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第三十七章

「我不想要妳為我感到遺憾,」現在他開口說話,語調冷酷,「我不需要妳的同情。」
看來我們的團隊已經順利完成任務。我經過公共區域,抵達凱倫的面前。
艾德站在附近,準備帶著第一群小孩離開,瑟希莉護著那三個迷迷糊糊的小孩走到走廊上,她讓他們列成縱隊前進,孩子的手搭著前方孩子的肩膀往前走,就像我們之前練習過的。他們身上還穿著睡衣,一路上步履蹣跚,因為太累了,只能照著我們說的話行動。
「丹妮爾,為什麼妳不讓一切過去呢?這件事已經過了幾十年,身為妳的好友,我得嚴厲地說,每個週年紀念,妳都只是變得更糟糕,不是更好。是妳心裡的疑問太多了嗎?這一切還不夠嗎?」
煙霧警鈴持續放聲大響,凱倫替我開著門。大廳區域沒有煙霧,讓我得以深深吸一口氣,接著奮力走向緊急出口。伊凡好像變得更重了,我的手臂感覺炙熱疼痛,背部也更彎了。我想我得去健身房做重量訓練或什麼的。
煙霧再次讓我咳嗽,我猛力拉開毯子,輕輕拍著伊凡的臉頰,但他依然沒有反應。
「我會了解的。」就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任性。
我絆了一下,幾乎要倒地,但在最後一刻抓著伊凡睡衣的腰際,然後穩步前進。走廊上兩側的房間都空了,一間、兩間、三間、四間、五間,一個人都沒有。
「丹妮爾——」克雷格開口說話。
「你們排成縱列,到走廊上,艾德會來接你們。」我對他們說完之後,繼續去執行計畫。
我打開防火門,一次幾個階梯地走,救護人員已經在下面等著了。
克雷格眨眨眼,頓了一下,再度眨眨眼。「妳家?」
「接下來我就只記得父親站在我房門口,對著自己腦袋開槍。我總以為那是我的錯,要不是我向媽媽坦白一切,她不會和爸爸正面衝突,他也不會狂暴發怒。想來想去,那肯定是我的錯,對吧?但現在…和*圖*書…我不曉得。我阿姨說他們的婚姻本來就有問題,這些事情和我無關。然後我又想起,我離開爸媽房間的時候,時鐘上顯示晚上十點二十三分,但警察凌晨一點才抵達我家,那是兩個半小時之後的事了。中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大吵一架嗎?我媽媽向他坦承愛上別人,想把他趕出家門嗎?兩個半小時的時間並不短,兩個半小時……」
「為什麼?」他又再問了一次。「為何我要假設自己知道妳怎麼想?為何妳又要假設自己知道我怎麼想……」他聳聳肩。「不是有句話說:『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突然間,煙霧警報器的聲響劃過寂靜,我摀住耳朵,把椅子推開。
我們得做事了。
「還有兩週之內要共進晚餐。」
克雷格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為什麼?」
我還沒說完,安德魯就往前走近,這時兩條黑色的細金屬線飛到空中,我的胸前感到震擊。伊凡落到地板上,然後我也倒下。
我經過兩扇打開的門前,裡頭有小小的臉龐和大大的眼睛往外窺看者我。我好想抓起每一個小孩,帶著他們,確保每個人都是安全的;但這樣沒有用,我得遵守計畫。
我努力下了三層樓,停下來呼吸,這時門突然打開,突如其來的光線讓我的雙眼眨了好幾下。
'他咧嘴一笑,那笑容緩和了我胸前的緊繃,令我想觸摸之前在他下巴上留下的瘀青。
「你們兩個,留在這裡——」那位警探開口說話。
我得將肩膀靠著牆壁支撐,才能下到七樓。接著我聽見樓上傳來防火門關上的聲音,看來凱倫已經下來了。
克雷格的祕密惹惱了我,我一直以為自己才是那個背著精神包袱的人,而他應該就是本明白了然的書;現在我必須面對事實,克雷格本身也有悲劇般的過去,而且他調適得比我還好。
我們被關在這間教室裡,窩在訊問的桌子前,另一位警探負責監看hetubook.com.com我們。保母警探就坐在房間的另一端,邊吃著披薩邊讀檔案,好讓我們保有點隱私的感覺,不過他可能正在偷聽我們的談話內容,並一字一句記錄下來。
「你怎麼會這麼問?你的家族歷史,我的家族歷史,我們都很清楚,如果你告訴我關於你姊姊的事情,我會了解的!」
克雷格打斷他的話。「門都沒有。經過今天傍晚稍早的事情,大多數的小孩都已經吃過藥,他們走不出這裡,我們得帶他們離開。」
我點點頭,我也是這樣想,在我偶爾允許自己想念家人的時候。我母親是否會以我為榮?娜塔莉和強尼是否會欣賞我這份幫助精神病童的工作?或許在我修完護士課程畢業的時候,他們會為我感到高興;也許當我成功幫助第一位病童後,他們也會想聽聽看關於我工作的故事。
「伊凡來了,」她得意地在他的名字前打個勾。「大功告成!丹妮爾,你們先到樓梯間,我跟在你們後面。」
他微笑著。「不,但我很堅強,只是這樣而已。堅強這種特質並不迷人,至少不是每個女孩都會特別喜歡,但我希望這對妳而言足夠了。」
「好幾年。」
。「安德魯?你不是應該在復原中——」
這肯定不是什麼演習,克雷格和我看著那位警察,那位警察也回看我們兩個人。
「《安娜.卡列妮娜》,那本書中我只讀過這段話。但你還是……」我將背往後靠,雙手塞進前面的口袋,仍然沉著面容。「大多數的人知道他們的家人是誰、是什麼樣的人,但是我們並不知道,我們的家庭歷史就是個問號。你的父親是否真那麼壞?姊姊是否病得那麼重?我的父親是否真的那麼惡劣?或者是酒精害他變成那樣?我們不得而知,永遠不會知道,而這種無從得知的感覺真的爛透了。」
「好啊,兩週之內共進晚餐,沒有室友。」
丹妮爾
「我沒有m.hetubook.com.com那樣想。」
凱倫在負責帶頭,我們發現她就站在病房的前門,手裡拿著確認名單,金屬框的眼鏡歪歪斜斜地落在鼻尖上。我還是看不見引起煙霧的原因,但空氣中熱氣逼人,走廊上很明顯有一層薄霧,煙霧繚繞著凱倫的腳,她正以緊張而堅定的聲音念出病童們的名字。
走廊末端的煙霧越來越濃,令我的雙眼刺痛。我開始咳嗽,一隻手摀住嘴巴進入伊凡的房間。雖然到處充滿聲響,但伊凡整個人已經昏過去,冷冷的身體蜷縮成一團,一張毯子蓋過他的頭。
「我不是很擅長當別人的女朋友,」我提醒他,並且聽見自己的聲音流露出一絲尖銳。「但我要試試看。這次我會試著原諒,是時候該原諒了,但這對我來說是個不同的領域,我比較擅長生氣。」
「好。」凱倫在伊凡的名字旁邊做下記號,然後轉身背對我。「妳負責伊凡。然後你,」——她指著克雷格——「你繼續值你的班。」
「我的家人已經過世了,但我還活著,我得開始做些活著的人該做的事。」
「說完了。」
八歲小孩真重,已經到了七樓,接下來是六樓。一隻腳往前踏,然後換另一隻腳。
「我沒有室友,而且我們有些事情還沒了結。」
一扇門忽然打開,喬治和班尼衝出來,他們衝進隊伍,把艾咪撞到地板上,然後跳到沙發上,他們摀住耳朵,尖叫聲早已大過警鈴的聲音。
我搖搖晃晃地咬著牙走回去,差點就要跌倒,還好及時找回重心,站穩腳步,用手臂支撐他的重量。這個男孩並不是太重,但是他的身形細長,不太好抱,瘦骨如柴的四肢到處晃動著。
越來越多煙霧了,我的雙眼感覺燒痛,胸口越來越緊。
「希望如此。」
「丹妮爾——」
「妳真的覺得妳會神智清醒嗎?」他問。「妳真的認為一切會塵埃落定嗎?」
「我不知道。也許吧……」我嘆了口氣。那位保母警探似乎仍全神貫注,搞什麼https://m.hetubook•com•com鬼。我低下頭靠近克雷格的頭,並低聲對他說:「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不再問自己問題,只是一直處於憤怒的情緒當中,這種方式讓我感到滿足。但是這一次……我開始回想事發當晚,我記得是自己把槍拿去爸媽的房間,我當時真的受夠我爸……做的那些事情,我想停止這一切,然後我媽強迫我把槍給她,說她會處理這一切的事,她答應過我。
「為什麼你從來沒告訴過我?」我問克雷格。
走廊上,光線越來越暗,視線越來越差,也越來越難呼吸。
我搖搖頭,越想越困惑。「我人生中一直困擾的核心問題就是,我父親沒殺死我是因為他真的太愛我,還是因為他真的太恨我。現在我很想知道,是否就是因為我躲在被子裡度過那兩個半小時,才令我的人生充滿疑問。」
「所以兩週內——」克雷格開口說話,然後又停頓了一下。他坐直身體,嗅著空氣。「妳有聞到煙味嗎?」
克雷格朝著正跳來跳去的班尼和喬治走去,而我則跑到走廊上。
「你應該來我家的,」我說。「兩週之內,我的神智就會再次清醒,一切的混亂都會塵埃落定,到時候我會替你準備一頓晚餐。」
「你,」凱倫命令克雷格。「把喬治和班尼圍住,然後妳,」她看了我一眼,「妳負責照顧——」
我抓著他的肩膀使勁搖晃,但他毫無反應。
他媽的!我將手伸到他的肩膀下面,把他撐起來,讓他坐著。伊凡的頭朝後轉,靠在我的手臂上,他的嘴唇微啟,下巴鬆弛。我撐著雙腳,數到三後用力舉起他,就像抱著一個超大嬰兒。
我應該和克雷格吃個晚餐的,他是個好人,是個行為高尚的男人,從不佔女孩子的便宜;而大多數的女孩,就像我一樣,對於這種事情總是很笨拙。
「我是說,看看這裡的孩子們。他們大多數的人也都沒有父親,也大都和照護者沒有關聯,這就是人生;如果我們期望他們能走出去,那我們也可以和_圖_書。」
「你是個勇敢的男人。」
「伊凡,」克雷格打斷她的話。「那個新來的小孩。我們兩個小時前讓他服下了雙倍劑量的安定文,那小孩現在已經失去知覺。」
克雷格朝著房門走去,並把手放在門板上。「這門板還是冷的,可以碰。」他回報道,然後把門大力拉開,陣陣煙霧瀰漫在走廊上,我們聽見快速的奔跑聲。
我停下來,仔細吸聞。起初我只聞到起士和義式臘腸的味道,但是後來……「有,我聞到了。」
克雷格已經站起來,那位警探也站了起來。
「丹妮爾,我們認識已經多少年了?」
咳得更厲害的我,將一隻手臂繞過伊凡的肩膀,另一隻手臂繞到他的臀部下方,踉踉蹌蹌地朝走廊上移動。
「妳說完了嗎?」
「記住我們說好的:不准同情對方。」
安德魯.萊特福特大步走進樓梯間。
「為什麼妳從來沒問過?」他回答。
「我從來就不是個堅強的人,所以對我而言,堅強是很迷人的特質。」
「我想念我的父母親。」一會兒之後克雷格說。「對我而言,我爸爸是個好父親,我媽媽是個好母親,我多希望他們能看看我現在的樣子,希望他們能知道至少還有個孩子過著正常的人生。」
他以嘴形發出一個無聲的「喔」,令我感覺好多了,但接著克雷格就瞇起雙眼,熱切地看著我。
「確切來說是五年。我是在前兩年開始約妳出去的。妳可以憤怒,丹妮爾,這種情況我不是沒看過;妳可以難過,這種情況我不會不懂;而如果妳願意學習如何原諒並且遺忘,我也很樂意幫助妳,也許我還能在這之中學到些什麼。但是妳不需要改變,丹妮爾,不需要為了我改變。」
「太完美了,」他說。「而且妳還帶了伊凡,還真是幫了我的大忙。」
「只要你看見小孩,」我對那位警探說,「立刻抓住他並且帶他下樓。這裡總共有十四名孩童,我們會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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