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啊,」薇拉若有所思地說:「管不住,大概可以這麼說吧。」
「你不必向我道謝。」這一次他顯得有點不好意思,「當時我就該這麼做了,我不該把自己埋在工作堆裡,還……」
「糟糕,」不知哪裡傳來了薇拉的聲音,「一定是大麻的關係,我真是的!沒想到她受不了!」
他聳了聳肩。「我的感情才不管這些呢,它們想愛就愛,」說著,他把我的一綹髮絲纏到他的食指上。「別擔心,你不回答也沒關係,只要你有一點點喜歡我就行了。」
「我們又不需要,」派屈克拉住我丘尼卡裝的袖子說。
「申請駁回!」說完,我一溜煙從他臂彎裡掙脫,趁他還來不及反應時一躍而起。「嘿,等等!」他也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我踉踉蹌蹌地跑開,笑著在屋裡閃躲,派屈克則在我背後緊追,開玩笑地假裝咒罵,氣喘吁吁地呼喊:「看我怎麼抓到你,到時你再求饒也沒用!」
「好,我會這麼做的,」他朝我彎下身,在我唇上吻了一下並且撫摸我的臉頰。他動作好輕好柔,彷彿深怕會把我弄壞——但我早已破損了。
這下子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沒錯,而那個男人一點也不在乎我這兩個星期幾乎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跟你在一起。」
「你們來得正好,」派屈克打斷她的話,用手臂摟著我說:「我的甜心寶貝剛剛才抱怨她餓壞了。」他又把我摟得更緊,而我臉色也逐漸回復正常了。「那好,我們來吃點東西吧!」
「哈囉,我是瑪麗!」隔天清晨剛吃過早餐,瑪麗立刻來到走廊上以病患使用的電話機和克里斯多夫聯絡,感謝他寄來醫院給她的那封信,同時告訴他,自己已經開始接受治療了。她原本以為電話另一頭會是答錄機,因為大部分的時間她前夫都不在家,沒想到克里斯多夫馬上就接起電話。
「那是兄弟間的競爭,打從我懂事以來,菲利克斯總是在苦追著派屈克。高中畢業後他搬回漢堡跟我們同住,不管什麼,他都想仿效派屈克,他開始寫作並且跟派屈克同樣在大學攻讀德文系,只不過他一直沒能畢業,也沒辦法靠寫作過活。」她望著天空嘆了口氣說:「我很慶幸自己的工作跟他們不一樣,還有我是個女生。」
「等你好一點再打電話給我;萬一變得更不舒服,也打給我,好嗎?」
「我愛你。」我依然記得派屈克初次對我說出這三個字時,我嚇了一跳,當時我們倆正躺在他位於埃姆斯畢特的公寓沙發上,那是一棟古老的建築,有著錶木地板,天花板上綴有石膏花飾,屋子後頭還有一片屣於派屈克的小花園,過去幾天,夜裡我們經常坐在那裡談笑。此刻我們都光裸著身子,我的頭伏在他還有點急遽起伏的胸口上。
「哇,」菲利克斯呼喊:「這可真是好貨呢!」
過了不知多久,我又稍微控制得了自己時,我虛弱地說了聲「謝謝」,從薇拉手中接過水杯,飢渴地喝了一大口,心裡抱著不切實際的希望,希望可以把這些毒品從我體內沖出去,但我神智當然還不太清醒。
「那麼做並不明智,」法肯哈根醫師表示。
「可是你應該很快又要再出國了。」
「可是」兩個字我還沒說出口,他就雙手托起我的臉龐,溫柔地把我拉過去親吻。「你想說,我們才認識兩星期,是不是?」
菲利克斯問:「你當真這麼想嗎?」他語氣非常尖銳。「你是文學家,我則是個小丑?」話才說完,他哐啷一聲把烤肉夾往桌上一丟,大步走進屋裡。派屈克、薇拉和我莫名所以地望著他的背影。
「我們要不要進去?」只剩我們獨處時,派屈克說:「這裡慢慢變涼了,再說稍微躺一下對你可能也比較好。」我搖搖頭。
親愛的艾莉:
「可是我聽派屈克說,菲利克斯真的很有天分。」
「這倒是。」他又開始吻我,說:「真好,我是自由業,而你又剛好請病假。」我跟他說過我是職業倦怠,自從西莉雅過世後就身心耗竭,他也相信了。他當然會相信,就跟我的家庭醫師一樣,我根本不需要提起那些駭人的意念,他就幫我開立全失能證明了。派屈克淘氣地說:「所以,在此我謹鄭重申請,讓諾伊曼太太和葛拉賀先生一起過夜!」
我對派屈克的愛戀越深,就越怕腦裡的惡魔有朝一日會以他為目標,因此不管需要多少時間,夜裡睡我自己的床,直和圖書到我確定能掌握自己的意念並控制自己,才是最理智的對策。
「為什麼怎樣?」
「你還好吧?」他低聲詢問。
接著他雙臂環抱,站在薇拉和菲利克斯面前用責備的口吻問:「你們不知道該先按門鈴嗎?」他自己依然一|絲|不|掛,我則用派屈克的外套裹住身體爬起來,滿臉通紅地躲到他背後。
「再來一點酒?」派屈克問。我點點頭,他幫我倒好,接著指了指薇拉的酒杯。「謝謝,不用了。」薇拉婉拒,說:「我喝夠多了,而且我還有更好的東西呢。」
「那是因為,」她倒抽一口氣,「當天晚上還發生了別的事,所以我才記得那麼清楚。」
「嗯?」
「我們還沒有完全釐清,」法肯哈根醫師又說了一遍。「您需要更多的耐心與時間。」
「你們不需要,我可需要。」
菲利克斯顯然又喝得太多,最好別再喝了,既然派屈克和薇拉什麼都沒說,我當然更不好批評,再說,今天他和首演慶祝酒會那一晚截然不同,一點也不會讓人感到不自在,反而愉快又風趣,絲毫沒有我在劇院餐廳清楚感受到的,隨時可能一觸即發的攻擊性;也沒有他和薇拉在玄關撞見我們裸著身子時的幸災樂禍。
「我確實好一點了。」
「真讓人感到安慰呀!」他展開雙臂抱住我,又開始吻起我來;我察覺他兩腿之間又有了動靜。「再一次,」他在我耳畔呢喃,「來,我們再來,次吧,你讓我覺得多少次都不夠。」
「麻煩你送我回家。」
「很不錯,」瑪麗仔細回想,「嗯,真的,我情況相當好,但我也很困惑。」
「知名暢銷書作家笑死了,嗯,應該可以上新聞頭條吧!」菲利克斯說。
知道你發生的事我好難過。
「我可沒這種習慣,」薇拉說:「只是不久前有個女同事帶了一些過來,送給我一小袋,剛才我恰好想到今天晚上正適合輕鬆一下。」她把菸捲夾在雙唇之間點燃,用力吸了一口,接著遞給這時已經在她身邊坐下的菲利克斯,菲利克斯雙手捏著菸捲吸了一口,轉而遞給派屈克,但派屈克表示不抽。
「耐心,」醫師笑了笑,同時體諒地安慰她:「多點耐心吧。」
我最害怕的終於出現了,我又成了點物成金的小女孩,這是否意謂著剛剛才開始的、我對派屈克的愛瞬間走到了盡頭?這種強迫衝動是否會逼得我再次與外界隔離,迫使我躲在家中,只靠電腦和外界聯繫?
「也該再吃點東西了,」薇拉問:「我的牛肉串燒呢?」
「我醒著的時候幾乎都在這裡。」
最後薇拉說:「派屈克,你去跟他談談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有時候菲利克斯對這個話題是很敏感的。」派屈克嘆了口氣,拿起大腿上的餐巾紙放到盤子上。
「沒錯。」
「既然那張相片不重要,相片上的人也只是派屈克某個前女友,您為什麼特別提起呢?當天晚上發生的事您今天都描述得非常詳盡。」
「這麼說,您並不明白這種毒品會對您造成什麼影響?不明白這會讓您的病情惡化?」
我問:「是前女友嗎?」雖然我不想提出這個問題,卻還是脫口而出。
「為什麼你每次都得回去?你可以留在我這裡啊!」
「為什麼?」
「嗯,是很難過,不過菲利克斯的日子一直不好過。」
「現在我知道了,」瑪麗承認。「可是當時?一個溫熱的夏夜,一場痛快享樂的聚會……」她聳了聳肩,說:「於是我接過菸捲。」
「嘿,我們來囉!」我的話被派屈克打斷,他說:「我們又和好如初了!」兩兄弟手挽著手回到花園,菲利克斯臉上帶著笑,心情似乎又跟之前同樣愉快,看來派屈克這一次說對話,安撫他的情緒了。
「真的嗎?」
「這個艾莉好像真的挺聰明,」法肯哈根醫師放下手中寫得密密麻麻的記事本,之前他肯定沒有停筆寫個不停。
「我還是送你上去吧?」派屈克詢問。
瑪麗聳聳肩說:「不重要,其實並不重要。後來派屈克和我又談起那件事,他向我保證,現在那個女人對他一點也不重要了;還有,他們曾經在一起兩年多,但那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而且,雖然我沒有提出要求,他還主動把那張相片扔掉。」
「我會給你吃的。」他說:「晚一點。」
「你指的是派屈克的成就?」她點點頭。
「瑪麗!」我聽到遙遠的地https://www.hetubook.com.com方有聲音傳來,同時看到他們三人驚駭的表情。「怎麼了?你不舒服嗎?」可怕的畫面塞爆了我的腦袋,我沒有回答,卻發出野默般的咆哮、怒吼、哀嚎。轉眼間我見到四處都是可以用來傷害派屈克的物品,比如空酒瓶,只要在桌邊敲一下,斷裂的瓶頸就成了致命的殺人武器:還有那裡,那把之前菲利克斯用來把里脊切成小塊,長長的切肉刀,現在我只要伸手拿取,一遍又一遍將刀刃刺進派屈克的腹部或是胸口,朝他的肺刺下去,「噗」地一聲,肺裡的空氣就會像塞子被拔|出|來的充氣墊般洩了出來。我看到派屈克身子撲倒在前方桌面上,腦袋「砰」地撞上他的盤子,瓷盤應聲碎裂。
「不曉得,」他键聳肩,瞇起眼睛對我說:「也許你有另一個男人?」
「是啊,她確實非常聰明。如果沒有她,最後到那個時候我就完全崩潰了。」
瑪麗掛斷電話,盯著在牆上電話架輕微搖晃的話筒一會兒,接著目光轉向走廊盡頭的大鐘。八點一刻,距離她跟法肯哈根醫師的談話時間還有將近兩個小時,在那之前她要出去,在籠子裡抽幾根菸。
「沒事了,」派屈克低聲安慰,同時將我擁入懷裡,我的兩頰已經布滿淚水。「沒事了,瑪麗,事情過去了,你只是受不了大麻,只是這樣,明天你就會好多了。」接著他轉身告訴薇拉和菲利克斯:「我想你們現在離開比較好,瑪麗需要靜一靜。」
「派屈克大概管不住他吧。」
「很抱歉,薇拉……」
「我得先吃點東西,」我假裝抗議。今天上午我就來到派屈克的住處了,但我們連一次都沒能如願進廚房,現在將近晚上九點了。
「我去拿餐巾紙,」說著,我起身離席。
「好吧,廚房的抽屜裡應該還有。」
直到我覺得不再那麼暈眩了,才又張開眼睛坐直身體。這時我的目光恰好落在菲利克斯擱在桌邊的烤肉叉上,看到還沾黏著微焦肉屑的銳利叉尖,看到把手就在我面前觸手可及的地方——就在這一刻,我看到自己拿起烤肉叉好整以暇地站起來,在派屈克背後朝他的後頸刺下去,他痛得發出吶喊,接著就血淋淋地臥倒在地上。我全身戰慄,又來了,我身軀搖晃無法控制。
「好吧,那我就等你電話囉。」
「嗯;或者也不是,問題不在派屈克這麼成功,而是菲利克斯不成功。」
只要你需要我,我隨時都在,像我們這樣的人必須相互扶持才對!
「菲利克斯並不好受,」確定派屈克聽不到我們說的話時,薇拉如此表示。
「耐心,沒錯。」瑪麗幽幽地說:「至於時間,在這裡我時間多的是。」
「別擔心,」薇拉笑著說:「大家都輪得到。」
「不要,」我聲音嘶啞微弱,兩眼翻白,腦袋往左右兩邊甩。「不要!」
但在廚房裡我卻沒找到,抽屜裡沒有,廚架上也沒有,於是我走到客廳,打開派屈克擺放玻璃杯和餐盤的玻璃櫃查看。如果還有餐巾紙的話,應該就在這裡了。櫃架上沒發現,於是我把下頭三個抽屜其中一個拉開,那裡放著好些五顏六色的蠟燭,看來應該就在這一帶了。第二個抽屜裡擺著一些餐巾環,第三個抽屜裡果然出現了一疊餐巾紙。我把餐巾紙拿出來,目光卻赫然定在餐巾紙底下的東西,那是一張相片。在那一瞬間,我差點以為相片上的人是我,是我——還有派屈克。我詫異地把相片拿在手上,看著上頭跟我相貌極為相似的女人;她和摟著她的派屈克都笑得很開懷。
「嗯,」我說的話聽在自己耳裡就像長長回盪的回音,那種奇怪的聲音不可能出自我嘴裡。
雖然如此,對這種內在的平靜我還是不放心,不太信任我自己。從艾莉那裡我已得知,強迫意念往往在你最料想不到時突襲,萬一恰好是在我夜裡躺在派屈克身畔時該怎麼辦?萬一我在他身旁醒來,那種克制不住、想傷害他的衝動恰好出現該怎麼辦?艾莉不是告訴過我,「強迫意念會陰險地指向我們最愛的人」嗎?
「好,我想也是!」兩人異口同聲回答,二話不說就離開了。
此刻,在瑪麗和他通話時,那個她摯愛的克里斯多夫,那個她在西莉雅死後萬分思念的克里斯多夫回來了。
「沒錯,」我笑著說:「我有一點點喜歡你。」
「我覺得這樣不太妥當。」
我根本睡不著,一進家門立刻坐到電腦前,那是唯一可能帶給我些許幫助hetubook.com.com的地方,我要寫信給艾莉,立刻就寫!
派屈克告訴過我,他一直在金援菲利克斯,薇拉則不再需要他幫忙了,她靠著表演工作過得相當不錯。只有菲利克斯,根據派屈克的說法,他雖然天分不錯卻還是無法自立。派屈克給他的錢不算多,一個月不過幾百歐元,這樣就夠菲利克斯用了,他和薇拉共同住在老家,老家的修繕費用同樣也是派屈克支付。派屈克不在乎這筆支出,畢竟他是三人裡收入最高的。但他的弟弟、妹妹對這件事的感受,顯然不像派屈克所說的那麼無所謂,這一點從他們對派屈克這番玩笑話的反應就看得出來。
「希望你好好睡一覺恢復精神。」
「嗯,」我呢喃了一聲,稍微合上眼睛,周遭的一切開始旋轉起來。「我只需要休息一下。」說著,我發出一聲喟嘆。我感覺得到派屈克的體溫,享受著頭倚靠在他肩膀上,隨著他上半身輕輕搖晃的感覺。我就這樣坐了一陣子,閉眼聽他們三人說說笑笑。
「晚一點我就得回家了。」我坐起身來,試圖掙脫他的懷抱,但他把我摟得好緊,我根本沒辦法起身。
「他是有天分,只是沒有人有興趣。」
「現在您的情況如何?」醫師問。
與此同時,我心裡還湧起另一種感受:對剛才發生的事感到莫大的羞愧。這次突如其來的強迫症狀幾乎跟之前在幼稚園,我在妄念中殺死安東的那一次同樣嚴重,偏偏這次還是在派屈克,在我深愛的、我愛上的人面前。還有他們,派屈克、薇拉與菲利克斯都看到了,見識到我如何變成一頭野默,他們三人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驚駭、困惑與嫌惡,那種眼神就跟我在母親臉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我好久沒抽了,」派屈克詫異地看著妹妹,說:「我不知道你居然也哈這個。」
「沒錯,所有的事我都跟您說了,同時也越來越不懂,最後怎麼還是發生了那件事。每當我想起派屈克和從前我對他的情感……不對,我對他的情感至今仍然不變,那麼我就無法理解,我怎麼會殺了他;我們應該不會殺死自己摯愛的人!」柔情蜜意瞬間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股哀傷,哀傷有個人的生命就此消逝,也為了失去愛,失去她的愛、所有她擁有的愛而哀傷。
寫著寫著,我發現胸口上的壓力變小了,每次只要寫信給艾莉,我就感受得到自己心中的恐懼減弱,又燃起了些許希望。隔天清晨當我收到艾莉的回信時,心上一塊沉重的石頭更是落了地。
「拿水來,快!」派屈克朝她大喊,我聽到椅子挪動了一下,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感覺上大概幾秒鐘後薇拉又回來了。
「你指的是,他有一段時間是由姨媽帶大的?」再次點頭。
「沒關係,」他接過相片放回抽屜,說:「那麼現在你大概知道我喜歡的類型了。」他把抽屜推回去,苦笑著對我說:「我根本忘了這張相片在這裡了。」
「我跟派屈克、薇拉和菲利克斯一起坐在花園裡吃吃喝喝、開心聊天時——又來了,強迫意念又出現了。」
「你不必覺得抱歉,」我打斷他的話。他真的不必感到抱歉,我早該想到腦筋有些地方有毛病的人,絕對不該抽大麻的。偏偏我卻像個不理性的孩童,還是伸手去碰灼熱的爐板,因為我不相信這樣會把自己灼傷。
「好,我去看看他。」
「太好了,瑪麗!」他說:「你聽起來好多了。」
「不會的,這一次我至少會在漢堡待上半年,這裡剛好有個適合我的工作。」隔了這麼久的時間,瑪麗對前夫再次湧起深情的感覺,她知道他想表示的其實是:為了你,我要待在這裡。
半個小時後,我們就坐在派屈克的花園裡,烤肉的火已經準備好,大家也都來到大柚木桌畔。薇拉和菲利克斯準備了好多美食,有軟嫩的小羊里脊,醃好的珠雞胸肉、牛里脊肉串,外加數種令人垂涎的前菜和乳酪。菲利克斯充當燒烤師傅,薇拉則忙著把一份又一份裝著美食的小容器擺上桌。
「哼,才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呢!」
「事情都過去了,」瑪麗打斷他的話,「等到你可以來看我時,我會再打電話通知你。」
「聽我說,」他說:「我知道,對你而言這條路絕對不輕鬆,但我還是要把之前對你說過的話再說一遍:如果你需要我,我隨時都在;只要你說一聲,我馬上過去。」
和圖書「我想也是。」
「瑪麗!」派屈克按住我的肩膀,想讓我注視他。「別緊張!」偏偏這是不可能的,而且效果適得其反,當他碰觸到我時,情況變得更糟,我在自己的妄念中雙手掐住他的脖子使勁勒緊,還察覺得到經我一勒,他的喉結在我的大拇指底下滑動。
我問:「我有什麼好瞞你的?」同時感到忽冷忽熱。
聽到菲利克斯又說了一個很爆笑的故事,派屈克噗哧笑著說:「別再說啦,我快笑破肚皮了!」
「那我們就在你那裡過夜吧?」派屈克表示,「我也只去過一次。」
瑪麗說:「謝謝。」
「困惑?」
「因為我剛好想起來。」
「拜託,」我又說了一遍:「我想回家。」
「我的意思是……」
「抱歉,」薇拉不安地說。她手上抱著一個大購物袋,袋子上方露出兩根法式長棍麵包。「我們……」
「找到了嗎?」我嚇得差點弄掉手上的相片。我有點慚愧,緩緩朝派屈克轉過身。「不好意思,」我把發現的相片遞給他,說:「真的不是有意窺探,我只是想找餐巾紙。」
剛開始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但在菸捲傳到第二輪時,我就開始感到怪異了,首先是1種美好、輕盈的感覺,大家都笑得比之前更開心,接著我陷入某種漂浮狀態,變得失去對自己、對自己身體的感覺,也很難把自己的思緒抓牢,每當我想抓牢,思緒就溜開,不久我就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說了什麼,或者只是以為說了什麼。派屈克一隻手臂攬著我的肩,我把頭靠在他身上,我的頭再也挺不住了。
「我當然不明白!否則我碰都不會碰,我又不是瘋子!」
「嗯。」我手握著車門把準備下車,可是內心裡恨不得待在派屈克身邊,恨不得投入他的懷抱,求他跟我一起回家,保護我免受無法抵禦的事物傷害。此時此刻,我腦海裡突然浮現了驅魔噴劑這四個字,真的有這種東西,每當我們舉辦在幼稚園過夜的活動時,就會使用這種上頭帶著有趣圖案,色彩繽紛的塑膠瓶噴劑。這種噴劑在每個藥房或美勞用品店花上幾歐元就買得到,只需朝空中噴些許驅魔噴劑,一切就安全了;至少對小朋友來說是這樣的。可惜沒有供成人使用的驅魔噴劑,沒有任何噴劑抵禦得了心魔。
親愛的瑪麗:
「那我應該可以找得到。」
「那是因為你這裡棒多了。」
「嗯,不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來吧,東西好了,大家都在等你呢。」我們挽著臂一起來到花園,菲利克斯正忙著把烤好的肉放到我們的盤子上。
派屈克笑了笑,「唉,這是什麼話。」他接過菸捲吸了一口,接著遞給我,我猶豫了一下,我當然也抽過大麻,那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這種事我並不排斥,我考慮了一下,不知道這麼做到底好不好。
我認為你應該繼續按照之前所做的,把你的強迫意念說出來,全都說出來並且錄音,包括你對派屈克的妄念,並且一再播放出來聽,直到你聽煩聽膩,不再感到驚嚇!其他辦法一時之間我也想不出來,但我堅信,這麼做對你絕對有幫助,到目前為止效果不也都很好嗎!
看到薇拉拿出來的三瓶紅酒,派屈克說:「我的錢你們還真是花在刀口上。」從眼角餘光我瞥見站在烤肉架前的菲利克斯身子震了一下,接著他把一塊肉放到網子上,聳聳肩說:「錢又不能直接拿來吃。」派屈克哈哈大笑,但有那麼一瞬間我感到有點不自在,因為很清楚可以看到派屈克的這番話也說到薇拉。
最好的對策是勇敢面對。我的意思不是要你把這一切都告訴派屈克,我認為這麼做的時機未到,畢竟你不久以前才認識他,誰曉得他的反應會怎樣?
「必須搬去法蘭克福對他是個很大的打擊,當年他無法理解為什麼這麼安排。」她心不在焉地任憑手指末端在叉尖上移動。
「這裡!」她把杯子送到我嘴邊。想並不代表做!想並不代表做!想並不代表做!想並不代表做!這句話一再在我腦海裡回盪,當我不斷重複這個句子時,我發現自己慢慢,非常非常緩慢地平靜下來,我感受到戰慄停止,呼吸也比較順暢。想並不代表做!想並不代表做!
「來抓我呀,你這個蛋頭先生!」我捏著嗓子叫嚷,開心得咯咯笑。
「燈是亮著的,」薇拉接和圖書口,一臉歉疚地用空出的手揚了揚一串鑰匙,「剛好我們又買了些吃的,所以就想說乾脆直接過來問問……」
「您為什麼跟我談起這件事?」法肯哈根醫師專注地望著瑪麗。
「哦?那件事很重要嗎?」
「我覺得我們走的這條路是對的,」彷彿想對自己的說法表示肯定,法肯哈根醫師點了點頭說:「所有的事情都會逐漸明朗的。」
艾莉
「那我就更不懂,你為什麼總是不想待在這裡?」他蹙起眉頭。「有時候我忍不住會想,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半個小時後派屈克送我到家時,我幾乎不敢正眼看他。他叫了計程車,我們兩人的情況都不適合開車。
「假正經,」薇拉逗他,「來嘛,抽一口又不會要你的命!再說,這裡每個人都得抽。」她壓低音量說:「只有大家一起扛起這個不可告人的祕密,才能確保不會有人出賣別人。」
「我們只是想過來確認,看你是不是還活著。」菲利克斯幫她把話說完。他俏皮笑臉又色瞇瞇地看著我,瞧得我更加面紅耳赤——如果我臉色還能更紅的話。「這三天我們沒有你的消息也沒見到你,都開始擔心你已經陳屍在自家屋子裡了。還有,我們可是有按門鈴的哦,」他又瞥了我一眼,「不過你好像沒聽見。」
一直以來我所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了:我的強迫意念果然指向了派屈克……
「我想睡自己的床,」我回答。在這一瞬間,原先肚裡酥酥麻麻的愜意感受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派屈克說的正是我一直以來在迴避的:共度夜晚。我愛上他了,而且愛得極深。自從認識他之後,我的狀況好得令人意外,也覺得自己非常自由,強迫症幾乎完全退到背景處,只偶爾會閃現一下,大多又迅速消失,快到我幾乎察覺不到。
在我正前方房門已經打開,薇拉和菲利克斯就站在眼前,我震驚地看著他們,他們也同樣看著我,驚駭的程度不亞於我,一秒鐘後我便摔倒在地,因為派屈克從背後衝上來,還來不及煞住腳便撞上我。我就這麼狼狽地躺在地上,身上一|絲|不|掛,在我上方則是薇拉和菲利克斯的臉龐。派屈克反應很快,立刻從衣架上取下一件外套幫我遮住。
「不用了。」我回答:「我自己來就行了,我真的只是需要休息一下。」
「麻煩再給我一塊羊肉好嗎?」我把盤子遞給菲利克斯,他已經開始烤第二批肉了。雖然我已經很飽,但羊肉實在太好吃,紅酒也棒得不得了,薇拉挑的酒真的很特別,我一小口一小口啜飲著。
「馬上來!」說著,菲利克斯立刻動手把烤好的肉從網子上夾起來,將其中一串放到妹妹的盤子上。才一眨眼,薇拉就把肉串吃光光了。這麼嬌小美麗的女子胃口居然這麼好,還真令我訝異。
「逐漸明朗?」瑪麗不以為然地望著他,「我倒覺得所有的事都越來越讓人看不透,我越是回想,就越不了解究竟是怎麼回事。」
「蛋頭先生?讓你嘗嘗我的厲害!」我笑著跑開,不時變換路線,從客廳穿過開著門的廚房來到長廊上,轉了個彎——接著猛然站定,彷彿腳底生了根。
我緊抓著一個希望,但願這只是偶發的事件,純粹只是大麻作祟,才會讓這個惡魔再度在我腦袋裡作怪。可是只要朝派屈克看一眼,匆匆一眼,就足夠將我的希望扼殺掉了。不是,這不是偶發事件,如今門戶洞開,想再關閉已經難如登天了。
說完,她開始在手提袋裡翻找,不一會兒拿出一支大麻菸捲來。
「這一定讓他很難過吧。」
「我愛你。」他又說了一遍。
「老實說,老弟,我真不懂你為什麼不改走搞笑路線,你只要把這些故事寫下來,大家一定會瘋狂搶購。」派屈克話才說完,菲利克斯的眼睛立刻瞇了起來,滿臉敵意地打量他。
「繼續接受治療,很快你一定又可以恢復健康的!」他笑了起來,瑪麗眼前似乎又出現了她的陽光男孩,似乎見到他站在那裡,電話夾在頭和肩膀之間,從上下兩排牙齒之間探出一小片舌尖來。那是他開心時的招牌動作,而他也老淘氣地說:「我笑起來就像一隻紅頰獴,就是這麼開心!」他總是樂觀、開朗又充滿幹勁,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直到西莉雅死後才改變,那件事嚴重打擊了他對生命的樂觀態度。
「發現那張相片的事。」
「什麼事?」
「哪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