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五年十二月七日
12

「是不是很不一樣?」她問女兒。孩子坐在廚房桌旁專心畫畫。
「如果我能說冰島話的話就會這麼說。」馬修回道。「他說如果我們願意的話,明天就可以跟他的客戶見面。」
朵拉握緊拳頭,惱怒自己沒選他可能不知道的冰島作家的作品。她一向都不善於說謊。「我是說托爾斯泰。所以有什麼事嗎?我相信你不是打電話來討論文學作品的。」
但是道德可以去死。她非得見胡吉不可。或許他的確是兇手。沒什麼比得上直接跟他談話,望入他眼中,觀察他的動作跟身體語言。「那我們是不是該去?我們得見這傢伙。」
「聽著,這個週末,我想知道能不能在週五晚點的時候來接孩子。我要帶格菲去上駕駛班,所以還是等過了下班尖峰時段以後來比較好,大概八點左右吧。」
格菲坐直了身子。他心不在焉地四下張望了一下。「呃?喔,嗯,很好。」
「哈囉。」朵拉想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平靜地跟前夫說話。她的不自在顯然是從親密關係轉變成被迫的禮貌而生,就像她碰到以前的男友或是年輕時的床件一樣——在冰島這樣的小國家這是無可避免的尷尬。
離婚的影響並不全都是正面的。朵拉早就明白不便之處。之前是兩個人持家,現在朵拉得用自己一份薪水彌補離婚之後的空洞。她前夫給的那一點點贍養費根本無法減輕她的財務負擔。所謂由簡入至少朵拉從窮學生變成上班族毫無困難。但她發現由奢返簡可就難了。
娑蕾在收拾蠟筆的時候,朵拉去兒子房間。她輕敲一下然後打開門。「這裡是不是煥然一新?」她問,再度說地板。
「我們獲得許可了嗎?」朵拉驚訝地問。收押中的嫌犯通常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能見不相關的人。
她的前夫漢斯是急診室外科醫生——換句話說他的職業有穩定豐厚的收入。離婚之後朵拉必須放棄以前許多不假思索的事情。出門晚餐不再是理所當然,到國外度週末,買昂貴的衣服或是做任何有錢人不用遲疑的消費。雖然並非所有的不便都跟錢有關——她最懷念的就是以前每週來兩次的清潔婦。朵拉跟漢斯離婚以後不得不讓她離開好減少開銷。於是現在朵拉站在工具間前,設法關上門而不夾到一直彈出來的吸塵器管子。最後她終於成功時她呼出一口氣。她替總面積一百八十六平方公尺的房子吸了塵,頗為自得。
「什麼書?」他問。
「芬納.玻卡生?」朵拉問。
他們約好明天九點,馬修去朵拉的辦公室接她,然後開車去市郊的監獄。她望著窗外的雪,衷心希望他知道怎麼在冬天的路上開車。要是不的話,他們就有麻煩了。
「抱歉這麼晚打擾你,但是我覺得妳可能在想我,」馬修平靜地說。「我決定讓妳聽聽我的聲音。」
「哇,我好漂亮喔,」朵拉說。「明年夏天我絕對要買一件這樣的衣服。」她看看錶。「來吧,我幫妳刷牙,該上床睡覺了。」
「妳跟我還有格菲,」艾蕾回答,指著紙上三個高矮不同的人形。「妳穿著一件好看的衣服,我也是,格菲穿著短褲。」她看著母親。「畫裡是夏天。」
「妳在開玩笑。」漢斯充滿希望地說。
格菲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然後他帶著硬擠出來的笑容咕噥著他有報告要寫。朵拉喃喃應了一聲,走出他房間關上門。她無法想像十六歲的男孩會為什麼煩惱——她自己不是www.hetubook•com•com男孩,也不怎麼記得自己少女時期的煩惱。她所能想到的也只有感情問題。或許他喜歡上了某個女孩。朵拉決定要有技巧地找出答案——她可以在明天早餐的時候問幾個微妙的問題。到那時候他的危機可能都過了也說不定。這可能只是一時的賀爾蒙作祟而已。
格菲沉思地望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朵拉看見他額上浮現細小的汗珠,有一會兒以為他可能感冒了。「你有發燒嗎?」她伸手要摸他的額頭。
「哦?」朵拉謹慎地說。「電話上是誰?」
女兒抬起頭。「什麼不一樣?」
「感情問題?我怎麼會清楚這種事?」漢斯叫起來。「他才剛滿十六歲。你開玩笑吧。」
朵拉因為想知道兩人分手後馬修去了哪而厭惡自己——雖然最可能的解釋是他進城吃晚餐去了。
朵拉仔細打量兒子。絕對有什麼不對勁。他平常的反應應該是聳聳肩或者是說地板吸不吸塵哪有差。他別開視線不看母親。有事情不對。朵拉感到胃部抽痛。她沒有好好照顧他。自從離婚以後,他已經從小男孩變成小大人了,而她則只顧著自己的問題沒有注意他。現在她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她非常想摟住他,撫摸他長得不必要的頭髮,但那只會顯得很蠢——那種時期過去了,早就過去了。「嘿,」她說著把手放在他肩上。她得扭過頭才看得見他別過去的臉。「有什麼不對勁吧。你可以告訴我。我保證不會生氣。」
格菲沒有立刻回答。他正躺在床上講手機。看見她來了他很快跟對方說再見,低聲保證待會會再打過去。他坐起來放下手機。朵拉覺得他神情恍惚。「你還好嗎?臉色很壞呢。」
朵拉又不是昨天才出生的,她當和-圖-書然知道這是他剛剛編出來的理由。她不認識格菲說的這個席基——當然啦,他有許多朋友是她不認識的。但她的確知道兒子沒這麼迷足球,迷到會因為英國聯賽的而且喪至此。她遲疑是要繼續追問還是就此放過。在目前的情況下她決定後者比較恰當——至少現在不要追問。「喔,真是的。糟糕透頂。天殺的利物浦。」她望入他眼中。「格菲,如果你有話要跟我說的話,答應我一定要告訴我。」看見他手足無措的表情,她很快加上一句。「我是說球賽。兵工廠。你可以來找我的,親愛的。我不能解決世界上所有的問題,但至少能設法應付我們家裡發生的事。」
「真的嗎?」馬修說,「那跟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有什麼不同?」
女兒望著地板,然後望向母親。「妳漏掉那個了。」她用綠色的蠟筆指著自己坐著的椅子底下的一團灰塵。
「那好,」她說,「我只是來看看你是不是覺得這裡的空氣好些了,因為我吸過塵了。還有看看你是不是會親我一下謝謝我。」
「不是,不是。他在旅館留言,但是我剛剛才回來。我不隨便把電話號碼給人。」
朵拉張口結舌——她不知道馬修是瘋了、醉了,還是捉弄她。「我得說你錯了。」她伸手摸遙控器降低電視音量,以免他聽到她在看垃圾節目。「我在看書。」
「你知道啦,就是幫他面對生命的挑戰。」她的笑意更深了。
「事實上不是,」朵拉回答。「我相信你會有辦法的。等你女兒開始有同樣困擾的時候我會幫你們去騎馬時你可以設法把他帶到一邊跟他談談。」
「這個芬納,」馬修的發音像法文,「設法說服了警方我們也是辯方人士,當然啦,不是直接的和-圖-書辯護律師。」
「喔,抱歉,小姐,」朵拉說著在女兒頭上親了一下。「妳在畫什麼?」
「我是朵拉,」她應道,小心不露出剛剛在打瞌睡的聲音。
「我們要去騎馬,所以有適當的衣服最好。」漢斯回答。
「忠告?怎樣的忠告?你是什麼意思?」漢斯開始不知所措,朵拉微笑起來。
替娑蕾刷完牙念了故事給她聽之後,朵拉回到客廳坐在電視前的沙發上。她打電話給正在加那利群島跟父親一起度一個月假的母親。無論她何時打電話去總會聽到不停的抱怨。上次是買不到早餐吃的凝乳。現在是她父親迷上了在旅館房間裡看探索頻道——如果她母親說的話能信的話。她們說再見的時候,母親厭倦地說她要去躺在丈夫身邊,聽昆蟲的交配習慣了。朵拉笑著放下電話繼續看電視。就在她對著無聊的實境節目打瞌睡的時候電話響了。她坐起來伸手拿話筒。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是嗎?反正試著跟他聊聊。我懷疑他有感情問題,這種事情你比我清楚。」
「地板,」朵拉回答。「我吸過塵了。看起來很棒吧?」
朵拉沒有再問下去,她不想參與任何檯面下的事。她認為馬修應該不至於威脅,但非常可能給錢讓他安排會面——絕對不道德。她覺得想像自己是在協助辯護律師比較好過。
「那正好,因為顯然討論文學的話我找錯人了,」馬修回答。朵拉沒說話時他又說:「抱歉。我話來是因為被拘留者的律師剛剛跟我聯絡了。」
「這麼說好了,我給了他一點動力。」
朵拉喜歡馬,所以把漢斯也拉去一同騎了。這對格菲跟娑蕾來說是無盡的折磨,他們繼承了朵拉緊張的個性——恐懼基因似乎能由母傳子。朵拉不喜歡在結冰hetubook.com.com的路面上開車、爬山、搭電梯、吃生食事實上她不喜歡做任何可能有嚴重後果的事。然而不知怎地搭飛機卻是例外。所以她完全了解孩子們不情願騎馬,他們肯定認為每次上馬背都是在地球上的最後一刻了。漢斯堅持這種狀況不會持續,總是試圖說服孩子們習慣就好。「你確定這樣好嗎?」朵拉問,雖然她很清楚自己無法影響漢斯的決定。「格菲心情不好,我想現在他不會想去騎馬的。」
「可能吧。反正你記著就是了,試著給他點忠告。」
朵拉說好,雖然她知道他之所以要晚來絕對跟駕駛班無關。漢斯八成是要加班要不然就是下班後去健身房。他們離婚後無數次的爭吵都是因為漢斯似乎永遠不能負起責任;一切都是別人的錯要不然就是虛構的不可抗力。不過現在這已經不是她的問題了,他的新伴侶卡拉得應付。「你們週末有什麼打算?」朵拉沒話找話說。「要不要我替他們準備特殊的衣服?」
他們講完電話,朵拉突然覺得自己剛剛降低了他們去騎馬的機率。她再度想沉浸在電視的虛擬現實中,結果卻是徒勞無功,因為電話又響了。
「他為什麼這麼晚才打電話給你?」朵拉問。「不會是今晚才獲得許可吧?」
格菲敏捷地躲開。「沒有,沒有,完全沒有啦。我只是剛剛聽到個壞消息。」
「同意。我得通知芬納。」
「胡說,」漢斯不耐地反駁。「他已經慢慢成為好騎士了。」
「杜思妥也夫斯基的《戰爭與和平》。」朵拉扯謊。
「哈囉,我是漢斯,」電話另一端說。
「什麼?」格菲說。「呃,沒事。完全沒事,真的。」
「席嘉……我是說席基。」格菲仍舊沒有直視母親。他很快加上一句。「兵工廠輸給利物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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