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天就會死。」我聽到我的聲音說出這些話:「大約在晚上八點左右。我會被勒死,我不會反抗。沒有強行進入的跡象,沒有掙扎的痕跡。我會迎接我的死亡。」
阿姨離開了,她去找旅館過夜。鬱金香也離開了,這條不是我的狗要去哪理我也管不著。我在小小的房間裡踱步。填裝子彈,取出子彈。
「查莉,前天晚上你救了我的命。我可能是覺得欠你一次吧。不過到了星期日早上,我們就扯平了。」
我想到我媽。我努力回想那兩個小小的手足,小妹妹和小弟弟,他們沒有獲得活下去的機會。顯然記憶力就像肌肉,我已經讓它癱瘓了大半輩子,不可能現在奇蹟似地跳起來。我努力想像一幢屋子、一座庭院、家裡養的寵物。一個女人,一道氣味,任何細節,任何感覺像是我童年的碎片。到最後,我吞了兩片阿斯匹靈,在鏡子前對空練了一會拳。
「她沒有留字條給我。」
他魁梧的背影消失在警局裡。一輛車從我背後呼嘯而過。我等到街上沒有任何車輛,停車場裡空無一人。
「如果我請你交出那個包包呢?」他低聲問道,一手按著槍套。
「抱歉。呃……意外。沒問題的。沒事。」
我就是知道。羅莎琳德蒼白的小小身體,包裹在淡粉紅色底、深粉紅色點點的毯子裡頭。她好愛這條毯子。和-圖-書她的小拳頭曾經抓住柔軟的絨布,緞布滾邊被她吸舔過。
「大概吧。」
我好冷,我想,然後我才領悟我真正的意思是我好寂寞。
隔了二十年,我看起來和我媽沒有兩樣。
「之後我就幫不了你了。」
「你在流血。」
馬克瑞斯警官,楞楞地看著我。
馬克瑞斯警官轉身。馬克瑞斯警官走遠。
在這一瞬間……
我扣好我的郵差包,挺起肩膀,朝我最後一次的值班邁進。
「蘭迪死了。潔姬死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沒有知道她們是怎麼死的,沒有人知道是誰下的手。可是啊,湯姆,她們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好愛她們,現在我終於懂了。但她們從來沒有抱怨過。她們回報我的愛,所以我欠她們天大的人情。明天晚上八點。有個殺手會來找我,我要讓那個人付出代價。湯姆,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我不知道要為了什麼事物活下去。只知道有些事物值得我付出生命。」
我又等了一分鐘,站在黑暗裡,抗拒叫他回頭的衝動。
喔,天啊,我做了什麼?
他又往前一步。我們之間只剩下八呎,然後是六呎、五呎、四呎。攻擊範圍。我只要往前一步就可以痛揍他,直接打中他的腦袋。或者乾脆打開郵差包,開槍。
他嘆了口氣。他的手沒有離開槍套,但肩膀垮了下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不知道要拿你怎麼辦。」
「我也有點喜歡你。」
「傍晚五點?」
馬克瑞斯警官。他沒有靠近,右手依然懸在腰間。我們之間隔了十呎。車輛來來去去。按住郵差包的手不停顫抖,可是我說不出原因。
「請不要這麼做。」
然後我打開我的郵差包。掏出我的金牛座點二二半自動手槍,用圍巾包起來,埋在停車場邊緣一叢尖銳灌木下的雪堆裡。
我把她包起來。在她死後。
「我需要我的槍。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天啊,你甚至跟我不熟。可是我需要我的槍。再一天。再二十三個小時就好。不對、是三十六個小時。如果星期日早上我還活著、我會自己把槍交給波士頓警局。我會交給你。讓你親自帶著槍送去給他們。我會接受之後發生的一切事物。我保證。」
回望我的那個女人面容憔悴。頸子環上紫色瘀青。往後梳的棕色頭髮。瘋狂的藍色眼珠。
「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
「我知道。今天來了一通電話。薛佛德在裡面等你,準備扣留你的點二二手槍。查莉,你要做什麼?」
倒數二十一小時。
「我會去接你。明天傍晚。我知道你朋友的事。我也查過了。如果有人想要襲擊你,那他就要對上我們兩個。」
然後,儘管還有一個小時的空檔,我依和_圖_書
然出門上班。
我搥了鏡子一拳。很突然。很快。一下、兩下、三下,碰、碰、碰。赤手空拳將它擊碎。然後看著碎片灑落在木頭地板上,一陣銀色的雨水。
馬克瑞斯看到我的架式,停在十呎外,他的右手按住槍套,全身的勁力往前蔓延,一路延伸到他的腳底。我們就這樣對峙了十五、二十秒,他被街燈照亮,我也被街燈照亮。沒有人占了便宜,沒有人落於下風。
我笑了。「我想要的東西總是超出我應得的限度。我猜我們都不會改變。」
我看了看冒血的指節。一塊碎片插在我的左手手背。我拔出那片玻璃。舔拭湧出的鮮血。
「查莉?」
我點點頭。
「為什麼要問?」
查莉,好好照顧寶寶。別讓她哭。不能讓她哭。如果她哭的話,媽媽會傷害我們兩個。
「看著我的眼睛,查莉。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沒有做那些波士頓警局認為你做過的事,我就不管這件事。轉身回警局,假裝我沒有見過你。」
他的手微微一動。我以為他是想摸我的臉頰。或許我真的期待他戴著手套的指尖觸碰我冰冷的臉頰。或者是他溫暖的嘴脣掃過我的嘴。或者是他強壯結實的身軀,緊緊貼著我。
我什麼都沒說,讓他自己承受思緒的重量。
「查莉,你要做什麼?」
太陽下山了。氣溫驟降。天空一片黑。
「查莉——」和圖書
我想到蘭迪。我想到潔姬。我想知道她們人生的最後一刻是否就像這樣。是想要反擊呢,還是等待折磨過去。
我想到今天早上鬱金香的模樣。她沒有感激我提供溫暖的房間,關在屋裡的拘束感讓她火冒三丈。有些人就是不喜歡遭到禁錮。我們寧可在外頭賭命。
「我早該知道的。我總是被失事現場吸引。我姊姊說這是英雄情結作祟。」
「我是很厲害的槍手。很厲害的拳擊手,跑得很快。我不想跟我的朋友一樣死去。我已經浪費太多生命忍受那些鳥事。如果我明天就會死,我要拖著凶手一起死。」
我再次點頭。
「查莉。」他的語氣已經算得上是警告。
馬克瑞斯警官終於停下腳步,在這麼近的距離,我們的鼻尖幾乎要碰在一起了,口中的霧氣在冰冷的夜晚空氣中混雜。他的手沒有離開槍柄,沒有將它抽出來,只是在保護它。「查莉,傍晚五點。」
「你的狗呢?」
說不定這都是很合理的結果。像我這樣的女孩,以那樣的方式長大。說不定犯下謀殺案、傷害罪都是遲早的事。
馬克瑞斯警官在停車場逮到我。他剛停好巡邏車,打開駕駛座的門,鑽出來,看到我走過他背後那條陰暗的人行道,立刻改變行走方向,目的地從溫暖的警局轉向冰冷的街道,我恰好鑽出地鐵站。
我在史丹的公寓裡用這把槍開火,使和圖書得我跟他的死有了連結。也就是說如果D.D.檢驗我的金牛座手槍,我就要進監獄了。或許我應該要乖乖交出這把槍。或許,在這個階段,監獄對我來說安全多了。
馬克瑞斯警官跨出一步。
星期五晚上九點。只剩二十三小時。
我停下腳步,一盞街燈在我面前,另一盞在我身後。我雙腳踩穩,左腳在前,一手按住郵差包的外蓋。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心思早已轉得飛快。一定是波士頓警局。他們查出我對史坦.米勒做了什麼好事。歐警探透露出那麼多訊息,就是為了哄我投案。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查出來的。說不定多米嘉跟朋友的朋友提到我的事。說不定有人看到我當晚進出那間公寓。
房東法蘭西絲敲敲門。「你沒事吧?」
査莉,你怎麼知道他們是被悶死的?你怎麼知道?
「星期日早上。」他強硬地繼續說下去:「你要依照約定,交出點二二手槍。」
「可以不用這樣的。」
廚房。銀色月光伸出手指。火,爬上牆。
我什麼都沒說,只是凝視他的臉龐。他的表情堅定不移,藍色眼眸中充滿決心。
艾比嘉兒,歐警探剛才如此稱呼我。艾比嘉兒……
他又嘆了口氣,這回更加沉重。他的眼神變得無比悲傷。「查莉,我有點喜歡你。」
「你帶著槍?」最後他拋出這個問題。
我直視他的眼睛。我沒有說半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