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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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入冬季,靠近鍵盤變得更加困難。
我掛上電話,立刻上床。已經沒有任何事可做了。我聽見自己以平穩的口氣回答她,沒那麼嚴重。沒那麼嚴重,才怪,我的筆記本不見了,我有一種被人斷了雙手的感覺,但這種說法實在很荒謬,也太誇張、太離譜了。這就是事情亂了套的證據,若有需要證據證明的話。
我走路時總是盯著自己的腳,大概是在搜尋石板路底下那顆能帶給我力量去挖掘的小碎石吧。
確定自己不會遇到法蘭索瓦的日子,L會來我家喝杯茶和*圖*書或與我共進晚餐。
不僅是打開Word檔案而已,甚至連以漸進但穩健的步調撰寫電子郵件、回信都愈來愈吃力。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一坐上機器前面,胃食道逆流的噁心灼熱感頓時湧上喉頭。我知道這種情形已經發作了好幾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厲害:胃酸嗆得我無法呼吸。
為了繼續使用電腦,我得想辦法騙過自己的身體,盡可能用最清楚地方式告訴它,我絕對不會做任何嘗試,任何與寫作有關的嘗試,無論關係是疏是近。我採取懶散暫時性的姿勢,滑鼠箭頭不再往螢幕下方的Wohttps://m•hetubook.com•comrd圖示靠近。唯有這樣的策略能讓我坐上電腦桌。
我的皮包被割破的那天,我跟她一起搭地鐵。我忘了是什麼驅使我們搭乘四號線,而且是在尖峰時段,我完全找不到相關的半點紀錄。我們被擠得緊貼在一起,被密集的大群人體吞沒,隨著車廂的節奏,一起搖晃擦撞。我們在轉乘站分手後,我隨即轉搭同樣擠得像沙丁魚似的三號線回家。一直到那天晚上很晚的時候,我翻皮包想找一包面紙,才發現皮包被人用美工刀由上到下割開了一道長長的開口。我立刻想到我的筆記本。和_圖_書不見了。裝著信用卡、現金還有證件的小包包也消失了。那個人整個都拿走了,筆記本的材質會讓人誤以為是長皮夾或卡片夾,要不然就是他只拿了現金,筆記本是後來從破洞滑出去的。我翻遍整個皮包,不停地伸手探觸每個角落,看起來既可笑又絕望。我不斷高喊不會吧,不會吧。接著,放聲大哭。
L給我聯合信用卡中心的電話,辦理止付。
L問我是否要她過去一趟。
幸好,還有筆記本。我持續在本子裡寫和-圖-書東西,匯集句子,極短的開頭、寂靜中擷取的感想片段、約略勾勒的模糊身影。筆記本躺在我的皮包裡。我堅信不疑地認定:化石被困在紙頁裡,在紙漿纖維中,等待出土時機。某個名稱、聯想或極具意義的寫實紀錄,當時機來臨,這些東西產生的迴響將帶我起飛。一條礦脈、一批寶藏,就等我準備就緒拿鏟子往下挖。我就是這樣跟L解釋的,那一天,她很擔心地想知道我在搞什麼。
我去藥房買胃藥。
秋意漸濃,既然我寫不出東西,我只好安分地過日子。我已經不再強迫自己時間一到就打開電腦了,我簽下了某種停戰協定,給自hetubook.com•com己與另一本書相遇的時間,順其自然。我經常想起一段我曾在某個地方看過的文字,但我忘了是在哪裡:故事躺在土裡,一如化石。猶如世界未開之前的史前壁畫。作家的使命就是從箱子裡拿出工具,小心地開挖,盡可能地保持它們的完整,讓它們重見天日。
L很擔心,想知道我人怎麼樣。
不久,我打電話給L,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同時確認她一切安好。她的皮包沒事。但是,如今回想起來,她說看到兩個男人站在我們後面,鬼鬼祟祟。那種利用人潮擁擠,趁機往你身上磨蹭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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