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完全相符。」巴比說。
「有可能。」
D.D.從奧杜邦學會借來一位植物學家協助調查。他研究在地底墓穴頂上的林地、雜草、樹苗,猜測這片植被大概長了三十年,不過可能會有十年的誤差。
追蹤既定的凶手——理查.安布李歐——成了巴比的任務。他從原本的檔案櫃裡挖出微縮膠片,其中有一套清楚的照片。巴比還打電話聯絡當時主導案件調查的警探法蘭克林.米爾斯,他八年前退休,住在羅德戴爾堡。
安布李歐犯了案,進了監獄。兩年前,他遭到誤放,假釋出獄,以入獄前那種邪惡的狂熱繼續跟蹤凱薩琳。
「可是細節又很豐富。」
「嗯。」
第二,各大媒體精銳盡出,嚷著要知道更多,要替大眾爭取知的權利,控訴波士頓警局掩蓋事實、威脅人民的安全,儘管承受如此重大的壓力,她還是組織起人馬,進行差強人意的調查。
「聽起來很牽強。」
「完全不合理。」
「我知道。就連午餐都是該死的白日夢。」
如果那些獵人沒有踏上那片木板,安布李歐最後很有可能殺了她。凱薩琳活下來,指認折磨她的犯人,作證定了他的罪。安布李歐馬上就被送進監獄;凱薩琳得要重建她的人生。這個報章雜誌上所說的感恩節奇蹟並沒有奇蹟似地長大成人,被那個怪物囚禁的黑暗日子在她身上留下了疤痕。
「好啦,那張金屬折疊椅跟架子……」
米爾斯的筆記描述了那個驚人的案子,但一切都不脫常軌。凱薩琳是一名可靠的證人,在地穴裡找到的證物——金屬鍊梯、塑膠桶、三合板開口——跟她的證詞相符。
「如果你想以警察身分跟凱薩琳.葛濃通話,拿起話筒就行了,我可不是你的傭人。」
D.D.往後一癱。她的肚子咕咕直叫,她漫不經心地揉揉腹部。「你對她的故事有什麼看法?」
「真糟糕。你在這裡找到美味烤牛肉三明治的機率大概是十分之一。」
D.D.點頭。「到時候再跟我說。」
D.D.站起身,顯然他們的小型會議結束了。不過她在門邊駐足一會。
經過四十八小時的密集調查,巴比沒有找到任何答案,可是他列出的問題清單卻越來越長。
「我的意思是,好啦,確實是有點像。很多人看起來都很像啊。他們不是說每個人都有一個未知的雙胞胎嗎?」
因此D.D.的小隊(包括巴比)得要處理各種雜七雜八的管理職務。根據在該處活動的地產建商或是公共建案,列hetubook.com.com出一串「查訪目標」,並試著取得那間已經關門三十年的精神病院的病患及醫護人員名單,再將這個現場的構成要素輸入「暴力犯罪搜捕資料庫」,希望能藉由地底洞窟的獨特性找到一些端倪。
重大刑案的調查過程就像是一場群舞,各方人馬以複雜的腳步登場和離開,參與關鍵的任務,或是拋下其餘的事務。像巴比這樣的單身漢在辦公室熬到凌晨三點,讓羅傑這個新科父親可以在半夜一點回家,每個人都在努力推動案件的發展,沒有人得到他們需要的結果。
這不是全世界最準確的時間軸,不過至少他們得到了出發點。
她拋下最後一個帶刺的眼神,離開偵訊室。
在一九八〇年年底,安布李歐已經入獄服刑,但是根據安娜貝爾.格蘭傑所言,她到一九八二年才收到那個放在無名屍一號身上的項墜。這代表……?
「父母雙亡真是個好用的藉口。」D.D.喃喃低語,語氣陰鬱,斜眼瞄向他。「當然啦,我們可以問問安布李歐,不過說起來真巧,他也掛了。」
「要是我們繼續把現場稱為墓穴,或許她就不會跟我們聯絡。不過等到媒體終於發現其實那是個地底下的房間……」
「構造更複雜。」D.D.高聲修正方才的發言。「空間更大,物品更多。」
巴比搖搖頭,他的焦躁不亞於D.D.。「沒有跟她父親談過,很難確定目標。」他突然說道:「安娜貝爾沒辦法——或是不會告訴我們這麼多。」
不需要確認那個「她」的身分。「還沒。」
「你想她會打來嗎?」
D.D.哼了聲。「一半左右的細節被她說得模糊不清。」
「遊民。」
「你的意思是他會不會察覺到自己的女兒成為目標,所以帶著全家人逃走?」巴比聳聳肩。「不知道,不過疑點就在這裡:如果一九八二年秋天的阿靈頓發生過什麼事情,凶手絕對不是理查.安布李歐,他在一九八〇年年底遭到逮捕,禁止交保,一九八一年接受審判,一九八二年一月進沃普爾監獄服刑。也就是說威脅來自別的對象。」
「可是這樣顯得更真實。」巴比反駁道:「你不能期待一個孩子把每一個日期跟名字都記得一清二楚。」
他可不是在抱怨。在市警局的團隊裡,身為唯一的州警局警探,說好聽點是尷尬,講難聽點就是萬千抨擊於一身。不過這種安排也不是史無前例,D.D.宣稱他擁有「在地人的智識」,沒錯,她就和*圖*書是要為了自己把他抓過來。他還是個新人,沒有扯入任何重要的州警局調查案件,因此調派的程序跑得很快,相對來說一點都不麻煩。他跟上級報告過後,隔天他的辦公地點就換到洛斯貝里的某間窄小偵訊室。對一名警探來說,還真是光彩啊。
巴比嘆了口氣,跟著攤在椅子上,雙掌扣在腦後,這是他最喜歡的思考姿勢。「很難說。」
「好啊。」
一組由三名警探組成的小隊正列出麻州的失蹤少女名單,時間最早回溯到一九六五年。資料電子化是一九九七年開始的事情,也就是說,他們要手動瀏覽一九六五年到一九九七年間的每一個失蹤人口檔案,確認哪些案件尚未解決,而且對象是未成年的女性,接著記下那些案件的編號,查詢微縮膠片的完整內容。到目前為止,這個小隊每二十四小時可以整理完六年的資料,他們每九十分鐘大約要消耗一加侖的咖啡。
他的語氣平穩,但他的目光冷硬。D.D.優雅地接受他的譴責,正如他的想像。她僵在門邊,五官凝上一層冰霜。
安布李歐那年才十九歲,但他的身材高大笨重,輕輕鬆鬆就制伏纖瘦的六年級女孩。他把她擄到先前準備好的林間地穴,凱薩琳的苦難就此揭幕。她在洞穴裡待了將近三十天,唯一的訪客是熱愛白麵包的強|暴犯。
從他的角度來看,加入這個案子其實好處不少:替知名的警察組織辦案能夠替他的資歷加分,而且進過那間地底墓穴、看過那六個女孩之後……任何一個警察都無法拍拍屁股就走。最好還是幫D.D.解決這個案子,要不然他每天晚上都會夢到那個景象。
他心頭再次微微刺痛,企盼回到美好的往日時光,但他知道那些日子之所以美好,是來自遙遠的記億,還有磨人的寂寞。
「理查.安布李歐綁架了一名已知的受害者,十二歲的凱薩琳.葛濃。我們的目標綁架了六名受害者,全都是年輕女性。」
「巴比,我對那一槍沒有任何意見。」她硬邦邦地說道:「我本人,還有外面那些警官,我們都尊敬你的盡責,也瞭解有時候這份工作真的爛到極點。巴比,有問題的不是那一槍,是你之後的態度。」她用力插上門框。「警察講求的是信任,你不想幹的話就出去。巴比,好好考慮一下吧。」
其他的來電就更有趣了:女孩子舉報他們的前男友誇口說他們在病院舊址做過「糟糕的事情」。其餘的都是心碎絕望的家長,從全國各地m.hetubook.com.com打電話進來,詢問那些屍體會不會是他們失蹤的孩子。
第一,她已經把波士頓史上最駭人聽聞的犯罪現場保密將近四十八小時。波士頓警局沒有人洩密;法醫總監辦公室沒有人洩密;地方檢察署那邊沒有人洩密。真是個奇蹟。
「她跟你聯絡了嗎?」
「我的天,她看起來跟她一模一樣。我沒有發瘋吧?安娜貝爾說不定是凱薩琳.葛濃的雙胞胎姊妹。」
巴比靜靜地盯著她。
當然了,防治犯罪專線也是響個不停。人民只知道在波士頓州立精神病院的原址找到六具女性的屍體,而且應該是很久以前的案件。這點線索足以讓某些人瘋狂不已。他們報告半夜在那塊土地上看到詭異的燈光;謠傳馬特潘曾經舉行過惡魔儀式;有兩個人宣稱他們曾被幽浮綁架,在太空船上看到六個女孩。(是喔,她們長怎樣?她們穿什麼衣服?她們有告訴你她們的名字嗎?)那些來電者掛電話的速度總是快得驚人。
「真是麻煩。凱薩琳有沒有可能認錯人?綁架她的人其實不是安布李歐?沒錯,她親口指認犯人,但那時候她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
還有他們的家庭生活。在最後一刻打電話向孩子致歉,說沒辦法去看他的足球賽。到了晚上八點,他們輪流鑽進偵訊室,想找個私人空間跟某人打電話道晚安,最後送上一個親吻。羅傑.辛古斯警探的孩子出生才兩個星期。湯尼.洛克警探的母親住進加護病房,心臟衰竭讓她奄奄一息。
「她可能是凱薩琳的雙胞胎姊妹。」
大多數的辦案人員似乎也有同樣的想法。這個案子不愁沒人加班,巴比已經在波士頓警局待兩天了,如果有哪個人消失,他一定只是去沖澡梳洗;他們的糧食是外帶披薩或是中國菜,在辦公桌上或是會議之間食用。
「這樣的機率有多少?兩個外表相像的女人,在同一座城市裡長大,都成了喜歡綁架小女孩、把她們困在地底洞穴的瘋子的目標。」
「我們需要更多的資訊才能進行確實的分析。」巴比馬上答腔。「首先,我們不知道那六名受害者是同時遭到綁架——這個可能性很低——或是在某個期間內個別遇害。那些女孩之間有關係嗎?她們是親戚嗎?同一個教會的成員?爸爸都是黑幫分子嗎?她們待在洞穴裡的時間有重疊嗎?還是說她們甚至在洞裡存活了一段時間?這是根據凱薩琳.葛濃的案子做出的推論。或許那個洞穴只是擺放屍體的墓穴,我們的目標鑽進洞裡和*圖*書……跟她們待在一起。欣賞成果的展覽室。我們不知道那傢伙到底有什麼毛病,我們可以猜測,但我們不知道。」
「還有那些『日用品』——鍊梯、三合板出入口、五加侖塑膠桶。」
「說得好,我也想說這句話。」
調查任何刑案的第一步就是製作時間軸,可惜這個案件無法直接透過驗屍報告,從中找出她們的死亡時間,時間軸通常是以這種方式建立的。法醫人類學的分析並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完成,而且波士頓警局並沒有全職的法醫人類學家,只有一個兼職的專家——克莉絲緹.卡拉漢——要靠她一個人料理六具屍體。那些遺體都已經變成木乃伊,他們一定要動用更複雜、更有系統、貴到嚇死人的檢測方式。最後他們或許能在辛古斯警探的小孩上大學的時候取得被害者調查報告。
現在巴比坐在充當臨時辦公室的狹小偵訊室裡頭,研究曾經禁錮十二歲的凱薩琳.葛濃的洞穴手繪平面圖。
「你把那些城市跟假名都記下來了?」D.D.換了個話題。「去查,看會查出什麼,這是很好的辦案練習。」
她垂下雙肩,巴比讓她整理一下思緒,事實上他的腦袋也在運轉。從早上開始,他一直在說服自己精神病院的案發地點跟理查.安布李歐的傑作如此相像,僅是純然的巧合。然後那個安娜貝爾.格蘭傑來了。套上D.D.說過的話,去他媽的。
D.D.緩緩點頭。「除了那個安娜貝爾.格蘭傑。」
「嗯。」
「相同,但又有些不同。」巴比同意。
「所以說雖然類似,但還是有相異之處。」
「羅伯特.道奇——」
每一通來電都要寫一篇報告,每一篇報告都會有個警探追蹤調查,包括某個住加州的女人每月定期打來,堅持她前夫就是六〇年代的波士頓殺人魔,主因大概是她一直都很討厭那傢伙。五名警探負責處理這個重擔。
「再說吧。」
「喔,謝啦,老師。」
「再下去就進入《陰陽魔界》的領域啦。」巴比說。
「你想她父親會不會知道什麼?」
「你都想好了嘛。」巴比放下手中的平面圖。D.D.的外表像是超級模特兒,但是她的食量直逼卡車司機。她跟巴比交往的時候——十年前,那時他們才剛踏入警界,跟現在相比簡直是天差地遠——巴比很快就學到https://m•hetubook•com•comD.D.腦中對前戲的構想基本上包括一頓吃到飽的大餐。
「今天我只期待午餐。」D.D.說。
「你在等我說出口嗎?」她終於開口。
舞團的頂點是D.D.華倫,新上任警長的第一個大案子。巴比想要說幾句話酸她,但即使是他也挑不出半點瑕疵。
送安娜貝爾離開總部的D.D.終於回來了。她拉開一張椅子,像是斷了線的木偶般癱坐下來。「去他媽的。」她說。
總而言之,安布李歐是個極度危險的怪胎,足以殺掉六個女孩,把她們的屍體埋在廢棄精神病院的地底下。
她重重呼氣,然後挺起上半身,往前靠在桌面上,這是她最喜歡的思考姿勢。「從頭開始吧。」
「嗯,對,除了她。」
巴比知道自己不能中了她的陷阱。「我相信安娜貝爾.格蘭傑並不覺得父母去世是什麼好用的藉口,我覺得她自己可能也很想跟她父親問個清楚。」
「不一樣。」
她吐了口氣,吹起一縷瀏海。「說不定那是每一個地底洞穴的標準配備。」
她一手掃過糾結的亂髮。「我要喝杯咖啡。不對,等等,我已經灌了一堆爪哇,等下都要尿出哥倫比亞了。我要吃點東西。三明治。三分熟烤牛肉三明治,還要加瑞士起司跟超大塊的蒔蘿醃黃瓜。還要一包薯片。」
根據米爾斯的筆記,凱薩琳是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遭到綁架。安布李歐在學校周圍開車接近凱薩琳,問她可不可以幫忙找走失的小狗。她上鉤了,於是就碰到了那些慘事。
巴比很想相信自己是因為天生聰穎、做事實在,所以受邀加入波士頓州立精神病院一案的調查,他甚至能夠接受對方是看上他的面貌跟迷人的笑容。不過他很清楚真相為何:D.D.需要他。他是她塞在褲子口袋裡的王牌,D.D.一向擅長未雨綢繆。
「其它事證會排除這個可能性,更別說是那堆物證。」
「理查.安布李歐曾經使用一個地底洞穴:我們的目標曾經使用一個地底洞穴。」D.D.說。「安布李歐的洞穴長六呎,寬四呎,從外表來判斷,是一個自行加工擴大的排水口。」巴比指著桌上的平面圖補充道。「我們的目標使用的是十呎長、六呎寬的土室,還加上木頭梁柱補強。」
他們無法脫離現實生活。警探們還是要依照先前排定的行程,參加陪審聽證,或是處理原本手邊案件的突發狀況、線民來訪、關鍵證人遇害。別的案件進度不會因為更恐怖、更新的謀殺案登場而停止。
「然後是第二個重要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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