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艾莉卡灑下眼淚,用貪婪如水蛭、色彩俗麗的塑膠衣夾咬進自己的身體。夾在待會兒她可以輕易取下,表皮一下子就會變得瘀血紫黑的地方。艾莉卡哭泣著,挾擰著自己的肉體。她叫自己的身體表面不得安寧。她把自己打得體無完膚。她用衣夾跟別針來潤色自己的肥肉。她吃驚地看著自己,尋找還有空隙的部位。她的身子猶如感光板,若還有空白部位閃閃發光,馬上就會有個衣夾張開貪婪的爪牙咬上去。衣夾相間的部位,變成插得密密的針墊。這女人為自己的舉動大驚失色,那麼做會有嚴重後果。她喊叫著,哭腫了臉。她單獨一人。她把帶有塑膠頭部,顏色彩亮的別針扎進自己的身體;每根別針都自有塑膠圓頭,自有其顏色。大部分別針馬上脹擠而掉了下來。艾莉卡不敢扎自己的指甲下面;那樣子太痛了。她如草原的皮膚,很快就出現小塊小塊的血腫墊。這女人一直在哭。她好孤單。過了一會兒,她住手了,接著站到鏡子前面。眼前的形影夾帶著輕蔑亂揶揄的字眼,刻進她的腦海。這個影像色彩鮮明。假如影像的成因不是那麼陰森苦悶,它原本會很歡欣的。艾莉卡完全孤獨。母親再次酣睡在酒精促成的好夢當中。假如艾莉卡在鏡子的協助下,發現身上還有什麼沒虐待到的地方,她就抓起衣夾或針,一邊流淚哭泣;她用力扎下這些器具,扎進自己的身體裡。她淚流成河,且全然孤獨。
艾莉卡.柯赫離經叛道,手提包裡裝有真刀。刀子真要奔赴其旅程,抑或艾莉卡準備忍氣吞聲,乞求男的原諒她?目前她還不知道;她將待到達後再做決定。機率隨刀子去決定吧!這女人朝分離派大廈走去。有個知名藝術家正在展出不知什麼玩意兒,此後藝術再也不能如同以往那樣了。打這兒往遠處看,工學院,藝術的相反一極,已經赫然在目了。艾莉卡只消走過去,再穿過瑞索公園就行。風不時飄蕩過來。年輕求知若渴的聲音匯集在此。衆人眼光打量著艾莉卡;她坦然面對他們。艾莉卡耀武揚威地想,人們終於注視著我了。這麼多年來,她保持雌雄同體狀態,以避開這般的眼光。但假如有什麼一直持續下去,它終究要爆發開來。艾莉卡面對這些瞪視時,並非毫無武裝——親愛的小刀呀,就是你。有人大笑起來。但不是人人都笑這麼大聲。大部份人沒有發笑。他們沒笑,原因是他們除開自己,別無所見。他們沒注意到艾莉卡。
華特.克列默揮出右拳,砸入艾莉卡的肚子,不太重也不太輕。她本來站起來,又跌坐了下去。艾莉卡縮成一團,兩手按住小腹。這兒是胃。男人沒花多大力氣就辦成了。跟他的本性沒衝突。相反地,他自覺從沒這麼跟自己完全一致的,如此緊密的契合過。他揶揄她:她的粗纜跟細繩呢?她的鏈條呢?我只是在執行您的命令呀,女士。克列默嘲弄著說,現在嘴塞跟皮帶也幫不了妳了;他不消動用那些輔助品,就能達到嘴塞與皮帶的效用。母親被烈酒弄得沒聽覺了,她雙拳擂著房門。她不曉得自己碰到什麼了,她不知如何是好。她也很緊張,因為她不知道她女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人母親的不必目睹就能了解。她沒能監督自己女兒的自由,此時某個外人正漫不經心地亂用那個自由。母親向自己保證,從此以後,我會加倍保持小心,盼望那個年輕男子會留下什麼還值得留神的東西。她最後終於把女兒捏塑成形,此時有個外人又在捏塑她了。母親暴跳如雷。
艾莉卡.柯赫心裡頭狂熱與矜持交戰。她倒想大吃一驚,像震出自己皮囊,但做不到。她覺得好多地方很痛。但她拿不定主意,心亂如麻。她有次在電視上學到,人不必動用到衣櫃也能將門擋住。是個偵探故事,教她學會了,只消把椅背塞到門鈕底下就可以了。她倒不須要那麼麻煩,因為,母親已經睡著了,過去幾週來,她愈來愈常安寢於酒精帶來的甜甜平靜了。她躺著睡時,甜甜的酒精就由她的毛孔跟息肉飄散出來。
克列默譏笑艾莉卡的年紀,女人依她這種條件,別指望能由他這兒得到愛情。他只是在做假,他從未在乎過她,只是在做科學實驗罷了。克列默因此否認掉自己有什麼體面的需求。妳那些繩索現在在哪兒呢?他彷彿用把剃刀般切開空氣。他提議說,等他打發完她以後,她應該跟她同年紀的或者老一點兒的男人黏在一塊兒。克列默漫無目標地打著她。他的憤怒倒不是想找這個機會,來逞兇或作惡。剛好相反。他的憤怒會成形,是因為他逐步但最後完全地陷入戀愛。艾莉卡詳細調查之後,向這男人示愛,以資感謝,接下來砰!好痛,搞什麼鬼?
華特.克列默推著這女人回到公寓。結果導致麻痺地交換幾句話,因為,她無法忍受。有時,她搶先講話。交談間,她跟這男人抱怨,他把她推回自己的公寓;此地,他只是訪客呢。但此時,她丟棄不停嘮叼的壞習慣。她謙遜地說,我有好多得學習。她的爪牙之間甚至抓好藉口,還把流血不已的獵物放在他腳畔。她想,自己不願把一切立刻弄糟。她很後侮犯過那麼多錯,其中大多都是太匆促之故。第一步總是最困難的:艾莉卡證明真的開頭有多重要。母親此刻慢慢醒了,猶豫著,因為她被迫了解,有人在粗聲對話。母親的雄心便是統治。誰在這兒講話,在此夜半時分還大聲得像白天,還有,在我的公寓,跟我的女兒?男人的反應是擺出威脅姿勢。這兩個女人已經把磚頭放下,不能反擊這個孤單男子了。艾莉卡還搞不清怎麼回事前,就挨了記耳光。妳瞧見沒?!有的,艾莉卡的確瞧見了。耳光是克列默動手打的,而且打得清脆!她嚇到了,摸著臉頰,說不出話來回答。母親嚇得啞口無言。假如有人能摑艾莉卡,那該是母親才對。過了幾秒,克列默仍不發一詞,艾莉卡叫他馬上離開。母親支持她,而且掉開臉,背朝著他們,以顯示她對整起光景真覺噁心。克列默勝利洋洋,輕聲地問女兒說:妳最早時,不是這樣設想的吧,對不對?母親震驚於這個男人竟然沒有不發一語趕緊離開。她對他倆在說什麼,絲毫興趣都沒有,她講的話如馬耳東風。沒有語音拉高到大聲抗議的程度。第二記耳光打在艾莉卡小姐另一邊臉頰。這絕非皮膚與皮膚的愛情接觸。因為鄰居之故,艾莉卡壓低自己的啜泣。母親的耳朵豎起來了。她被迫了解到自己的女兒正被貶低成有如運動器材般的東西。母親義憤填膺地指出,他可是在損壞別人的財物,換言之即她的。母親下結論了:馬上滾出這裡。能多快就多快。
艾莉卡打開建築物的門,放心地把自己置身於男人的掌握。她玩笑地說,自己隨他擺布。她發誓說,她幾乎已經忘掉自己那愚蠢的信了,但做過了就算。她犯了小錯誤,但她會彌補過來的,我最親愛的。我們幹嘛要寫信?畢竟,我們都已經知道有關彼此的一切了。我們居住在對方最親密的思惟內!還有,我們的思想糖蜜不時滋養著兩人。艾莉卡.柯赫說,進來吧!就算拿金山、銀山來,她也不會提醒他,他的身體曾經不中用過。華特.克列默走進建築物,舉止也彷彿自己的身體不曾一度叫自己失利過。好多東西現在任君所選,他為自己有得選擇而深感榮幸。有些東西他馬上就要拿了!
又到了傍晚。主要幹道塞滿急著想回家的人群卓流,真是不智。華特.克列默也一樣,為了避免有空暇,像蜘蛛狂熱地吐出一根絲,開始活動。他沒在計畫什麼很刺|激的事,但他照常向前行動。他沒把自己繃得那麼緊,但時間像子彈掠空般咻咻作聲,包圍住他,驅使他向前進。他搭上電車,接著轉下地鐵,展開漫長、複雜的旅程:他確知旅程的終點乃市立公園。只是,他仍然得下定決心,選定這個終點,還有通往此終點的途徑。他逛來踱去,精力十足,設法延後旅程展開。他在殺時間。他很想去,這是可以肯定的。不可思議,他想找公園裡沒有防備的動物來為自己復仇。公園裡有紅鶴跟其他外國來的小動物,許多本地從沒瞧過的生物。而那些生物召喚著人類把牠們撕裂開來。華特.克列默是個愛護動物者,但太過份總是不好:事不干己的人被迫得相信他。那個女人侮辱他,所以他才傷害她。目前雙方算扯平了,但得要找隻生物來充當犧牲。有動物必須死亡。克列默是由報紙得到這個點子的,報上描述這些毫無戒備的異國動物的怪異習性,另外,還有人類諸般想傷害、謀殺牠們的企圖。
男人攫著這個媽媽的女兒,好像只是佔用某件設備。艾莉卡睡意未解,半昏迷半清醒。
同一時間,克列默正搖頭大笑地,嘲弄著他動手折騰的肉體:依妳的年紀,妳最好道晚安吧!艾莉卡哭泣著,提出他倆在課堂上經歷過、受苦過的東西。她哀求著說,難道你不記得各種奏鳴曲之間的差異了嗎?他消遣那些總忍受女人一切事情的男人。「他」可不是那種男人。她實在做得太過火了。整體而言她實在病得太嚴重了——她的皮鞭跟綑繩在哪兒?克列默給她挑選:不是妳,就是我。他自己的答案是:我。但男人安慰她說,之後妳仍會在我的恨意中復元的。他踢她的頭,她雙臂環抱著頭,但這樣的保護當真脆弱:他丟個很難懂的小問題給她:假如妳不先成為受害人,妳就無法真的稱其為受害人,但妳是呀!他問她,若按照她那封神奇的信,接下來該發生什麼呢。其實不必回答了。
他蹦著走下樓梯,開了大門,再把鑰匙拋回去,丟在地板上。克列默走掉時,房客留在未上鎖的www•hetubook.com•com門後,沒有保護。他慢慢走著,他決定粗魯地或傲慢地瞪視任何來往經過的人。今天,他是個活生生的挑釁者,而且肯定會背水一戰。他輕輕掠過路邊的矮槓,很有自信:那兩個女人不會浪費口舌在已發生的事情上——為她們自己的原故。他衡量一下可能的附帶成本與利息給付,但只短暫地想一下。
這個年輕男子搭乘電扶梯往上,進入開闊的世界。公園靜悄悄,對面的旅館亮而喧囂。沒有情侶因克列默先生而心生焦躁,因為,他來這兒不是要偷窺,而是要來幹些殘酷的事,不能讓人瞧見的事。他的性驅力無法宣洩,結果變成了惡毒,一切都要怪那個女人。克列默四處亂逛,想找隻鳥兒,但半隻也沒瞧見。他突破限制,踏上草皮,由陌生的灌木叢裡殺開路來;他一點兒也不體貼。他故意踩跺種得整整齊齊的花圃。他的腳踝踩彎報春的使者。他把重要的東西給了那個噁心的女人,而她竟不接受。此刻他漲得飽飽的,沒發洩,活受罪。精|液負擔並非那麼沉重,但其後續發展將證實有動物生命將大大遭殃。克列默的性驅力無法把自己的殼打破,往外射擊。那個挑食的女人居然只由他的心靈掘走些音樂回應。她掏出他最棒的東西,檢查檢查,接著竟把它炒魷魚!華特.克列默用鞋底碾著三色紫羅蘭,因為,他的求愛行動竟然受挫得這麼粗魯。他失利並非他的錯。假如艾莉卡繼續走那條路,那她等著瞧,會淒慘到叫她連作夢都沒想到。克列默碰到一堆帶有大根硬刺的灌木叢:他聞到叢下有水,猛力衝殺過去,堅韌的枝椏反彈回來,打在他臉上。他成了傷痕累累的犧牲品。本獵人藐視一切見義勇為:殺傷對方後,就要丟下不管。可這個獵人沒命中紅心,顯然是業餘的。故此,克列默對任何人都造成一種潛在威脅,一切人等!
艾莉卡.柯赫站著看。她觀察著。現在是大白天,艾莉卡觀察著。那群人笑夠了,掉頭往工學院方向走去。學生們移動時,還一直陣陣捧腹大笑。不時,還得因為自己的笑而停頓下來。
艾莉卡.柯赫睡在母親旁邊,不時醒來;母親經常不公平的對待她,但此時倒平靜地酣夢去了。至於艾莉卡.柯赫則不得如此安穩酣睡:畢竟,有人正因為她而不時狂熱地踱來踱。她盼望著,即使在夢中也行,能有好的結局,最後能夠享樂;她是女人,此一性別有這樣的野心是衆所周知的。她夢想著,那男人狂風暴雨地佔有她。請這麼做呀。今天,她自願放棄看電視。然而,就只有在今天,她才能看到最愛的主題:外國街道!她把自己投射其中,在裡頭打滾,平安無恙。大部份是美國風景,無止無盡,因為,美國人實際上不曉得什麼是極限。她希望能得到電視中人享有的誇張青睞、關注。艾莉卡焦躁地默想著,或許,我該與那男人去旅行一趟吧。但母親會怎樣?大家為什麼不能在適當的時間退場呢?她分泌著潤滑液,身體不由自主地有反應;無法老是由意志操控、。母親繼續在睡,不知不覺,真是慈悲。電話響了。這麼晚了,誰會打來?艾莉卡嚇到了。但她馬上了解,誰會這麼晚了還打來。體內有聲音,跟她有關係的,告訴了她。這種聲音不公正地被稱作|愛情。這個女人很高興她贏了,盼望能得到愛情獎盃。她會把它擺在花瓶旁邊,在她的新公寓裡為它設有尊榮的位置。她完全得到解脫。她摸索著,穿過暗沉沉的房間及走道,來到電話旁邊。電話尖叫著。她會拋棄約束,愛情是唯一原因。她盼望脫離約束。真是寬慰。畢竟,彼此相愛是極其特殊的。通常,只有一方在愛,而另一方則忙著以兩腳能拖動身體的最大速度逃開。這種情況要有兩個人,而其中一人正打電話給對方。太棒了!多方便,多神奇呀!
艾莉卡.柯赫走向母親,以便結束自己的孤單。
就在這時候,當克列默把時間浪費在搜捕特定鳥類的同時,女人,今天很早就上床了,正在家裡睡得很甜。她沒遭到母親的懷疑,排除困難的入睡了,誠如克列默排除困難,走經城市的夜間草原。克列默尋覓著,但沒找著。他在追蹤不一樣的叫聲,但無法鎖定叫喊者。他小心前進,可不想被大木棍打倒。電車沒多久以前,還沿著公園邊緣叮噹而行,可以為他指點方向,現在則已經改頭換面,連名字都換了:它們現在存活於地下,聽都聽不到了。克列默無法為自己導引方向,不曉得自己要去哪兒。他可能往荒野更深處走:那兒將有得吃,不然就會被吃掉。克列默非但沒發現食物,還深覺自己有可能變成獵物!克列默在找火鶴,有個人拿著公事包,可能在找紅腹灰雀吧。這男人殺入灌木叢,來到開闊草地。他向左看,向右看,等看看有沒有什麼細瑣無聊之類者,比方說跟他一樣的閒逛者:他先笑話起自己了。他曉得,閒逛者腦筋裡想的無他,就只有食物與家庭。再不然,就是附近有形的植物、動物,後兩樣倒是令他極為關注。畢竟,無可取代的自然保育地日復一日遭到污染而面積縮小。閒逛者可以解釋為什麼自然正在死亡,而克列默更可以確定,自然的哪一部分會先死去,而且理由、例證充足。他在黑暗中如是威脅著說。克列默一手拎住自己的大背包,另一手攫著大棍棒。他能了解閒逛者為什麼會感到焦慮了。
無論他漫遊得多深入,都沒看到半隻鳥。然而到最後,快要放棄希望之際,有東西不期然地出現在克列默面前:有對四肢交纏的情侶,已經進入色情的最初階段。至於精準說來是到了哪個地步則不得而知。克列默幾乎踩到女人跟男人身上:他倆組成混合物,形狀不時改變。他一腳笨笨地踏到某種衣飾,另一腳則幾乎因踩到正趴伏的另具肉體上而跌倒,此肉體則正在進行瘋狂的消費行為。頭頂上有棵被風吹得颯颯作響的樹,它自身安處生態保護,生存無虞,故熱心地提供迷彩,遮蔽住猛烈的做|愛呼吸。克列默激|情地想找鳥類,沒留神自己到了哪裡。他把忿恨發洩在這具肉體上頭;它不期然地在路邊袒裎開放,毫無羞恥地壓碎別的花朵;克列默的理由是肉體不該在市有花圃上打滾——懂了沒!被壓碎的花大可被丟掉。克列默只找到一根不沉重的棒子,用來積極參與肉體搏鬥。此刻,我們可以瞧見,到底是他打到人,還是挨打了。嗯,男人也可以採發笑的旁觀第三者立場,來參與這場宇宙愛情的馬上槍術大賽。克列默喊出一些髒話。他是由內心深處吶喊出來的。他精神大振,原因是這對男女沒有回應。有個工具懸晃著。某人匆匆地把東西拉起來,另一人把東西拉下去。秩序在克列默跟前恢復了。兩個馬上槍術大賽的參與者安靜、輕柔地忙著整理自己,還有他們外頭套罩的飾物。有幾樣物件位置弄錯了,但很快就擺回定位。天空開始下毛毛雨。原始的狀況恢復了。克列默不以為然地解釋,某些行為模式會有什麼後果。他有韻律地把樹枝敲在自己右膝。他覺得自己變得愈來愈有力量,不知疲倦,原因是,沒人反駁他。
外頭沒什麼車,就算有一輛駛來,克列默年輕的反應力也足夠幫忙他的。只消果斷跳到一旁就行了。既年輕又敏捷,克列默可以面對任何人!他說:今晚,我可以空手裂樹!他很高興,現在感覺比稍早好得多了。他對準一棵樹用力灑尿。他存心只讓光明的念頭掠經腦際:這便是他成功的秘訣。瞧,他的腦子是單向的!用一用,接著就弄熄了。克列默不想拖著任何重量四處跑;他決心如此。他走在街心,一種挑戰。
沒有人來。沒人打開門鎖,開啟大門。這個善變的世界中,夜已然降臨了,克列默只曉得自己情感的恆定因素。到最後,他或許會去電話亭。除開小小地露出身體外,他還保持冷靜,守規矩地等在入口處。等候晚歸的住戶。對外在世界,他看來平靜,沒有怒氣。他的體內,眼耳鼻舌身五官都在造反。晚歸的人不該瞧見他的那一面,不能讓他們起疑。他為自己的感覺而感動。他為自己而心動不已。很快,這女人就得離開「藝術」的偉岸駿馬,跟他加入「生命」之河。她會成為濁濁人世、熙來攘往、知道羞愧的部分。克列默平板地對樓上那女人說,藝術不是特洛伊木馬,她只在藝術中尋求內容與滿足。不遠處有個電話亭。它馬上將被動用了。克列默唾棄那些破壞狂,居然把電話簿內頁撕走了。此刻可能有人因為亟需某個電話號碼,卻因找不著而喪命哩。
倒在地板上的這女人曾把許多不同的事物劃歸為激烈的情慾:他的舉止或許一半跟激|情很像吧。艾莉卡.柯赫有一次聽人說過類似的東西。但親愛的,這樣子夠了!我們用比較好的東西來開頭吧!若示愛的姿勢有如曲目,她寧可痛苦從中完全被除去。此刻她感受到了,親身嚐到了,她懇求回到愛情正常的版本上。我們用理解來接近彼此吧。華特.克列默暴力地想征服這個女人,儘管她說自己已經改變心思了。請別打我。我的理想是再度分享情感。艾莉卡修訂自己的觀點,但太遲了。她表達出這樣的觀點:她身為女人,需要的是好多、好多的關愛與溫暖。她伸手按住自己的嘴,有個嘴角流血了。男人回答說,那樣的理想是不可能的。他只在等這女人後退一點兒,接著他才好追隨她。驅動他的,是獵人的本能。正因水中運動員兼工程師如此的本能,才能叫他警覺,該遠離深水及暗礁的。假如這女人迎著他而來,他早就死了,跑掉了!艾莉卡懇求克列默,請和_圖_書他展現他善良的一面。但是,克列默才開始了解自由為何物呢。
她不曉解,愛情怎麼可能如此被恩將仇報——她的愛情。我們總是希望自己的成就能有所報酬啊。我們相信,別人的成就不必然定有獎賞。我們期望取得某些成就時,代價低廉一些。母親活動起來了;她打算報警。因此,她被猛力推回自己房間,跌在地板上。克列默解釋說,他沒在跟她講話。所以別攪和進來。直到目前為止,母親一向都有得選擇。克列默叫她寬心,我們時間多得很呢——如有必要,整晚都行。艾莉卡不再能向上開花了。克列默問她,這樣子是不是她想像的東西。她的臉腫得像警報器,說:不是這樣。母親掙扎地坐起來,威脅男生說定會叫他慘不堪言,母親將會扮演決定性角色。就算情形壞到極點,她還可以找別人幫忙。這個老邁的守護天使如是賭咒。他應該覺得難受,對應該細心照顧的一個女人竟然做這些暴行,那個女人有朝一日也可能變成人母呢。他應該想想「他的」母親!艾莉卡的媽媽替他媽媽感到難過,竟然生出這樣的兒子來。同一時間,艾莉卡的媽媽奮力殺到門邊,但她再一次被粗i地由那兒推回去。為了要把她推回去,華特.克列默不得不暫時放過艾莉卡。接著他把母親的房門鎖上,讓母親留在窄窄的四壁之內。開啟臥室的鑰匙,按料想是用來把女兒鎖在外頭的,只要母親認定有必要、想要那麼處罰的話。母親一開始驚嚇到了,想著:被鎖起來了!她在門上搔刮著。她啜泣兼口出威脅。面臨抵抗時,克列默變得更強了。這個好爭勝的運動員在困苦賽事之前,女人才意味危險。艾莉卡的願望跟他自己的願望搞混在一塊兒了。艾莉卡啜泣著說:我不是這樣描想的。她講著人們看完戲之後說的話:就只有這樣子嗎?換句話說,艾莉卡是被自己的肉體淹沒了;換句話說,是被沒有獲得報答的愛情所衍發的暴力給吞噬了。
母親,身處臥室門後,料想到她這不對外開放的單人動物園裡,將出現最糟糕的事了。艾莉卡哭泣著,列舉自己為這個男生所做過的無數好事,她不辭辛勞地訓練他的音樂品味,造就他的音樂能力,達到完美。艾莉卡大叫著,提到她的愛情帶來的好處——這個男人兼學生的額外作業。她還想取得控制權。唯有赤|裸的暴力才能阻止她。男人比較強壯。艾莉卡憤怒得冒煙:他只能用蠻力來控制她。為此,她挨打了兩到三次。
克列默擠進入口,解開牛仔褲拉鍊。他把自己安頓好,放進母系的洞穴裡,想像著艾莉卡小姐,開始搓揉。他藏身很好,旁觀者瞧不到。雖然有點分心,他集中意識在自己的感官核心,它在下邊已經成形了。他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很快樂。他充滿年輕的節奏。他在表演自在自為的工作。他是唯一的受益人。他把頭後仰,對準某個無光的窗戶手|淫,但不曉得它是否真的為窗子。他未動情,但殘酷。他賣力地玩弄著自己,情感並未翻攪。窗戶沒有燈光,在他頭上延伸著,有如風景。他的位置只比她家低一層樓。克列默猛力抽搓:但並非真想迅速完事。他在自己身體的這個部位工作,無喜亦無樂。他不想恢復或摧毀什麼。他不要上樓去找那個女人:但若有人打開門,他也會直接上去找她。就有九牛二虎也擋不住他!克列默摩擦自己的方式如此隱密,以致於就算有人看到他也不會起疑,肯定會為他開門。他可以永遠站在這兒,依然生氣勃勃。克列默等著,其實並未決心要等到有夜歸者替他打開門。就算要等一整夜也行。而且,假如他必須一直等到早上,當第一個人由公寓的樓梯間裡冒出來時——克列默拖著自負的陽|具,等著門打開。
(全書完)
巨大的聖卡爾教堂蹲踞在蕭瑟荒原上。噴泉波波冒湧出,自滿而吱吱喳喳。除開存心被當作綠洲來栽植的瑞索公園外,四處都猶如走在石頭上。瑞索公園,你也可以搭地鐵過去,隨你高興。
艾莉卡走過博物館區之前的大廣場。鴿子飛了上來。碰到她堅決的神情!觀光客先是瞧著瑪麗亞.泰瑞莎女王的雕像,再看看艾莉卡,接著又掉頭回去看女王像。鳥兒振翼噗噗沙沙。博物館開放時間公佈在海報上。圓環的電車朝紅綠燈開去。陽光穿過灰塵,閃爍不定。城堡花園欄桿後,少婦們開始一天的行程。第一批「禁止進入」的看板被丟在碎石人行道上。少婦們口沬四濺,像由高處滴毒涎。四處,人們三兩成群|交談著。同事們碰頭了,朋友開始爭論。汽車駕駛人猛然開過歌劇院十字路口,因為行人都還在地下道,眼前不見蹤影;行人們在地下道得負擔起自己造成的一切損害,因為在下頭他們是找不到替罪羔羊,即汽車駕駛人的。人們先在外頭打量過之後,再走進商店。有些人亂逛著,漫無目標。圓環四周的大樓把人們一個接一個吞噬入內:都是從事進出口的人。為人之母的在阿伊達咖啡館聊天,討論女兒們的性事,發現她們太早熟了,很危險。她們讚美自己的兒子,對課業跟運動真專心。
刀子暖暖的放在提包裡,艾莉卡一把攫起,走向街道,朝向她的目標。她像不比尋常的景像,好像存心要嚇走人似的。人們瞪著她倒不會良心不安。他們轉過身來還議論紛紛。他們發表自己對這個女人的意見,並不感覺害羞。艾莉卡穿著她優柔寡斷的半迷你裙,走進青春人群做艱困競賽時,她頭抬到最高。到處都看得到的年輕人公開嘲笑老師。年輕人嘲笑艾莉卡的原因是她的外表。艾莉卡嘲笑青春,原因是其內在沒有實質。有個男的眼睛梢訊息給艾莉卡:她不該穿這樣的一件短裙。她的腿沒那麼好看!這女人繼續走著,大笑。她的洋裝不配她的雙腿,她的腿與她的洋裝不搭配,這連最溫和的服裝批評家都要這麼說。艾莉卡超脫在自己與他人之上。她急急想知道,自己是否能料理掉那個男人。即便走到市中心,年輕人都還在嘲笑。艾莉卡大聲嘲罵回去。他們能做的一切,她都能做得更好。她吃過的鹽,多過他們吃的米。
鋼琴教師離開床褥,留下溫暖的空洞,會慢慢冷掉的空位。另外,她還離開了媽媽:母親還沒醒來。真是不孝,居然忘掉這麼多年來歷經考驗、真正的同伴!電話中,男人下令,叫她立刻開啟前門的鎖。艾莉卡攫著話筒。她沒料想到他在這麼近。事實上她期待的只是最最溫柔的話語,宣示夜間的心願,還有許下很快就可以完全親近的允諾,或許明天下午三點鐘,到某家小咖啡店吧。艾莉卡期盼這男人會提出這般精確的計畫,俾便築巢。他倆很快就會談論,明天還有接下來好幾天!他們會討論兩人的關係會不會是永恆的歡樂;接下來他們會展開關係。男人不情願地等著享受;這女人設定好整區的建築物了,因為她心中認定,一切事物都受制於整體,可怖而兆頭不祥。事實真叫人不悅:女人還有她的七情六慾。這女人馬上設定好複雜的結構,類似胡蜂的窩,以便自己在內能安心愜意。華特.克列默大致感受到,一旦她開始建築,他就無法擺脫掉她了。他再度來到前門,等著它打開,那對艾莉卡會有好處的。就此一次,下不為例了!艾莉卡像在賣弄學問,打量著每一項最小的細節,然後拿起鑰匙。母親還在睡覺。她睡著時,沒什麼東西會由大腦核心處迸發出來,因為,她已經擁有自己的房子,裡頭還有個女兒。她覺得沒必要計畫什麼。女兒倒期盼這麼多年接受訓練,有所成就,應該有所報酬。價值相當地。很少有女人等候到如意郎君。大部分女人都接納第一個、也最糟糕的負心漢。艾莉卡選擇最後一個,等著他來,而他真是人群中最好的。再沒人能超越他了!這女人思考著,這一切將猶如數目及等式,彷彿不得不必定如此。她想像這麼多年來忠誠服務於藝術的領域,她將得到獎賞了。假如男性意志力真的可以把她帶走,遠離受過考驗、忠誠的媽媽,那麼她的工作真是成功了。要對我好哦。男生很快就得到學位了,而她已經有份薪水差強人意的工作。她替他決定,年齡差距是小事。
艾莉卡倒在地板上,玄關淨腳用的小毯在她身體下歪滑著。她說,拜託別這樣。她的信不應該受到這麼大的處罰。克列默已經解放而出,但艾莉卡沒被皮帶栓住。男人漫不經心地打她,刻薄地問:嗯,妳的信現在在哪兒?這都是妳自找的。他吹噓著說,他不必把她綁起來,誠如她自己可以見到的。他問她,現在,那封信是否能對她有益。克列默一邊輕輕打她,還跟她講,這正是她那時想要的。艾莉卡流著眼淚抗議說,這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是不一樣的東西。男人回答說,嗯,那麼下次妳要表達自我時,得更小心才是。他踢她,表明最簡單的等式:我就是我。而且我不覺得羞恥。我的表面下,百分之百是自我。他威脅著這女人:她必須誠如他現在一般接納他。艾莉卡的鳥樑斷了,一條肋骨亦然。她把臉埋在兩掌之間,克列默還跟她講:對了,妳的臉不怎麼樣囌,對不對?這個專家說,有好多更吸引人的臉呢:他等候這女人會說:也有更不吸引人的臉呀。她的睡袍滑下來了,克列默想到要強|暴她。然而,為了顯示他對雌性性魅力的輕視,他說,首先,我得喝杯水。他讓艾莉卡知道,他被她吸引的程度,還不及熊被住有蜜蜂的空樹幹所吸引的程度。艾莉卡吸引住他,是因為音樂的成就,而不是美麗。現在,她只消再等幾分鐘。我會用自和圖書己的方法來解決麻煩的。這個學工程的學生滿意了。母親在詛咒。艾莉卡想到要逃。她習慣用想的,而非行動。老是密密緘封起來,所以,她從來沒能有所擄獲。
艾莉卡若走到街上,會嚇著大家;光是她的外表就夠了。艾莉卡的「對外部門」穿上不合時宜的洋裝,叫好些人轉頭看,當成笑柄。
她想站起來,但做不到。她跌了回去。母親由她身處的障礙物之後向她女兒尖叫著!那不是她擺下的。妳怎麼了?女兒跟她講沒事,還好。一切都在掌控中。女兒求男人讓母親出來。艾莉卡喊著「媽媽」,爬往臥室的門,母親由門後喊艾莉卡的名字,愈來愈大聲了。母親說同一句話之間還夾著一聲詛咒,彷彿她有這習慣。
人潮流動著,成群的年輕人凝結在其中。他們組成前鋒與後衛。這些該被捕下獄的年輕男人們肯定都有經驗了。他們一直談論著。有些人的經驗該只是跟自己有的:至於另外的,則是跟別人有的:反正最後終將回歸自我。
艾莉卡.柯赫發現華特.克列默混在一群同性質而知識等級不同的學生當中。他們一起大笑著,但並非針對艾莉卡;他們甚至沒注意到她哩。華特.克列默大聲表示,今天他不想逃學。昨晚,一如其他夜晚之後,他倒不必休息久一些哩。艾莉卡算算,共有三個男生,一個女生;她大概也是攻讀某種電機工程的吧,故此合組成科技的創新。華特.克列默高興地把自己的手臂攬過她的肩膀。女孩大聲笑著,一時把她的一頭金髮埋進克列默的喉頭;他的脖子一樣,也得頂著金髮腦袋。那個女孩笑得好厲害,以致於幾乎站不住了,她的身體語言如是傳達。女孩必須靠在克列默身上。其他人也起鬨認同。華特.克列默笑著搖搖頭。太陽擁抱著他。光線環繞著他。克列默一直放聲大笑,其他人也直著嗓子加進來笑。有個晚加進來的人問,什麼事這麼好笑?接著也加入一起笑。他搞懂了。有人興高采烈、口沫四濺地跟他講解了什麼,此刻他終於了解他為什麼要笑了。他比別人笑得更大聲,原因是他得彌補回沒笑到的時間。
新的一天開始,可以瞧見艾莉卡孤單一人,但母親熱心為她塗好藥膏,纏滿繃帶。艾莉卡原本能夠跟那男人一起展開今天的。此時白天到了,她準備得很糟。只是,天氣很美。母親還是異乎尋常地安靜。她一直在投球,沒有惡意,但一直投不進籃裡:她把籃子掛得太高了,全都是為了她女兒。這麼多年來,她持續把籃框一點又一點地掛得更高。現在,幾乎沒人能瞧得見了。
克列默到達艾莉卡家所在的公寓了。終於到了,快樂的感覺無比強烈。誰想得到呢!怒氣停駐在克列默體內。這個男人不打算丟石頭提示自己來了,像小男生丟在小女生房間窗子那般。學生克列默一夕之間長大了。他自己也想像不到果實會成熟得這麼快。他並沒有叫門。他抬頭看著各個暗沉沉的窗戶,靜靜地確認自己的位置。他定眼瞧著某個獨特的無光窗戶,不曉得那是否是她的房間。他感覺出窗子半屬艾莉卡,半屬她媽媽。他認定那是間新婚房,是給成婚伴侶的:艾莉卡跟母親。彷彿有條繃緊的愛情繩索連接著艾莉卡,克列默把它砍斷,綁到某件新鮮事兒上;此外,艾莉卡要扮演的只是特寫部分,是通往結局的手段及角色。未來,克列默就能平衡工作及玩樂了。很快,他的學業就要完成了,屆時他將有更多的時間來從事他這濕溜溜的嗜好。他也不再需要來自這女人的關愛了。他不再需要任何還未臻於完美的東西。而他會不會再注意她,就全得瞧他認為恰不恰當了。一道汗水出現在他右邊太陽穴上,很快滑了下來。他的呼吸像在吹口哨。他在相當暖和的天氣裡跑了好幾英哩。他得緩和一下呼吸:當運動員向來是他熟悉的。克列默查覺到他在排除掉好些念頭,以免想到不堪想像的。他心中的一切快速而短暫。印象則歧異多變。結局很清楚,手段也畫好了輪廓了。
過了許久,艾莉卡動手把針與衣夾拔下來,整齊地放回原來的容器中。痛苦消退了,眼淚也已經乾了。
冷水叫克列默回復力氣了。他向來會因冷水而清醒些。艾莉卡幾乎要摸到母親的門了,但接著又被學生給丟了回去。她再度向他乞求:別打她的頭或手。克列默告訴她,他這個樣子無法走出去,他會叫碰到他的人嚇壞了。他會落到這種狀況,都是她的錯——對我好一點吧,艾莉卡,拜託。此時他向她撲去,全速向前。他舐著她的臉求愛。除開戀愛中的女人之外,誰能給他愛,態度更大方,條件要求更少呢?求愛著,他藉著拉下拉鍊而打開自己。要求著愛與理解,他斷然地插入這女人。他強力地需索自己得到關愛的權利,這項權利人人都能夠有,即便最壞的人亦然。克列默,最壞之一,在艾莉卡體內打洞。他等候著能由她發出一聲歡愉的呻|吟。艾莉卡沒有感受。什麼也沒來,什麼也沒發生。不是太遲了,就是太早了。這女人公開招認,她似乎是被欺騙的受害人,因為,她什麼感覺都沒有。這樁愛情的核心是滅絕。她盼望自己是愛著他的,克列默希望她以前愛過他。克列默輕拍著艾莉卡的臉,想挑起一聲呻|吟。他心裡並不在乎她呻|吟的原因。艾莉卡希望有慾望,但是她慾求及感受到的,都是空無。因此,她求男人馬上停止!他更用力打她,用手掌,另外也倦於求愛了,他變化自己的行動,成為暴力程序。像極端的爬山。女人無法歡愉地投降,但男人要她自願求降。他沒必要強迫女人。他向她大喊,接受他,快樂點兒!他瞧見她未有感動的臉龐因為他的存在,只留有一種印記:痛。克列默邊打她邊問道:那是不是意味我最好走了?他正在向這女人表演他個人最好的,所以最後他才能擺脫掉他的色|欲。他威脅著她,僅此一次。艾莉卡啜泣著,求他停住,因為很痛。不曉得是純出自懶惰,或是不感覺疼痛,克列默無法在幹完前抽離這女人。他要求:愛我吧。他交替著舔她、打她。他把自己的頭放在她的上面之際,憤怒得血紅。母親希望它結束了。她像機關槍,擂在房門上。不管鄰居了,她快速開火。克列默增快速度:他抽動得很快。他沒射出目標之外,他正中紅心。衛冕者再度做到。
母親宣佈,她女兒應該多去外頭走動,認識新面孔、新地方。以她的年齡,時機正正好。母親算給她那舌頭打結的女兒聽:妳一直跟我這樣的老女人待在一起,對妳不好啦:妳還青春充盈。鑒於艾莉卡拙於識人,這剛剛才驗證過,艾莉卡今年已經失敗第二次了。母親討論著什麼事會對艾莉卡有益。艾莉卡事實上也知道,這是通往自知的第一步。談到曖昧朦朧的未來,母親急急地安慰她:男人還多得是呢。艾莉卡仍然不言不語,所以不怎麼親切。母親害怕艾莉卡此時又在胡思亂想了,她說出自己的害怕。不說話的人,很可能就是在胡亂想東想西。母親要求艾莉卡把想什麼說出來,別讓她的念頭悶壞了。假如艾莉卡想到什麼,她得告訴母親,讓她能了解。母親最害怕安靜。她的女兒在辯護什麼嗎?她敢不敢回嘴?太陽升起的高度,已超出塵埃廢棄物了。公寓正面沐浴在紅光中。樹木以綠蔭為帽,蓋住自己。它們決定只擔任配角。植物綻開花|蕾,以便表示自己的意見。人類在其中走來走去,口中嘰嘰喳喳講著話。
門後,母親透露出擔憂自己的女兒,由於害怕這男人,母親瑟縮奉承。此外,她也害怕自己的身子可能受到傷害。母親擔憂自己老豆莢般的身體。她向上帝及上帝的兒子祈禱。因為任何損失都可能是最後一擊,母親很害怕她可能就此失去女兒。多年來的辛苦訓練將付諸流水。母親的訓練可能會被這男人的新手藝取代。母親要煮些茶,一旦有人要茶,她能離開房間。她嘶喊著什麼要報仇!說要報警!艾莉卡在愛情的斷層上哽咽哭泣。斷層指出,她寫在信上的要求已打擊到了這男人,因為太輕浮了。它跟她講,他的失敗真是太大的侮辱。她出現在公衆場合時,一向自認她是最好的。可一旦她呈現在大衆之前,整個群體生命中的她,所佔的部份又會被證實為極渺小。很快地,事情就會變得太遲了。
他對艾莉卡說:我們先搞清一件事。天底下再沒比女人想改寫《創世記》更糟糕的事了。那是笑話雜誌的題材。克列默足夠當一整本小說的素材。他怡然自得,從不會憔悴枯斃。相反地,他喜愛自己的冷酷,如他口腔裡的那些冰角。不必付出代價就取得財產,這意味著,想離開隨時都能離開。財產擱在後頭,還等候何日君再來。他可以發誓說,他很快就能經歷過這女人代表的階段了。畢竟,她曾拒絕過兩情相悅,那是他最初、最誠懇提出的。現在一切都太遲了。克列默表示,該輪到我提出條件了。克列默以自己的榮譽立誓,跟她保證。他語帶威脅,質問她,她自以為是誰呀。這個問題重複使用,但沒變好。
艾莉卡期望,他至少說說他很抱歉吧,再不濟也該如此吧。但是,他沒有。她很高興母親無法介入。最後,艾莉卡可以私下處理私事了。時至今日,除開想生孩子的人以外,還有誰會想到母親或者母愛呢?在克列默身內的「男人」大聲說。艾莉卡想用蓄意(但好像很瑣細)的曝露來點燃他的意志力。直到火焰燒灼起來,可以在欲|火中加塊更粗的木頭之際,她才抗辯。她的臉又被打了,話雖如此,她還說:拜託,別打我的頭!她聽到他數落www.hetubook.com.com她的年齡,至少卅五歲了,不管她喜不喜歡。她慢慢失色了,原因是他對性事的嫌惡。她的瞳孔烏雲愈來愈多。克列默終於領受到憎恨的益處了。他中邪了。現實對他而言,像夏末陰沉的一天終於轉晴。他對自我不夠老實,正因如此,他才把這種奇妙的憎恨用愛偽裝起來得這麼久。偽裝吸引住他上好長一段時間。但此刻,他破舊殼而出了。
克列默無拘無束地前後晃動著,像門上新點過油的鉸鏈。假如他晃往前,那對戀人就會預期有苦頭。假如他晃往後,他可能就開啟一扇逃生艙口。這兩個孩子畏縮退後,直到背部抵在實物上,叫他們無法逃脫。他們是在想,但除非他們往兩旁衝,不然是無法逃走的。突然之間,這個景像叫克列默覺得有趣。他又再度體會到慣熟的肌肉訓練了。他站著,檢查一根或兩根槳的倒影,只是沒有水罷了。眼前活生生的景像有實質,很容易理解。有兩個對手面對著他。容易料理,也很懦弱,不情願打架。克列默該抓住這個機會呢,抑或任它白白溜過?他是處理這種情況的高手。他可以表示同情,不然就處罰他們,因為他們以糜爛的青春破壞了公園的平靜。他還可以報警。但他得趕快下決定,因為,完全沒他人蹤跡,實在太令人想逃跑啦。克列默就大喊:「站住,小偷!」也會徒勞無功:他就只能無功地站在此地,而他生氣的立場也會縮小,他的俘虜會飛奔而逃。這對少年人留意到這個男人的語音裡有很輕微的不安。或許克列默的猶豫不決展現得太匆促了,連自己都不曉得。但這對那兩個孩子可是訊號!他似乎不知怎地離開動用暴力的立場了。他們抓住機會,機會難再。因為克列默不是在水中,他狐疑著:我該做什麼?這兩個孩子繞過樹幹,飛奔而去了。事實上他們是被克列默的塊頭較大而嚇走的。他們的鞋跟踏在草原地面,聲音鈍鈍的。草原的內裡,也就是泥土,在某些地方閃閃發光。兩個孩子把某種像夾克的東西忘記了,還是叫短外套?兒童外套?克列默沒拔腳狂追。他倒寧願踩在夾克上頭。他不找看看口袋裡有無錢包或皮夾,也不看看有沒身分證。他不找尋貴重物品。他只把夾克踩在腳下,踩得怡然自得:這好比上了鏈鎖的大象,雖然腳繚讓大象只有幾英寸的自由空間,然而他還是知道如何充分運用。他把夾克踩進泥土裡。他再找不到沒踩過的地面了。然而他愈來愈生氣:整片草地都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敵。克列默固執、內心不平靜地踩著腳底下軟墊般的東西,帶有他獨特的節奏。他把夾克踩成碎片,慢慢地,也累了。
艾莉卡背後的拉鍊有部分綻開了,陽光曬得好暖。她的背部讓愈來愈強的太陽照得愈來愈暖。艾莉卡走著走。背部在陽光中溫度上升。血液由她冒了出來。人們由肩到臉看著她。有人掉過頭。或者,不全然如此。艾莉卡知道她得走的方向。她朝著家,逐漸加快腳步。
一離開公園之後,華特.克列默到街上逛了好一會兒,漫無目標,無計可施。雖無方向,但腳底動力卻輕快得很,使得他在別人入睡之際,還一直不停地走著。五臟六腑內浮游著一團暴怒之氣。氣團卻沒蹦向體腔的哪個特定部位。克列默感覺漫無目標,但其實,他似乎方向已定,朝著某特定女人的家走去。許多事物懷著敵意似在打擊克列默,但他沒遭逢敵手,他的目標太精準了:很特別、有才智的女士。他徘徊於兩到三個女士之間,最後選擇了這一個。他不會因為暴力的緣故而放棄她。雖然,他討厭暴力,但,若暴力朝著他而來,他仍會不繞開,正面迎擊。
克列默在恨意中突然覺得,這個女人簡直就像胡亂生長的樹。樹要修剪去枝,就得學習忍受。手麻木地打臉。門後,母親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她如此焦躁終至加入哭泣。她盼望她能同往常般,走到現已半空的酒櫃。她無法打電話求救:電話在玄關,無法拿到。
女兒通常晚一點才會開始日間活動:正因如此,白天的逝去也無所謂,因為晚一點兒才會真正開始。
他像個身藏毒液的愛情侏儒,偶然漫步,路經此日間休憩所,夜晚逃遁,試圖把自己的脾氣發洩在無辜的動物上。他想找可以用來擲打的石頭;但找不著。他揀起樹上掉下來的樹枝,但這根木條太鬆太輕了。他把自己的愛情提供給那女人,但她卻要求他給點殘忍的。所以,他得降相以求,嘗試征服,盼望找到比爛木頭更好的武器。因為他沒能駕馭他的情婦,此刻他得彎腰駝背、不休不止地揀木頭。這根樹枝太細了,火鶴會當面嘲笑的。那根也稱不上棍棒,只是一小塊乾枝枒。沒經驗,但願意經歷新鮮事的克列默無法想像:鳥兒們晚上都去了哪兒,竟能逃過那些想折磨牠們的人。牠們可能也有自己的小房間吧!有些野蠻人曾殺過不少鳥兒,克列默並不介意輸給他們。此刻,他對水的嗅覺更犀利——水本就是他熟悉的元素。按照旅遊手冊,那兒應該是那些粉紅色獵物逗留之處。風中隱身著無數不同物體的沙沙作響。亮灼灼的小徑曲折往復。既然他已經前進得這麼遠了,克列默想,找隻天鵝湊數也好,那種生物較容易拿來替代。這個念頭提醒了克列默:他是多麼想替自己如沸如焚的怒氣找個宣洩口。假如有鳥兒一動也不動地休息在水中,他就要把牠們引誘上來。假如牠們是在水邊憩息,那他更省事了,不必沾濕。
他用衛生紙很快清理好自己,接著把那濕漉漉的紙團扔在艾莉卡旁邊的地板上。他忠告她,別對任何人講。這是為了她自己好。他為自己的舉動道歉。他解釋自己的行為只是因為無法忍受。那樣的事發生在男人身上。他模糊地向還躺在地板上的艾莉卡承諾著什麼。我太匆忙了:男人用自己的方式要求寬恕。現在我得走了:男人用自己的方式把愛跟崇敬還給這女人。假如他有帶枝紅玫瑰,他會當場把它獻給艾莉卡。他離開時說了句陳腐的話:「嗯,再會了。」他檢查玄關桌子,找找前門的鑰匙。這樣子不好,把兩個女人孤單單丟給對方。他的忠告是,離開比較好。他用力扯住艾莉卡的韁繩。她應該盡可能客觀地想想代溝!克列默建議艾莉卡多出去走走,就算不跟他,也該自己一人。他提議,要陪她達成他曉得自己根本無法帶領她做到的事。他決定老實說:嗯,就這樣了。純粹出自於好奇,他問她,會不會再跟男人試這種東西。他自問自答,說出最合邏輯的答案:不,謝了。他求助於成語寶窟,說:妳無法結束的事,別去起頭。接下來他笑了。他必須笑著說:妳瞧,發生的事就這樣啦。他建議她,好好照顧自己!此時她該放錄音帶,叫自己平靜下來。這個道別真漫長;他重複了好幾次。他發問說,有沒有什麼搞錯了,接著又回答自己的問題,別擔心!等到妳結婚的時候,一切就沒事了。克列默援引通俗智慧,放眼未來。他必須回家了,沒人吻別,但,換個角度,他真的吻了!沒拿到酬勞他是不肯走的。他已經得到應得的了。而女人呢,肯定能得到未來該降臨在她身上的事。所見即所得。在艾莉卡嘗試失敗,未能以身體來反應他之後,克列默給艾莉卡的反應便是如此。
他搭電扶梯,下降到幾乎空無一人的地下街通道。他到小攤買了份半融化的冰品。賣冰男子戴著一頂怪帽,把冰品遞給他,毫無愛心兼漫不經心;這男子不曉得,他的漫不經心讓自己接近挨打的程度有多近。男子沒挨打。他的怪帽暗示著他的身份,是水手或廚子,或二者兼具:看不出年紀的臉孔則流露出疲憊。克列默把杯子裡的冰品兩大口全吸進了自己漏斗型的口中。沒有人來人往。速食連鎖店的玻璃屋裡,幾乎沒什麼人還坐在裡頭。冰品微溶,清淡無味。克列默覺得冷靜下來了,很舒服。而固執也沉潛下來了,但精髓慢慢硬化;軟軟的心血結晶成型了,以便攻擊。此刻他在乎的,只有本次出遊的終點;假如他對這整件事還有什麼想說的話,那便是,他很快就要抵達目的地了。他的心中醞釀著大打一架的情緒,但他不會打架的。此外,克列默大步跨經街道,向某個女人走去。她有可能在等候他:她一定得等著。此刻,他的願望絕不退縮,他的命令無可妥協,他要回頭去找她。他有話要跟她講,對她而言全新的東西;他有好多想講的。他要給她一頓粗飽。克列默像迴力棒,回返時沒跑到別的地方,只向這女人奔去,回到她身邊,帶著他們共同的目標,新式的觀念。克列默尋找自己心靈的颱風眼,據說那兒全然風平浪靜。他短短地起疑,想自己是否該踏進咖啡鋪裡。他思索著:我想花幾分鐘,跟正常的人類在一起。對喜歡把「身為人類」列為最優先,但又不時受阻於種種而無能成為正常人類的男人而言,這絕非微小的慾望。他沒找家咖啡鋪。髒兮兮的抹布在鋁製櫃台留下黏黏的拭跡;鋁蓋之下則是彩色耀眼的蛋糕及糕餅,食品頂上都塗有發泡奶油,擱在櫃內等著販售。香腸攤的木板上滲出油脂,凝成滯塞的油滴。晨風尙未吹起;但晨風聞起來,味道肯定會像受傷的鹿吧。節奏更強了。計程車招呼站只有一輛車等著,但也馬上被客人叫走了。
母親為了叫她開心起來,建議她外出走走——但妳不能穿那件衣服。她女兒沒在聽。她沒說話,母親以為她默許了,得到鼓勵,就由塵封的舊抽屜裡(父親以往常在裡頭掏呀挖的)抽出些和_圖_書健行用的地圖,用她的指頭比著路徑,尋找目的地,追蹤著食品店。女兒到廚房裡拿了把尖刀塞進她的手提包裡,沒被瞧見。正常時那把刀碰到、嚐到的,都是已死動物的肉。女兒還不知道碰著那個男人時,她會殺人還是撲身親吻他的腳。她稍晚再決定要不要捅他。還是向他懇求,既嚴肅又熱情。她沒在聽媽媽講話;媽媽正生動地描述著各條途徑。
艾莉卡伸手往自製的藏寶箱,流臨過豐富的內蘊。有這麼多財寶,克列默甚至都還不知道哩,他就用自己醜惡的胡說八道、滿口髒話,摧毀掉他倆早夭的關係。然而,她才剛起頭哩!她終於往外跨了出去,而他卻縮回自己的殼裡。艾莉卡拿起塑膠衣夾,猶豫一下,再拿起別針,由塑膠罐裡,合計拿出了一整堆的衣夾、別針。
沒聽到鳥叫聲,只聽到遠方有汽車聲,像一條穩定的溪流。已經這麼晚了?城市的噪音一路追隨人們直到此地,一直追到這些城市的綠色|區域,維也納的肺臟;他們來這兒尋找身心鬆弛。克列默身處自己無限憤怒的灰階地帶,正在找有沒有不會跟他惡言相向的——換言之,無法了解他的。鳥類可以逃跑,但它絕不會反唇相譏。克列默離開自己在草地中的夜行小徑。闖空門的小偷也在四處遊盪,克列默覺得自己跟他們很像。他自覺比其他夜生活人類漫越:那些人只知亂逛,挽著女人的手。他自覺遠勝過他們,原因在於,自己的怒火遠比愛情之火燙得多。這個青年男子跑了這麼遠,就是為了要躲開女人。有一小塊地方突然冒出尖叫,叫聲像漣漪般擴散開來。這麼難聽,就像是鳥嘴吐出來的,不然就是剛開始學某種樂器的新手。鳥就在那裡!很快地,破壞與殺戮就會被報導出來,到時克列默就可以拿著剛印出來的報紙,秀給那對他橫施阻礙的愛人看:他可是殺過生的。接著,他還可以如法炮製,毀掉他愛人的生命。生命如線縷,皆可以斬斷。柯赫小姐消遣他的感情。泄的愛,雨一般澆灌著她好幾個月——但她根本不配!他的熱情源自於內心最豐饒、最神聖的羊角杯,傾注在她身上,她竟然把那甜蜜的雨絲倒回去,塞進他的硬角裡。此時,她將得到公平、應得的東西,就是一記陰森的滅絕。
華特.克列默站在入口處,很好奇他能走多遠。此時他有兩種情慾:飢與渴,兩者兼具。他用撫觸自己的方式,來向自己對這女人的情慾屈服。他感受著肉體,而她應該一樣,也感受肉體,這意味著與他玩把戲,毫無目的的遊戲。拿空白包裹賣給他,欺騙他。她那柔軟的肉體包裝應該歡迎他!他會把她猛拉開微溫的床,拉離她母親的身邊。
廚房裡.自來水流了好久。這男人喜歡喝冷水。他完全曉得,自己的行為會招惹些後果。他是男人,他接受後果。水嚐起來有點兒不舒服。她也得承擔些後果,他想到這一點,高興了些。他的鋼琴課顯然告終了。所以,他可以真正獻身在運動。眼前,大家沒半點愉快。然而,該做的事還是必須得做。沒人嘗試要和解。克列默專心聽,想聽看看這女人是否有意願,至少承擔部分罪咎。克列默向這女人承認說,妳至少也有該罵的地方吧,妳得認錯才是。妳不能把人都撩上火了,又把一切關掉。假如讓人覺得太好了,那麼妳是不能又把大門關起來的。有個魔術櫃,裡頭不知有什麼,克列默猛力踢它的門。門蹦開了,不期然地出現了一個有塑膠襯裡的垃圾桶。震波叫最上頭的垃圾滾了下來;各種物事散擺在廚房地板。主要是骨頭。鍋裡有塊燒焦的肉。克列默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傷到了外頭那個女人。她提議說,一切好商量,拜託。她已經公然接受大部分罪咎了。只要他還在這兒,就有希望。請別走開。
艾莉卡.柯赫走了出去,把母親留在身後;母親調查艾莉卡在想什麼。長久以來,母親熟稔時間的程度,極像存心不良的肉食植物;白天這時候要出到外頭露臉,不是還太早了嗎?
工學院的正面,石柱上掛有出身該學院知名科學家的金屬臉孔:他們發明了炸彈及各種國防系統。
假如他想在愛與情感裡有所進展,就該摧毀掉這女人;當她還高高在上時,實際上嘲笑過他!她期盼他綁她、塞她的嘴、強|暴她:這是她要求的,此時她不過是得到她該得的罷了。克列默窮追猛打,妳叫呀,叫呀。這女人大聲哭泣著。門後,這女人的媽媽也哭著。她甚至不曉得自己幹嘛哭。
艾莉卡微微流著血,綣曲著身子,像個胎兒;毀滅工作還在進行。在艾莉卡身上,這男人瞧見其他許多他想擺脫掉的女人。他當著她的臉吼;我還年輕,我整個人生還在前方。沒錯呀,此時正是大好時光!我畢業之後,馬上要出國放個長假。他伸出誘餌,接著猛收回去。我要自己去!沒人敢聲稱妳還年輕吧,有人敢嗎,艾莉卡?假如他年輕,她則已老。假如他是男人,她則是女人。華特.克列默浮躁地向躺在地板上的艾莉卡踢去,踢在肋骨上。他幹這種暴行時,很小心地沒打破任何東西。他向來能精準的控制自己的身體,至少吧。華特.克列默踏過艾莉卡這道門檻,往外迎向自由。她會招惹到這種惡行,是因為她打算控制他,還有他的慾望。她得到的,就是這樣啦。女人有種預感,他將變得異常陰沉。她大聲叫喊,不肯贊同他的忿恨,其實原因只在於,她得因他的忿恨而身體受苦。她尖叫著,開始語無倫次地哀求著。母親聽到她的喊叫,也麻木地跟著憤怒喊叫。這男人在女兒身上可能不會留下什麼還值得控制的了。猶有甚者,母親因為動物性的恐懼而激動起來,生怕有壞事要降臨在她女兒身上。她被驅迫著去踢房門,口出威脅。但房門投降的程度,比她女兒的意志力多年來屈服的還要少。母親口吐恐懼,但無法傳出房門外被聽見。她尖叫著威脅說,強行進入的結果會有多可怕。她提醒她女兒,早就說過雄性的愛會有什麼後果,但女兒就是不肯聽。女兒放肆地哭著,這次挨踢在肚子。克列默的動作壓碾過雌性的反對,心情多麼暢快呀。克列默很高興,他能不理會她們的反對。這男人想要斷絕掉過去與艾莉卡的一切,但做不到。艾莉卡繼續提醒他,她以往對他是怎樣重要的人物,她懇求說,我求求你。
女兒正等著,男人應該來跟她哀求才是。她安靜地坐在窗邊,衡量著要走出去或留在家。一開始她傾向留在家。她決定,我可以明天再去。她俯瞰著街道,接著她出門了。很快,工學院的早上課程就要開始了,克列默就讀的學系。有次她跟他問過。愛情指引道路。慾望是它無知的顧問。
玻璃窗在陽光中閃耀。它們並不為這個女人而開啟。其實不論是誰,它們都不會開啟。沒有好人,雖則很期待他出現。很多人想幫忙,但沒行動。女人把自己的頸子遠遠轉開到身邊,露齒而笑,像隻病馬。沒人看到她,沒人想拿走她什麼東西。她軟弱地回頭看著肩膀。刀子應該插|進她心臟剜攢才對!剩下來必備的力氣消散了。她的眼神空茫,瞄不準什麼,也沒有狂怒、激憤或激|情。艾莉卡.柯赫一刀扎在她肩膀上,傷口立刻湧出血來。傷口無大礙,但會感染灰塵跟化膿。世界,無傷無害,不會靜靜站著。年輕人必定消失入大樓好一陣子了。兩棟大樓並肩站著。刀子收起來,放進提包內。艾莉卡的肩膀裂了條孔隙:柔軟的肌肉組織沒有抵抗地割了開來。鋼鐵進入過,而艾莉卡退場離開。她一手按在傷口上。沒人跟隨著她。好多人向她走來,又分開繞過她,像水流經要沉的船殼。分分秒秒中期待的可怖苦痛,半點也沒出現。車窗光芒閃耀。
艾莉卡體內好多東西在痛,她仔細、小心地移動著。她的繃帶綁得並不都那麼舒服,但綁上時都很有愛心。今天早晨倒能激發艾莉卡想到理由,解釋這麼多年來為什麼她會把自己與萬事萬物隔離。就是為了要有朝一日由遮蔽物後頭冠冕堂皇的湧現,超越其它任何人!何不在今天?在此時?艾莉卡穿上舊洋裝,式樣短得退流行了。這件洋裝若跟當年盛行的式樣比較起來,其實還不夠短。洋裝太緊了,背部無法密合起來。它已經完全不流行了。母親也不喜歡這件洋裝,依她的品味,它太短太緊了。艾莉卡全身像要爆出來了。
這對男女有動物般的恐懼,壓迫著克列默,然而比真正獸類散發出來的恐懼要好過。他還可以嗅到要求訓話的感受。他們在等挨訓。這正是夜間公園吸引他們的原因。寬廣的空間四處延伸。這對男女在不反擊克列默冒火、急促尖罵的範圍內泰然自若。克列默說著「豬」與「母狗」。他聆聽音樂時,心中氾濫的洞見,當面對生命及色|欲時,似乎都顯得陳腐不堪。若是音樂,他曉得自己在談什麼。但在此地,他瞧見他一向拒絕談論的東西,即肉身的陳腐。這對做|愛男女仍待在大樹毫無輪廓的暗影之下。顯然他們準備乖乖地投降,不管即將降臨的是一頓臭罵,或是挨頓好打。雨愈落愈密了。沒挨打。這對男女的感官集中在避雨跟保護:拳頭要落下來了嗎?攻擊者猶豫著。男女倆退後找1雨處,他們希望沒被注意到。他們倒想站起來,快跑離開。快跑離開!這兩人都很年輕。克列默剛剛看到的是少年人豬一般打炮打滾。他想揮舞自己的棍杖,投向這種好怪異的聽話順服。但他的武器仍然留著,敲在自己右膝上。他不想今夜離開時,兩手空空。克列默站在這兒,滋生恐懼,他完成什麼東西了,可以拿去給艾莉卡,她此時在睡了吧。他還可以帶一絲遠處平原的新鮮空氣;她會需要的。
上一頁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