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雖然發生那樣的插曲很煩人,但至少使我知道,她不清楚戴維斯與我之間的事,她絕對是一無所知,才會說出那種人身攻擊的話。即使如此,我還是必須讓此事告一段落。光是非得處理自己對戴維斯的感情就夠糟了,我可不希望還得看著我女兒在我面前炫耀他們漸漸增長的友誼。
我瞪大眼睛。「什麼協議?亞歷士德知道家教只到暑假結束。」
「到底是怎麼了?」他把手臂收回,屈身向前。「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倒吸一口氣,在如此突然的強力攻勢之下感受到她話裡所帶來的創傷,使我一時反應不過來。不管被誰說這種話都夠令人吃驚的了,但被要求承認我女兒與我可能是對手,在任何情況下成為對手都很可怕,更何況是為了獲得戴維斯喜愛而較勁。既可怕又怪異。最糟的是,那話裡有些微屬實:我是在嫉妒,不過不是她想的那樣。我嫉妒的是她與他之間輕鬆相伴的情誼,那是我不久前也擁有過的,但再也沒有希望能挽回,無法回復到當初那樣閒話家常,不用擔心有什麼話沒說出口。那就是我為了那十天衝動的縱情玩樂所付出的代價。我已經把我們的友誼扔掉了。
答案是鮮果昔,是為了蘿西買的。那是類似一公斤莓果加上一點水搾出來的飲料。是種健腦食物。我過去開門,途中把門廳的燈關上,我不想看見他的臉龐在我眼前照亮,不想看見他理所當然對我的背叛發怒的表情。
我大叫,打斷了他。「我不相信!他怎麼會有你的電話?」
「沒關係,」戴維斯說,他改變策略,改採心理醫師的撫慰語氣。「我完全了解,我當然了解。跟我所想的一樣。」
他關心地皺起眉頭。「我怎麼會想那麼做?」他與我相反,語氣冷靜,肢體動作大方而自然。我很怕他可能再伸出手臂,觸碰我的手或頭髮,使我整個碎裂。
「嗨,小蘿!一切都還好嗎?」
她抬頭看我,眼神銳利。「跟誰?」
「我只是……」我聲音愈來愈小,我被自己的愚蠢給困住了。我是在做什麼,給自己找這樣的麻煩?我凝視著她,不知是該道歉,還是該繼續奮戰。她嘲諷笑臉的幾吋之下,那張艾菲.布里斯特較小的臉龐乞求地往上望著我,我有股衝動想拉起薄紗把書蓋起來,就像有人會把屍體的臉蓋住那樣。「他之前不過是在幫妳加強法語而已,蘿西。」
「可是凱特,為什麼?為什麼這對妳是最好的?」他現在的聲音裡帶著絕望。「我不想搬出去,妳心知肚明。我在這裡很快樂。拜託,我們可不可以再談談?我以為我們相處得非常好,妳跟我。」
抓著信的手指鬆弛下來,他張口結舌。「愛上我?」
「我知道我這樣不公平,但我必須自私,就這麼一次,我必須做對自己最好的選擇。」
「妳願意嗎?」他急切問,並往我靠了一小步。「妳才剛說了妳愛我。」他的手臂落到身側,當那封信從他手中掉出來時,我驚奇地看著它,彷彿在等一隻蝴蝶停在攤開的手指上。
「我當然是在躲你!」我失去理性大喊。「你知道我不能在孩子坐在隔壁房的情況下有那種骯髒情事。那很噁心!」
因為他另一個孩子還剩一個月就要誕生了,這就是原因,因為她打從心底害怕自己不再受重視。我想起自己當初對塔蒔的出生充滿疑慮,而她還是我親妹妹,而且我父母的美滿婚姻是無庸置疑。亞歷士德在度假期間對蘿西提過這件事嗎?他經常談到一些「關鍵記憶」和「一生一次的經驗」,彷彿這些童年的大量個別事件,與相較之下漫長許多的其餘人生同等重要。他喜歡扮演夢想家(把準備午餐與洗衣服的差事都留給我)。沒錯,他非常有可能故意隻字不提即將出生的寶寶,以避免有任何事情破壞他們最後一次的大冒險。照這情況來看,她和戴維斯的關係也就不難理解了,他對蘿西來說,有點像是暫代父親的位置——而她真和-圖-書正的父親準備要與另一個家庭共度餘生。
一聽見我的腳步聲(也或許是我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聲),他抬頭看,露出微笑。接著他伸出右手臂越過椅背的頂端,一副邀請的姿勢。「凱特!能見到妳真好。好久不見……」
我覺得自己有看見他吞了口水,然後對喉嚨的肌肉失去控制。我想,他一定很緊張。真令人意想不到,實在很意外。
他手裡拿著那封信,雙腳與雙眼焦慮不安地動來動去。「這是什麼,凱特?妳是完全瘋了嗎?」我出於防衛用雙臂環抱自己,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帶感情。「戴維斯,我必須請你離開。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
「沒關係,」我複述。對他而言,這麼快就順從了,輕易得幾乎到殘酷的地步。什麼都自行認定!他有沒有考慮過尋求任何更可靠、更真實的情感?何不來問問我?但我現在知道了,我希望一切盡如己意。我希望他因為我退出而受傷,希望他求我繼續,希望他依舊渴望我。無論這事情會如何結束,無論他是否繼續幫蘿西做課外輔導,我知道自己都不會高興。我已失控。這也正是這些年來我不准自己開展新戀情的原因,為了保護自己不再淪落到這樣困惑又無力的處境。
「他說過那本書有點像《包法利夫人》。」
他清清喉嚨,試著讓雙唇露出小小的微笑。「妳可以答應嫁給我。」
「蘿西,別誤會我的意思,我是在想,妳不覺得妳太常跟他見面了嗎?」
「或許吧。」她似乎有別的話想說,但後來改變主意了。她不想白費心力對我作文學評論。我實在很不擅長閱讀。
我在她臉上尋找有事瞞著我的線索。雖然法語課程已隨假期正式結束,而新的學期如今也已開始,但她仍繼續與戴維斯往來。我經常聽見他們在走廊上談話,而且她喜歡突然過去造訪,跟他聊一些書。我會聽見他們的笑聲,她的響亮,他的粗啞,像是某種充滿歡樂的二重唱。雖然這其中不太可能存在任何有意義的關聯,但我還是不禁注意到,我愈是躲他,蘿西似乎就愈是愛找他。我甚至曾有一、兩次大膽懷疑,該不會是他在維持他們之間的友好關係——是故意的,想藉此與我有所聯繫。
回到公寓後,我直接走向那個用來放私人文件的廚房抽屜,自從書房給了戴維斯後,就都放在那裡了。找到了,就在我原本想的地方,在一個上頭標示「公寓租賃」的藍色塑膠封套裡:一份由仲介制定,戴維斯與我先後簽署的租賃契約。我熟練地審視契約,這是經過好幾年被委託人要求看文件的訓練成果(他們自己看不懂,然而卻指望我在幾秒鐘之內直搗關鍵漏洞。)我在第三頁發現我想找的條款。正如我所想的一樣,有一項六個月終止租賃的條款。我們任何一方現在都可以提前一個月通知對方,租到六個月就結束租賃。他是在四月搬進來的,就在復活節過後,而現在是九月。我用手指算經過的月數:四月、五月、六月……
她聳聳肩。「就算如此,還有爸爸。妳要知道,妳應該要為我想花時間跟一個老師相處感到高興。還是妳寧願我跟一群古柯鹼毒蟲混在一起呢?我確定那種事我辦得到。」
「媽,怎樣啊?」蘿西問,對我的沉默感到不耐煩。「嗯?」她稍微再坐直身子,已激起足夠的興趣對我全神貫注。
我必須在我完全崩潰之前離開這裡。事實正以與先前完全不同的反駁話語滲透出來,那是個太令人震驚的事實,我除了自己以外,無法向其他任何人坦承。我想要的是恢復那段虛幻的生活,再次成為那個人,忘了要跟女兒爭辯,忘了要保護兒子,忘了要憂傷自己失去丈夫。不為別的目的,只為自己身體的快樂無意識地行動,再次成為他的情人。那就是我想要的,而且我不知道如何停止自己的這種感覺。
「我知道。」而她父親也不是。戴維斯說得對,亞歷士德一https://m.hetubook.com.com定會想知道,她女兒那位不可思議的家教為何會突然沒空。我想像他第二次打電話給戴維斯,說服他回到「崗位」,重新提供金錢誘惑,要他牽著蘿西的手越過最終的障礙。
戴維斯又皺起眉頭。「聽我說,凱特,我們當然要交談。我們是成熟的大人,可以心平氣和相處。但若妳還是希望保持距離,我會照做。除此之外,蘿西已養成習慣到我那裡去上課,所以妳不用像以前一樣經常看到我。」他一臉堅定凝視著我,一副毫不保留拒絕的表情,這時,我很想大喊:「我最不希望的就是不再見你!你看不出來嗎?」
親愛的戴維斯:
「真不敢相信,」她低聲抱怨。「迷戀?妳真的還以為我是十二歲小孩之類的,對吧?」
當他從花園回到樓上時,我正外出到超級市場,但當我走過他家門到自己家門前時,我聽見熟悉的從容聲響:水壺與收音機的聲音、廁所的沖水聲。我進到家裡,開始把購買的物品從袋子拿出來,袋裝的、罐頭的、瓶裝的,逐一取出來,心想當他終於看了信而過來敲門時,我手裡握著的會是哪一樣東西。
很抱歉,我不得不這麼做,在經過詳細考慮之後,我認為最好的辦法是請你搬走。請注意這則通知,你應該在十月十三日星期六之前搬出「富蘭康花園」8a公寓。
戴維斯無奈搖頭。「凱特,請容我提醒妳,是妳結束我們的……」——他停下來找適當的字眼——「……幽會。」
「當然是戴維斯。妳要記住他家教的學生有好幾十個,既然新學期已開始了,他也許沒時間經常跟妳見面。」
我用力緊閉嘴唇到會痛的地步,彷彿想否認那裡曾碰過他雙唇的記憶。「不行,戴維斯,我不能冒這個險。你不能跟她說你沒時間聊天嗎?只要委婉拒絕,直到她失去興趣就好。」
戴維斯向我這邊靠,他感覺到我屈服了。「凱特,要是妳覺得這事讓妳困擾不已的話,我很抱歉,不過妳大可放心,我完全不打算跟蘿西說任何有關我們的事。」
戴維斯又皺起眉頭。「我還以為妳知道?他上週打電話給我,要我繼續幫她上課,直到劍橋的面試開始為止——當然是假設她有面試機會,但我確信他們會希望……」
戴維斯繼續說:「如果我現在拒絕跟她見面,那她就真的會知道其中有什麼事發生了。她不是笨蛋。」
令人沮喪的是,過了好幾天後,我才在蘿西與麥特都不在的情況下再見到他,那時我的情緒已激動到再也無法靜靜坐著,有好幾個小時都在公寓裡不停走動,在這樣焦躁不安的狀態下,只是更加深因自找麻煩所帶來的痛苦。接著,那一刻終於來臨。那是在下午三點左右,他在花園裡。我可以從廚房的窗戶看見他,他坐在離艾比家庭院不遠的木製長椅上,聚精會神在看書。就連這一幕都令我憤怒:難道這裡唯一沒時間悠閒坐下來看書的人,就只有我一個嗎?
「我沒有結束,」我說,眼睛往下看,但當我再次與他視線交會時,我看到的是朋友出於關心的皺眉表情,而不是情人。我本來可以失望痛哭的。
「噢,少跟我來這套!」我在椅子的最末端坐下,是他的手無法觸及的範圍,我荒謬可笑地側眼看他,就像一個受過訓練的間諜,在傳遞情報時不需要有實際上的接觸。我過去從沒有這樣的舉動,他感到困惑是很正常的。
我非常希望事情可以平和結束。當然,如果需要的話,我會很樂意提供房東推薦信。
然後,我不允許自己有時間改變主意,找出文具開始書寫:
「很高興看見妳在『共用空間』,」我說,借用她對客廳與廚房的諷刺性用語。她在家至少有九成時間都待在臥房。
「是啊,那是妳跟爸爸不知老早從何時就開始一直不斷和_圖_書要求的。難道妳忘了他要負責幫我做準備,好讓我進劍橋大學嗎?」
「我想是妳之前給過他的。」
我閉上雙眼,感到反胃、喉嚨乾澀。即使在微弱的光線下,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經得起他對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會有的反應,是否經得起聽他一次了結地清楚拒絕我。但我不停對自己說,他要走了,他要走了,我會說出來,他會離開,而我將永遠都責備不了自己是個懦夫。對像我這種事後折磨自己的人來說,還是得說實話比較好。「事情是這樣的,戴維斯,你說那叫『相處』,對你來說是那樣,不過沒關係,當然沒關係。可是我……我想我墜入情網,愛上你了。」我的聲音散去。墜入,彷彿愛情是往下掉,而那也是我所能看見的,掉進不幸之中。
我應該就這樣放任不管,我知道。可是,這樣不好,與戴維斯分開而心神不寧的我,似乎無法阻止自己在她和我之間找出一個開端,重新開始一段友誼,彷彿這件事不知為何取決於我,只有我能贏回她。(如果這是在重複亞歷士德離開我之後的行為——被拋棄的情人不肯放棄,想要有第二次機會——那我會選擇不承認。)
「不過,蘿西應該要告訴我的。」但我必須再一次承認失敗,因為她沒說是完全合情合理。畢竟她當初是極為隨便地宣告暑期家教課的安排。「啊,對了,戴維斯說他會幫我做課外輔導……」想到這裡,就想到那事情也沒找我商量,完全沒有。
她把書平放在胸前,伸手往後把馬尾繫緊,並極為惱怒地一直注視著我。「他有那麼說嗎?」
「她總是在你身邊繞來繞去,不是嗎?」我說。「你可能會不小心告訴她……」
戴維斯壓低聲音(我懷疑這是個技巧,想讓我靠他近一點嗎?)「我想我做得到。但我也不得不說,我認為,如果我停止跟她的所有接觸,那樣對她來說感覺很奇怪。她還需要我幫忙她申請進劍橋大學。而且,如果我無緣無故破壞我們的協議,她父親不知會說什麼?」
她沒有回應,我在門邊的扶手椅上坐下,彷彿我是在往廚房的途中剛好經過。我再看一眼書封。「妳在看《艾菲.布里斯特》?」
她聽了放聲大笑。「當然有啊。妳還真是搞不清楚狀況。不然還有可能是什麼任務?」接著她用達拉克外星機器人般的單調聲音說話,那是麥特跟朋友玩「超時空博士」遊戲時的語調:「『蘿西一定要上牛津或劍橋。如果任務失敗,就把她消滅。』你們在乎的就只有這個。」
「嗯,很好。」她在客廳裡看書,裹著薄紗的瘦長身型坐在沙發上,身旁茶几上是一向的那只盛著黑咖啡的馬克杯。書封的照片是一個穿著高領洋裝、臉色蒼白的女孩,從那張臉能明顯看出她的不幸。相較之下,蘿西則是完全面無表情。

凱特謹上
「當然沒辦法。」
「他一定是不小心忘了,」我說,終於開口。「我們沒辦法總是記得告訴對方所有事情。」
荒謬的是,我感到自己的身體被這個字眼挑起性|欲,他那特意把音節拖得稍長的方式,猶如在舌頭上品嘗那個音,猶如在品嘗我……要是他當場抓住我——就在上百個鄰居眼前——我沒把握自己不會立刻屈服。
「否則怎樣?」她把頭歪向一邊,嘲笑我。「妳會跑去跟爸爸打小報告,說我不聽話嗎?他才不在乎。」
他嘆氣。「噢,對我有點信心好嗎,拜託。」
「噢,天啊。」就在一瞬間,我感到又熱又昏。亞歷士德一定知道。他一定是發現了戴維斯和我的事而插手干預,因為他想調查情況,想掌控戴維www.hetubook.com•com斯。接著我稍微放鬆下來。那想法很荒謬,而且我該感謝自己沒大聲說出來。我無論怎麼相信亞歷士德持續以任何方式注意我的感情生活,都是一廂情願的想法,而且一直以來都是。即使如此,我也不喜歡這樣,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我在我的家庭裡確實擁有的些微權力被奪走了,沒有我就下了決定,沒有我就展開討論。
「煩死了,念個不停。」她又整個塌坐下去,筋疲力盡地重新調整四肢的位置。「是妳先開始的。我本來不過是在看書而已。」
「蘿西,別說了!妳真的惹我生氣了。」但她最後那句話讓我愣住了。說什麼亞歷士德不在乎,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事實上,她曾在之前一次不到五分鐘的對話裡說過兩次。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現在也說?她不久前才跟他單獨相處了兩個星期。以一般的標準而言,那不是一段父女相處的優質時間嗎?
我首先發現的是,度假並沒有改善蘿西的心情——至少與我有關的部分是這樣。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她愈來愈毫無忌憚說著自己很期待離家上大學(她就連申請都還沒申請呢!),而且理由沒有別的,就只是因為生活可以不受監管。「這樣滾筒衛生紙就可以挑自己喜歡的顏色,」她說,彷彿這是有關藝術表現的重大議題。我很懷疑她是否有考慮到,她也得自己去買滾筒衛生紙,並自己付錢。
「嫁給你?」現在換我張口結舌了。「太瘋狂了!」
「解決什麼?我以為我們才剛說好要忘記暑假發生的事?」他看起來真的很困惑,但也很疲憊,疲憊不堪,彷彿一生都在應付女人,經常碰上這種微妙而難以理解的事。他或許在想他的前妻,我為自己跟她被歸在同類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我從現在式變成了過去式。
我哀求地望著他,希望他了解。現在他至少做了身體接觸,溫柔抓住我的手,他的手指在我的手掌上,像父親一樣握著。「或許妳該回樓上冷靜一下。妳對此太過擔憂了。真的沒什麼好擔心的。」
「但要是麥特聽見我們——」我突然停下來,遮起臉擋住一個小男孩碰巧發現他母親與情人在一起的畫面,他原以為那男人是個鄰居,是家人的朋友。
「這實在是瘋了!」他大喊。
「我無法忘記,」我冷靜說:「那就是問題所在,你還在這裡我就忘不了。而且就算你走了,我也不要你跟我們聯絡,跟我們任何人都不要。我會幫蘿西找別的家教。」
接著,一陣靜默。我等他轉身離開。我告訴自己,在他走了之前,我只需在廚房的日曆上倒數幾個星期的時間,真的不用多久,然後我就可以開始忘記他曾到過這裡的事。有別人會搬進來,像是那位女律師,我一開始就該選她。生活會恢復正常,一定會。

「妳知道嗎?那種話根本不值得我回應。」我試圖想把自己那張臉轉換成工作時的冷漠表情,卻發現辦不到。我的呼吸變得火熱而急促。她一定明顯注意到我被傷到痛處。「妳最好現在就道歉,否則……」
我將信對摺,悄悄從他家門底下的縫塞進去。這樣不僅不公平,還很殘酷,但我正處於無法解決的情況。這麼做並不會讓我心滿意足,只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罷了。而且當他真的走了,我就會整個崩潰,就像亞歷士德離開時那樣淚溼枕頭,還有糟糕透頂的無聲啜泣,因為怕孩子聽見會感到煩惱而無法盡情宣洩。已經有無數次了,我咒罵自己掉進這個陷阱,屈服於這一切慾望。這正是我所害怕的,我失去自我,冒著傷害孩子的風險這麼做。不過,至少這次我認為痛苦持續的時間會比較短。戴維斯會消失,蘿西不管他在不在都無所謂,亞歷士德無論如何都有辦法平息怒氣,而且我明天會去學校,請他們幫我推薦新的法語家教。
然後,我聽見自己說願意。
「別說傻話。」我眼光往下瞪著她,感到困惑。「聽著,沒錯,他是個老師,但他也是我www.hetubook•com•com們的房客,我們要尊重他的隱私。」這話連我自己聽起來都覺得虛偽——要是我沒有為不久前跟他發生過的事感到心煩,我真的會這麼說嗎?那事情過得不夠久,我的身體還渴望著他。我這種做法是不是有部分只是想跟別人討論他,想找出他是否有留下任何暗示,透露他對我是什麼感覺?若真是如此,那我就找錯對象來滿足欲望了,而且我對她接下來說的話完全沒做好準備。
我快步走下逃生梯,幾乎都沒注意自己的腳步,接著開始大步跨越草坪。我討厭他看起來如此無辜,是個埋首在書中、舉止溫文儒雅的教師,為了造福本地青年在作業本上寫下自己的見解。我還討厭他充滿魅力,就連獨處時也很耀眼:有兩次在我走向他的途中,他回應了我看不見的人的揮手或問候。他在「富蘭康花園」已變得如此受歡迎,人們都像我一樣自然地受他吸引,而他現在認識的居民似乎比我還要多!我想像艾比為他送上卡布奇諾與義式脆餅,想像有別人邀請他到家裡吃晚餐,還安排好幾次去看電影,卻都沒人想到要邀我一起去。
「什麼?」我還是不敢有其他奢望,只希望他謹慎離開,希望他答應照我的要求做,再也別回來這裡提醒我曾失控。
「你的話,或許可以放心。」我突然想起艾比,還有我打去問她意見的那幾通電話,那是在誇耀自己嶄新的性|愛冒險。我已要求她要謹慎保密,但她理所當然會跟賽伯分享這則八卦。他們兩人有可能已告訴那棟樓的誰呢?在花園裡無意間聽見的一段對話——麥特有一半的生活都在遊樂場度過;在大廳的幾句八卦閒聊——蘿西一天進進出出好幾次。是的,他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但那並不表示他們聾了。而且,無論如何,要是有人在等待接下來的發展,我現在就正在發表,在社區花園裡表現得像個瘋女人一樣。我再怎麼樣都看起來像個被拋棄的情人。
我點點頭,突然能抬起頭直視他。我的痛苦不見了,至少這一刻不見了。我得到一種誠實的力量,雖然得到的感覺不舒服。「沒錯,我知道這很可悲,不用你告訴我。我們不過是上過幾次床,我應該可以就這樣接受的。但我不行,而且也使我無法順其自然繼續下去。蘿西的問題不是主要的原因。你必須了解,我不能讓你住在隔壁。」
這話使他看起來有些受傷。「那才不『噁心』,不是嗎?兩個成年人彼此都同意……」
「我不喜歡我們不說話,」我脫口而出。「感覺很奇怪。」
但我要撤退了,我已經從椅子上站起來,往旁邊的門挪了一步。「聽著,蘿西,我不想跟妳爭論,我只是想確定妳一切都沒問題。這個時期對妳來說很重要……」
我眨眨眼,大吃一驚。「蘿西,不是妳說的那樣。不管妳上哪一所大學,我只要妳能開心就好。我是說真的。」
「可是在我看來,妳就是那樣表現,」他說。「我們後來都沒交談過,每次我見到妳,妳似乎都悄然消失。我就以為妳是在躲我。」
「對啊,戴維斯借我的。說真的,很好看。」
「我想說的事情,」我帶著怒氣低聲說,再也無法抗拒直視他,「就是我希望你什麼都別跟蘿西說。關於我們的事。」
「不,沒有,我只是……呃,我只是擔心妳可能對他有些迷戀。」我在這話說出口的同時就後悔了,甚至在看見她臉部肌肉收縮,露出可怕的輕蔑表情之前就後悔了。
「可是,我以為妳的課不是已經上完了嗎?而且,我不確定他有負責那樣的任務,有嗎?」
「還有另一個辦法。」戴維斯的聲音此刻完全變了,變得悅耳、深情,要求我全神貫注,就跟我們一起在床上的那時一模一樣。我驚惶失措,身體傾向他。
「妳在嫉妒。」她如惡魔般冷靜說。「嫉妒他想花時間跟我在一起。妳因為他比較喜歡我而嫉妒,因為我年輕,而妳已枯竭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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