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改變什麼嗎?」我問:「討論之後,我就可以跟我喜歡的——而不是跟艾拉喜歡的——男孩約會嗎?」吸塵器的聲音停下來了;我可以聽到樓上地板嘎吱作響。我知道她們兩個也在聽。
「媽正在瘋狂打掃的興頭上。」她吼回來:「我們都有指定的清潔任務。我想把我的部分早點作完。」
就在那時,每件事都改變了。
「隨妳怎麼說。」我說,離開廚房,此時此刻我寧願餓死也不想在她身邊。我的動作想必讓媽非常惱怒,因為她跟著我走出來,手上拿著海綿。
晚上十一點。
一開出大門,我開上繁忙的大馬路,朝兩邊張望:我可以看到媽的車停在山丘下靠左邊車道正在等紅燈。我等候幾輛車開過去後,趕緊轉彎到跟媽媽同一條的車道上。我們之間大概相隔六台車,因為沒有人要讓我先過,我跟著她的車開下山丘,開過城鎮,經過郵局——那裡有她的郵政信箱,經過那間藥房——她通常會去那裡買維他命,還有經過超級大賣場——她常去那採買家中日用品存貨。我跟著她,一直到開過所有我們平常熟悉的地點。
「我得跟她談談。」我說,而且道歉時間點拖得愈久愈不好。「我去找她。」
「我很好。」我咕噥著。
我的胸腔崩解坍塌,思緒百轉千迴。一部分的我——不斷重溫著席恩的唇與我相吻的感覺——快樂的感覺沸騰著。那部分的我,毫無睡意的大腦好像不斷放著電影裡頭浪漫橋段即將來臨hetubook.com.com的時刻。那部分的我,忙著挑選離現在還早的畢業舞會禮服,然後低聲念著我們兩個人的名字,看看誰的名字在前面念起來比較好聽,一邊希望他今晚有打電話過來,雖然他問我能不能打電話時,我的回答是那麼的奇怪。
媽媽一開始看起來很震驚,然後在她的眼中我看到以前從來不曾看過的怒火,甚至當塔思被開了一張一萬塊的超速罰單時,也沒見她這麼生氣。我不禁想:這是不是第一次我們真正爭吵?
蓓思聳聳肩。「在上班前辦點雜務。」
我離開房間去找她,但是當我下樓時,她並不在家。「她剛剛離開了。」蓓思說,失望地看著我。「她幾乎是前腳才剛踏出門。」
凌晨兩點。
午夜。
「我已經跟妳們說過上千次。」她從緊咬的牙關迸出句子:「但是那些付錢創造妳們的人只要一個。最好的那一個。他們只要一個完美的小孩,而另外兩個——比較不完美的——就會被……」她的話並未說完。「我必須帶走妳們。我必須這麼做。」媽媽微微抬起下巴,毅然決然。
「艾莉蓓.俾斯特,立刻停止妳這個態度。在人生中,我們做出決定,然後我們就得跟這些決定共同生活。妳說妳長大了,那現在請用成熟的行為表現給我看。接受妳自己做的決定。」
媽媽咬緊下顎,看得出來她正在力持鎮定。
我轉身走上樓,跑過目瞪口呆的艾拉與蓓思身邊,回到我房間裡去和_圖_書
。躺在床上,我意識到自己開啟了某種最好閉口不談的禁忌話題,為此我渾身顫抖不已。我已經改變了我跟媽媽之間的關係。更糟的是,我從來沒有這麼不確定我是誰,但反正一個分裂成三分之一的人格,本來就已經很瘋狂了。
但是另外一部分的我插嘴進來,冷酷地提醒著席恩與我之間是怎麼樣的毫無可能。不管我們之間曾經有過什麼,我們永遠也沒有機會再一起。艾莉蓓.俾斯特正在跟大衛.錢瑟勒約會,這就是事情必須發展的方向。不存在席恩與莉琪,或是莉琪與席恩。只會有大衛與艾莉蓓。這個部分的我,讓我一直到半夜三點不能成眠,輾轉反側,試著在床上找一個舒服的姿勢入睡。
「拜託!」我對她大叫,雖然這不是她的錯。每過一陣子,每當媽對某件事壓力過大時,她就會變成一個打掃機器人。她會交代屋子裡的整潔工作給我們,這真的很煩,但是我猜清潔工作是她處理壓力的方式。通常我會好奇這次是什麼事情讓她抓狂,但是我現在為了我自己的悲慘人生魂不守舍,而且因為只睡了幾個小時而疲倦不堪。我腳步沉重地走下樓,心中只想著席恩以及每件事是多麼的不公平。我甚至無法為了我的初吻而快樂——而這個吻是那麼美好——只因為媽媽不讓我有機會追求它。
當我正思索為什麼急診室醫師需要一個私人辦公室時,媽又出現了,她鎖上門,上車離開。我並未跟隨她:我繞過這一排建和_圖_書築物,回到她剛剛停車的地方。我試探著拉拉門,企圖想從窗戶看進去,但是每個地方都上鎖了,而且一片漆黑。我從另一邊繞過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另外一條路進去,但是另外一邊什麼也沒有。我非常困惑——已經忘了要道歉的事——我回到車子上,滿懷疑問地開車回家。我也希望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媽的視線往下瞥向一旁,之後目光又回到我身上。「莉琪。」她說:「妳們想要約會。妳應該知道最後結果有可能是跟大衛約會,妳接受這些條件了。」
「還是跟那個男孩有關嗎?」媽問,用她戴手套的手背擦著前額。她顯然以為我應該早就可以調適過來,這只說明了她不相信我的感情是真的。
早上七點,吸塵器的聲音吵醒我,我從床上朝著錯誤方向大吼:「有沒有搞錯啊?」我對著艾拉大叫,蓋過噪音。「這樣做未免也太早了吧?」
「莉琪。」她說:「等一下。」我繼續向前走。「艾莉蓓!」她帶著強制命令語氣喊我:「立刻給我停下來!」我被她聲音中的震怒嚇了一跳,停下不動,然後轉過身。媽媽深吸一口氣。
也許這反而是一件很值得玩味的事情。
「她去哪了?」我問。
「這是什麼地方啊?」我大聲問。
「我自己做的決定?」我喊,怒不可遏。「從實驗室中被偷出來是我的決定嗎?必須不停逃跑是我的決定嗎?只能過三分之一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生是我的決定嗎?不是!全部這些都是妳的決定,不是我的!」
然後,我開始感到好奇。
「看得出來你今天心情不錯。」當我走進廚房時,媽媽反諷地對我說。消毒水的味道讓我幾乎反胃。
「我們需要討論這件事。」
我跑去門廊,把我的腳塞進隨便在門口的一雙鞋,然後抓了鑰匙跑出家門。我跳進車子裡,快速開到車道上,我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著,等待這個慢得要命的門緩緩打開。「快一點!」我對著門叫。
「是,妳真是個烈士。」我諷刺地說:「妳把受精卵放到妳的子宮裡,好像妳是科學界的聖母瑪莉亞,放棄妳一輩子的人生來撫育我們。喔!謝謝妳,三分之一的人生幾乎就跟擁有一個真正的人生一樣好。」
當媽媽終於停下車時,我還落後她三台車的距離。她停車的地方靠近一個樓中樓,已經改裝成為一間辦公室。我不希望她看到我,我往前開過她停車的地方,然後把車停在街尾。我看著她往上走到這間辦公室的前門。然後,並不像一般營業中的辦公室一樣,可以直接走進去,或者是先按門鈴,媽媽卻是掏出鑰匙,自己打開門鎖。
我對著她官腔官調的說法翻了個白眼。「對,很好,我接受這些條件了。」我說。「好,媽。隨便你怎麼說。就讓我上樓然後默默當我的灰姑娘去。請不要來打擾我。」
「我甚至不確定為什麼妳要在乎。妳又不是我們真正的媽媽。妳應該就讓我們這些不夠好的受精m.hetubook.com.com卵被消滅。」
某個東西在我內在叫囂,突然間,我媽媽的感受以及未來會怎樣已經不是我的優先考慮。也許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我只在乎我自己。
但是不論轉向哪一邊,我的心都疼痛不堪。
媽媽看起來被我嘴裡迸發出來的話徹底擊倒,有一剎那,我想我死定了。但是,對於席恩這件事的不平之氣,刺|激著我,我隨即對她說了最後一句侮辱的話。
但是對於我所擁有的這種奇怪人生來說,永遠不知道事情會是怎樣。
她告訴過我們這個故事很多次,那是在我們搬到加州以後。在那之前,我們的生活都還是開開心心一無所知。我們逃到佛羅里達之後,她才告訴我們她在基因實驗室的工作,當這個世界還在歡天喜地的討論複製羊時,她的實驗室已經開始祕密複製人類了。她告訴我們她的老闆,喬夫維茲博士,也參與偷走我們的計畫。她還給我們看報紙上的報導,喬夫維茲博士的實驗曝光時,他被銬上手銬,公開判刑——他那時也在法庭上宣誓承認我們可能是存在的。
幾個小時之後,罪惡感開始沉沉地壓在我心頭,我知道我必須道歉。雖然我很生氣她不讓我跟席恩約會,但是我所說的話真是太過分了。而且我知道,要回到正常生活——艾拉、蓓思跟我作為三個個體,而不是假裝是同一個人——我得先跟媽媽休戰,然後,最終我們必須開始對話。但是這一切必須從我說「對不起」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