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我沒有那麼適合,蕾芮是我們的部門主管。」
然後,我感覺到風吹著我的頭髮。
好像從外面看到自己一樣,我看到被蔑視、孤立的自己。
她沿著走廊走到體育館,呼喊體育老師的名字,但沒有人回答。最後,她終於溜進放籃球、曲棍球棒及失物的地方。她翻找放置遺失物品的籃子,拿出一件T恤和一條運動褲,她穿上去很合身。
「妳會拿到那份工作的。」他說。
到家的時候,家裡一個人也沒有。羅賓的小綿羊沒有停在門口,車子也不在,母親剛剛出門去醫院。
「我們的心靈似乎可以打開一扇門,或事實上關上這扇門,這個過程稱為失憶。記憶的一部分——明確的記憶,不記得事件的發生,而另一部分的記憶——隱含的記憶,則獨立運作,創傷的記憶以夢境或焦慮感的形式浮現。」
我不停地打轉,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有當迷霧消失,少女時期的臥室變回熟悉的公寓時,我才停下來。
「並不是每個人都像妳老闆一樣那麼喜歡蕾芮,」愛麗絲又說,「她申請人力資源部的工作,但我不覺得她有多了不起。」
「我不是和她們一國的。」她帶著沉重的表情說。
即使是現在都還完全地控制著我。
當時,我只是聽著她說的話,但如今一字一句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裡。我的公寓突然狹窄得令我窒息,我拿起包包,跑下樓梯,把單車牽出來。
希望他是對的。歐拉夫沒說他為什麼沒打電話,我也沒問。
但現在,我不想再安慰自己了。
我驚訝地看著她。「華特和約翰討論過這件事。」
我微笑不語。
蕾芮、瑪歌、就連金姬都好像被逮到一樣地看著我。我一個一個地看看她們,不發一語地打開電腦,努力保持鎮靜。當我來到走廊上的咖啡機旁,金姬馬上跟過來。
我繼續翻閱,眼睛飛快地閱讀著。
我的視線轉到她的腹部,的確有些隆起和_圖_書
「我想回來做兼職,」愛麗絲繼續說,「但是我們目前人手已經不足,所以我們在找一個全職的。」
「我懷孕了。」愛麗絲微笑道。
那天晚上,我在床上測試自己的記憶。我閉上眼睛,試著面對顯然受到壓抑的事。沒有用,好像身體裡有一個影子纏繞著我,我一開始接近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我膽怯地進入夢鄉,令人不安的夢境在日出之時消失,只留下滿身大汗的我。
「妳不應該尋找問題的解決辦法,而是尋找原因,」我還在接受治療的時候,心理醫師這麼說,「所有的答案都在妳的無意識中,妳所有的動機都在那裡,因此必須更加意識到內在的自我。我很確定妳的無意識中隱藏著什麼,但我接觸不到,沒有妳的許可我做不到。」
就在那一刻,鈴聲響起,校園空無一人。她走到單車旁,發現她的衣服被丟在地上,踩在泥巴裡。她把東西撿起來:她的新夾克、最喜歡的牛仔褲、她的鞋子、被剪成碎片的上衣。
我津津有味地讀著,「記憶就是建構,隨著我們的生命成長、成熟。小心『我記得就像昨天才發生一樣』的這種確定性。」作者這麼警告。
外面很吵,這是下課時間,再五分鐘鈴聲就會響起,下一班上體育課的學生就會進來。她用小毛巾緊緊包住自己,抗拒著內心浮現的焦慮。她的眼睛看看四周、木板凳及衣服掛鉤。不但那些女孩都走了,連她的牛仔褲、上衣、外套、鞋子、運動衣也都不見了。她上上下下地翻遍每一個隔間,她的衣服就是消失不見了。
我要答案。
歐拉夫沒有打電話來。連休假日的星期一一整天,我都在等一通沒有打來的電話。星期二,我在晨光中騎車去上班,走進辦公室時,本來在聊天的人都停下來。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經常這麼做,很有用。不是立刻有用,但過了一陣子之後,我學到如何把自己從那女孩身上抽離,我可以看見不同的莎賓,hetubook.com.com一個年紀比較大的莎賓安慰著年輕的我。
那天晚上歐拉夫打電話來,我告訴他申請工作的事。
「我正在說,妳的態度最好大幅改善,還有我認為……」
再翻過幾頁,「十九世紀時,威廉.詹姆斯了解到記憶有時候需要提點,『如果我沉默一會兒,然後用命令的語氣說「想起來!」妳的記憶會遵守命令,提供妳來自過去的絕對影像嗎?當然不會。記憶只會瞪著虛無問道:「妳要我想起什麼事?」也就是說,記憶需要提示。記憶不會按照順序回憶,但可以讓自己接受刺|激的引導。沒有必要問記憶受到什麼提示,記憶很少能夠辨識隱藏的暗示。』」
「我是很有信心。而且,如果要從妳和蕾芮之間挑選的話,誰會得到這份工作不是很明顯嗎?別以為她會成為妳的阻礙。」
我看起來並不像是個有著沉重秘密的年輕女性,除非妳瞧見我眼裡毫無生氣之處。眼睛是靈魂之窗,我把鼻子湊在玻璃上看,回映的藍眼珠沒有釋放出任何秘密。
「沒有,是妳在向我訓話,這兩者之間可不一樣。而且在公務上妳沒什麼屁可以對我放,所以我也不打算聽妳說,瞭了嗎?」
「還是跟蕾芮處不來嗎?」她問。
「莎賓,」她說,「我們正在說話。」
血液很快衝上我的腦門。
「妳看起來心情很好。」她笑著說。
我雙手放在單車把手上,像瘋子一樣踩著踏板,聽到自己的喘息聲,感覺肺部缺氧。恐懼像突如其來的風暴一般追逐著我,我繼續像被附身一樣地踩著,已經撐不久了。每次那些影像猛然出現在我的視線裡,我就搖搖頭,用力踩著踏板。
「不會一直這樣下去的,我想向她保證、安慰她。」
「妳從哪裡聽來的?」愛麗絲問,「根本沒有這個職位。華特每次都這樣,捏造這種職位。他以前也這麼做過,用來引誘他的下屬。都是狗屁!和圖書
六點過後,我留下來等大家離開。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我寫了一份申請信和履歷表,列印出來後刪除檔案,把這兩張紙放在信封裡,走到人力資源部。愛麗絲已經離開了,約翰的外套還披在他的椅子上,但他不在座位上。我把信放在他的鍵盤上,然後回家。
「別告訴媽媽,」他們回家的時候,她說,「爸爸住院已經夠她擔心的了。」
站在梳妝台前,我看著古董鏡子裡的自己。
「蕾芮申請這個職位?」我的身體離開電梯的牆面,饒富興味地看著愛麗絲,「妳覺得她會得到這份工作嗎?」
我泡好一杯茶,舒服地坐在陽台上開始閱讀。第一章的標題是「意識位在哪裡?」我也在想這個問題。我讀到大腦皮質層、神經細胞、腦部額葉,可是我的問題似乎沒辦法在生理層面找到答案。根據美國神經學家安東尼奧.達馬修的解釋,意識是一種神經學的過程,像音樂一樣,接收來自四面八方的影響。想像有許多音樂家的管弦樂團,這個音樂究竟位在哪裡?
「既然現在妳回來上全天班了,我想把幾件事說清楚,」蕾芮說,雙手交握放在桌上,「妳的態度以及妳的努力最好大幅改善……妳有在聽嗎?」
我上樓到臥室裡,把所見所聞埋藏在一層厚重、保護的濃霧裡。然而,那恐懼和絕望仍然遺留在我的內心深處。
「壓抑並不是有意識的選擇,而是和情緒、心理或生理的狀況有關,因為太過巨大而無法承受。我們並非有意識地決定把這些影像從記憶中移除,只是就這麼做了。我們用壓抑的行為保護自己,我們的意志選擇以這樣的方式保護自己,免於面對我們無法承受的事。」
我在王子運河的市立圖書館前下車,用三道鎖鎖好單車。如果我的問題能找到答案,那一定是在圖書館,這裡有一區專放心理學的書,可以讓我忙到閉館時間。我查閱的書是關於記憶的運作,我和-圖-書閱讀、影印、選擇哪些要借閱,帶了一大疊書回家。
「主管?」
「有,」我回道,「絕對有。」
心理醫師教我如何安慰自己,她建議我去探視過去那個孤單、不快樂的莎賓,去支持她。我也照做了,我尋找她,找到過去的那個女孩。她就在丹海爾德鎮的街上,在校園裡。
「做做看,擁抱她。」
我想到騎單車,我像瘋子一樣踩著踏板,聽到自己的喘息聲。
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你聽起來很有信心。」我笑著說。
前往電梯途中,我遇到人力資源部的愛麗絲.呂荷茵。
他點點頭,表情緊張,雙唇緊閉。
「我想喝咖啡,」我說著把椅子向後推,「妳也要喝嗎?」
「那正好,寫封申請信吧,今天就寫。除了妳之外,蕾芮是唯一適合的人選。」
蕾芮站起來說:「我要去告訴華特。」
「我們開始尋找某些遺忘的記憶時,進入的是一種陌生的心理境界,稱為壓抑。壓抑的概念來自意志的某種力量。支持這個理論的人相信意志有一種能力可以保護自己,不受到過分情緒化事件的影響,而是從意識中除去某些特定的經驗和情緒。」
後來,是羅賓騎著小綿羊帶她去買一件新外套。羅賓突然回家,在臥室裡撞見她和被弄破的衣服。
「好。」我不確定該怎麼想。我可以想像金姬不想公開站在我這一邊,但如果是我的話,我會轉身繼續工作。我避開金姬的眼神,說自己要去販賣機買餅乾。
約翰.里哈特是人力資源部的經理,所以他們也知道了。我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很厭倦這一切。
如今,我看到她上體育課後,在更衣室裡。她沖過澡,先等別人沖過再進去,才能保留些許的隱私。更衣的時候,那群人無視她的存在,大聲笑鬧著。她從淋浴間出來,趁沒人注意溜進更衣室時,大家都已經離開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事,讓伊莎貝兒這麼恨她。她一丁點都想不起來……
我覺得手上的hetubook.com.com書非常沉重。
我疲累地去上班。天空下著雨,驟雨驅散過去幾個星期的炎熱,釋放出公園泥土的味道。同事惡毒的評語像雨珠流下窗戶般地消逝。
我感覺到風吹著我的頭髮。
說完我擠進電腦後面,喝一口咖啡。
在教室窗戶後面許多雙眼睛的注視下,她穿上鞋子和夾克,騎車回家。家裡沒人,她把牛仔褲放在洗衣機裡,拿出一桶肥皂水刷她的鞋子,檢視上衣和外套上的破洞,把衣服丟掉。
「對。」
所有的主張和結論都以實例佐證。我越讀越覺得不安,放下書本,伸手從旁邊的桌子上拿起茶喝了一口。內心深處,一個長久以來保持沉默的聲音開始大聲呼喊。
她張口結舌地瞪著我。我到走廊幫自己倒咖啡,心頭漫著一股存心不良的愉快。在我回到座位時,蕾芮還維持著同樣的姿勢。
記憶。
「她申請……」
它們還在那裡,那些突然出現的畫面、片段的記憶、來自心靈深處最黑暗的影像,總是在最奇怪的時刻出現。我已經不再阻止它們,了解到這些日子以來我就是在這麼做,可是時間已經過了這麼久,如今我比較年長,一定可以渡過這個難關。
「什麼?」我瞪著自己的電腦螢幕。
天氣很好、很熱。外面的空氣以及輕拂臉上的陽光對我有好處,胸部的疼痛消退,熟悉的城市噪音令人心安。
鈴響之前,她赤腳沿著走廊從緊急出口出去,學校嚴格禁止這麼做。
「妳想對那個孤單的女孩說什麼?」心理醫師問我。
我對這些不感興趣,直接把書翻到比較吸引我的地方。
所有的記憶都湧上心頭。
我們看著對方。突然之間,我不再覺得這一天那麼漫長了。
我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也許,我散發出來的訊息就是很容易被欺負的受害者,這樣的理由就足以讓那群人試探我的極限,有彈性的極限。我並沒有保護自己,只是越來越退縮,直到完全孤立。我只想熬過每一天而已。
「最好不要。莎賓,我寧願是妳,妳有興趣申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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