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關內侯李敢

「多謝先生一番指導,李陵心內的結才豁然而解,不過人生自有定數,我李家歷代都志在沙場,和朝廷官員交際卻始終做不來,這是先生說的命哪!」
「我見到你說的那個女孩,公孫家的侍女,是她告訴我你的住處。我爹答應過你,我去對公孫敖提你的事,我說過,搶我也給你搶來。」
沒看到李陵和李禹,提莫呼陪著李敢,兩人緊繃著臉,見到李力,李敢先沈默了好一陣子才說:「李力,你明白我安排你進大將軍府的用意嗎?」
李敢忙,李力隨著李陵散步出李府去太常府看司馬遷。
「嫁一個侍女能和李敢交朋友,公孫敖怎麼會不答應?李力,你想太多了。」
李敢叫李力下午去他的府宅,李力恭謹的答應。
「臭小子,你居然這樣對我爹,我剁了你!」
辭別了司馬遷,李力和李陵步在大街上,李陵說:
提莫呼輕聲對李力說:
「李力兄,你說得好,天下人皆知衛靑和霍去病的關係,也知道衛靑和公孫敖的關係,要是輪到你,你會先提拔外人還是自己人?」
李力怔了怔,衛靑竟然誇獎李廣,而且從衛靑的口氣和表情,絲毫沒有做作,而衛靑也無須敷衍他這個小小的百夫長呀!
「你射給我看看。」
李力嚇了一跳,李敢要爲李廣報仇?難道是對衛靑下手?李陵回家沒對李敢說司馬遷的話?
李敢穿的不是官服,還是戰地的長袍。他一把抓住李力的胳膊說:
娘對李力的婚事並不興奮,娘正在廚房煮水,她用力把勺子擲進水缸內說:
「李力兄,你想,大軍的情報集中在大將軍處,他能掌握匈奴單于和大軍的動態,他當然會把一切力量用在主戰場上,李敢和提莫呼了解匈奴的戰法,把他們調到第一線,你能說是不當的安排嗎?」
「爲什麼?」
「李陵兄,你我相交多年,我老實的告訴你,李廣將軍是不得皇上的歡心哪!當大將軍和驃騎將軍出征前,皇帝原不同意李廣隨軍,是因爲皇帝認爲李廣的命不好,才屢次苦戰匈奴卻得不到大成就,他不願意李廣的苦命連累到衛靑。後來李廣幾次請命,加上李廣在軍中的聲望高,皇帝才不得已同意,可是也交代衛靑,絕不許李廣做前鋒,這是後來衛靑把李廣調到和右軍趙食其配合的緣故吧!如果李廣平常在朝中有人替他說話,他過去苦戰匈奴的功勞又怎麼會被皇帝認爲是沒有成就呢?」
「我怎麼也想不到你會投軍投到李廣的部隊去,又和李廣這麼親近。我憋著不說,希望你和李家趕快脫離關係。我不指望報仇,是我們的命哪,可是我受不了你跟著李廣。李廣死了我有多高興,誰曉得又來了李敢。力兒,娘也不願意你委屈一輩子做奴僕,娘更不願意你爲了做官和仇人家搭在一起。」
司馬遷說得有理,但李力還是不服。
「我是豁出去了,我不服這口氣。」李敢激動的說。
李敢勉強止住淚的起身行禮,李力卻發現娘瞪大兩眼盯著李敢,然後什麼也沒說,也沒打招呼的就返身離去。李力從沒見過娘的臉色如此難看,一旁的李敢竟然又哭起來。
說完,李敢大踏步的走出去,提莫呼朝李力點點頭,也起身追出去。最想追出去的是李力,他要告訴李敢不用向公孫敖提若英的事,更不用要他再去塞外。李敢沒給他機會,馬蹄響起,李力追到門前,李敢和提莫呼已奔馳到巷口,在巷口,李力看到了若英,她梳著單髻的頭髮,隔著十多步盯著李力,像是那天追趕李力的匈奴女人眼睛。
衛靑哈哈大笑。
娘小心的走來問李力是不是要請軍士吃中飯,李力點點頭,提莫呼向李力的娘下拜,李力說:
李力想到李廣,他直接的回答:
「你回來爲什麼不找我?」
「我會替你們收屍的。」
「不,」李力說:「誰也追不上李廣。」
司馬遷歎著氣說:
衛靑摀著中箭的左臂傷口,他對李敢說:
李敢哭不停,李力和提莫呼都沒有勸李敢,他們默默的陪著李敢,而蘇總管仍沈溺在睡夢裡,李力不想叫醒老人。
李力不好意思的點頭,他早忘了這件事,他說:
公孫敖笑咪|咪的直說好,這大出李力意料之外,才說了幾句,李敢便告辭出來,公孫敖還送到門口李敢說選定日子就會來下聘,公孫敖還說:「我等著和將軍一同喝這杯喜酒。」
「不過你堂妹嫁到m•hetubook•com•com太子家,也許你不用煩惱殿堂上的事了。」
也想過直接去公孫府找若英,李力倒不怕別人笑話,他討厭公孫敖的嘴臉,萬一公孫家的奴僕給他臉色看,對若英也不好。
「出征前我在朝中,李廣叩頭請命,沒有一個官員出來爲他說過一句話,由此可見一斑,可惜我是小吏,負責的又是整理歷史,連表達意見的機會也沒有。」
「司馬兄的意思是,我祖父報效國家,馳騁沙場,卻因無人在朝中爲他說話才落得總是無功無賞,甚至懷恨棄世?」
「李力,以後你跟著我,我爹就只剩下我們這幾個人了。」
司馬遷回過頭,用嚴肅的口吻說:
衛靑每個月都要出城圍獵,陪行他的是親近的幾百名騎兵,這些騎兵在過去的塞外戰役中都緊跟著衛靑,唯一的外人就是李力了,在府內人的眼裡,李力已被收爲大將軍的親信,未來的前途不可限量,李力卻覺得奇怪,他問李敢,既然李敢是霍去病的愛將,他爲什麼不隨李敢跟著霍去病呢?李敢沒有回答他,李敢說:
沒等李力開口問,李陵先開口:
「你有老娘和沒過門的媳婦,李力,明天如果你下不了手,我不會怪你的。我是匈奴人,全家老小全給單于殺了,我的仇人是單于,我能體會李敢的心情,至於你,不用想太多,明天要射不射到時候再決定,現在是想不通的。」
好幾次李力想到公孫侯府去等若英,每次都中途折回,投軍兩年,他仍然什麼也沒有,又要如何面對若英呢?他更不願見到公孫敖,李廣由前將軍被調到右軍,公孫敖卻因爲是衛靑的朋友,跟著大軍輕鬆的得到戰功,李力對此很難釋懷。
河間王死了以後,兒子還很小,皇帝似乎已經忘了他的這個侄子,不似過去十天半個月就會派給事中賜御廚的飲食到王府。圍繞在河間王四周的官員、太學生也都逐漸散去,偌大的王府短短兩年便破敗,院子無人整理,池塘雜草叢生,奴僕也多溜走,李力連著一個多月重新收拾這個地方,他得幫著蘇總管,雖然蘇總管已老得忘了許多事情,閒下來還會興奮的提起李廣打匈奴的舊事。李力沒把李廣自殺的事告訴老人,有空還是跟著老人讀書,蘇總管對書的記憶仍一如昔日。
李力沒回答,他不知要怎麼告訴娘明天早上的事。爹死後李力才出生,這一生心中只有娘,娘也只有李力,明天是明知的死路一條,殺了衛靑要死,殺不掉衛靑更得死,他不能留下娘一人,他割捨不下呀!
李力什麼話也沒說,他不能拒絕。
李敢在長安也是當紅的人,一方面他是冠軍侯霍去病手下的大將,一方面他在追擊匈奴王庭的戰役裡,斬殺敵人最多,官員對李敢不只是崇敬,更有些畏懼。在民間,誰不知道李敢是李廣的兒子,李廣的傳奇延續在李敢身上。
驃騎將軍霍去病也班師回京,長安著實熱鬧了好一陣子,皇帝加封霍去病五千八百戶的食邑,儼然是衛靑之下的第一人。同時受封的還有霍去病的一干部將,李敢是其中之一,由校尉封關内侯,食邑兩百戶。李力感到人事無常,李廣一生苦戰沙場也封不到侯,如今他的兒子卻得到侯爵,要是李廣在世,不知該喜或該憂。
幾個軍士闖進來,李力壯起膽迎上去,忽然一個軍士大喊著:
司馬遷站起身走到窗前說:
「你有追上李廣的條件。」
「幸好李廣將軍的子孫都是大材,才聽說太子選中李陵兄的堂妹爲妃,今後應該不會再愁沒有人在朝廷裡爲李敢說話,李敢也能一展所長了。」
吃完早飯,李力泡壺茶提到前院給蘇總管,坐在樹下的老人又睡著了。
「明天的圍獵我也去,李力,我們可以比比本事。」
李力本來以爲把李廣交代他的事都辦妥會很輕鬆,沒想到反倒是更加沈重,他終於明白封侯不是想像中在戰場上殺敵報國就能取得,他是個奴僕,官場上沒有半點關係,他李力憑什麽封侯呢?他後悔不鐵下心拒絕李敢的好意,當了大將軍府的百夫長又能怎樣?眞該陪著老娘平靜的過日子。
有人拉住李敢,李力認出來,他興奮的喊:
李力糊裏糊塗的走出公孫家,他急著想見若英把這件事告訴若英,也急著要告訴蘇總管和娘。分手時,李敢突然嚴肅的對李力說:
和_圖_書什麼大事?」
人生就這麼回事,李力自李廣的死,便放棄封侯的念頭,他要的是平淡的日子,關心娘和蘇總管也就足夠,關心太多的人徒然讓自己迷失在惆悵裡。蘇總管說的,人多一份情便多一份牽掛。
老人沒被吵醒,他睡得很舒坦,打雷也吵不醒。李力和李敢、提莫呼也坐在樹下,一人一盅茶,茶涼了,葉片浮在水上,李敢哭了,提莫呼仰首無言的望著天,李力把李廣最後的戰役清楚的述說,他腦裡再展現李廣自殺的神情。李敢不該來的,以爲遺忘的記憶一下子全湧現出來,但李力反而鬆了口氣,這些日子他總覺得有兩件事沒辦完,一件是李敢,李廣自殺後,李力急著見到李敢,好把該說的話說完。另一件事是李廣交代的,找太史令司馬遷,他拖著,他不認識司馬遷,他不知要怎麼去對司馬遷說李廣。
衛靑偏過頭看著李力說:
李敢的計畫是利用明天的圍獵,趁圍獵時的混亂,李敢找空隙射衛靑,不過衛靑周圍的軍士不少,即使李敢射不中,也會吸引住衛靑身邊軍士的注意,李力就可以出其不意的再發箭射衛靑。
李力恍然大悟,顯然公孫敖已經把他求婚的事告訴若英,按照習俗,待嫁的女孩要準備女紅做過門給婆家的禮,不方便出來也是情理之常。
「好了,你的兩件心事都了結,接下來就是第三件迎娶若英了。」
李力也對這個安排很不解,他該歸屬的是驃騎將軍或是關内侯的部隊。
衛靑滿意的點頭說:
「可是如果我們有嚮導,李敢和提莫呼不被調走,說不定建大功的是我們右北平軍。」
李力剛聽到這個消息,心裡起起落落,他甚至想即使是被人當成乞丐,他也該到公孫家去求求。他克制下這股衝動,他仍是個奴僕,仍是個惡少。人要學會認命,李廣至死也不肯認命,他不是李廣,沒李廣的本事,更沒有不認命的道理。陪著老娘和蘇總管才是最實際的事。
衛靑笑笑說:
雷擊在李力額頭,他感到椎心刺骨的痛,沒想到李廣一生最後悔的事就發生在李力身上,李廣竟然是殺父兇手!
若英在準備成親,李力也該有所準備,他去找李敢和提莫呼商量,李敢住在家裡,正廳佈置了李廣的靈位。李敢不在,李力就先上前行禮,一個三十歲上下書生模樣的人在一旁答禮,並領李力坐在左側的席子上。沒多久,李敢回來,身旁跟著一個和李力年紀相仿的年輕人,李敢招呼李力,原來守在李廣靈前的是李廣的長孫李陵,是李廣長子李當戶留下的遺腹子,現爲侍中建章監,在皇宮中當差,人很拘謹有禮。跟著李敢的則是李敢的兒子李禹,身材和李敢相當,虎背熊腰,說起話來也豪邁不拘。
李力在看見衛靑背部的時候,他腦子裡是一片炙熱的火,他想到李廣,想發箭直射衛靑,但他又想到爹和娘,想到司馬遷的話,想到衛靑毫不掩飾對李廣的稱讚,猶豫之間,李敢已被衛靑的士兵押下,而李力也看不到衛靑無遮掩的背部。李廣教他的,射得準要手穩心靜,李力的心無法平靜,他連弓也握不穩。片刻的猶豫,在李廣自殺那天,李力也是猶豫,他還沒有決定要不要攔阻,李廣的刀已抹在脖子上。那天的猶豫,李力不願承認他認爲自殺對李廣是好的。今天的猶豫,李力也不願承認他是爲了報仇。
李力啞口無言,司馬遷解開了長期積壓在李力心中的困惑。
「北征軍每個人都知道李廣將軍善戰,也都知道公孫敖畏戰,但衛靑還是把公孫敖用在中軍,公孫敖不費力就得到大功,這豈不是衛靑偏袒自己人,存心欺壓李廣將軍。」
「這有什麼,正好司馬先生和我是同窗,我帶著你去見他。聽說你也是讀書人,提莫呼還念過你掛在口頭上的那句詩,『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好一段佳話。」
「李力,辦完你的大事,你要幫我辦我的大事。」
李力感到困惑,如果衛靑欣賞李廣,認爲李廣是將才,又爲什麼如此對待李廣,逼死李廣呢?李力沒有問,他對衛靑愈來愈好奇。
李力的心情不是提莫呼能了解,他想到老娘和蘇總管,想到若英,牽掛不是能隨時割捨掉,更令他難過的是,李敢根本沒考慮李力的牽掛,在李敢心中,李力也是個僕奴,商量也不用商量,他注定是奴僕的命,到了www.hetubook.com.com塞外投軍逃不過這個命運,封了官也還是奴。
是李敢,他的鬍鬚又長了,再過幾年應該會和李廣一樣,把鬍鬚擺舞在風沙裡。
「陵兄也志在沙場,憑陵兄的文章、武功,無論在朝在軍,必然都會有所成就,既然選擇軍旅,我也只能奉上幾句話,光會打仗是沒有用的,你曾拜當今宰相爲師嗎?你到大將軍府送過禮嗎?你認識幾個皇帝身邊的侍中?」
那是一雙充滿無辜和期待的眼睛,李力陷在裡面,他努力的想掙脫出來,但他沒有氣力,像是無數的線絲纏住他所有的關節,他無力移開視線,他跌落進去,他沒有喊叫。
李力的射術不差,大將軍府幾次比賽,他都拿了好成績,得到賞賜,衛靑出獵時還指名要李力同行。
「我不怪你,沒事了,回去吧。」
李敢站起來,他沒說話,連看也不看李力的翻身上馬離去,留下李力,李力孤獨的繼續跪在灰沙裡。
「爲了明天,」李敢咬著牙說:「我等了很久了。明天我要爲父親報仇。」
司馬遷笑起。
「這是提莫呼,匈奴人,我的朋友,不是來抄家的。這位是李敢,李廣將軍的兒子。」
「力兒,你知道殺死你爹,讓我們成孤兒寡婦的人是誰嗎?就是李廣。」
「李力,我可找到你了!」
李力原來也想離開王府,帶著老娘回故鄉隴西去,可是娘放不下王府,畢竟她在這裡生活了半輩子即使回到隴西,也怕人事全非,連可以投靠的親戚也沒有。李力沒有堅持,他得照顧蘇總管,再說讀讀書、寫寫字,整理王府,日子也輕鬆自在。李力只有一個決心,不再回塞北,不再回軍隊。
沒有聽到提莫呼的消息,按照漢軍的規矩,匈奴人是很難納入正式的軍隊編制裡,說不定提莫呼連隨大軍班師回京的資格也沒有,留在右北平等著下一次的戰鬥吧!
衛靑對李力說:
李力怔在門口,若英緩緩走來,到了李力面前,李力聽到若英說:
「鹿沒有攻擊我的能力,我才可以靜下心來瞄準,但戰場上到處都是敵人,很難有人能靜下心的眼裡只有一個目標物。」李力說:「李廣卻能把戰場的敵人都視爲鹿,所以他從來不畏懼敵人的兵力多強,能夠同時對付好幾個敵人而不亂。」
李力覺得兩頰發燒,提莫呼眞是留不住話。李陵很親切,和李廣、李敢的豪爽不同,和李陵說話像是蘇總管教他讀的詩經裡如沐春風般的輕鬆。
他和若英見過幾次面,他把在軍中兩年多經歷的事全告訴若英,也坦白的說,一無功名的沙漠小卒,不該對不屬於他的東西抱持太大的幻想,若英卻說:
李力感受到這番話裡透著些玄機,李敢的善戰和他女兒被選爲太子妃有關聯嗎?
李敢的名字像風般的飄過李力的耳朶,李力強迫自己忘掉塞外所有的記憶,他倒是偶爾會掛念那個匈奴女人,尤其是當車隊離開村落,李力回頭看到的那雙眼睛,眼睛裡傳達的是無辜與期待,但是匈奴女人期待什麼呢?他不可能再見到匈奴女人,李力的腦袋中,沙漠正快速的消失。
「算了吧,不管怎麼說,若英總是合騎侯府的侍女,我配不上。」
事情在一瞬間結束,李敢被押在衛靑馬前,李力也扔下弓和箭,走到李敢身後也跪下,衛靑詫異的看著他,那對眼睛李力看過,在匈奴女人臉上,在若英的臉上,是同樣的眼神,李力終於明白那無辜眼神中的期待和驚訝,匈奴女人爲什麼驚訝李力的離去?他原不會留在那個無名的村落。若英爲何要驚訝?若英不明白李力是個什麼也無權要求的奴僕嗎?衛靑又爲什麼要驚訝?李力本是李廣的部下,是李敢推薦才到大將軍府的呀!
到大將軍府去點卯,都尉通知李力,第二天一早要陪大將軍出城去圍獵。李力無可不可,他想,能分到獵物回去給娘和蘇總管打打牙祭也不錯。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娘停住話,李力看到娘的兩眼在夜裡發光。娘忽然激動的提高嗓子說:
司馬遷比李力想的要年輕很多,才比李陵大幾歲,可是看上去老成多了,坐在几前正低頭寫字,看到李陵就停下筆客氣的接待兩人。李力直接說到李廣交代的事,司馬遷感歎的說:
第一次出獵衛靑便特別叫李力跟在他旁邊。圍獵是完全按照行軍佈陣的方式進行,先由左右兩翼的三百多名騎兵從兩側驅趕https://www.hetubook.com•com樹林裡的野獸,中央的弓箭手則對四散奔走的野獸放箭,最後是持刀的衝鋒部隊撲向野獸群。
提莫呼陪李力出來,兩人找間小酒館,提莫呼舉著酒杯說:
「若英要出嫁了,公孫夫人說她不方便出門。」
提莫呼好像看穿李力的心事。
連著幾天李力在巷口都等不到若英,他忍不住的問一個從公孫家出來的侍女,那女侍暧昧的看看李力,始終不肯開口,李力緊緊追問,最後那女侍說:
李陵低著頭沈思,三個人不再說話,斜陽的光線打在屋內人的背脊,使得每個人的臉益發陰暗很久,李陵才抬頭向司馬遷一拜。
聽公孫家的下人說,若英很紅,已是公孫夫人最寵愛的侍女,上上下下都得聽若英的,而且公孫夫人還爲她覓得了一個好對象,是公孫敖軍中的都尉,等都尉從漠北回來,公孫夫人要爲若英辦喜事。
當了百夫長,又跟在衛靑身邊,李力終於鼓起勇氣的來到公孫敖合騎侯府。
其他軍士放開李敢,衛靑一帶馬,領著他的部隊把灰沙踢進樹林裡。
李力聽到司馬遷這麼說,過去和李廣相處的歲月又回到記憶裡來,心中一陣酸疼。
蘇總管早睡,李力獨自坐在院子裡,娘來收衣服,看到李力也坐了下來,她說:
飯菜擺在院子的地面上,不是娘送來的,而是車房裡的車伕老趙。提莫呼爲李敢倒上酒,還把杯子端到李敢嘴前,李敢猛的灌下一大口酒,硬生生的扭轉心情。
他應該告訴娘的,但李力尚未開口,娘卻歎氣的說:
兩人喝著悶酒,幾杯下肚李力就有醉意,他把拳頭握在桌上,即使醉,他的手依舊很穩,他有信心可以射中衛靑,只是他下不下得了手呢?
娘的淚水從兩頰滴到李力的手背,李力第一次見到娘哭,娘一直是那麼的堅強,即使被人責罵毆打,也從不掉淚,如今娘的淚滴在李力手背上,李力緊緊抱住娘。
「一回長安我就想找太史令,可是人微職輕,不知要怎麼才能見到太史令,事情便拖著沒辦,愧對李將軍。」
「聽三叔說先祖父臨終前曾交代,要把他的事轉告太史令司馬遷?」
「我帶你去,要是你還不敢去,我一個人去,管他個合騎侯,掐著脖子也要他答應。」
是李敢陪著李力去合騎侯府,公孫敖的爵位在李敢之上,卻也迎出門,李敢雖然也按禮數的行禮,卻只是一揖,更直截了當的開口:
「我和李將軍只見過幾次面,他的爲人正直而不善於言辭,當他死難的消息傳來,沒有人不難過的,可惜呀,一代良將竟得如此下場。」
「李廣和李敢父子幫了你大忙,力兒,欠人的總是得還,我雖然窮,從不欠人,我們還不起。」李力沮喪的退出廚房,娘的一番話說得李力一頭霧水,娘的意思到底是同意娶若英呢,或是不同意?
司馬遷搖頭說:
當一群糜鹿從樹林中奔馳出來時,李力一馬當先的張弓上弦,連發三箭分別射中三頭鹿,周圍的騎兵發出讚美的吼聲。
「是李廣將軍教的,他說射箭要手穩,尤其是握弓的左手,然後心要靜,眼裡只有獵物,就能箭無虛發了。」
「你很好啊,我和你在一起很舒服,說什麼都沒關係,不像在侯府,想說的不敢說,別人說的不想聽也要聽。」
「力兒,我們是隴西山地來的僕奴,娘一生只想平凡的過日子,不指望你封侯拜將,追求太高的東西會跌跤的,像你爹,唉。」
李力沒有逃避,他一晚沒閤眼,挺直身軀持弓站在衛靑左側的隊伍裡,五百名騎兵全部披戴整齊的戰甲,左右各一百名,三百名爲中軍,其中的三十名是衛靑的貼身衛士,繞在衛靑的兩邊。鼓聲響起,左右兩翼呼喊的衝殺出去,李敢全身披掛,他應衛靑之請任先鋒。一群鹿被騎兵追得驚慌亂奔,李敢飛馬上前,連發三箭,三頭鹿倒在地上,突然,李敢拉住馬韁,人在馬背上扭轉大半個身子,一箭直向衛靑射去,弓弦響處,衛靑左臂已中箭,兩邊的軍士馬上圍過去,上百支的矛遮擋住衛靑,也指在李敢胸前。李力看到衛靑的背正在自己眼前,不過二十步遠,弓和箭在手上,他有絕對把握能一箭射穿衛靑,李力沒有把箭放出去,他鬆下持弓的手,李敢正瞪大兩眼望著他。
李力對司馬遷爲衛靑開脫很不服氣,他插嘴說:
「你是怎麼練出射術的?」
李敢旣忙著,李力也就不方便把和-圖-書自己的事說出來,李陵卻有禮的和李力說起話,李陵說:
「提莫呼,你也來了。」
「李廣眞是一代名將啊!」
「你見過李力,我爹來提過他的親事,現在我爹不在了,我李敢來,百夫長李力要娶你們家的侍女,叫若英對吧。」
李力腦袋有點暈眩,李敢要他做的大事竟然是這樁,早幾個月李力或許會幹,此刻他實在沒有準備。
「我是想你成完親以後再幹,可是衛靑主動邀我去圍獵,機不可失,李力,你要原諒我,不過我想你也一定想爲我爹報仇。我交代過李禹,你娘是我娘,放心吧。」
李力淡淡的說:
「關於你爹的事,也是該說給你聽的時候了。我們是隴西的羌人,不是漢人,你爹也是軍人,那年漢軍來剿羌,你爹手下不過幾百人,明知打不過漢軍,他還是去,臨行前他對我說,他的牽掛就是我和我肚子裡的你。仗沒打成,你爹後來決定投降,因爲漢軍答應他,不殺一人,日子和以前一樣。你爹從來不信漢人的話,偏信了那一次,我清楚,依他的脾氣絕對和漢軍死拼,是爲了我和你哪!沒想到你爹投降的三天後,他和他的人全被漢軍殺光,一個活口也沒,我們也被罰成奴僕,是蘇總管到軍隊裡看到我大肚子,他老人家是慈悲心,救了你我,把我徵到河間王府爲奴,才能平安的生下你。」
霍去病是衛靑的外甥,這對舅甥簡直集天下所有的寵愛,李敢向衛靑提到李力的事,提莫呼帶著大將軍令來到河間王府,李力充滿矛盾的接下命令,成爲大將軍麾下的百夫長,每天早上要到大將軍府去點卯,並和其他軍士接受操練,其實工作也輕鬆,李力也不用離開娘和蘇總管。
李敢出現在大將軍府,他笑著拉住李力:
像爹,娘突然提起爹,可是娘沒再說下去,李力不懂,若英也是奴,和李力的身分沒有不同啊!娘背對著李力盯著灶上滾起的水。
一陣馬蹄在門前響起,王府的僕役面面相覷,近日來常傳出皇帝要貶去小河間王的爵位,大家都驚恐的等待宮裡來的使臣,如果沒了王爵,小河間王是不是還能住在王府?若是沒了王府,小河間王又要去那裡?做奴僕的又該去那裡?
李敢和提莫呼都不同意,李敢說:
又是幾天試著在巷口等若英,依然不見若英的人影,李力急著要找個人聊,找個人告訴他對未來該做什麼打算,蘇總管原會爲他盤算的,現在他不能指望蘇總管,他直覺想到的就是若英,他希望若英告訴他,喜歡一個在戰場上爭取功名的軍人呢,或是說:
李廣的喪事並不如李力當初想的,朝廷把棺木送到李府後,既未對李廣做表揚,也無賞賜,是李夫人自己悄悄的辦掉。出殯那天,李力趕到李府,他站在門口靜靜的看著十多人的隊伍把李廣送出城到郊外下葬。意外的是衛靑去了,他爲李廣上香,停留了很久。李家的人以漠然的態度對待衛靑的到來。這使李力頗爲感慨,他不太了解衛靑究竟是以什麼心情來參加李廣的喪禮,但他還是在衛靑步出李廣家時,走上前向衛靑磕頭行禮,衛靑好奇的看看他,可是也許衛靑早不記得李力,只是點頭回禮。李力並不期望衛靑記得他,他向衛靑行禮,不過是謝謝衛靑還能來李府,其他的官員和將領根本不知道李廣出殯的事吧!
李府散佈著喜氣,皇帝選中李敢的女兒爲太子的妾,李家馬上就是皇帝的親家了。
一旁的提莫呼沒吭聲,他不是衛靑的人,根本不能參加圍獵,他留守在府裡,提莫呼說:
提莫呼好奇的看著李力,李敢則根本沒聽到似的。李敢站起身說:
「你的婚事什麼時候辦?娘存著點老本,明天拿去添些要用的東西。王府裡的空房多,我已經和夫人說過,廚房前的那間房就做你的新房。」
「算是我爲你送行吧。」
司馬遷微微牽起嘴角:
和若英見面,李力很想問公孫敖爲她安排的婚事,話到嘴邊又吞回去,李力乾脆安慰自己,能和若英見面已經是奢侈的事了,何必想太多。
李力跪在迷濛的灰沙中,他看不清衛靑隊伍,看不清李敢策馬往何處去,他甚至看不清自己。
「說得好,文皇帝說過李廣若生在高祖皇帝時代,絕對是封侯封王的將才。」
「李力,我願意和你回隴西去。」
李陵笑笑安慰李力。
司馬遷轉身對李陵說:
「時機到了我會告訴你咱們要幹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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