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兒講得有理喔。」羅斯把蓋好郵戳的信封丟進髒兮兮的桶子裡。
「我把妳的反應當作是沒有。」
等他們離開視線、聽不到他們踏雪板的聲音時,亞瑟轉頭直直望著我的眼睛。「他的骨灰灑了嗎?」
「這是妳的早餐嗎?」
「妳想他會為我們感到驕傲嗎?」
他指著時鐘。「郵局星期六中午就關了。」
你的潔兒
「沒錯。」
「對。我現在得趕路了。」
羅斯把鑰匙伸進鎖孔。「哇啦。」他用誇張的法文口音說,他總是有本事把場面弄得更冷。「妳有特憋的懂西要寄?」
「送進火裡!」我把它放進烤箱。
亞瑟。我奔向他,因為穿著踏雪板,板子隨著我每跨出一大步,就猛拍我的腳踝一下,所以我是蹦上蹦下、慢動作式的跑法。
返回當下與此地。我、英格麗與葛瑞特沿著小溪、步行經過威帕芒克大樓。最後步道岔離溪水、往北延伸,朝著不再運作的風力發電場的渦輪機綿延而去——渦輪機塔的巨大白色葉片在我們的頭頂散發閃光。英格麗不時呼喚著亞伯。可是,除了鋁金屬在雪中發出咻咻與嘎吱響,以及我們的喘息之外,沒有一絲聲響。
「還沒。」我重複,這次音量大些。他抓住我的肩膀,將我緊緊拉近。我倆坐著、攬肩擁抱良久,最後我的腳趾與鼻子凍得發麻。
「勾小指發誓?」
「讓人食指狂動的喜悅,」我重複,「就這樣吧,」我又多彈了一些愛上去。完成那團歪斜混合物的命名儀式,它已經失去了心型,現在看起來就跟老畢達德的貓咪一樣可憐兮兮、疙疙瘩瘩的。我說:「只有母親會愛的甜點。」
「我會找他談談的,」我把烤盤的蓋子挪開,「可是現在我要妳們試吃看看。」
我的冰箱有那種老式的儲蛋槽——就是有圓形凹洞的內建托盤。其中一個小凹洞裡有顆萊姆而不是雞蛋。我把它拔起來,微綠的灰色霉菌黏在底部。我把發霉的部分削掉,放進垃圾處理機裡攪碎。「只是廢物嘛,小伙子們,」我說,「隨便拋進灰水裡就行啦。」我拿剩餘的萊姆擠汁,不確定能用在什麼地方。
「絕對行。」
菲爾朝著羅斯擺擺手,彷彿說很開心甩掉麻煩,然後繼續朝自己的車走去。
「也好。」我說,雖然我明知我們絕對不會一起健行。我們就是不會。
英格麗做了幾次直背屈膝動作。「棒透了。我等不及嘍。」
她說:「沒錯。」
「我有東西了。」
我抓著信封往他那兒推搡。「我很清楚今天是什麼日子。是三月十號。就是這個信封需要蓋上郵戳的日期。求求你嘛。」
英格麗建議:「莓?」
「我也這麼想。嗯,該是把方法寫下來的時候了。」
「無所謂啦,」她說,「反正我們都成功了。謝謝你啊,羅斯先生。」
她說:「我真希望亞伯也在這裡,他就可以試吃看看。」
我問他安排保母的狀況如何,他說英格麗待在楚蒂那裡的時間會多上很多。要他開口要求她幫忙,對他來說很吃力,但她似乎很喜歡有英格麗作伴。他說,他很開心她願意投入,因為小女孩應該多多認識自己的家族,而其實住在附近的親人也只有楚蒂了。
我拿食譜給他看。他掃視一番,用小指在句子底下畫線。「鳳梨、羊乳酪、巧克力、紅糖。真是天才。傑出極了。」
十一點五十八分。
「早餐?不是啦,是給讓人食指狂動的喜悅用的。妳不知道我媽媽老是說什麼嗎?『巧克力幾乎可以讓每種甜點更上一層樓』。」
3.亞瑟提早離開我們的婚禮,就在他吃完晚飯過後。
英格麗捶擊空氣。「太好了!覆盆子是潔兒的決定。為了加點色彩。」
我點點頭。「我需要妳的意見,英格麗。」
「我就是做不到。」
葛瑞特點頭。「禁令算是解除了吧。」他動作輕柔地把英格麗橫放在我的沙發上。我從他手中接過她的背包。
楚蒂說:「什麼意思?」
「潔兒?」是伊傑,「妳有東西啦?」
男人看看錶。「呵,現在就是啦。其實都十二點零一分了。」他從我倆之間走出來,重新把門鎖起,邁步走向自己的車子。
她把他的手推開。「搞不好我們今天會在步道上看到他。」
他問:「妳賣掉作品啦?」
密梅斯健行過後幾天的某晚,我伏在繪圖桌上醒來。眼前是個剛開始繪製的脾臟。看來上頭滴到口水了,於是我把那張畫紙從固定夾取下,揉成一團,然後朝漢克扔去。
「不用。這樣就好。」我的手指陷入冰冷的莓果,汁液染上指頭。我把它們灑在甜點上。「現在,來點紅糖如何?」我說,「就灑點糖粉?」
星期六早上八點。我揉掉眼屎,踉蹌下樓,邊打呵欠邊應門。葛瑞特在我的門廊上。英格麗在他的懷抱中酣睡;她還穿著睡衣褲。
4.吉兒與泰瑞剛剛搬家時,我、他跟尼克一起到歐奇摩度週末。尼克很氣惱,因為他爸老是自顧自在看書。他老爸穿著有破洞的襪子,坐在廚房餐桌旁,沒有加入大家的談話,也不參加週六晚上的棋盤遊戲。他讀的書跟園藝有關;我之所以記得,是因為挺諷刺的:亞瑟根本不碰園藝(他那時候也沒有),他的院子總是一副過度茂盛的雜亂模樣,如同他的落腮鬍。
「嗯,那房子要賣喔,」尼克說,「價格還過得去。」
我這才發現自己肚子餓了。飢腸轆轆的狂亂餓感。於是我到樓下,在冰箱裡四處搜尋,打翻了醃酸瓜罐、果醬罐、一條奶油。我打開冷凍庫的門,注意到一疊波麗.品屈冷凍餐點後面有個小小的白色包裝,上頭標示著「精靈仙子山羊媽媽農場,百分百有機,楚蒂.納克斯心懷愛意所製作的」。就是楚蒂在我第一次走訪她家、看到穀倉那回送我的。
是個他X的起步。
他猛拍方向盤。「別這樣嘛,菲爾,」他對男人說,「你為什麼不放可愛的女士們進去呢?舔舔郵票貼上去,讓她們高興嘛。」
「瘋狂?」
我把頭伸出窗外,對著飛掠而過的夜色號叫。我一路號叫到楚蒂家。
傳來一些悶糊的噪音。
3.亞瑟在尼克死後的第一個耶誕夜來電,但我沒接電話。他留下模m•hetubook.com•com糊雜亂的訊息,有關要寄個水果籃送我的事。但我遲遲沒收到。
她換好衣服以後我們跳上車。我開到雜貨店,頰上還有個深深的烤盤印。在生鮮走道那裡,我跟英格麗嗅過七顆不同的鳳梨之後,才選出最芳香撲鼻的一個。
「我知道、我知道,」羅斯說,「你從去年秋天就一直夢想要做這件事。聽著,我來處理她們好了。」
「我上網去找。」她砰砰上樓去用我工作室的手提電腦。幾分鐘之後,揮著列印好的紙張跳回廚房裡。「找到囉。」
「褲仔?」
楚蒂說:「放個派皮就是啦。」
我說:「所以呢?」我嚥下一些香檳,把瓶子傳過去。
英格麗說:「我可以要一個嗎?」
英格麗說:「愛妳、愛死妳嘍。」
英格麗說:「我想到了。」她清清喉嚨。「要不要乾脆在標題裡用『食指狂動』這個詞呢?『食指狂動』是我最喜歡的形容詞,是我自己編的。意思就是『讓人食指大動,可是還要更好』。」
「來這邊感覺真是不錯,」他繼續說,「這些年來,這條老步道一直在這裡,在這麼近的地方,可是我跟尼克卻從沒好好利用它,不是很可惜嗎?」
「就是說,要讓它有點女生的感覺,」楚蒂說,「讓它具有妳自己的特色。」
「對,」我說,「讓它變成我的東西。妳有大的餅乾烤盤或什麼的嗎,楚蒂?」
「英格麗!」葛瑞特高喊,雙手在嘴邊弓成杯狀。
等它冷卻以後,我試吃一下,還不到有贏面的程度。除此之外,還缺了英格麗特殊的手法、少了她的貢獻。
英格麗不再跳呼啦舞。「什麼意思?」
「啊,我不確定妳接下來要怎麼弄,潔兒。」楚蒂說,馬克杯停在靠近下巴的半路上。
我們拾階上樓。我盡可能遵照傳統的食譜規格去寫,把我們所做的事情一五一十打進文字檔案。她越過我的肩膀看著,每幾分鐘就說:「表現得很好喔,潔兒。」
等他們轉身以後,她說:「爹地,潔兒跟那個男人在一起沒關係嗎?」
英格麗把小袋子塞回口袋。「妳還在烘焙嗎?」
他告訴我那天稍早,他老爸跟他碰面吃中飯,兩人開車到畢達德的果園摘蘋果。往那裡的路上,他們經過一棟白色老屋,裝有橙紅色的護窗板。其實算是半個房子(雙拼屋之一),不過是老維多利亞式的大房子,外牆板重新貼過,還有寬廣的前廊。
「像是冒煙啦,起火啦,或者是爆炸。」
亞瑟聽到兩人對話,面帶哀傷的微笑目送他們。他把附近倒地的圓木上的積雪清開,以手勢示意要我陪他坐坐。
英格麗說:「啊?」
「沒錯!」英格麗再次捶擊空氣。
羅斯表現得彷彿她的故事是他好一陣子以來聽過最精采的一則。她講話的時候,她就在第一扇窗戶後面坐定,在電腦上敲了幾個鍵,然後在磅秤頂端交握雙手。他說:「我們來弄吧。」
「它比較像是布丁,」我說,「類似啦。『讓人食指狂動的布丁式甜派』?」
「噗!」英格麗說,「看起來像信封。」
「加點脂粉?」英格麗呼嚕喝了一口熱可可。「什麼意思?」
2.高中的時候,有一次尼克把他對母親伊蓮的唯一記憶告訴我。他那時躺在棕黃夾雜的毯子上,透過玻璃桌子往上仰望。那是別人的家,他說,因為他們家從來沒有玻璃桌,也沒有雙色地毯。他媽媽透過玻璃俯首對他微笑。她把鼻子貼在玻璃上,氣息讓玻璃蒙上霧氣,臉龐跟著模糊起來。那是他唯一一次談起她。
「我正要過去了,嘿,」崔維斯說,「就要過去了嘛。」
「我想到了,」我說,「我們先把鳳梨燒烤一下吧。」從垃圾撿回來的舊烤架是尼克專責的領域,可是要是我現在拿來用,我想他不會介意的。
「我會通知他說我們要過去了。」
他說:「加上覆盆子是不錯的手法。」
我說:「不要對著它呼吸。」
她又來了,扮演尤達大師對我訓誨一番。我說:「我懂,楚蒂。」
到了屋後,煤炭竟然點得著,讓我相當訝異。我從金屬架上刮下一些黑色的油膩碎屑,然後把新鮮的鳳梨圈切片擺在上頭。不久後,汁液滴下、滋滋作響,水果片上出現棕色的紋痕。
「有機的唷。」我點點頭。「就在鎮上做的。」
「傳給誰?」楚蒂說,「當然是給瑪芬人啊。他比我自己當年都還要成功。畢竟,就像俗語說的:『自己辦不到的,就教別人怎麼做』。」
她仔細思索,在流理檯上敲打手指。「就叫它『讓人食指狂動的喜悅』。送給亞伯。」
我們來回傳著香檳瓶子,又笑又吻。他用放大器讓我看看他為了那週體育版所沖洗的幾張照片:威帕芒克高中女生足球半決賽。
亞瑟說:「我知道妳了解。」
伊傑餵她一口,她瞪大雙眼。她邊點頭邊說:「呣。」
英格麗納悶著:「什麼薪火?」
她吃了一口,熱烈地點點頭,然後越過廚房把熱可可倒進三個精靈仙子馬克杯。「滿可口的,」她說,「看吧?妳認為是失敗的那些實驗,其實不算真正的失敗。就是因為有那些(引用妳的說法)『失敗』,所以妳才有辦法做出這個啊。妳了解嗎?」
1.我把骨灰放在閣樓裡,尼克的離去擊垮了我,我之後就再也沒進閣樓過。
我把椅子從桌邊往後急急推開。我跟威帕芒克——跟全世界——脫節的程度有那麼嚴重嗎?我連每週生活的基本常識都不曉得?
「噢,」我忙著研磨,英格麗一面說,「我最愛胡椒研磨器了。」
伊傑將頭巾一把摘掉,貼於心臟上方。「出於尊敬而無言以對。」
他用雙手覆住眼睛,彷彿要遮擋光線。他維持這個姿勢端坐半晌,不久之後他的小指發起抖來。他說「對不起,我一直沒有陪在妳身邊,潔兒。」
楚蒂問:「妳要替它取什麼名字?」
英格麗說:「試試別的吧。」
「還好吧,」我說,「我敢打賭這裡有很多人一直還好好運用,可是卻從來都沒有。」
「哈!」我大喊。
楚蒂把奶油切刀遞給我。刀子穿過層層的羊乳酪、鳳梨與黏稠的熱蜂蜜。我拿起一小塊放到楚蒂伸向我的紅玻璃盤上。
呣。鳳梨圈切片。
英格麗把書本與紙張推開。「為了參加『溫暖靈魂的比賽』嗎?妳有東西啦?」
葛瑞特露出戲謔的笑容。「我從來不覺得她是喜歡那種事情和-圖-書的女生,可是誰料得到啊。」他叉起十指,我知道他希望自然教室多少能夠治癒英格麗對波麗.品屈的執迷。
一開始,我把羊乳酪放進微波爐解凍,接著預熱烤箱。有個影像躍入腦海:尼克的神秘禮物,在上層烤架灼灼焚燒。
「噢,是啊,」她說,「妳做出成績來囉。該妳了,楚蒂。」她把盤子推向她。
回憶猛襲:我賣掉第一幅自由接案的插圖時,從當時與尼克合住的公寓一路走到威帕芒克大樓,公寓就在同一條街過去那裡。我在長毛大衣底下藏了瓶五美金的香檳,趁沒人注意時悄悄溜過櫃檯,走下陡峭的階梯。我低頭躲過蜘蛛網,猛敲暗房的門。
我超想你的。
「拜託,」她說,「妳來對地方了。」
葛瑞特說:「我們要準備回家了。」他掐掐英格麗的手。「我們會在停車場等妳。」
我把手伸進烤箱,將烤盤的蓋子拿開。香氣撲鼻的萊姆味熱氣往上升騰,將我皮膚的毛細孔都蒸開了。
「爸爸說波麗.品屈的禁令還沒解除。對吧,爸?」
「妳要先證明自己的誠意,英格。妳必須乖乖寫功課,全部都要寫。等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以後,就可以再跟潔兒一起烘焙了。」
我在離他一呎時停下腳步,接著就不知所措了。亞瑟靜默無語,只是緊緊閉上眼睛、牢牢擁抱我。我記不得他上次何時擁抱我了。也許在我的婚禮上?
「沒關係,潔兒。」英格麗低語。她掐掐我的手。「我們成功了。」
我把那顆沉甸甸的水果放進購物籃時,她說:「最好買兩個。」
英格麗從伊傑那兒一把搶走食譜。我跟她快步走回我的車那邊。郵局不遠。也許沿路過去只要六十秒,也許九十秒吧。
我沒跟葛瑞特說的是:
「當然囉,」她說,「我不曉得我們為什麼不用電子郵件把參賽的東西寄出去。那不比較簡單嗎?潔兒?」
「所以搞不好亞伯也想來一趟公路之旅囉。」我說——雖然亞伯是世上最懶的狗兒,他的身形有多纖瘦,要他來一趟越野長途旅行的機會就有多渺茫。
英格麗突然跳起呼啦舞,揮舞雙臂唱著:「嗯哼,嗯哼,潔兒棒,潔兒是天才。」
「勾小指發誓。我得走了。愛妳也喜歡妳喲。」
英格麗鼓掌。「別忘了添上一小撮料!」她學波麗緩緩眨動眼皮,以及慢慢張開雙唇。
「嗯,妳可要知道,」楚蒂轉動瓦斯爐上的旋鈕,最後火焰舔上裝有熱可可的淺鍋。「這類的事情我已經不是權威了。我老了,早把薪火傳承下去了。」
「我了解的。」
「嗯,那妳還在等什麼?快過來這邊讓我試吃呀。」
楚蒂從眼鏡上方瞅著那份甜點。「我在此宣布,我要做個以眾人利益為重的決定,先暫停烘焙禁令,這樣我跟英格麗就可以在朋友的行動上提供指引。」
她把一只餅乾烤盤放在流理檯上,我將烤盤裡的東西全數倒進去。它慢慢蔓延到邊緣。
崔維斯說:「哇。」他挑起眉毛,對著托盤點點頭。「外觀不賴喔。」
裡面的燈光旋暗。「你在開我玩笑吧,先生?」我高喊,「還沒十二點耶。才十一點五十八。好啦。是十一點五十九。可是還沒十二點。」
「為什麼?」
「她早起看料理節目,」他低語,「可是在沙發上睡著了。她看起來好可愛,我實在捨不得把她吵醒。我需要妳,潔兒。我進退兩難。楚蒂在修理山羊柵欄時摔倒。踩到冰滑倒了。」
我倚在流理檯,用亞伯的聲音說:「妳就是註定要用被埋沒的寶藏啊。」
我跟楚蒂喝著熱可可。她往自己那杯摻了兩次少量的麥克吉利可帝博士薄荷蒸餾酒;酒類平日鎖在酒櫃裡,櫃子是她初對木雕起了興趣時所製作的。她想給我一些蒸餾酒,但因為我還得開車回家所以婉拒了。
「也許我們可以養隻狗。」
「我有個烘焙的問題。」我把甜點擱在流理檯上。
她站起來,睡意濃濃地咧嘴一笑。他們來一回親吻遊戲的加速版。他無動於衷地左右張望,然後突然俯身親她。她咯咯笑,想要躲他,但他在她的鼻子與頸上各用力吻了一下。
「幫一下忙吧,羅斯?」
「表示太精采了。」他又把頭巾套好。「我想妳做出這個甜點,就是一種突破啊,潔兒。以前我們在強生威爾斯大學總是說啊——」他用雙手蓋住英格麗的耳朵,「——這種甜點會讓客人的大肥臀乖乖黏在位子上。」
「那是妳的新綽號。因為妳老穿褲子。」
我問:「傳給誰啊?」
雖然密梅斯步道入口就在威帕芒克大樓後面,其實離家不遠,但葛瑞特還是開車載我跟英格麗過去。英格麗雖然才離家一週,但模樣看來較為成熟也高大些。我試著回想我當初參加完自然教室,回家以後是否感覺自己已經有所轉變(也許對自己的環境更有好奇心?更勇敢?更成熟?),可是我想不大起來。
我走進去時,英格麗正在廚房流理檯上寫功課。她從凳子上滑下來、奔向我,削瘦的嬌小身體向我撲個滿懷。我把沉甸甸的烤盤往外拿開,以便保持平衡。
我抓起英格麗的手,跟著男人踏上人行道。我不大確定自己要做什麼或說什麼。可是樓房後方有輛破舊生鏽的吉普車急急繞過轉角而來。是羅斯。他滑行停下,然後旋下車窗、按鳴喇叭。「嗨,潔兒。英格麗。」
不過總算是個起步。
我把信封拿給英格麗,她踮起腳尖、遞給羅斯。
回到屋裡,我把鳳梨切成小塊,跟軟化的羊乳酪、蜂蜜與一點萊姆汁攪拌在一起。英格麗往這個混合物磨了點胡椒進去,一面唱著她多愛胡椒研磨器的短歌。我們準備了「超級簡單薄脆」(名不虛傳地簡單),把整條巧克力擺在中央,然後將鳳梨乳酪鋪在上面。我想把它折成心型,但派皮破了,加上烤盤也不夠大,結果那個鳳梨乳酪竟然從各處汨湧出來。我試著挽救一些起來,但好大一團啪答落在地板上,濺得四處都是。
英格麗把一邊臉頰貼在玻璃上,用可憐兮兮的小狗表情望著我。她說:「我們可以開車把參賽的東西帶到波士頓,親自送過去。」
「我知道、我知道。」她查查粉紅色的孟漢娜手錶。「休息時間還剩兩分鐘。潔兒,跟我們講https://www.hetubook.com•com講這條步道的事情吧。」
手肘猛然抬起、小指伸展,英格麗用叉子切下一小口。她的嘴唇包覆著叉齒。
楚蒂坐在柴火熊熊的壁爐旁邊的搖椅裡,每啜飲一口,就更加暈醉。她說話開始充滿哲理,不常喝酒的人一點蒸餾酒下肚,肯定就會有這般反應。她談到自己每天有多麼心懷感激,感念自己可以成為多才多藝的女性、追尋各種「幸福」(照她的用語):電動鏈鋸機、山羊、精靈仙子。她高聲說出想法:把人們帶入某種人生境地的,不知是機緣或命運,或者兩者皆是。
我伸手去拿楚蒂爐子附近、精靈仙子防熱墊旁邊的胡椒研磨器。
「風味絕佳的信封。」
一時片刻(不到一秒),我沒認出他。接著我想,如果尼克不刮鬍子的話,那就是尼克三十年以後的模樣。
「顏色,」我說,「它需要色彩。它需要……」
他咯咯輕笑,英格麗騷動起來、環顧四周。「爸?」
「沒事,」我說,「我做出成績來了吧?」
「萬一我看到動物的便便,就可以搜集啊。」
「還沒。」我說,嚥下喉頭的硬塊。
亞伯掙脫開來,去追畢達德老先生的貓咪。我還是不敢相信竟會出這種事。每晚我像我們從前那樣坐在屋後階悌上眺望山巔。每晚我打開柵門,等亞伯穿門走進來。我要他朝我走來,把他的長鼻靠在我的膝間,讓我搔搔他的脖予。如果這種狀況真的發生,我會狠狠哭上一場。可是他已經失蹤兩個星期了。
英格麗聳聳肩。「怎麼了?」
伊傑指向收銀機,那兒有一列客人正在等候。
「她還好。只是需要縫個幾針,就這樣。有朋友在急診室陪她。我今天早上要考試。」
崔維斯從廚房冒出來,把一根點心叉與一把小利刀遞給伊傑。
呼——啾——啾——啾——啾——
「收入很棒。」
「酷,潔兒。謝謝。休息時間結束,」她說,「我們走吧。再走二十五分鐘。」她踩著踏雪板往前走,一面端詳她那枚臂章,每走幾步就高喊亞伯的名字。
我們輕聲細語。因為暗房總有種私密的氛圍,我倆在裡頭總是竊竊私語。
「是是是的。是十二點關門沒錯。現在——都十一點五十四分了。」
他把門打開。我走進去時隨手關上門,嚐到暗房的化學氣味。
「別忘了波麗.品屈最重要的規則,」英格麗說,「就是給它一點意想不到的東西。」
他X的。
「收入不錯嗎?」
「亞伯船長的午夜喜悅。」
楚蒂啪地彈指,從冰箱拉出一碗覆盆莓。「我今天早上才解凍而已。夏天的時候摘的,然後冷凍起來。想要烘暖再用嗎?」
葛瑞特斥責:「英格麗。」
「是什麼?」我說,使勁把連指手套戴上。
他笑了笑。「那個呢?」他指著這份甜點說,「不管那是什麼,我都無言以對。」
「間接的吧。我也是趕在最後一刻才做出來的。這東西今天得蓋上郵戳才行。」我伸手拿叉子,可是伊傑瞪著我。「怎樣?」
「對不起啦。」
「也許我們可以生一堆寶寶。」
幾尺之外,有隻緊張兮兮的松鼠穿越步道。牠跳過翻起的積雪,然後迅速輕盈地攀上樹木。不久之後我們聽到健行客漸漸接近的聲音,我們轉往傳來嘎吱踩雪聲的方向。有對年紀較長的男女重步走過,男人沉重地噴氣,女人在光禿的樹枝上尋找鳴鳥。她含笑說:「天氣很不錯吧。」亞瑟點頭揮手作為回應。
我想念你。
我跟楚蒂好一會兒都沒交談——我們只是靜靜坐著啜飲、傾聽壁爐掛鐘的滴答響。
接著,我環視櫥櫃裡的罐頭。大北豆?不要。朝鮮薊心?算了。鳳梨圈切片?
英格麗在睡夢中喃喃自語。
「可能吧,」他說,「當然有可能。」
楚蒂把鈍頭的奶油刀使勁放進我的掌心,我把暖烘烘、灑有胡椒、散發萊姆味、蓋滿厚厚蜂蜜、灑上覆盆莓與紅糖、內有鳳梨與羊乳酪的混合物,塑成有兩個圓峰的卡通式情人節心型。楚蒂說:「嗯,那就是我所謂的脂粉味。」
我抬頭仰望步道。有個男人站在距離英格麗幾呎的地方,也是來健行的人。我聽到她問他是否看到狗兒。
「她沒事啦,」葛瑞特說,「她沒事的。」
「一次做一件事吧。」我悄悄湊過去,擠進他與放大器之間的空隙,用雙臂繞住他的脖子。他把我的髮絲從臉上往後拂開。「哈囉,褲仔。」
我跟葛瑞特在她的背後使勁跋涉。他問:「尼克的老爸住這附近嗎?」
「我沒有對它呼吸啊,」她說,「我根本沒在呼吸。」
英格麗鼓起掌來。
「沒關係。」我遞一枚給她。「給妳。」
「活著。」
該死。
「現在如何?」我在想,「我應該再弄成心型嗎?」
「我們不試吃看看嗎?」
對不起。真是對不起。我們一直沒有機會生下一個足球隊,也許這也是好事,因為我一定會是糟糕透頂的母親。我連阻止狗兒追逐貓咪都做不到。
我往屋裡一瞥;後面的房間仍亮著燈,那兒有幾位員工正在閒聊、替郵件分類。
「今天呢,小姑娘,是我這一季的第一趟高爾夫行。我在鱈魚角預約兩點二十五分要發球,從去年秋天最後一次打高爾夫以來,我滿腦子都在幻想這件事。我才不要錯過我的發球時間咧。所以麻煩妳們行行好,讓我先走一步吧。」
「那麼我得先多賣幾幅插圖才行。」
我起身離開時,她用雙臂攬抱我、下巴靠在我頭上,把我帶向門口。她說:「嗯,潔兒,我只知道有一件事比死亡還要艱難。」她幫我穿上外套。「就我看來,妳似乎處理得挺不錯。」
「禁令解除?」
「這位是亞瑟.洛伊,」我說,「是尼克的爸爸。這幾位是我的鄰居,英格麗跟葛瑞特。」
回到家,我們準備著手創作讓人食指狂動的喜悅「原型二」。我嘀咕說還要弄派皮,可是英格麗把手一拍。「三兩下就可以弄出超級簡單薄脆啦。」
彷彿在玩比手畫腳的遊戲,楚蒂把想像中的罐子打開,然後遞給我。我把手指伸進去,彈了些在點心上:灑上一小撮愛。
我告訴他的是:
我問:「幹嘛用的?」
「你是頭一個,」我含笑說,「但你不會是最後一個。」
「妳變出什麼東西來了嗎?」
他說:「妳是我唯一的後盾。https://www.hetubook.com.com」
英格麗與楚蒂面面相覷、搜思構想。
2.我有一年多沒見到亞瑟了。他替尼克安排的追思會(我太過心煩意亂、無法自行安排)是在耶誕節的前一週舉行的,就在鎮上的殯儀館。切特神父在一小群會眾——大多為暗色頭髮、灰眼眸的尼克親人、我與爸媽(吉兒與泰瑞當時在英國拜訪泰瑞的家人)——面前朗誦幾段關於死亡、天堂與耶穌的空泛話語。事後,我要坐進爸媽的車子後座時,亞瑟朝我走來,塞了一只厚重的盒子給我。他說:「喏。」盒裡是骨灰。
英格麗舔舔嘴唇。「聞起來讓人食指狂動喔。」
英格麗把叉子遞給楚蒂時,後者挑起細硬的灰眉毛。
我把酒瓶塞給他。
我最後說:「給我刀子吧。」
幾分鐘後,我雙手戴上葛瑞特致贈的一元商店迷彩防燙手套,看著計時器滴答走完最後的幾秒,直到發出叮一聲!
尼克把槍與玫瑰的音樂轉小,將門開個細縫。他說:「過路費拿來。」
楚蒂從櫥櫃裡拉出一盒紅糖遞給我。糖晶體從我的手指落下,反射著光線。
我愛你。
接電話的是崔維斯。他說:「謝謝來電,這家瑪芬店有四九五以西最棒的咖啡與瑪芬。」他把四九五唸成「四揪屋」。「妳可以等一下嗎?」
我希望天堂的人會讓你(或不管你在哪裡)查電子郵件。我努力想像你就在類似童話故事的地方,在那裡可以穿著踏雪板走來走去,成天替鳥類、山貓跟鹿攝影。你個人的小屋附近會有長年積雪的山腰。有個天使軍隊會保護你。你永遠都有熱巧克力可以喝,照你喜歡的方式沖泡,上面漂浮著一團柔軟的棉花糖。不管你什麼時候想來個足部按摩,就會有一個天堂版本的我來幫你按按。那就是我期望你所享有的。
「跟他說,我想我有東西了。」
我把派皮的邊緣拉向對方,變成長方形。烤盤的大小恰好能夠容納,麵糰安然無恙。
「我想,理論上會,」伊傑說,「可是很難講。」
「崔維斯,我是伊傑的朋友蘿絲艾倫。他在嗎?」
「要是我把它投進鎮裡的郵件蒐集箱呢?今天會蓋到郵戳嗎?」
「跟我說說,」伊傑說,「妳替它取了什麼名字?」
「我來照顧她,」我說,「我會看好她的。可是我在烘焙喔。我是說,我在弄波麗.品屈的東西喔。今天是截止期限。我在做最後的微調。」
楚蒂嘆息。「希望不是。」
「會啊,」她點頭,「我想會的。」
「是我繼祖母做的。」英格麗假裝拳擊伊傑的腹部。
「妳想妳辦得到囉?我是說,妳想這可以成功囉?就是自由接案?」
「我想還沒到位啦,」我說,「可是快了。」
葛瑞特謔笑一下。「當然。如果妳們進了決賽,妳就可以上節目去當特別來賓。」
第二回合。我把第二顆鳳梨切成長條,拿去燒烤。我們又準備好一張「超級簡單薄脆」,我打了更多的鳳梨乳酪,用湯匙盛到巧克力棒上面。
「再幾天,」我說,「是啊。」
我沒表示意見,只是露出淺笑。
葛瑞特跟英格麗說起亞伯的事——說他跑走了,說即使我們耗費許多時間努力找尋,但還是遍尋不著。她一語不發,兀自在後座望著窗外默默哭泣。一分鐘後,她把淚水從臉上抹去。我們駛入停車場時,她問:「他什麼時候要回來?」
葛瑞特說:「他可能不會回來了,布布。」他把手探往後座,撫搓她的下巴。
我說:「永遠要有十足的準備。」
我從後視鏡看著英格麗。她把「讓人食指狂動的喜悅」托盤放在大腿上捧著。
「也許我們可以把其中一個房間改成暗房。」
「因為我預約了兩點二十五分的發球時間——」
伊傑說:「好了。」他切下一片「讓人食指狂動的喜悅」,嗅了嗅,忽地放進嘴裡。他緩緩咀嚼,抬起下巴,透過鼻子重重吐氣。他撫搓山羊鬍,然後嚥了下去。
英格麗靠著的那扇門突然打開。她踉蹌越過門檻,險些迎頭撞上灰衣禿男,禿男現在穿上防風衣把衣服拉鍊一路拉到下巴,皺起眉來。「妳們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我班上有個女生,」英格麗說,心不在焉地踢著我的椅背,「她舅舅的狗有天不見了。三個月以後他們在肯塔基找到他。那隻狗一路從威帕芒克走到肯塔基。」
他說:「嗯——那妳還在這裡幹嘛?」
他又把一小塊「讓人食指狂動的喜悅」放在舌頭中央,闔起嘴唇含著。他的舌頭沿著臉頰內側掃過。他在嚥下去之後咂咂嘴唇,嚐嚐口裡的氣味。「羊乳酪?」
我把砧板穩住,替鳳梨去頭。「我都忘了波麗.品屈有派皮食譜。」
我們買了覆盆子、蜂蜜,還有萊姆與胡椒。在結帳走道上,英格麗拋了兩條巧克力棒到輸送帶上。她說:「對有花生過敏的小孩來說,這個牌子很安全。」
旋下窗戶,冷風強勁如鞭,車內熱氣狂吹。我飛快駛過主街。那個烤盤就放在乘客座上。
「他超忙的。週六早上的關係。」
我望著地面。我領悟到他的綁腿可能是一九七〇年代留下來的。
我們在停車場套上踏雪板。我已經有好一陣子沒靠這間老舊的轉型大工廠這麼近了。尼克的暗房就在地下室的角落裡,那兒的牆壁是半土半磚砌成的。不過,在暗房裡,牆壁當然用灰泥整個塗過。
「也許我還是會把整條走完吧。也許妳可以跟我一道。」他緊抓我的膝蓋但沒看著我。
「內耳。」
英格麗說:「我聽到了喔。」
楚蒂搖搖頭。「誰會想吃那種名字的東西啊?」
英格麗說:「可是明明還沒十二點啊。」她裝出誇張的悲傷表情。
我說:「如何?」
我任由自己被擁抱。最後等葛瑞特趕到我們身邊時,我才往後站開。
片刻之後,英格麗停下來休息喝水。「那是規定,」她說,把一只瓶子遞給我,「健行二十五分鐘,就要休息五分鐘,是我在自然教室學到的。」她在口袋裡撈找,然後高高舉起一只透明的空塑膠小袋。「達啦〜」
我用雙手遮住臉龐。「我都忘了可以那樣做,英格麗。可是妳的確說得對。會簡單得多。」
英格麗的態度肅穆起來。「我們用亞伯的名字來取好嗎?再說一次他的全名吧,潔兒?」
「現在真正的測試來了,」我打完的時候說,「瑪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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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縱聲大笑,在泛紅的陰影裡耳鬢廝磨。他的冰冷鼻尖抵上我的臉頰。尼克後方就是照片,照片裡綁馬尾的中鋒球員用頭把球頂進球門,相片在沖洗液裡漂浮過久——整張都變黑了。
二十五分鐘過後,我從烤箱拉出烤盤時,她倒抽口氣。她說:「聞起來好棒啊。」我們等著這個類似水果餡餅的東西冷卻。英格麗站在腳凳上,在派皮邊緣擺上覆盆莓。接著她在整個東西頂端遍灑滿滿的紅糖與愛。
他們說火有療癒效用。淨滌的效用。
「嗄?」
「對啊。可是沒有妳的陪伴,感覺都不一樣了。」
「嘿!」她喊道。她又往玻璃猛敲幾下。「嘿,裡面的,就是你!」
「我失去伊蓮的時候,尼克還那麼小,連話都還不會說。」他嘆氣。「然後我又失去尼克。」
瑪芬店裡人聲鼎沸。客人熙來攘往,門口掛鈴幾乎隨時都在叮噹作響。只有靠近收銀機的那張桌子是空的。伊傑在這兒等著。他穿著平日的裝束:懶人鞋、格紋褲子、熊人隊的頭巾。他瞥見我們的時候站起身來,架勢十足地揮手示意英格麗將托盤擱在桌上。
「無言以對?」英格麗說。她不確定那是好是壞。
「太棒了,潔兒。」尼克用雙膝夾住瓶子,啵地將木塞拉開。「恭喜。」
我跟他們說起密梅斯的事。那是一條由志工負責建造與維護的步道,儘管距離城市與郊區這麼近,景致還是相當迷人。我把伊傑給我的臂章拿給英格麗看。「這些是尼克的老爸替自己跟尼克買的,」我說,「他們本來要一起到密梅斯健行,可是一直沒成行。」
她吞嚥下去,在大腿上交握雙手。「口味鮮明。味道強烈。軟滑濃稠。羊乳酪將鳳梨的酸味調和得恰到好處。」
1.他叫亞瑟.洛伊,他住在鎮的另一邊,就在莫騰湖畔的小屋裡。
「別碰它。」
她在後座舔了舔信封,將它封好。車流裡湊巧讓出一個空間,我把方向盤猛往左轉,迅速開進第一個停車格。而她則一頭撞在車窗玻璃上。
我打開覆滿灰塵的罐頭,將汁液倒光,然後把鳳梨圈排在烤盤裡,在頂端抹了些羊乳酪,再把萊姆汁淋上去。接著我把手伸進櫥櫃,拉出蜂蜜罐,往上頭滴灑良久,緩慢又厚重。
「我喜歡,」楚蒂說,「讓人食指狂動的鳳梨派?」
她說:「哎唷!」
「等等。」英格麗打呵欠。「這表示如果我們贏了,你一定會讓我跟潔兒去上《一撮愛》嗎?」
「妳是女神,潔兒。有人跟妳說過嗎?」
「等等,」我說,「我不想破壞葛瑞克的規定。」
「要啊,只是時候還沒到。」
他點點頭。
我怔怔盯著英格麗。楚蒂把頭往後一仰,發出巫婆似的嘎嘎大笑。
我敲著腦袋。「該死、該死、該死。」
「噢,不會吧,」我說,「真糟糕。她還好嗎?」
她衝向郵局門口,可是門鎖上了。我到門口與她會合時,她正使勁敲著玻璃。裡面有個穿灰色制服的禿男瞟了她一眼,然後閃身隱入後面的房間。
男人黑白髮絲夾雜、髮型略圓,落腮鬍長得很靠近雙眼,差點完全遮住臉頰。他沒穿踏雪板,膝下繫了紅色綁腿,除了鞋尖以外,整個蓋住靴身。
她吸吸假牙。「我想——那只是我的看法啦——我想它缺少的是搶眼的外觀。首先呢,它需要派皮。照現在這樣看起來太邋遢。派皮可以把它撐出模樣。而且啊,妳需要稍微加點脂粉。」
我們把剩下的「讓人食指狂動的喜悅」吃完。吃起來真的相當可口,不過,我在心裡做個註記:萊姆汁要少放點,以便減低水分。
我解釋自己用了草莓優酪乳跟榛果巧克力醬的食譜。伊傑絕對不會推薦那種東西,可是我就是沒辦法照他說的想出新鮮又講究的美食。我猜我就是擺脫不了老習慣。「我知道我贏不了,」我說,「可是我總要有始有終,對吧?」
他說:「禁令解除囉,布布。」他親吻她的額頭。
英格麗跟他說我們十一點五十八分開進郵局停車場,可是那個壞脾氣的男人卻一心只想要打高爾夫,不肯放我們進郵局去,真是非常、非常不公平。
「其實我還沒想過耶,」我說,「真正的問題是,它是什麼東西啊?」
羅斯停好車以後,我們跟著他走到門口。他假裝沒注意到我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淚水。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正在哭。
我說:「不過,它不算是派吧。」
葛瑞特問:「所以比賽的截止日期快到了吧?」他顯然是要轉換話題,我想自己是不是叨叨絮絮講太多尼克老爸的事了。
英格麗說:「我要妳多買一個鳳梨,該高興了吧?」
我說:「別怕殘忍,說實話就行。」
我說:「表示不錯嗎?」
他說:「我好久沒健行了。」
二〇〇八年三月五日
我開往莫托能瑪芬店的路上,英格麗坐在後座。我把寫給波士頓食指大動攝影棚競賽評審的信,塞在大腿下。信封還未封緘,所以我們可以在寄出食譜以前先讓伊傑瞧瞧。
「我也很抱歉。」
「當我告訴她,不准她再跟妳一起烘焙的時候,她哭得好慘,」他說,「慘兮兮的。」
我猶豫片刻,納悶自己是否應該承受這種侮辱。可是當她點著頭、咧嘴笑時,我又抓起一顆鳳梨遞給她。「妳說得對極了,英格麗。」
「不會吧,」我說,「請告訴我郵局不會在十二點關門。」
「專心開車啦,女人。」
伊傑與我互相擊掌。他問:「是從夢裡來的嗎?」
我的心怦怦狂跳,接著緩慢下來,葛蕾蒂絲唱著:我倆沒人想先說再見。
男人把手臂伸出門外,舉起車鑰匙、對準停有幾輛車的停車場,然後按下某顆按鈕。樓房後方響起引擎的轟隆聲。
英格麗功課做完以後上床睡覺。可是我曉得她在看書,因為我去上廁所的時候,看到客用臥房亮著燈。
「燒烤?」英格麗說,「讚喔。」
有好一陣子,我與葛瑞特踩著踏雪板並肩往前行,沒怎麼交談。英格麗領先五十呎。只要步道拐了彎,我們就看不到她,不過總會聽到她的呼喚:「亞伯!」
他問:「有液態、脆弱、容易腐敗或有潛在危險的物品嗎?」
「嘿,潔兒,記得我們穿踩雪板走路,我丟掉紅帽子的事嗎?就是我媽媽的那頂帽子?嗯,我跟我爸幾天前回去過,帽子還在原地,還高高卡在樹上。」可是英格麗這麼說的時候,他的臉色一沉。
「對。」
「因為妳是潔兒啊!那就是為什麼。妳需要備胎。免得頭一個鳳梨出了什麼瘋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