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都還沒開始上學,約四歲的時候,亞歷士德在七月一個晴朗的星期五早晨醒來,說他沒有要去上班。他要請病假,然後我們要準備好度週末的行李,出發到海邊去。
「有什麼主意嗎?」我問。「他們目前可能躲在這座島的另一個地方。」
「或許還沒,但可能已開始進展了,妳知道的,就是最初受吸引的階段。」就如同我自己受吸引那樣,使我沒注意到相應產生的隆隆聲,沒注意到隆隆聲持續增強,直到整個爆發出來,摧毀影響所及範圍的所有一切。「過去這幾個月,我無法揣測她腦袋裡在想什麼,我毫無頭緒!」
「原來如此。那麼天飄走之後,有什麼會留下來?」
「他們是不在裡面,」她糾正我。「他們也許只是在白天出門了。我認為這是個極佳的藏身之處。這是個鬼城!走吧,我們去問鄰居看看。」不屈不撓的她,離開這裡去敲其他大門,透過信箱孔往裡面仔細瞧。那裡有間面向鵝卵石路的小平房,房子的門上有個不相稱的華麗敲門器,是啄木鳥形狀的雕刻,就是這個敲門器將住在這裡的唯一鄰居喚醒。
「這真是太棒了,」塔蒔興奮說。「妳看那些美麗的樹木!這地方在夏天一定非常漂亮。妳看那口古井,而且到處都是鵝卵石鋪地。那些是蜀葵花嗎?媽在我們家的前花園有種對不對?」她在白色的大雙人床上舒服地盤腿坐下來,開始仔細看這座島的地圖,那是我們剛從女主人那裡拿到的。
「沒錯。第一隻海鷗沒看清楚,因為不可以直視天空,以免太陽會燒傷眼睛。但第二隻海鷗知道實情。」
我們等了整整五分鐘後,塔蒔建議我踩上她的雙手,好讓我能越過門的高度看見裡面。我維持平衡的時間夠久,看得出這棟房產比我原以為要宏偉得多。開向街上的百葉護窗並非屬於主屋,而是屬於廂房之類的房子,那房子位在一條長長的鵝卵石灰白小徑上,那條小徑通往一棟寬廣的兩層別墅,別墅的屋頂斜尖,位於中央的入口是一扇玻璃門。在一座綠樹成蔭的小露台上有一對帆布摺椅,帆布在微風中擺動,兩張椅子上都聚積了四散的落葉,而就在靠近大門的地方,有一組空盪盪的鍛鐵自行車架。我透過主屋玻璃門所能看見的,還有第三間較小的房子在更深處,那條鵝卵石小徑沿著那房子一直通往後花園。這整個地方看起來無人居住,每一扇門與百葉護窗都鎖著。
「塔蒔,謝謝妳一起來。」自從我們早上在機場碰面以來,我就已向我妹妹道謝了好幾次。她當時在報到櫃台前,我在她後面,她的行李已貼上標籤,她的頭上綁著自行車頭巾,彷彿是來參加一趟長途開車旅行。她想像風吹拂著頭髮,陽光照耀在臉上,想像類似電影裡的那種貓捉老鼠遊戲。她說,她看過書上說黑島深具魅力,吸引巴黎頂尖富商名流前來遊玩。她鼓舞人心的威力依舊驚人,我對此深深感激,我也同樣感激她腦筋動得快,一下子就理解並記住我這場災難的所有細節。(她那些吃驚與咒罵的反應,也使得長達一小時排隊等其他好幾十個旅客報到的過程變得有趣。)一旦知道了情況後,她在飛機上就一直努力思索:我們會多快找到他們?將蘿西從他手中解救出來有多麼困難?在我們承認失敗之前,亞歷士德——還有學校——能持續等待多久?
我伸手往前按下對m•hetubook.com•com
講機。
我試著想微笑,但失敗了。「蘿西與我在他出現之前就彼此疏離了。那就是他有辦法各個擊破的根本原因。」
我張開眼睛,瞇著眼看她那張泛紅的臉。「飄走了?妳是說被風吹走了嗎?」
塔蒔皺起眉頭。「妳是說,妳認為他們早在那時候就在一起了?」
我不想靠過去打擾那女人,我的法文也甚至比塔蒔還蹩腳,於是我繼續沿著這條迷人的小街走下去,經過一扇扇閃亮的粉彩大門與一叢叢這季節最後僅存的蜀葵花。我不禁想起對岸的城市,那城市距離這裡不超過半小時車程。儘管叫拉荷歇爾,但卻是帶有成熟與陽剛感覺的地方,會去那裡的是歷史學家,而不是浪漫的人。即使戴維斯在附近一處最美麗的村落有一棟房子,而且我從沒進去過,但他曾帶我去那裡看城堡高牆、船錨和燈塔。那完全不是因為他溫柔體貼,不是因為他不想讓我感到屈辱,所以不在他經由離婚從第一任妻子得到的房子裡度蜜月。不,他是故意不讓我知道這裡——不讓我知道它的存在——因為他一直保留著這棟房子,為了別人保留下來。
啄木鳥敲門器微弱的輕敲聲響將我帶回現實。塔蒔大步向我走來,長髮在頭巾下搖曳,眼神樂觀。「她說她不確定房子的主人有沒有在這裡,但她承認主人是卡爾德先生,所以很明顯是那裡沒錯。據說夏天時有租給來自巴黎的一家人。她沒看見有女孩過來。」
「這位女士您好。請問會說英文嗎?」
「噢,好啊,小蘿。」
我們經過幾條有點坡度的街道就到了,鵝卵石鋪地的碼頭地區與上下晃動的船隻,是相片明信片上會看到的景象,但我讓雙眼只專注在人的臉孔。這裡也是一堆人,大部分是有錢的旅客,穿著高級外套,戴著昂貴太陽眼鏡,不過後者在這種天氣裡根本不太需要,還有許多純種名犬在這裡來來回回,進行優雅的午後散步。其他人則坐在露天咖啡館裡吃可麗餅,或是挑選擺在店舖前方空地的商品——大多是老舊的提桶與其他看起來跟航海相關的物品。這裡幾乎沒有學齡兒童,只偶爾看見有一、兩歲幼童和嬰兒,雖然旋轉木馬有營業,但卻空無顧客。我心想,天色不知幾點會開始變暗。
「我們到港口去吧,」我說,想起在拉荷歇爾那些聚集在碼頭附近的人群。「那裡很可能是人們聚集的地方。」
「妳覺得他們是騎單車出門了嗎?」度蜜月時的一個景象再度攻破我的防線:戴維斯與我騎著亮黃色自行車到處逛,停下來休息時喝了杯啤酒,在倫敦度過繁忙的夏季後,以法國鄉間的悠閒步調飲酒。騎車的感覺很棒,對我來說是另一種形式的自由,我們甚至還說,等回到家之後,要幫我買一台自己的自行車。
「我們要下車嗎?」塔蒔問。
「會。」她雖然上了年紀,但背脊挺直,緊緊包裹在一件羊毛外套裡,一臉疲憊地聽著塔蒔生澀的法文。
就在橋下有一座海灘,她瞇起眼睛,嚴格仔細地觀察,猶如戴維斯與蘿西可能就站在那裡,有幾張臉轉過來看正要進入的車輛,他們是我們最先看到的一些人。不過,沙灘上空盪盪hetubook.com.com,因為現在是十月底了,天氣是陰天,海是泥土的顏色。隨著我們繼續往前開,一開始是經過幾個村落,然後進入平坦、樹林茂盛的地帶,我感覺就連秋天農地與樹林地區的色彩都因雲層而失去艷麗,一處又一處是褐色與綠色混雜出的憂鬱,而那些為了能在陽光中閃耀而建構出的白色小平房,看起來反而單調乏味,流失了色彩。
我因為感到舟車勞頓,所以由亞歷士德帶她去探險,我則在遮陽傘下打盹。我有無數次以為自己有可能懷孕了,這也許是其中一次,也就是說,這股疲勞是幻覺。當我因為眼前一片黃亮醒來時,我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但看見他們兩人在遠處,心中些微的憂慮很快就消失了。蘿西坐在亞歷士德的肩上,他正推著她向前,來個精心計畫的翻轉著地。他們腳邊濺起的水花是無聲爆炸的液態銀。我想像他像個運動播報員激動大叫,而她喊道:「再一次,再一次!」,回到幾年前當她興奮而迫不及待時的模樣。
「她有看過他嗎?最近,自從夏天出租以來?」
「是啊。」就這樣嗎?我們僅需要下車按門鈴,蘿西就會回到我們身邊嗎?就像父母從保姆那裡接回嬰兒嗎?我想不是。這不太可能,就像特警部隊護送戴維斯進地牢,使他從此消失不見,也一樣不太可能。塔蒔勇敢逞強雖然令人感動,但我發覺,此刻我需要的是亞歷士德。我應該堅持要他一起來的。看著那扇油漆大門,我強烈想念他,就像看見我們剛離婚時劃下的刀傷,我需要他的力量來面對接下來的場面。
為什麼有關蘿西的回憶,有這麼多都是在海邊?在我的白日夢裡,也就是我用來逃避這場惡夢的地方,總是她在跳舞的沙灘,她修長的雙腿沾著淺色沙粒,她的雙眼專注在某種挑戰或遊戲。有好幾年都沒有兄弟姊妹的她,獨自一人玩得非常開心。她在西班牙不停用一根棍子戳一隻死掉的水母,她一次又一次返回水母那裡,像個食屍鬼前往失事飛機的殘骸處:在多特塞郡小海灣,有一座她命名為「美人魚島」的沙島,她在漲潮時把玩具一個一個搶救起來。我總是會想起她六、七歲時的模樣(「七歲的我可以做什麼?」愛我的媽媽……),她那條可愛粉紅色牛仔褲濕到膝蓋,她那沾到海水後風乾的髮絲,貼在臉頰上。若是麥特,我往往會想到他在周遭有草地和磚塊的地方,在「富蘭康花園」的遊樂場,在我父母那裡的草坪上,在學校運動場上,但也是個都市小孩的蘿西,在我心中總是與沙灘和大海聯想在一起。
我們驅車往南,駛離城市,在萊伊鎮入住一家民宿,接著直接前往坎伯海灘。蘿西非常開心,無邊無盡的海灘令她讚嘆不已,她下定決心要研究每一個水坑和每一條溝渠,把堆沙堡拋到一邊。
「好,就是這樣!」當塔蒔開上公路橋的彎曲坡道後,她發出一聲誇張的長嘆,她一邊以謹慎的速度行駛,一邊使自己熟悉左座駕駛的租用車。「這裡就是黑島!想到他那麼堅持不肯透露,其實來這裡還算挺容易的嘛,對吧?那個奸詐的王八蛋。」
我完全沒把握這樣是否能順利進行。並不是我懷疑她的熱心或厭惡有幾分真誠,只是塔蒔那樣像是完全沉迷其中,彷彿她誇大後的情況比實際情況更加令人信服。當我們在拉荷歇爾等待領取行李時,她帶著神探hetubook.com.com
般的熱情收集旅遊手冊,並觀察我們周遭的人,猶如他們不知為何就是很可疑。那完全就像看到一個女演員把自己完全融入一個偵探的新角色。早上我跟亞歷士德報告進度時,他就已預料到這些了(「凱特,她是妳最不需要的,她不會很認真看待這件事。妳一個人會比較好」),但我不理會他的看法。我的確需要有人幫忙,不僅是幫忙像開車這樣的機械性工作,還要有人實際在我身旁,有另一個聲音在。事實上,塔蒔是我唯一的選擇。
我猛然跳回地面,抓住塔蒔的手臂以防跌倒。「看起來是因為冬天即將來臨而關起來了。他們絕對不在這裡。」
「不然這裡還能做什麼?」塔蒔問。「這裡死氣沉沉。像蘿西那樣的人,在這裡肯定會覺得無聊得要死吧?」
「對講機有可能壞了,」約一分鐘過後,塔蒔開口說。「我聽不見裡面有鈴聲響起,妳聽得見嗎?」但我覺得這設備是最近剛裝設的,還頗為先進。
「這裡是不是很迷人?」塔蒔驚呼,而就算我的身體受新生的憂慮困擾,我的雙眼還是看得出這裡很迷人,建造在厚實的護城牆之中,保有一股高雅的自衛氛圍,一股只能看不能碰的美麗氛圍。城門口矗立著一座巨大堂皇的城堡,顯然如今用來作為某種機構,很可能是監獄。我感到胃裡一陣痙孿。
「跟小雞里肯一樣嗎?」
「嘿,妳認為戴維斯會不會已經幫她辦理入學?」她問,並還在研究地圖。「這裡的中學在對岸大陸上。我們明天可以去那裡要求看註冊資料。」
「是的,不過牠弄錯了。牠的朋友告訴他,天沒有要塌下來。事實上……」(「事實上」是她那時候最常用的語詞。)「……事實上,天是要飄走了。」她突然停下來。
「總之,」她又說:「任何人都會站出來幫忙。妳是身處危難的女人。這是個嚴重的緊急情況。」不過,來這個地方處理緊急情況很奇怪。這感覺幾乎到可笑的地步,因為我們來到一個如此靜謐又淳樸的地方,想追捕到犯人(或是不管要用什麼說法來形容戴維斯都行)。就我們經過的地點來看,黑島是人們三兩成群騎單車到處逛的地方,金黃色的長條法國麵包還從他們的車籃裡突出來,他們會停在路邊,手拿一把草餵食驢子,或是用望遠鏡觀察水鳥。這座島很小——根據地圖顯示,全長只有十八哩,而且部分地區狹小到兩邊都能看見大海——我們在幾分鐘之內就抵達聖馬丁。
「好主意。」我必須承認,我不像塔蒔那樣抱持希望,認為她就是我們首位目擊證人。如果戴維斯與蘿西在這裡的話,鄰居怎麼可能會沒見過他們?他們不可能在擁擠的人潮之中迷了路。我們對停放在街上的車輛進行搜索,結果一樣是毫無所獲。無論如何,我都不認為他們會租車,因為這樣會太容易讓我們找到他們。
我們很輕易就找到盧瓦街。那是一條介於港口與大廣場之間的鵝卵石路,路旁有密集成排的七葉樹,已開始呈現季節性的落葉美景。十五號以一扇建在灰石和圖書牆內的高聳油漆大門,阻擋公眾的視線。右方有一組百葉護窗,明顯是屬於這棟房產,窗子牢牢緊閉。
「或許吧。妳看看,這裡有不少的小村落,比想像中還要多。」她嘆口氣。「真可惜妳手腕受傷不能騎單車,因為我覺得要是我們騎車,就可以比較容易找到他們。這裡到處都是自行車專用道。」她自信地認為,成功的關鍵是使用正確的交通工具,使我受了點鼓舞。
我握緊椅子的扶手,感到一股新生的挫折感。「塔蒔,我真希望她當時有對妳說出心事,就是那次妳們在一起聊天的時候,還記得嗎?要不是我在門口聽的話,她可能就會說出些什麼,說出任何會敲響警鐘的話。」
「我也一起去嗎?」蘿西用那種令人心碎的孩童說話方式問,彷彿我們會想把她丟下來不管。「我們都要去,」我摟著她說。「就我們三個一起去。」
「不是海鷗。牠們也被吹走了。只有我們會留下來。沒有其他人。只有媽媽、爸爸和蘿西。」
我搖搖頭。「時間才過了一個星期左右,我認為他們甚至沒想過這點。而且就蘿西來說,不必上學是這事情非常吸引她的一部分。此外,我認為他們兩人都不希望因她的學生身分而引起注意,妳不認為嗎?」我的下半身有股疲憊感在用力往下拉,幾乎要使我的身體劇烈搖晃起來。等到我能使雙腿恢復力氣之後,我就要立刻去拿我旅行袋裡的止痛藥。
「找到地方了,」塔蒔說:「『聖馬丁之家』,我們進去看看吧。」
雖然這間民宿的外觀很樸素,裡頭卻舒適宜人。女主人看沒有其他客人入住,就立刻將我們的住房升級成這屋子裡最好的房間,有鍛鐵與白色亞麻的奢華裝飾,還有貓腳浴缸,浴缸旁的木架上放著薫衣草系列的盥洗用品。這房間像是蜜月套房,有個越過陶瓦屋頂望向修道院的窗景。
我的那些朋友,至少那幾個從蘿西出生之前往來至今的朋友,認為我是瘋了才會這麼年輕就生小孩,這麼年輕就結婚,在二十幾歲就到像英格蘭海邊那樣的地方,而此時的他們在做我本來「應該」要做的事:遊覽泰國的島嶼、在伊比薩島泡夜店、在中國爬萬里長城。幸好,那不是我所想的。當我看著我丈夫與女兒在一起玩耍,竭力在微風中捕捉他們的笑聲時,我心想:「我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我怎麼會變得如此幸運?」
「我們在找一個英國人——她叫蘿西.伊士頓。」塔蒔揮舞著蘿西最近在學校戲劇表演結束後拍的照片,那是我帶來的,這幕景象使我的心猛地一跳,猶如我私人的家庭世界,就在此刻全面開始公諸於世。
「別怪妳自己,」塔蒔安慰說。「是戴維斯造成妳們那樣疏離的。」她尋找適當的措辭。「先疏離,然後各個擊破,那就是他使用的手段。」
「是啊,如果她確實是在這裡的話,」我點出重點,但正當我說這句話時,我的腦袋抓到一個正在記憶裡成形的細節:那條通往戴維斯別墅前門的小徑,露台上那兩張在樹蔭下的帆布摺椅,椅子上有堆横如山的落葉,但鋪石頭的地面上卻沒有。此時是秋天,樹葉一定會持續掉落下來,也就是說,那條小徑肯定在最近有人清掃過。一定有人在那裡,至少有可能是租屋仲介人員或園丁,也許那個人願意為我們指出正確的方向。我決定等我們下次去看那棟房子時,再把我的看法告訴塔蒔。接下來這幾hetubook.com.com
天,我的體力大多要花在應付她的興奮情緒上。
「我們需要找住宿的地方,」我對塔蒔說。「在這附近住宿。」但能眺望大海的旅館很貴,所以我們把車子留在公共停車場,經由巷弄往內陸漫步,第一條巷子的兩旁商店林立,之後的巷弄則都是住宅。當塔蒔欣賞著這些古色古香的建築時,我繼續留意周遭的人,每當我看見有不同的身影從門口冒出來或從小街道走過來時,我都緊張到心臟快從喉嚨裡跳出來。但每次心臟都會掉回原本所在的胸腔,因為失望而皺縮,同時我的雙唇只能喃喃向陌生人問好。
「她說她上星期或許有聽見有人來了,但她不確定。她非常小心謹慎,但我聽出了言外之意。他們在這裡。走吧,我們來查看所有停放的車輛。我們也許會看見他們其中一人的外套,或是一份英文報紙之類的。」
「妳必須閉上眼睛才行。」她用手指把我的眼皮蓋起來,那些手指因為海水而冰冷。「很久很久以前,有隻海鷗認為天快塌下來了……」
「當然要,」我說。然而,踏到街上並看一眼周圍景象的我,感覺到另一種痛苦:我怕我們犯了個嚴重的錯誤,我怕他們其實不在這裡。因為百葉護窗緊閉的不只是戴維斯的房子,所有的房子都是,這條街上的人可能已遭到撤離。寂靜的力量極為強大,就連我們鞋子的拖地聲與微風捲起枯葉的磨擦聲,似乎都被吞噬其中,立刻清除。沿街往下經過十幾戶大門的地方,一台自行車靠在一間車庫的門上,那是唯一顯示最近有人到過這裡的跡象——但就連那台車都可能只是被丟棄了。
「就是這裡,」塔蒔說,並把車子熄火。「希望在他們還吃驚而不知所措的時候,我們就進去又出來了。」
「嘿,別客氣,」她說,此刻她踩煞車停下來等紅燈,給我一個最真摯的側臉微笑。「我當然會來。妳等著瞧我逮到那個渾蛋。凱特,真不敢相信他這樣對妳。實在很難相信。警方或許沒興趣,但我在乎。」
「當我找到她時,我就會知道是她,」他曾這麼告訴卡蜜拉。「而其他一切都無所謂了。」其他所有人都無所謂。儘管艾比警告過我,應該將他從心裡排除,但我感到一股逐漸增強的新生憤怒與羞辱。他心裡從來沒考慮過我可能就是那個人。他把他與我的婚姻,僅視為是處理緊急狀況的手段——「是避免被驅逐而永遠回不到妳身邊的唯一辦法」。而我是那樣輕易受騙!就像他那些青少女情人一樣順從。我想起度蜜月期間浮現疑惑的那天早上,是面臨壓力產生該戰或該逃的標準疑惑反應,而我在第一次聽到保證時,第一次聽到甜言蜜語時(「我是真的愛妳,我當然愛妳」),就消除了疑惑。我對那樣的自己感到厭惡。是的,我做了此生最大的錯誤判斷,愛上了戴維斯.卡爾德,而且不管警方怎麼說,是我讓女兒遭受了危險。她當時顯然不可能擁有對等的力量來決定要消失無蹤。她相信自己瘋狂陷入愛裡,沒錯,這合乎情理,但是離家出走呢?她一定是受他逼迫,陷入當時的恐慌與緊急狀態之中,害怕我發怒,害怕她若不贊同他的計畫會失去他。
不久她飛奔回到我們的據點,亞歷士德跟在後面大聲說,他要去靠近海灘的店舖幫我們買冰淇淋,而蘿西跑來躺在我旁邊,像隻濕漉漉的小貓壓到我身上。「媽,妳睡著了嗎?要不要我說個床邊故事給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