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章

總之,麥斯威爾還曾經收到《懷疑者》(The Skeptic)和《瓊斯媽媽》雜誌(Mother Jones)的特殊優惠,也收過從《白色希望,白色心靈》和叫做「新淨土」的組織的來信。還有一個未經首肯就自己送上門的通訊刊物,這本刊物內容為研究混血人種的陰謀,而且持續更新最新消息;另一本雜誌則是追蹤大製藥廠、大煉油廠和老大哥。
但當絲可琪開始收拾背包、外套和車鑰匙的時候,柏克萊對芮瑪失去了興趣。牠跑向在門邊的史丹佛,絕望地搖著尾巴。絲可琪蹲下來道別,小狗就像洩了氣的氣球一樣地失望。芮瑪沒想到牠們能縮得這麼小隻。「別這樣看我,」絲可琪對牠們說,「對不起,我會早點過來。」然後對芮瑪說,「告訴愛狄森,有麥斯威爾.連的信,只是廣告信,提到他能獲得信用卡之類的東西。和別的信一起放在門口桌上。」
臥房的裝潢大同小異,黃銅的床架、紗影拼布、玻璃書架(有時裡面還會有愛狄森自己的書)、毛茸茸的地毯以及幾件凶殺案。芮瑪立刻在不同的櫃子和桌上發現《人性抉擇》——年輕女子在藍色敞篷車後座遭人刺殺;《除罪之途》——老女人淹死在自家浴缸;以及《他者宿命》——老人被一冊《大英百科全書》重擊致死。
第一天早上,芮瑪慢吞吞地起床。起床,可能是指做好一切準備。對身為陪伴、受薪者、教女,或不管她在此該扮演的角色來說,起床很可能表示要和人聊天,她的好心情可能無法維持到談話結束。最好還是待在床上,看著牆上奇異的獎章反射出的光緩緩地射在牆壁上,聞著被子散發的杉木氣味,聽著遠方大海發出像是洗衣機轉動的聲音。值得注意的是,彷彿也因為這些景象,讓芮瑪覺得獲得了父親的敵手的安慰,也能夠不再憶起過世的母親。如果她的父母覺得不高興,那他們應該留在她身邊,免得這種事情發生。
芮瑪強烈質疑。她覺得就算是愛狄森,也不會相信這種說法。虛構角色不會以常人老化的步調老去。有些虛構的人物根本不會變老。例如芮瑪的父親已經過世,但那個同名的殺人凶手卻開著車,行駛在八十號州際公路,逃往東方,而且會永永遠遠地逃下去。
蒂妲繼續談論鶚和網球鞋,她認為這個畫面是種凶兆,並大叫:「這代表什麼?」接收宇宙的訊息是一回事,要去解讀意思又是另一回事。
「他又上檔了,」寇迪說,「電視重播了,八〇年代那部,還留著鬍子。」
對某些作家來說,三年寫一本書不算久,但對愛狄森來說,這可是史無前例。也許沒有下一本了!她的朋友彼此這樣說,但不會當著她的面。為什麼還寫?一個女人能寫幾本書?

1

愛狄森告訴她,麥斯威爾.連收到為數驚人的信件。他名列在諸多募款名單上,而且沒有一家非營利機構因為從未收過麥斯威爾.連的回應而打消念頭。這是一種鼓舞人心的佐證,愛狄森常常表示(雖然現在沒說出口),這種行為表現出世上慈善家的堅毅不拔。
她立刻發現,其他兩間房間都比她的小,還得共用衛浴。一個房間能夠看到海景,另一個可以看到湖:(在克里夫蘭,不會有人說那是湖,心情好的時候會說那是池塘,心情不好的時候會說那是水窪),但只有芮瑪房間的窗戶能夠俯瞰全景,就連木板路遊樂園也看得到。愛狄森對芮瑪還真好!
一隻狗過來,坐在她身邊。是那隻叫柏克萊的母狗,雖然當時芮瑪還無法分辨誰是誰。和圖書柏克萊抬頭看芮瑪,明亮的棕色眼睛傳達出一種令人不安的訊息。芮瑪根本無心留意土司,而且才一眨眼,立刻將土司塞進嘴裡。
絲可琪花了點時間消化這句話,「我沒有教母。」她的語氣很受傷,好像每個人都有教母就她沒有,「我家人不信那個。」
「二十年來,大多是同一個郵差幫我送信。」愛狄森說,「肯尼.蘇利文。肯尼.蘇利文。」她咬了一口三明治。
這段令人懊悔的對話可能接續在禮貌性的對話後。所以芮瑪按兵不動,讓禮貌的對話繼續進行。愛狄森為自己做了午餐,她把番茄切片、撒上鹽巴,一邊吃著番茄,手裡繼續做夾滿番茄的三明治。不管做法是否正確,反正在加州,連「湖」這個字的用法都不見得會比「秋天」這個字的用法正確。終於,芮瑪想到要說有麥斯威爾.連的信。
「也許妳的頭髮很沒禮貌。」年輕人說。他在看報紙,順便用最後一口土司沾剩下的蛋汁。大概是因為他自己沒有頭髮,但綁著頭巾也很難說他有沒有,「也許妳的腦袋很沒禮貌。」
這戶人家裡有人對茶有強烈的信仰,有水果茶、綠茶、紅茶、淨暢茶、健身茶;讓人緩和思緒、可以改善睡眠狀況的茶;讓人長命百歲的茶,以及慶祝用的茶和冥想喝的茶。
接下來,她們全都上去三樓,來到放置《人性抉擇》娃娃屋的那間臥房,愛狄森叫蒂妲拉下藏在天花板裡的樓梯。這樓梯得來不易,蒂妲必須把繩子繞在手上,用她的腳撐著、手掛著,而這個動作讓她二頭肌上那蜷曲的蛇刺青腫脹起來。梯子登場的方式很高調,木頭地板抵著木頭,絞鏈咯咯響,還砰了一聲,柏克萊和史丹佛不何處跑過來,發瘋似地叫著。
「我們都會死於禽流感。」寇迪說,他把報紙摺一摺、抖一抖,再摺起來,「我得去上課了。」
早餐桌位在可以俯視庭院的室內。無花果樹的葉子像手一樣地抵著窗戶玻璃,陽光蕩漾在餐桌上,讓奶油在照射下變得柔軟起來。角落有個櫃子,上面擺著一具瓷器,下面是個娃娃屋,是《不潔之水》的場景,那故事描述一名身穿燕尾服的男子在中庭遭人擊斃,凶器是一瓶尚未開啟的無甜香檳王。芮瑪以為自己記得酒瓶未開是主要證據,但也許是別本書,說不定是阿嘉莎.克莉絲蒂或伊莉沙白.高芝(Elizabeth George)的書。
「這年頭誰還手寫啊?」提起信箱的事引來一陣尷尬,愛狄森搖搖頭。她也像一般人一樣有罪惡感啊!因為現在都用電子郵件了!她用餐巾紙揉揉眼睛,只是仍離番茄皮好遠啊!「我同情社會史學家,」愛狄森把手擦了擦,「一百年以後,人們只會知道一八〇六年的日常生活,對二〇〇六年卻一無所知。」她擦了擦下巴。
但可信的是,無論是下凍雨、下雪,還是持槍搶劫之類的事,也不管信上的地址怎麼寫,肯尼都能盡忠職守地將所有註明要給麥斯威爾.連的信直接送到無才園。如果是代班的郵差,麥斯威爾.連的信可能會流落到庫伯街那位賣地毯的葡萄牙寡婦手中。幸好那寡婦有愛狄森的電話號碼,她會打電話告訴愛狄森這信件送錯了。話說回來,她賣的地毯極美,客廳裡就放了兩張。
麥斯威爾「鮮少」收到私人信件,還有人會在這種信裡求婚,但麥斯威爾已經過了結婚的年齡。至少愛狄森是這樣認為。此話一出,接著是一陣靜默,只有砧板上菜刀切割的滑動聲。
「那小說呢?」芮瑪問。
芮瑪待在廚房裡,直到愛狄森飢腸轆轆地進來準備午餐,她忙了一個早上,但誰https://www.hetubook.com.com知道她在幹麼。芮瑪想過逃回自己的房間,然而這樣又有點失禮。她和愛狄森遲早都會更熟悉彼此。她們遲早會一起喝個幾杯,芮瑪會奇異地發覺感覺真好,也許是因為喝醉了,讓她背馳了自己所有美善的天性,因而忽然脫口說出:「好吧!那麼,妳和我父親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儘管如此,但現在喝的不是酒,只是柳橙汁!芮瑪真心相信那一切都是往事,還有誰會在乎?
二、愛狄森去了工作室,但沒人知道她在幹麼。三年了!她沒有完成一本書。她的朋友在過了第兩年的時候,都紛紛問她新書何時會出版。
這兩個人看起來像大學生(他們的確是大學生,是加州大學聖克魯茲分校的大三、大四生)。年輕女子說:「所以她就說,『不好意思,妳的頭髮碰到我了。』我說對不起。你知道的,我總是向人道歉,就像反射動作,我也沒辦法,有時候我為了說對不起而說對不起。所以我把頭髮放下來,但五分鐘後她又拍拍我的肩膀說,『妳的頭髮又弄到我了。』好像她現在對我真的很沒耐性一樣。我沒辦法聽音樂,因為我忙著想搞清楚要怎麼做,頭髮才不會一直弄到她。我的頭髮很多、很蓬。」
芮瑪替自己烤了一片土司,想著自己會因為禽流感而死亡的可能性。她無法逼自己想這件事,卻認為別人可能很容易這樣想。
沒人讀取的字條是這樣寫的:「芮瑪:已溜過狗了。我在工作室忙。蒂妲不在。自己弄早餐吃,蛋和番茄在冰箱裡,麵包在麵包箱裡。午餐見。愛。」
比愛狄森小二十八歲實在是最合理且恰當的年齡。三十五歲左右,他的人生就在眼前。芮瑪有股奇異的滿足感。她給了麥斯威爾.連額外的三十五年陽壽,為的是破解所有的犯罪案件,而她只靠簡單的數學就辦到了。
除了募款的信函,麥斯威爾.連也會收到有關政治的信件,他似乎同時被左派份子和白人菁英主義份子認同。後者你當然能夠理解,不過是不幸的誤解,或者是因為白人菁英主義份子根本不讀愛狄森的書。愛狄森很喜歡說,那些人活在自打耳光的言論世界裡。愛狄森擁有許多她根本不認同的讀者,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話,事實上,大部分的讀者她都不認同。
「要喝茶嗎?水是熱的。」寇迪的視線也沒從報紙上移開。
工作室是在愛狄森買了這棟房子之後才蓋的。雖然只是位於主要建築的側邊,還得走上一段修築過的小徑,穿過一個西班牙風格的庭院、玫瑰棚架、泥做的小鳥戲水盆,以及一棵散發著甜膩氣味的無花果樹,但她覺得這是她的祕密基地。
「我們要告訴肯尼,妳現在住在這裡了。」愛狄森說得冷靜,好像她並不是什麼臉上沾番茄的名人,「妳的信件有轉過來嗎?」
她們討論過,要芮瑪替愛狄森處理簡單的祕書工作,像每日記事、接電話。是份還不錯的工作。為了展現一點組織能力,芮瑪說:「我還沒想到要把信轉過來。」
芮瑪真的想知道答案。只是愛狄森對這些細節不是很在意,身為作者,她花的心力比芮瑪還多,就算芮瑪絞盡腦汁,也無法從這麼多書中拼湊出連貫的年表。所以這不是容易的事,因為現有的數學方法根本算不出來。
「不可信。小說人物又不看電視。」愛狄森說,「妳對麥斯威爾.連的信有興趣嗎?我想閣樓裡還有幾封。」
「這整層都是妳的。」愛狄森在建議芮瑪來拜訪時如此承諾。所以當芮瑪終於離開床鋪時,她很自在地到處看看這層樓。
還有別的事能讓芮瑪開心,早在她www.hetubook.com•com能夠開始探索這裡之前就已知道的事。這事和曾住於此的唐勒隊倖存女子有關,也許和這些房間、這間屋子有關。在芮瑪稍後的人生裡,這些事情就會豁然開朗。她會明白,周遭有這麼多人環繞的女人,需要一個這麼大的房子留住那些人。誰不愛圓滿結局?就連愛狄森也偶爾會寫出圓滿的結局。
瓷器上畫滿了罌粟,是一種一直重複的圖型,聖塔菲火車的餐車廂一度使用這花樣。芮瑪知道這盤子的事,但不知自己為什麼會知道,她常莫名其妙地理解很多事,可能是從失焦的對話、搞丟的書、沒去上的課、錯過的電視節目或沒玩到的拼字遊戲。和母親一樣,芮瑪也是《國家雜誌》拼字遊戲的愛好者;她知道很多二戰時期的俚語,大部分的用字遣詞都是英國人才會用的。
芮瑪聽見廚房外面傳來靴子踏在磚頭步道上的聲音,而愛狄森也聽見了,此時她正說出要請蒂妲幫芮瑪把信拿下來;而芮瑪也正要告訴愛狄森她臉上有塊番茄,手正指著自己的臉,此時芮瑪的嘴巴……這時鑰匙插入鑰匙孔……接著門把轉動了。當蒂妲踩著大步走進來,說著今天真正美好,還在藥師佛淨土看到一隻鶚(當然不是鶚,愛狄森如是說。也許是老鷹或紅尾鴛,但芮瑪知道鶚和紅尾鴛的長相差多了),以為那鳥抓著一隻老鼠,後來才看清楚那是一隻破舊的網球鞋時,愛狄森的臉已經是乾淨的了。
梯子落下來,兩隻狗爭相爬了上去,吠聲高調且興奮。「收音機靜電干擾。」愛狄森說。她太專注徵兆裡的鶚,沒有仔細想過那隻網球鞋代表的意義,只是這隻鳥可能會引出錯誤的解讀。
沒有狗出現的跡象。這點困擾著芮瑪,直到她往窗外望,看到牠們從海灘爬著石頭階梯上來。樓梯很高,狗腿很短,牠們一階一階地跳著,好像圈圈彈簧,只是一直向上跳,而且累壞了。一名男子綁著頭巾,一名紅髮女子手裡握著狗鏈。芮瑪下樓時,他們全都在廚房,吃完看起來像是水煮荷包蛋和土司的早餐。芮瑪走進時,那兩隻狗從碗裡抬頭,看了她一下後,又把頭低下去,彷彿對牠們來說,芮瑪已經唾手可得,想要用利齒咬扯她的慾望已經顯得無趣。廚房聞起來有融化的奶油香、死魚味,以及小狗筋疲力竭的氣息。
又例如芮瑪夢裡的男子,他不可能因為年紀太大而無法履行婚約。芮瑪感覺到他那隻在夢裡如鬼魅般搭著她肩的手。
芮瑪的母親認為,能夠寫出謀殺懸疑行為的人多少都有些嗜血。這是芮瑪在某次晚上聚餐時聽到母親說的。她不記得母親為什麼提到這個,但為了表現自己與母親同一陣線,她決定不要告訴愛狄森番茄皮的事。
蒂妲住在一樓,臥室在廚房旁邊,有專屬的門可以出入花園。愛狄森住在二樓,有寬敞的主臥室、一個更大的藏書房,以及一間看電視的小房間。芮瑪住在三樓,旁邊還有兩間臥室,愛狄森有時會讓她認識的藝術家住在這裡,但目前那兩間房都是空的。
總之,只有芮瑪看得到。她並不做決定,彷彿這樣才能從結果中跳脫。把事情留給宿命吧!
三、愛狄森每天早上都會去工作室,她一定會去,而且絕不中斷,從八點待到中午。在這段時間,蒂妲通常都會用吸塵器吸沙子和狗毛,但今天蒂妲不在,她去索克爾的藥師佛淨土參加戒酒十二步驟的課程。天氣實在太好了,聖克魯茲再也沒有比今天更宜人、更暖和、更陽光燦爛的天氣,會後蒂妲會留下來,花個四十分鐘在紅杉木間健走,參觀上面那座金紅色大廟。兩名猶如管家的沙彌,全天候漆著寺廟,這https://m.hetubook•com•com種工作永無止境,他們會一直漆著紅色和金色,直到世界末日的熱寂那天到來。蒂妲不見得會回家吃飯,這得看當天的藥師佛淨土那裡上的是什麼菜。
但她的喜愛並未蔓延到娃娃屋。娃娃屋永遠是灰塵的安樂窩,永遠都要人撢灰塵。愛狄森曾告訴芮瑪,地震前還有四個娃娃屋,但全被倒下來的書櫃壓毀了。每當蒂妲覺得娃娃屋太多的時候,她會逼自己想起這件事:娃娃屋不只需要撢灰塵,還得小心翼翼地撢,不能毀了犯罪現場;而且有的地方還得用牙籤清理。
蒂妲是個又高又壯的女子,年約四十五歲。她有一頭深色的柔亮短髮,左手臂的二頭肌上有一枚低頭、蜷曲的蛇樣刺青。她在聖克魯茲的榮民中心學瑜伽,也是在這兒,她的地位穩若磐石。她是愛狄森的管家(事實上,也沒有其他角色),和愛狄森住在一起莫約已三年。之前她居無定所,她喜歡上愛狄森,但其實真正愛上的是無才園。她喜愛這房子就像船長愛上一艘船。她會聽出水管的怪聲,嗅出壞掉的電線,還會替木頭上油,擦亮玻璃。
接下來芮瑪看到的,是她臉上的一小塊番茄屑,一顆籽和血色的污點卡在她嘴邊的深紋裡。多有趣啊這樣小小一滴血色污點居然可以在一張不甚和藹的臉上造成這麼大的差別。
那麼,如果這樣算的話呢?愛狄森二十八歲那年,出版她第一本的麥斯威爾.連。因此,他絕非比愛狄森還年長八歲,反而應該比愛狄森更年輕二十八歲才對。愛狄森與芮瑪的父親剛認識時,麥斯威爾.連根本還不存在,這件事想起來也夠怪了。
地震發生時,蒂妲還沒住進聖克魯茲,但她後來驕傲地回溯道,無才園竟然只有一點損傷:某間臥室的牆裂了一道,壞了幾個瓷器和四個娃娃屋。多麼堅固的房子啊!蒂妲想,只有當某一天下方的峭壁終於崩塌,如同所有聖克魯茲地區峭壁的最終命運,無才園才會滑進海裡,在水裡像方舟一樣飄盪。
她看了看寇迪留下來的報紙,是一份薄薄的週刊,叫做《美好時光》,裡面提到警方在萬聖節的時候逮捕了五十一個人,其中兩起是刺傷人,接下來是不計其數的當眾便溺。報紙上說,和過去一年相比,這種狀況算是改善許多。
愛狄森是國寶,就算要領終身成就獎,也無須再多寫什麼。前兩本書的評價冷淡,他們說她之前的作品裡提到的死亡,是那種一般鄉下人也能接受的死法。當愛狄森讀到這類評論時,沒人想和她共處一室。知道何時停筆不算丟臉。
「對不起。」絲可琪說,「我應該要先說的。水在爐子上,茶在那邊。」她指了指水槽上的窗戶,有幾個罐子塞在蕨類植物和常春藤之間。芮瑪走過去看。
「閣樓以前有老鼠。」愛狄森提高嗓音,這樣才能蓋過狗叫聲,「大概是四、五年前的事了。之後這裡變成牠們最愛的地方。要先讓牠們進去,不然牠們會把妳絆倒。」
如果芮瑪下樓去廚房,讀了愛狄森留在櫃檯長桌上的字條,她就會知道,無才園其實空得很。
「真幽默!」年輕女子看看芮瑪,「我的頭髮很蓬嗎?」
誰知道裡面還有什麼?沒有人能在娃娃屋製作時期進去工作室裡。這代表三年內沒有其他人踏進工作室一步,除了愛狄森和得天獨厚日本的電腦工程師——衛德.山形。衛德在學校服務,負責替愛狄森的電腦升級。顯然他的沉默讓人接受——但只要講到日本漫畫,他可滔滔不絕。
絲可琪忽然咳嗽,聽來很難過,「要死了,我的喉嚨——」她抹抹雙眼,「我覺得我快|感冒了。」
你必須從峭壁頂端爬上來,然後伸長脖子,才www.hetubook.com.com能往裡面看。如果你幸運的話,就這麼容易地上來了。但就算如此,只要愛狄森不在,就會把百葉窗關起來。
「她是我教母。」
整張紙條的意思是:
「比我大八歲,七十二。」
當芮瑪再次開始聆聽,愛狄森仍舊談論著肯尼.蘇利文。肯尼.蘇利文是個家喻戶曉的郵差,因為有一次他去一間銀行投遞信件時,正巧遇見一樁搶案。就算全銀行的櫃員都趴在地上,他依然沒有注意到,於是走了進去,把信放在櫃檯,然後出來。他一直是那種活在自己世界裡的郵差。之後他還上了賴特曼的脫口秀。

2

愛狄森做好三明治後,坐在芮瑪旁邊。愛狄森的頭髮有一邊是扁扁的,好像她剛剛才壓在上面睡過。白天時,她看起來更脆弱,那銳利的眉毛能夠斬斷所有人際接觸。無數的訪談都強調這個矛盾處——寫出這麼令人毛骨悚然作品的作家,居然是這樣蒼白的弱女子,而且還有著和藹的笑容。芮瑪短暫懷疑過「和藹的笑容」是不是雜誌用來形容大顆貝齒的暗號。愛狄森並不是沒有可愛的笑容,也許有,只是因為芮瑪至今還沒見識過,但也許真的非常迷人。
然後她想到麥斯威爾.連的信。她可以拿那封信去申請信用卡,買點東西。這是奧利佛會幹的事(別想起奧利佛)。他一定會做,然後等著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看吧?」年輕女孩告訴男孩,然後說,「妳一定是芮瑪。我是絲可琪,我早上負責溜狗和拿信。這是寇迪,他自以為是我男友。愛狄森說妳會自己弄早餐,她留了字條給妳。她去工作室了,死也不能去打擾她。妳要來片土司嗎?我們烤太多了。妳是怎麼認識愛狄森的?」
芮瑪會喜歡獨自待在屋子裡,可以到處摸索,也許可以看看是否能找到《冰霜城》的娃娃屋,芮瑪那位用貓殺人的父親在此書擔綱演出。可惜的是,她錯失了這大好機會。她昨晚想著,不知愛狄森是否介意她把《泰小姐命案》的娃娃屋換成《冰霜城》的?接著又想,自己是不是哪裡有毛病才會去想這種事情。
芮瑪想要多了解求婚的事,但愛狄森沒有繼續讓她問。芮瑪反問:「麥斯威爾年紀多大?」
是為了智慧、財富、健康或幸福?究竟是哪種怪物逼得人只能一次選一種呢?芮瑪回到桌邊,選了剩下的那片土司。
工作室是個具備無線寬頻網路的現代化空間。裡面有書桌和一張工作檯,還有一張可以讓愛狄森午睡的挪威臥椅,面向海邊的那面牆由五扇玻璃門組成,五扇玻璃能夠比鄰滑開,猶如望遠鏡般,所以天氣好的時候,可以直接打開。一組由新罕布夏的讀者製作的凶器雕塑掛在天花板上,海風吹來時,懸掛的刀具和鈍器會互相碰撞,發出一陣柔柔的聲音,彷彿風鈴般。
總之,愛狄森有餐巾,不需要別人指示,她自己就能打點好。
「不會。」芮瑪回答。不過,她的頭髮很紅,而且除了臉上右邊的一小撮是粉紅色的,其他都很紅,但不是一般紅髮的那種紅,而是草莓果醬那種顏色。這名女子穿著迷彩褲,搭配上這麼招搖的頭髮,實在讓人不知重點為何,除非她不想讓人注意她的腿,因為頭髮實在太引人注目了。但不會有人說她頭髮蓬。
一、柏克萊和史丹佛在海灘上。牠們沒綁狗鏈,正欣喜地追著海灘球大小的海鷗。牠們的肚皮上、爪子間、耳朵裡都是沙。牠們可能會為了一條死魚打架,鬧得要人強行把牠們拉開,然後狼狽不堪地回家。只要提到牠們打架,無論是特定一次或是經常的打鬥,愛狄森都會說那是柏克萊大戰史丹佛的年度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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