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人。這種措辭真是奇怪。那個人不再是嫌犯,有人用槍指著自己的老婆要扣扳機,卻成了受害人。巴比覺得現在或許該是找律師的時候,但他沒開口。
從現在起,巴比被勒令放有薪假。今晚利用這段時間慢慢適應也不壞。或許跟相同經歷的別人聊聊——EAU可以安排。如果他想要,甚至可以申請某種重大事件後的諮詢服務。EAU有個強力推薦的心理醫師,在巴比的紀錄上會比較好看。
巴比又想到那個女子。苗條,蒼白。緊抱著她的兒子。她的嘴型說,謝謝。他在她跟兒子面前射殺她的丈夫,她因此感謝他。
調查員終於點頭,然後從剛開始重複問了一遍。巴比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你讓一個人複述他的故事越多遍,他越可能說溜嘴。謊言越來越潤飾,實話越來越少。他們丟給巴比繩索,看他會不會用來吊死自己。
他踏出巡邏車,深吸一口都市空氣——寒冷、有強烈柴油味、夾雜著水泥味——有超現實的一瞬間,他感覺昨晚好像從未發生。此刻是真實的,建築物、車庫、城市,但是槍擊事件是假的,只是特別強烈的惡夢。他該換回制服,爬回車上開始工作了。
他走進她的公寓。該說的事太多了,他感覺鬱積在胸中的話緊繃得難受。蘇珊是波士頓管弦樂團的大提琴演奏者,但他們認識的地方卻是在酒館。
「怎麼樣?」布魯尼警探問。
他們還會有其餘問題。你知道的,別跑太遠。
巴比必須坐到巡邏車後座,就技術上而言沒什麼麻煩,但是感覺很像逃學的小孩。
「今晚真夠嗆的,」洛夫塔斯說。
我認為有迫切的威脅。
「真的很遺憾,」洛夫塔斯低聲說。
他下意識地開始動作。他的雙手滑進蘇珊的浴袍裡,飢渴地尋找裸|露的肌膚。她咕噥了什麼。對,不對,其實他沒聽清楚。他脫掉她的衣服,手指撫過覆蓋她乳|房的薄蕾絲,把他的臉埋進她脖子的曲線。
「OK。」
所以被害人可能只是拿槍指著?他不是已經拿槍指著一陣子了嗎?
助理檢察官或許需要兩個星期的時間研究這起事件。巴比的槍必須受檢,他與指揮所之間的無線電對和*圖*書話錄音必須分析。他們會在犯罪現場做彈道測試,聽取每個人的敘述,包括巴比的隊友、那名女子跟小孩,還有好心的哈洛先生。
但是他有扣下去嗎?他有意圖對妻子開槍嗎?
調查結束後,就看地檢署判斷事實是否足以構成起訴條件。如果是正當的開槍,巴比就沒事。公共事務組會發表聲明,地檢署也會發表聲明,然後巴比就可以回來執勤。如果地檢署決定起訴他……
他開槍了嗎?
先前他一向對她小心翼翼,這還真是奇怪。她的肌膚像精緻瓷器,她的美麗純淨得令人不忍玷污。現在他撕開她身上的薄紗睡衣,牙齒咬進她渾圓的肩膀,雙手抓住她的豐臀,抬起她,頂著他。
到了六點半他們終於放棄。令人窒息的會議室外面嶄新的一天已經破曉,同僚氣氛又回來了。他們很遺憾必須問這些問題,你知道的。這都是程序問題。真是不幸的一夜。大家都不好過。但是巴比願意合作是件好事。他們非常感激。大家都想趕快把事情了結,你也知道。他們越快查明真相,大家就能越快恢復正常生活。
即使是員警,殺人仍然是件大事。他越早面對,就能越早恢復正常生活。
他盡量誠實地回答。賈奇莫警探認定這個家庭可能是葛濃家,但在事件當時,巴比並未接獲任何證實。
「有沒有攝影機?」他問。
在最後一刻,他看到那個孩子。
重大關鍵來了。巴比為什麼決定開槍?指揮官有同意他使用致命武力嗎?
「感覺還好吧?」
波士頓啤酒園,他回答,立刻就被扣分。他補充說他是喝可樂,酒保可以作證,挽回了一點局面。
「是啊。」
被害人有對巴比或任何警員口出威脅嗎?
那個人的手指在扳機上。
「我知道。」
是的。
「抱歉我沒趕上。幾分鐘前剛到而已,一切都結束了。」洛夫塔斯住在鱈魚角。或許僅在一小時車程外。原來開槍發生得這麼快。巴比這才發現他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他接到呼叫,跳上車,設定步槍,整個過程在他腦中已是一團模糊,只是一連串動作與反應。他來,他看見,他開槍。天啊,他殺了個人。其和圖書實,還轟掉了他半顆腦袋。
是,長官,我相信他會。
蘇珊發出模糊的叫聲。他接住她癱倒在他身上,萎靡地躺在地板上,感到一片無窮無盡的黑暗。
「我們支持你,巴比。一日隊員,終身隊員。」
那是巴比抵達之前。但是抵達後呢?巴比親眼看見了被害人開槍嗎?
「這種事一向很難搞。」
他看到房子裡有什麼,房子裡有誰在?
呃,還是不要胡思亂想吧。
巴比沒聽見。
「很好,」巴比嘔吐在街上。
天啊,那孩子真可憐,親眼看到自己父親死掉。
就這麼回事。巴比見過一次同樣的事。一名州警在例行巡邏中遭遇埋伏,兩名駕駛本田爛車的西裔男性向他開槍。他反擊,造成一死一傷。警員立刻去放有薪假,從警局消失,從人間消失,同時媒體在報上對他進行公審,西裔社群也指控他種族歧視。一個月後,地檢署判定該案不起訴——或許因為他的手臂也挨了一槍。不過媒體似乎一直沒注意。被射殺者的哥哥對警員提出民事訴訟,最後巴比聽說警員被索賠一百萬美元。
他的隊長約翰.布魯尼抵達了現場。他來到車上拍拍巴比的肩膀。
所以他開槍了?
「把他們擋住了。」
巴比縮回來靠到椅背上,閉上眼睛。「是啊,」他說,「我也是。」
有個男子路過,看了身穿布滿汗漬的都市迷彩服呆站著的巴比一眼,匆忙加快腳步。巴比突然回過神來。
巴比第一次愣住了。
「員工支援小組(Employee Assistance Unit,EAU)很快就會過來。他們會解釋你的權利,給你一些支援。巴比,你不是第一個碰到這種狀況的人。」
她太慢了。他很飢渴,急切,需要無法形容但是本能上知道她能給他的東西。
有人打電話到沙佛克郡的地方檢察署。一名助理檢察官從床上被挖起來,召集了一支調查小組抵達現場。巴比的步槍也被列入證物。他的隊友立刻被當作證人隔離訪談。
因為那個人微笑的樣子。巴比不能這麼說。他改說,「目標站在女人兩呎之外,
m.hetubook.com.com用九釐米手槍指著她的頭,手指在扳機上移動。我認知那是迫切的重大威脅。」你真的認為男人會在子女面前殺他的妻子?
布魯尼必須離開。或許去向公共事務組報到,他們會向媒體迅速發表聲明:今晚有位不明警員涉及致命槍擊案。檢察官已經接手調查這起事件。目前不予置評。
沒有。
「還好。」
沒有。
長官,因為有時候這種屁事就是會發生。
那個混蛋為什麼逼他出手?吉米.葛濃為什麼毀了巴比的生活?
又有人敲車窗。真笨,車門沒關啊。巴比抬頭看到一名隊友,派崔克.洛夫塔斯。
沒有,巴比說。
剛殺了人然後坐在這兒擔心對工作有何影響是壞事嗎?這樣想太自私嗎?不恰當?或者只是人之常情?
「是啊。」
巴比老實說,「不太好。」
這裡巴比表現得比較好。白人男性目標,白人女性目標。沒說出名字,也不假設他們的身分,例如夫妻或子女。他盡量維持中性。他射殺了一個人,但不是針對個人。
巴比對古典音樂一竅不通。他喜歡上運動餐廳、打街頭籃球、喝冰啤酒。而蘇珊喜歡穿大蓬裙、在公園漫步、上高級飯店喝茶。
道奇警員,為什麼?
攻堅小組垂降到大樓上,證實有個缺了半顆腦袋的男性目標。攻堅小組匆匆撤退。這個地方不再歸屬特種戰術行動小組的管轄,此處剛剛變成了犯罪現場。
不確定。
他沒有再回來執勤。大多數波士頓人或許也不認為他有種族歧視。
巴比駛進蘇珊住的大樓時,太陽已經出來了,天空明亮。晨間通勤已經開始。他聽見無線電上有雜訊話聲,描述交通堵塞處、車禍與停在路肩上的故障車輛。白天開始了。城市居民從他們深鎖的牢籠中爬出來,擠滿了人行道跟咖啡館。
有人通報聽到槍聲。
但是被害人有槍。
巴比疲倦地點頭。他往後推開椅子,起身時晃晃雙腳,接著發現有個人懷疑地瞇起眼睛在看。巴比突然有股煩躁的衝動想往他肚子揍上一拳。他離開房間,發現隊長在走廊上等他。
他必須知道使用致命武力準則規定,如果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或別人的生命和圖書有立即的危險,就可以使用致命武力。你知道的,如果調查員發問,要記住這一點。
蘇珊的世界太美好了,為什麼要跟他這種人在一起?「巴比?」她低聲問。
她在他第二次敲門時出來開門,身穿粉紅絨布浴袍,臉色泛紅,顯然剛離開溫暖舒適的床。樂團練習經常拖到深夜,隔天早上她通常會晚起。
接著趕來的是EAU的人。同僚員警,有點像是同儕支援單位。他們陪他預習整個過程。地檢署的調查員很快就會來約談他。他得誠實回答,但是盡量簡短。他有權聘請律師——麻州州警協會(State Police Association of Massachusetts,SPAM)會支付他的律師費。他若覺得不舒服,隨時有權中止訊問。他有權拒絕透露對自己不利的事情。
對。不對,不確定。他正要開槍。我也正要開槍。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她停在他的上空,往他身上壓。她雙肩後縮,挺出乳|房。她需要他,他也需要她。光與影、善與惡。
最後,他們問到了核心。他知道受害人是詹姆士.葛濃嗎?
巴比接到電話時人在哪裡?
在最後一刻,他看到那個女人。
巴比沒有上當。他因為突然大量分泌到血液中的腎上腺素而低落又疲倦,但他仍然是狙擊手,可以把全世界濃縮到瞄準線上並且長時間維持專注。
巴比探出車外。
這時是凌晨三點半。巴比已經將近二十二個小時沒睡了。他跟著調查員到地檢署,有無限供應的熱咖啡,像老朋友閒聊一樣坐在破爛木桌上。
一頭睡得蓬亂的金髮、粉紅肌膚、眼皮沉重的她,用灰色眼珠盯著巴比,臉色立刻軟化成微笑。「嗨,親愛的,」蘇珊睡意全消,開心立刻變成擔心,「你不是應該在上班嗎?巴比,出什麼事了?」
被害人有對他妻子口出威脅嗎?
今天他幾點開始上班?幾點下班?值班十五個小時讓人聽了皺眉,補充說明他受過長時間執勤的訓練,似乎也無法改變對方的觀感。
他抓了帆布背包,走向蘇珊家。
謝謝,那個女人說,謝謝。
他還和_圖_書一直無法鼓起勇氣開口。或許是因為他還有太多這麼慘的時刻,整夜工作後疲勞骯髒地站在她面前,不只感激能夠見到她,更驚訝她願意讓他進門。
調查員又坐回去。是鬆懈?起疑?很難說。他們想知道他是否在社交上認識那位太太。他在事件過程中有沒有跟她交談?
但他還是約了她出來,他們雙方對於她會爽快地一口答應都感到很驚訝。幾天變成幾星期,幾星期變成幾個月,現在他們已經交往一年多了。有時他認為讓她搬進南波士頓的三層樓小房子同居只是早晚問題,他自己也想過婚禮、生小孩跟老人安養院那對雙胞胎搖滾歌手。
所以被害人沒有開槍?
道奇警員,為什麼?
隨後EAU的人走了,換成調查員。
他必須解釋他如何決定借用哈洛先生的住所。他描述在撲克桌上的設定,為什麼選擇打開一條窗縫,為什麼用鋁彈頭子彈。
「只需回答你想要回答的問題。如果你感覺不舒服就喊停。工會有提供律師,所以儘管要求法律諮詢。」
他們開始談正事。
她的手指很漂亮,又長又細,但是壯得驚人,可以哄騙精緻的木頭樂器發出最甜美的聲音,現在這些手指在他的背上,尋找連接他肌肉的節點。她脫掉他的上衣,繼續脫他的褲子。
他怎麼到達現場,他的反應時間有多快,他跟賈奇莫警探的對話還記得多少?他們在此搜尋,在找什麼東西,所以巴比的答案變短。他感覺對話中有威脅性,但無法辨識來源。調查員終於繼續問,但是同僚氣氛迅速消逝。問題變得尖銳,答案也受到嚴厲批判。
他詞窮了,說不出話來,沒什麼話能稍微釋放他胸中鬱積的情緒。
他們糾纏著倒在硬木地板上。他在底下,她在上面,她的嘴吞噬他的胸膛,嬌小蒼白的身體在他寬廣黝黑的身上蠕動,像光與影,善與惡的對比。
媒體已經聚集在黃色封鎖線外。電視攝影機的燈光刺眼,記者忙著搶占最佳位置。目前地檢署封鎖了一切消息。屍體已經被搬離現場,而巴比則躲在巡邏車裡。
名字向來無法提供太多視覺效果。但是在地面被阻擋之後,媒體很快就會設法飛上天。
他的手指正在扣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