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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捏一下我的大腿。我們舉杯歡慶。我沒有發表意見,但事情確實進行得頗為順利。總之,算她有理。或許一個水波不興的平順世界,正在我們眼前展開。我開始感到通體舒暢。
「你體會得到嗎?」她說:「我至少已經三年沒見過她了。真奇怪。不過對我來說,她永遠是我的小妹妹,你了解吧……」
貝蒂滿臉吃驚,慢慢放下手中的杯子。「什麼……妳是說樓上沒人住,可以租給我們!?」
「寶貝,所發生的事就是,我們才進城不到一小時,就找到一間棒透了的小公寓!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哦上帝,我在作夢吧!」貝蒂說:「太棒了!」
在路上奔波兩天,兩個人都灰頭土臉。我開始深深懷念我的淋浴間。我打了一個嚇死人的大呵欠,貝蒂醒來,才睜眼一秒就撲進我懷裡跟我舌吻。人生如此,夫復何求。只消看上她一眼,就知道她是否快樂。即使我始終沒有她那種要去征服世界的想法也無所謂,一切的一切都很好。當你手裡牽著一個美麗的女孩,就不大會擔心道路有多險阻。
「當然啦!如果是你們的話,那再好不過!」
莉莎一個人跟彭果一起住在這間可謂十足是個垃圾堆的房子裡,不過房子本身還是相當舒適,色彩斑斕不在話下,到處掛著好像已被徹底遺忘的各種物品。莉莎身穿一件短襬和服,所以我也注意到她一樣有雙美|腿,除此之外,貝蒂則輕而易舉更為美豔出色,即便她大莉莎五、六歲。女孩們呱啦呱啦聊天,一邊拿來杯子和點心,我已經窩在沙發上不成人形。
「一般而言,」她說:「這扇門永遠都是鎖上的m.hetubook.com.com,不過現在呢,我們要讓它隨時開著……哦,真開心,我有時難免覺得好孤單,你們懂吧……」
「您知道嗎?」我說:「我們肯定會再相見。我剛剛搬到這附近……」
他問我要不要咖啡,我真想親他一下。我接過保溫瓶,一連喝了好幾小杯,接著點起一根菸,坐在一包肥料袋上,觀看著路途上更迭的風景。一會兒過後,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都這把年紀了,卻好像再一次冒出青春痘。算了,這又不是世界末日。坦白講,我完全沒有什麼東西沒帶走。貝蒂把我幾件襯衫跟那些筆記本收在她的一只行李箱裡,就這麼多了。我只是覺得這一切實在滑稽可笑。若缺了什麼,也就只缺那頂亨利.方達的棒球帽而已。這個有遠見的女孩甚至把我的積蓄也翻出來收好,完全沒有被那把火燒光,這讓我覺得手頭還算寬裕,我們可以走走玩玩一兩個月綽綽有餘。我甚至跟她講:喂,狗屎啦,沒必要杵在路邊當笨蛋,我們有錢搭車旅行啊,我可一點都不想找罪受。但怎麼說都沒用,她覺得我們現在的狀況不能亂花錢,堅持要搭便車。不過,我猜,事實上是她超愛這一套。她只是很喜歡在身後留下冒煙的灰燼,揚長而去;她喜歡過得轟轟烈烈。我沒有繼續跟她爭,因為她環在我的臂彎裡,而這是唯一重要的事。於是我一手提起行李箱,一手高舉大拇指,站在路邊傻笑。
隨後我們一起參觀公寓,爬上通往二樓的樓梯。莉莎花了點時間才把插|進鎖孔的鑰匙轉開,這逗得大家忍俊不住。
這瓶酒不久就被幹光。我跟她們說m.hetubook•com.com別擔心沒酒喝,便走出門去。我雙手插在口袋,眼觀八方,一直往下走到街角,看到那兒有幾家商店。
我們拖著行李徒步走了一陣子。行李箱不算笨重,但是體積龐大,很佔地方,總是跟路過的人碰來碰去。不過,當我們在路口等紅綠燈時,可以稍坐在行李箱上休息一下,這是它唯一的優點。貝蒂一直不停講話,就好像一隻重返大海的魚兒,我也不想掃她的興。即便杵在每個紅綠燈前等待,都像是某種懲罰,我也不覺得這一切太難受。
老傢伙很勉強地擠出一個微笑,等我走開。他臉上有一種痛苦神色,就像那些你每天會在街上擦肩而過的人一樣,這種心情低落的感覺,居然有點傳染到我身上。約略遲疑了一秒鐘,我又去拿來第二瓶香檳,丟下幾枚硬幣,隨即轉身離開。
看起來像是沒怎樣,但我應該比想像中還累,因為當第一杯波特酒下肚,我感覺酒精直接就往血管裡衝。起身想去尿尿時,我差點踩到彭果,有點天旋地轉的感覺。我去洗了把臉,鬍子已經三天沒刮,眼睛周圍都是灰塵,感覺兩腿發軟——還真妙,公路英雄被區區兩指幅的波特酒給扳倒。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問道。
我走進雜貨店——大家好,我說。櫃檯後只有一個孤伶伶、穿吊帶褲的老傢伙。我拿了一瓶香檳、幾盒小餅乾,還有一罐狗食。老傢伙算帳時,看都不看我一眼,感覺就快睡著的樣子。
年輕人在一個十字路口與我們道別。我跟貝蒂下車與拿行李之際,後頭一整排車都在按喇叭,還有幾個傢伙把頭探出車窗外。我都有點和*圖*書忘了這種城市即景、這種喧鬧不安的氛圍——車子排氣管排出的臭味、亮閃閃的各式照明、反射著燈光的人行道、永遠追著你跑的汽車噪音。一想及此,我真的並不特別興奮。
一段時間過後,我們再度上路。耐著性子等到太陽下山,才終於瞥見城市閃爍的燈火。貝蒂整個人幾乎是站在車子上,踱著腳一副等不及了的樣子。
女孩們高興得驚呼連連迎接我進門。當香檳在酒杯裡冒著氣泡,我接著打開了狗罐頭。一公斤的鮮紅色肉醬,浸在肉凍中。彭果歪著頭看我。我知道若能讓牠唯命是從,可是會好處多多,我也了解自己剛剛已射門得分。
正好是下班時間,路上都是返家人潮。所有他媽的招牌皆已亮起,霓虹燈閃閃爍爍,像一道道光瀑,以致必須瞇起眼才看得清周遭,只能垂頭喪氣走過。我打從心底憎恨這一切。然而有貝蒂在身邊,卻很奇妙地足以忍受。不過,大部分行人的嘴臉,看起來都一副鬼樣,我心中明白,這世界依舊不變。
「你看,我說過的吧,」她說:「你想過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嗎?如果我們不算走運的話,那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居然沒引起他多大興致。他打著呵欠,遞給我帳單。我掏錢付清。
貝蒂的妹妹莉莎住的地方,就比較寧靜宜人。是一棟白色的兩層樓小平房,有一個面朝空地、約莫六平方公尺大的陽台。莉莎開門時手裡正拿著一隻雞翅,這讓我餓了起來。兩個女孩興高采烈地吻頰擁抱,貝蒂隨後介紹我們認識。我一邊覬覦那截烤得金黃油亮的雞翅,一邊說莉莎妳好。一隻杜賓狗從房子裡跑出來,和_圖_書在黑暗中搖著尾巴。莉莎拍著狗的頭,說牠叫彭果。彭果看看我,然後看看牠的女主人,最後是牠有權能夠吃到雞翅。我早就知道世界的本質是一個陰險的玩笑。
稍晚,我們鑽進被子裡,貝蒂緊緊挽著我,立刻就睡著了。我仔細觀察著天花板。一會兒過後,我就有種不知置身何處的感覺了。我開始用肚子呼吸,一點一點地有了睡意,同時卻又覺得自己慢慢地越趨清醒。
貝蒂整個上半身都壓在我腿上。
她跳了起來,跑來跪在我的扶手椅前。我心想她身上所穿的衣服是否覆滿亮片,我眼前怎麼一片眩然?
「喂,您還真是走老運喔!」我開玩笑說:「我以後每個月都會上您這兒買東西的……」
我從廁所回來時,彭果已經啃完雞翅,貝蒂講述著旅途最後的故事,莉莎拍掌叫好。
「嗯,你們可說來的時機正好!」莉莎道:「二樓房客剛好搬走,已經空了一星期。」
年輕人停下車來加油,我們也趁這個休息空檔去買三明治跟啤酒。外頭天氣熱了起來。小貨車偶爾時速會飆到一百公里,儘管如此,我們還是覺得皮膚被太陽烤得發痛。但貝蒂愛死了這一切,大風、公路、豔陽。我點點頭,一邊撬開啤酒瓶蓋。不過還是免不了一想,如果她讓我去買車票,我們老早就到達目的地——真是走了不少冤枉路啊,原因說穿了也很簡單:年輕人在進城之前,必須先彎到別處拜訪他哥哥,我們又不敢貿然放走這部得來不易的美妙小貨車。這小夥子可是唯一願意載我們一程的人,所以我們坐上車後,除非他在城裡放下我們,不然是不會放過他的。反正也不趕時間,我們上路,又不是https://m.hetubook.com.com急著要去尋寶。
公寓有一個房間、一個角落附有廚房的起居間,還有小陽台——這分明就是天堂——另外是一個淋浴間,由大壁櫥改裝而成。女孩們整理床鋪,我走到陽台去,身子靠上欄杆。彭果也學我的樣子趴上欄杆站著。牠這樣靠後腳直立,幾乎都快跟我一般高了。陽台面朝一塊不毛荒地,四周圍起栅欄。空地另一邊有幾棟平房,再遠一點就是一些小山丘,比夜色還墨黑。我聽見女孩們在房間裡打鬧嘻笑,尖叫聲不絕於耳。我抽起一根菸,讓這一切穿透我全身。我對彭果眨了眨眼。
「去問一下,看看有沒有附上一張大床。」我說。
路面實在顛簸,我歪嘴皺眉地醒來,感覺有點涼,疾風在小貨車後部吹灌。應該已經早上六點,天剛亮。貝蒂握著拳頭,還在熟睡。是運氣差吧,我們不幸攔到一輛載滿肥料的卡車。一大早,那種味道直讓我想吐。駕駛旁邊的位子堆滿一大落東西,我們就是因此才坐在後頭吹風。我從行李箱取出一件毛衣套上,也拿出另一件蓋著貝蒂的肩膀。我們正穿越一座森林,空氣冷颼颼。兩旁樹木參天,注視高聳的樹梢讓我頭暈。駕駛敲了敲他身後的玻璃窗。這個年輕人是在一個加油站讓我們搭上他的車,我那時請他喝了一瓶啤酒。如果我猜的沒錯,他剛自某個農產品交易會上辦完事情離開。
車子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停下。年輕人去見他哥哥,我們找了家咖啡館,坐在大陽傘之下,點了冷飲來喝。貝蒂去洗手間的時候,我在椅子上半夢半醒打起盹。我是沒有找到任何一丁點需要擔憂的理由,但是這個世界始終荒謬。小鎮寧靜異常,似乎人跡罕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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