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向變了,空氣中傳來巧克力脆片餅乾的甜蜜香味,微風在湖面上捲成小小的漩渦。德露閉起眼睛,聞著餅乾的香氣,接著說:「最好不要這樣。記不記得上次扯警鈴的時候,他們有多生氣?」去年夏天,大概也是這個時候,我在這裡扯動了同樣的這個警鈴。天哪,那些消防隊跑來,發現虛驚一場之後,簡直氣炸了。那次我扯警鈴的原因是瑪麗.藍恩跟我打賭,如果我扯警鈴,她就給我一毛錢。畢竟,當時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哪。
德露在垃圾桶裡找到一個購物袋,於是把那盒衛生紙塞進袋子裡,人坐在岸邊,腳在水裡晃啊晃的。我真的很喜歡她,這個女孩子真的很喜歡光腳走路,也不怕自己會再一次踩到生鏽的釘子。
「霍爾一定以為媽媽快死了,」我一面說,一面在湖邊的泥地上到處找小蟲,終於給我找到一隻。
我們應該報警,這點我確定。可是這樣一來的話,羅斯穆森就會跑來,這樣豈不剛好順了他的意?我就在這裡,我就是他下一個想要虐殺的對象,正在這裡撥弄著這隻他一直在找的血鞋。他剛好可以一箭雙雕。
我說:「我要扯警鈴,別人才會看到這隻鞋。鞋子是線索,就像《仙履奇緣》故事一樣。準備好了嗎?」
「不然還會是誰的?」
德露往那邊看,可是車子已經駛遠了,幾乎看不見。「才不是羅斯穆森。就算是他,他幹嘛要監視我們?」她把球鞋套回腳上,走進垂柳的樹蔭深處。德露最喜歡在夏天爬到那裡面去,喜歡坐在裡面的感覺,外頭的人看不見她,可是她可以看見外面的人。
m•hetubook.com•com陽光灑在楊柳枝葉上的時候,就會讓她想起中國餐館裡用串珠做成的簾幕。去年冬天,霍爾在一天之內達到了超高的賣鞋業績,所以我們就去那家餐館享用雞湯雜碎。德露又點了一根L&M的香菸,菸霧穿透了搖擺的枝葉冒出來。
我覺得釣魚線上傳來一股拉扯的力道,立刻收線,可是太慢了,下面的蟲已經被吃掉了。「可惡!」我說。接著轉向德露,看見她正彎腰在水面上對自己做鬼臉。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他了。羅斯穆森。他把警察車停在馬路對面,從車窗裡盯著我們兩人看。他發現我看見他的時候,立刻把車子開走。
坎菲爾家開的平價商店是全世界最好的店,連味道聞起來都好棒,因為他們有個櫥窗,從櫥窗的玻璃可以看見裡面滿滿的都是糖果,例如有裝滿紅色液體的小瓶子,還有棒棒糖。旁邊有一台爆米花機,整天都在爆米花。
我看了一下這隻鞋子,「一定是莎拉的鞋子。」
他們的木頭地板是一種有波浪紋的深黃色,走道很小,但擺滿了坎菲爾太太多年來蒐集到、準備拿來賣的東西。坎菲爾全家就屬坎菲爾太太人最好,當然,如果妲蒂.坎菲爾還在,還沒人間蒸發的話,她人也不錯。不過坎菲爾先生就很討人厭了。媽媽說坎菲爾先生這麼討人厭的原因,是他一直沒辦法從妲蒂失蹤的事情恢復過來。可是我問媽媽說:「那妲蒂到底怎麼了?」媽媽又給我一副很嫌惡的眼神,叫我別管閒事。
德露反問:「妳怎麼知道?」
「拜託,可能和-圖-書是別人的鞋子,可能是……」德露想不出來還可能會是誰的,於是站起來把短褲上的楊柳葉拂掉。「說不定上面的污痕只是泥巴而已。」
「噢,想當好孩子呀!這盒衛生紙其實是給我們的安慰獎,因為我們的媽媽快要死掉了。媽媽以前常常邊燙衣服邊看競賽節目,裡面很多上節目的女人也有得到安慰獎。妳忘了嗎?」一提到媽媽,我就好傷心,再也不想講那盒衛生紙的事情了。
「霍爾一定以為媽媽快死了,要不然他怎麼會和傑貝克酒館的蘿絲有一腿,而且每天喝得爛醉?」我從口袋掏出一個浮標,綁在釣魚線上。「只有霍爾和奈兒兩人可以去看媽媽,說不定霍爾的想法是對的。」我把釣魚線拋入湖水中,落在一大片楊柳葉子的中間。湖面上可以看見我的倒影,湖面上的臉距離岸上的身體大概一呎左右。
我們抄近路回家,直接穿過范.克奈本家的後院。走過轉角,走到維利特街,卻驚見一幅我不想看見的畫面。就在這個時候我才瞭解,我該擔憂的事情,實在遠遠超出我的想像。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才瞭解,我和德露的處境,就如霍爾常說的,是「進了一灘惡水,卻沒帶槳」。
偷了這盒衛生紙之後,我非常良心不安,一走到外面巷子裡我就開口說:「我們把衛生紙拿回去好了。偷東西是不好的行為。」
我坐在湖畔,將釣魚線再度丟入湖水中,雖然釣魚線下面已經沒有蟲餌了。我想像著湖底的魚兒,我那根紅色的浮標不知道在牠們眼中看起來是什麼樣子,浮標漂在牠們的上方監看著牠們,就像和圖書羅斯穆森監視我們一樣。
好,現在有人拿到那隻鞋了,他們會猜出這就是莎拉的鞋子。也感謝老天,那不是莎莉.歐麥利的鞋子,我心裡放下一塊大石頭,因為讓我操心的事情已經夠多了。舉例來說,躲遠一點,不要看到羅斯穆森。
我突然心生一計。是我心生一計,不是德露。平常都是德露負責想點子,因為她很外向,很聰明。我把鞋子放在湖邊,讓它豎起來,很容易可以看到,就像鞋店櫥窗展示的鞋子一樣。接著我走到消防箱那邊說:「我要扯警鈴了。」
我看著德露把一包衛生紙偷藏到衣服底下,我們從後門溜出去的時候,門「碰」的一聲好響,連坎菲爾太太都聽見了,她對我們喊著說:「女孩們,希望妳們的媽媽早日康復啊。」
德露這時已經開始有點「在黑暗中吹口哨」了。我敢說,在她心裡的最深處,一定非常想念媽媽,跟我一樣,我也好想媽媽。我想念她整個人,想念她的罵聲,想念她用顫聲唱歌的歌聲,但尤其想念她在禮拜天早上的樣子,打扮得整整齊齊,是整個教會領聖餐行列中最美麗的人。我想念她白色的洋裝燙出筆直的摺線,也想念她跟衣服搭成一套的白色高跟鞋。她用一個金色髮夾把頭髮束在脖子後,髮型好漂亮。我甚至想念起她臉上那個憂鬱的表情了。有次她以為我沒在看她,於是臉上就露出這種哀傷的表情。我想念她身上好好聞的味道,想念她放在我額頭上那隻冰冷、有斑點的手。
「天哪!」我也小聲地說。德露把這隻鞋子放到地上,找了根棍子撥弄它,把它翻過來,上面露https://www•hetubook.com.com出一朵粉紅色蝴蝶飾物,就在靠近鞋跟的地方。「一定是莎拉,妳看看上面的血,我們應該把這件事告訴大家。」
回家的路上,我們按照德露先前的想法,先到公園的湖邊去。我有帶著釣魚竿。雖然我從沒釣到魚,但我還是喜歡每個禮拜都到楊柳樹蔭下釣魚。我有一張照片,是我大概三歲時爸爸帶我去釣魚照的,就我們在家裡農場附近的湖畔,微風吹動了他的頭髮,看起來好像頭上長了兩隻角似的,媽媽看到這張照片,說爸爸真是自由自在的人。
這倒提醒我了,說不定羅斯穆森並不是在監視我們,而是在等我們離開,因為昨晚他睡著之前,想起這個鞋跟處有粉紅色蝴蝶飾物的鞋子,是他在虐殺了莎拉之後,留在犯罪現場。他是回來找這隻鞋子。鞋帶還綁著,噴濺的血跡很像由一小點一小點組成的「連連看」圖形。
我把那個黑色的小把手扳下來,德露抓起她的袋子就跑,我們跑過馬路躲在一個修車廠後面。三分鐘之後,里斯本街上傳來了消防車淒厲的警笛聲,我們看著消防隊員跳下消防車,到處找煙、火在哪裡。有個消防隊員把帽子摘掉,甩到地上,用我們都聽得見的聲音吼道:「這些死小孩!這個月已經第三次謊報了。」可是情況完全如我所料,他接下來就看見湖邊的血鞋,於是叫另一個比較矮的消防隊員過來看。矮個子把鞋子撿起來,兩人一起回到消防車上開走了。我本來以為比較胖的那個有看到我們,於是抓起德露的手,急忙離開現場。
我們在三號走道找到了一盒一盒堆起來的衛生紙。德露負責監視坎https://www.hetubook.com•com菲爾太太的動靜,她正忙著和布勞契太太講話,幫布勞契太太挑選廚房裡的鍋墊。德露很會做衛生紙花,今年夏天她打算從奈兒的美髮用品裡偷幾個髮夾出來做衛生紙花。那個美髮用品組是霍爾買的,霍爾認為奈兒去學美髮很好,因為人人都有頭髮,就好像人人都有腳一樣。上禮拜霍爾才帶奈兒到宜芳美容學院註冊,註完冊回家後奈兒手裡就提著個粉紅色的箱子,裡面擺滿了剪刀、髮夾、梳子以及她最喜歡的燙髮捲,還有紙張、聞起來臭死人的溶劑等。簡直就比蘇利文醫生的口臭還要臭。奈兒這招很厲害,趁著霍爾爛醉到神智不清的時候,叫他帶著她去註冊。
「啊!天哪!主耶穌!聖母!約瑟!」德露大喊起來,從樹蔭下爬回來,手裡拿著另一隻球鞋。
他們的店裡面還有一條專賣寵物用品的走道,我們在那邊買過一隻烏龜,把牠取名為「艾爾馬」。另外還有賣植物種子、鉛筆、象牙牌肥皂。附近的主婦都頂著髮捲跑來這裡買東西,這樣等她們的丈夫從餅乾廠下班回家後,就會看到她們美麗的一面。因此,有時候我看到坎菲爾家的店,就讓我想起了美容院。
德露用腳濺起水花,害得我在水裡的臉也消失了。「妳也知道陶樂絲.黛說的,Qseserasera。這句話是法文,妳知道嗎?」
「妳看到了嗎?」我整個人跳起來,用手指著里斯本街叫道:「是羅斯穆森!他在監視我們。」
「霍爾是誰?」
德露很討厭談到死亡這件事,每次有人提到死亡,她會立刻轉換話題,就像現在這樣。可是我又把話題拉回來,因為我必須知道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