知你們要飛往倫敦的事情？」

十八年前也是這樣的一個早晨，他溜出祖父母的房子，搭便車到州立監獄。獄方人員說他得等到午餐過後才能探訪，因此他坐了下來，背抵著一堵高牆，看著卡車進進出出、聽著監獄裡起床的聲音——大聲咆哮、鏘鏘砰砰、沉重的腳步聲，偶爾還傳出男人的笑聲，三不五時傳出的鐘聲還打斷了這些聲音。他知道過去跟父親之間一定有發生什麼誤會，他可以決定要不要澄清。他是家裡唯一的男孩，他的人生就是在等待一個機會，可以證明他值得父親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現在這個機會來了。

「我是啊。」

「不是的。有個人打電話來，他說如果我們改搭史戴德賽特航空的話，每張票就可以省下五十美元。這對我們來說可是一大筆錢。」

「成堆冒泡的藤壺啊，那是比利嗎？」

洛伊德拉扯著電話線。「我再跟妳聯絡。」他簡短說出這一句後就掛斷電話。

「洛伊德是你嗎？我以為你還在倫敦。」

「貝絲好嗎？」

「對了，還有另外一件事。您記得那位先生是何時打電話給您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