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看見坎菲爾先生一如往常坐在他家前廊的鞦韆上,兩眼茫然望著眼前的這條街,彷彿是在思考,為什麼他的愛女妲蒂會人間蒸發,再也找不到蹤影。
我們決定在下雨前先玩一場紅綠燈。大家猜拳決定第一個當鬼的人,結果是亞堤。
就算矇住我的眼,帶我去這裡的任何一戶人家,我也能憑著每間房子殘留的晚餐味道,判斷出這是誰家。法齊歐家裡的味道是大蒜,高德曼家裡是德國泡菜的味道,拉杜爾家則是雜燴。歐海拉家主要的味道是牛絞肉燉高麗菜。「十五,十六……」
威利很胖,可是他說自己只是骨架大,還有,他講話的腔調很可笑。德露告訴我,那種腔調是「布魯克林腔」。威利家本來住在紐約,去年夏天他爸爸帶著美豔的女秘書跑掉了,她媽媽和他就搬回這裡,這裡有親戚可以幫助他們母子倆,直到歐海拉太太能夠展開新生活為止。我認為歐海拉太太已經有新生活了,她和利歐丹警官常去餐廳吃晚餐,而且快速蘇西說他們兩個以後會結婚。
大家聽了都好難過,每個人都低著頭。
霍爾和蘿絲打得火熱這件事,我和德露一點也不在乎,如果霍爾能從我們眼前消失,那更好。.我們兩姊妹都相信,如果蘿絲.羅金斯變成我們的新任後母,那結果更慘,因為她的兩個雙胞胎兒子非常壞。瑞奇和隆尼這兩個雙胞胎不但公然挖鼻孔,還喜歡在你快要坐下去的時候,在你的座椅上突然放個整人玩具「放屁袋」,不然就是趁機把椅子抽走和-圖-書。真是兩個怪眙。
我最喜歡晚上的這段時間,這時候每家的爸媽都在前廊收聽廣播節目,喝著啤酒聊天。讓我想起以前我的媽媽和爸爸也常這樣,彼此聊著當天發生的事。「十,十一……」
除了啤酒以外,南西阿姨還曾在艾迪的後車廂看過別的東西。(之前就說過,艾迪每次說謊話的時候,眼睛就像在抽搐一樣怪怪的。)奈兒和艾迪吵架這件事是這樣的:那天艾迪和奈兒在奈兒房間裡辦完了每天都愛做的運動以後,奈兒趁著艾迪在睡覺,從他口袋裡拿出他的車鑰匙,想要日行一善,幫他把車裡的空啤酒罐清掉,免得艾迪被他媽媽罵。沒想到在備胎下面找到那副胸罩。因此,從星期二開始,奈兒就關在房裡不停地哭,都沒去醫院探望媽媽。霍爾當然也沒去探望媽媽,他正和傑貝克酒館的女侍蘿絲打得火熱,這已經不是新聞了,在這個街坊鄰里附近是藏不住秘密的。最近大家看著我和德露的眼神,都帶著更深刻的憐惜,只要我們姊妹一走近,人人都停止了交談。
「看來要下雷雨了,」亞堤說。空氣裡飄來暴風雨的味道,我看了德露一眼,她又在揉她的手臂了。馬路對面運動場上的快速蘇西正幫著巴比和芭芭拉收拾球棒、球、壘包等東西,把它們收進室內。下雷雨的時候運動場不開放,免得有人在那兒被雷打到。
威利.歐海拉的嗜好是集郵,常要求別人把舊信封給他,讓他蒐集上面的郵票。我認為這種嗜好很蠢,但他的愚蠢也不完全是他的錯。雖然如此,德露還是很喜歡威利.歐海拉。他媽媽是藝術家,可能因為這個緣故,所以他有點怪。歐海拉太太用陶土做東西,威利說他媽媽做的東西叫做「胸像」,可是我覺得他在騙人,因為他真正想講的其實是「胸部」。威利一定是故意亂講,想逗德露笑。這也不能怪他,任何人只要聽見德露的笑聲,都會覺得悅耳無比,她的笑聲就像她彈的那首鋼琴曲子〈筷子〉一樣好聽。https://www.hetubook.com.com
「沒錯,利歐丹警官是這麼跟我媽媽說的。」威利彎腰在鞋帶上打了兩個死結。威利這人手腳的動作不太協調,上星期他還在自己家門口的台階跌倒,就在我們現在坐著的地方,手臂上劃了一個很大的傷口,他動不動就把傷口秀給別人看。
才剛繞過法齊歐家旁的樹叢,從他家的後窗不但可以看見,更可以聞到娜娜正在廚房裡製作美味可口的奶油甜餡煎餅捲。我趕緊記住,好等下告訴德露,因為奶油甜餡煎餅捲是德露的最愛,明天點心時間德露就可以去法齊歐和圖書家享用了。頭頂上響起另一道低沉的雷聲,還有一聲叫喊,好像有人被鬼抓到了,於是我轉身朝喊聲傳出的方向跑去。跑到那裡之後,突然有人抓住我的辮子,用力把我拉倒在草地上。我可以感覺到那個人身上散發出一種東西,一種像是害怕的情緒,從那個人身上散發出來。閃電短暫劃破了漆黑的天空,在那一瞬間,我看見他頭上罩著枕頭套,眼睛、嘴巴的部分剪出開口,枕頭套在風中輕輕飄動,猶如船上的風帆被風吹動。他站在我上面,黑色的軟底便鞋就在我身體的兩側。大雨傾盆落下,但我還是聽得出來他就是羅斯穆森。他彎下腰,在我耳邊說道:「親愛的莎莉,我愛妳。」他的嗓音如此溫柔,我差點就相信了。
我們都沒講話,最後德露舔舔嘴唇說:「她也是被虐殺的嗎,就像裘妮那樣?」
威利接腔說:「我媽說不用擔心,他們一定會抓到壞人的,因為這裡的警察都很厲害,像羅斯穆森警官、利歐丹警官。」
亞堤說:「莎拉本來今年是第一次能夠在教會領聖餐。我敢說她下葬時一定穿得全身都是白的。就跟裘妮一樣。」
他拔腿奔跑,穿過歐海拉家的前院草地,我們其他人開口數著:「一,二,三,四……」
「二十,二十一……好了,可以抓了。」
天空中落下一絲絲小雨,艾迪和奈兒這兩人又緊緊依偎在一起,擠在學校的角落,他們還以為其他人不曉得他們躲在那裡。看來這兩個人已經不再鬧脾氣了,因為我看見艾迪的手已經滑hetubook.com.com進二壘裡。
噢,可憐的威利。我猜想,那些在當藝術家的媽媽們,應該不太聰明。大家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羅斯穆森根本就是表裡不一的人,這點太明顯了。外婆以前常說,每個人都只憑著眼前所見就下判斷。
威利說:「他們今天找到莎拉.海納曼的屍體了,就在紅色的手划船那邊。我媽嚇死了,她說幸好我不是女生,否則如果沒有我,她不曉得該怎麼辦。」
我看了溫蒂一眼,她拋來一個飛吻,發出好大的一聲「啵」。
我們再玩一次紅綠燈鬼抓人,這次乾脆不數了,只要溫蒂和威利兩人跑去躲的時候,當鬼的不要盯著看他們躲哪裡就好。運動場的照明燈已經亮起來了,燈火通明,有如郡立體育場那麼明亮。
第一個被抓到的就是溫蒂,她永遠是第一個。亞堤躲在他臥室窗前的花叢裡,溫蒂唱著「紅燈,綠燈,各色燈,來來往往看到鬼……」經過那邊,立刻就被當鬼的亞堤抓到了。亞堤跳出來,喊著「嗚!我是鬼」。怪的是,以前溫蒂被抓到時都會大笑不已,但這次她卻大哭起來。亞堤只好跑到他家後院地下避難室,從裡面的冷凍櫃拿出一枝雪糕給溫蒂。這個後院避難室是拉杜爾先生自己蓋的,裡面放了一個很大的冷凍櫃,冷凍櫃中擺滿了鹿肉和其他備用食物,這樣就算俄國人來攻打我們國家,他們家也不會斷糧。也因為這個緣故,我和德露才努力與拉杜爾家維持良好關係。以前我們住在農場的時候,我和德露也想蓋一個地下避難室,可是媽媽不和_圖_書肯,她說丟炸彈這件事根本就是騙人的,我們還有其他事情要操心,別管那些共產黨吧。爸爸也笑著說,那些「其他該操心的事情」也根本不值得操心,只要操心棒球隊的投手怎麼投球就好。
我身旁坐的是亞堤.拉杜爾,他旁邊是溫蒂。快速蘇西已經不和我們玩紅綠燈了,因為她說她現在是大人,不適合玩這種遊戲。此時她人正在對街的運動場,坐在綠色的長凳上和巴比及芭芭拉講話,手裡還上下拍著一個紅色的球。
德露喊著:「好了,要抓了喔。」我們所有人一起拔腿飛奔。我經過法齊歐和拉杜爾家之間,口裡輕輕唸著:「紅燈,綠燈,各色燈,來來往往看到鬼……」
街燈已經亮起,我們和威利坐在他家門前的台階上,準備等下一起玩紅綠燈的鬼抓人遊戲。我後來才知道,這次和威利一起玩之後,要隔很久很久才有機會再和他一起玩。
瑪麗.藍恩坐在我上面的台階,突然問了一句:「妳媽最近還好嗎?」我當然曉得這個問題是衝著我和德露問的,因為每天都有人問我們同樣的問題。
「喔,她好多了。」德露回答。德露其實不清楚媽媽的情況,原因是奈兒這幾天都沒有跟我們講話,因為奈兒正在和艾迪吵得不可開交。我還聽見她對艾迪大吼大叫。天啊,昨天晚上所有鄰居都能聽見奈兒對著艾迪大吼的聲音,她那時手上狂甩著一副胸罩,在這條維利特街上追著艾迪跑,邊跑邊使盡吃奶的力氣大叫:「瑪琳妲,哼!瑪琳妲,你竟敢和那個穿著外太空裝的臭婆娘上二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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