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妳在哪裡?」
伊傑的電話響起。返回當下與此地。是夏琳。
每天早晨開工以前,伊傑會開車在威帕芒克的街上漫遊、尋找亞伯。他打亮遠光燈,照向一區區濃密的矮叢。有些日子,他甚至會稍微進林子裡健行一下,這也讓他領悟到自己的體能狀況有多麼差。
「我醒著。」伊傑把手電筒捻亮,看到尼克套著睡袋,像蟲子一樣朝他蠕爬而來。
午後兩點,介於午餐顛峰期與放學顛峰期之間,車流一如往常地稀疏。經過藍碟交誼廳時,伊傑聞到一絲薯條味,讓他想起他們在紐奧良借宿過夜的自助餐廳的陳年油味。席拉牧師因為自己會打鼾,所以出於禮貌而將自己隔離在角落裡,不過伊傑覺得她的鼾聲其實還挺悄皮的。切特www.hetubook.com.com神父盤踞另一個角落,肯特隊長也是獨自一人。丹尼斯與尼克兩人的睡袋彼此靠得很近,面向房間中央,以便商談《威帕芒克人報》的事務,並且為他們的報導與跨版照片集思廣益。尼克會拿相機讓丹尼斯看那幾天下來拍攝的照片;這種做法成了兩人就寢前的儀式。其餘三人(伊傑、法蘭絲與羅斯)團團圍聚,好幾個晚上咯咯輕笑、竊竊私語,恍如參加睡衣派對的小鬼頭們。
「滿酷的喔,」尼克說,「我倒想去瞧瞧。」他暫停片刻然後說,「筒倉,我想念我的女人。我很想念她。」
「哎呀,要打賭的話,你肯定會大贏特贏,甜心。」她緩緩吸氣、慢慢吐氣。「聽著。人生原本就不容易。可https://m.hetubook.com.com是人生的美麗之處就在於,你永遠可以重頭開始。會愈來愈容易的。」
「你應該跟我、夏琳一起來。」
「噢,是嗎?」他把車窗旋下、揮了揮手,催促一輛車先行。「什麼時候呢?」
尼克說:「今天那座教堂不賴吧。」他們整天埋頭工作,重建一座浸信教會隔壁的教區會堂。他們在當地的一位伊瑪目、拉比與天主教神父身邊揮甩鐵鎚。
他把淚水眨出眼眶,將車子停靠路邊,然後清了清喉嚨。他接起電話:「哈囉,甜姐兒。」
「不是你的錯。不是任何人的錯。狗天生就會追貓。那是事物的本質。」
「嗨,大個兒。找到狗了嗎?」
那趟旅程即將結束的某晚,席拉牧師與切特神父提早搭機返家,https://m•hetubook•com•com伊傑心頭揮之不去的是他們頭一天結識的婦女維娜,她跟他們說起鄰居的屍體卡在電線桿上。他想起維娜獨子的銅鑄嬰兒鞋,她的獨子死於越戰。他清醒地躺著,隨意想像她人生的零星情景。維娜捧著一大盆馬鈴薯沙拉到後院烤肉,又替耶誕樹披上箔絲飾帶。想著想著大概又過了一個鐘頭吧,因為大家都把手電筒關了。接著,他聽到有人低喚他的名字。是尼克。
「檢驗的結果還沒有定論吧。他們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可是我感覺會平安無事的。」
「去哪啊?」
聽到她恍如暖蜜的嗓音,伊傑闔上雙眼。他頓時覺得注滿感激之情:狗兒會失蹤;人們會吵架、離婚與死亡;但他隨時都能打電話給夏琳,無論白日或夜晚,而她能https://m•hetubook.com•com為他帶來撫慰。
她說:「淨是想那些事情,對你不好。」
白天時,他也會指派崔維斯留守瑪芬店,自己出外搜尋。崔維斯這傢伙挺能幹的,雖說沒有守時的習慣,但能力頗佳。
他咯咯輕笑。他連瑜珈是什麼都不大曉得,但他想像她將雙臂往頭上伸展,雙眼閉起,臉上掛著輕柔的笑容。他說:「打賭妳做起瑜珈來一定很俏皮。」
「她想帶我去看她的新教堂。他們現在正在興建當中。規模會很大,他們要把外觀建成諾亞方舟的模樣。」
「她終究會想通的,伊傑。」
「我想念尼克。」
「我真希望自己的手更靈巧,」尼克說,「我想多學點木工那類的技術。」
「她狀況怎樣?心臟的情形呢?」
「尼克好愛那隻狗。潔兒也是。我是說,他們愛死那https://m.hetubook•com.com隻狗了。」
伊傑說:「嗯。」
他嘆口氣,用額頭輕敲電話幾次,然後放回耳邊。「妳會恨我嗎,夏琳?我確定我會恨自己。可是我是男人。妳是女人。妳會恨我嗎?」
「我也想他啊,而我才見過他幾次面。」她的吐息聽起來很妙——拖得老長、不疾不徐。
「在後面,練點瑜珈。」
「噢,老天,」他換手拿電話,將收音機的音量轉小。「亞伯存活的機率看來不大樂觀。那隻狗可能遭遇到的事情實在太多了。萬一魚貂咬他,害他染上狂犬病怎麼辦?要是魚貂抓傷他,害他血液感染,就爬到哪邊的樹叢下,然後發高燒死去呢?萬一他凍死怎麼辦?氣溫才華氏五十度的時候,潔兒就已經要他穿外套跟靴子了。最近都是二十幾度低溫耶。」
夏琳說:「你這些想法只會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