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有一天,我站在旅館的鏡子前面,看著肋骨旁一大片顏色逐漸變深的淤傷,我突然覺得自己不想繼續做這件事。不知怎麼著,我愛上了我的丈夫。他從來沒碰過我,卻成了我生命中最特別的男人。
她幾乎可以想見巴比躺在床上翻白眼的樣子。「嗯,是這樣的,對大多數執行治安工作的特種戰術單位來說,待命幾乎就等於部署,但是我懂他的意思,我有些隊友曾經在軍方特種部隊服役,比方說海軍的海豹特種部隊或是陸戰隊偵察營。我的確看過這些人在牧場、學校體育館或是拖板車上呼呼大睡。這好像某種軍隊的規則或慣例,如果沒事做不如去睡覺,備足體力之後好做事。」
「你看新聞了嗎?南區有個女人失蹤。」
「幹嘛?」麻薩諸塞州州警警探巴比.道奇接了電話,他的聲音聽來頗有睡意,而且不太友善,正好反映出D.D.自己的心情。
「嗯,聽起來的確像特種部隊成員。個頭太大的人熬不過耐力訓練,這就是你得留心身邊小個子的原因。」從巴比的語氣聽得出他有些得意。他曾經擔任過狙擊手,完全符合危險小個頭的描述。
「對。你總該猜得到,如果他感到驚訝,那麼他至少也該說不出話,因為這下子他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一起有了危險,他應該從沙發上跳起身來拚命發問,該死的,或是開口要我們給個交代。但是他光是坐著不動,好像我們聊的是天氣。」
「嗯……」D.D.想了一下,想記起自己在資料裡讀到的報告。「還不到五年。」


不幸地,我不擅長過純潔、健康的生活。我必須傷人,必須得到懲罰。
我告訴自己,我必須找出更多的資料;我告訴自己,在沒掌握確切的證據之前,我的丈夫依然無辜。資源回收筒裡一張清晰的照片並不能證明什麼,說不定他意外收到了照片,並且立刻刪除;說不定是從某個網站上跳了出來,而他只是想把它處理掉。這件事一定有個合理的解釋,對吧?
D.D.火氣不小。她走出瓊斯家,坐進自己的車裡,按下手機按鍵。這時將近晚上十一點,距離方才禮貌性的談話已經有一個小時之久,但是現在呢,她打算打電話給一個早已習慣在這種時間接她電話的州警警探。
事實的真相是,那天晚上,當傑森回到家的時候,我依然能直視他的雙眼,當他問我晚上是否過得好時,我還能告訴他:「不錯。」
「早上記者會的時候我還在睡覺,但是安娜貝爾告訴過我,她說你的頭髮很漂亮。」
「嗯什麼嗯?我打電話給你不是來聽你嗯嗯啊啊,我要聽的是你的專業看法。」
「為什麼不可能?」她打從心m.hetubook.com.com底不想要這個案子會和證人保護專案有所牽連。
電話的那頭一片安靜,接著:「這傢伙是做什麼的?」
「出生證明呢?」
「結婚證書、駕駛執照、社會保險號碼、還有銀行帳戶,都是些基本資料。」
不要浪費時間否認了。傑森是個仁慈、體貼、而且絕對比其他人好的父親。但是誰說受人尊敬的一家之主不能有骯髒的小祕密?就算其他人不知道,我至少也該清楚。
我是個撒謊高手,「假裝正常」是我的專長。
「婚姻生活讓你軟弱。」她告知他。
我是不是做了太大的犧牲?是不是因為這樣,我才會覺得自己好像個透明人,只要一陣風就可以將我吹翻?我淋浴、抹肥皂、刷洗,然後重複這些動作。我想要抹掉太多男人留在我身上的指紋,試圖洗滌我腦海中那些充滿淫慾的嘴臉。
老實說,我做的相當徹底,第一夜的那兩個男孩……就算排隊讓我指認,我也認不出來。之後的幾段插曲也相同。我可以輕而易舉地忘掉這些人,然而我無法原諒他們,但這毫無道理可言。
「幸運的史密斯先生。」巴比慢條斯理地說。
「他沒有反應。什麼都沒有,完全沒有。他的臉上毫無表情,好像我說的是外頭在下雨一樣。」
「解釋一下什麼叫『正常』。」巴比說。
「沒有。」
D.D.聳聳肩。「有點像派崔克.丹普西,一頭濃密的鬈髮,深褐色的雙眼——」
「真的?」
「越是觸碰到私人領域,他就越封閉。拿今天早上來說好了,我們當著他的面詢問他四歲大的女兒,孩子重述了她母親最後的一些話,我可以告訴你,這些話聽起來不甚樂觀,結果這傢伙背抵著牆站,好像切掉了開關一樣。他人在場,但是心不在。我今天晚上說出他妻子懷孕的時候,我覺得他也是這樣,根本就是消失了,就這麼簡單。我們一起在起居室裡,但是他的心已經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換句話說,他可能已經知道了。」巴比提出他的看法。「他的妻子懷了另一個男人的種,所以他殺了她,現在只想湮滅證據。D.D.,這不是什麼太空科學,媽的,這是全國趨勢。」
「我覺得他根本可以找魔鬼去下棋,這該死的東西。」
「那好,」她清了清喉嚨,盡可能保持輕快的聲調。這就是D.D.華倫警長,任何時候都只談公事。「有關我的關係人。今天晚上我出其不意地利用這個消息——」
「嗯hetubook.com.com。」
這是暴力的循環嗎?我費盡心思策劃才逃離我的家庭,找個和我父親迥異的男人。結果呢?我是不是直接跑進另一個惡魔的懷抱?也許黑暗勢力可以互相溝通,或許我當初嫁給我丈夫並不是因為他可以拯救我,我嫁給他,是為了和我所熟知的魔鬼相處。
「他是記者,《波士頓日報》的自由撰稿記者。」
「拜託一下好嗎,我找的是嫌犯,不是相親對象。」
他大笑。「你可能不需要知道『怎麼會』和『在哪裡』,但是安娜貝爾的預產期在八月一日。她雖然緊張,但是狀況不錯。」
「胡扯。」D.D.說完話,開始咬起下唇。
「我不確定。但是她是瓊斯家唯一的成年女性,而且他們倆夫婦沒有娛樂。我是說什麼娛樂都沒有,所以這個假設沒什麼爭議。實驗室那些人會做DNA測試做最後確認,但是我得等三個月才看得到報告。我們就老實說吧,珊卓拉.瓊斯沒有三個月的時間。」
「什麼時候核發的?」
「放輕鬆,金髮妹,是你打電話給我的。」
D.D.震住了,她本來沒朝這個方向思考,但現在聽巴比這麼一說……「對,對。所有的活動都出現在過去的五年之間。」
「一張。」
「如果我們說的是個正常人,那我會同意你的看法。」
他終於笑了。她聽到床單窸窣作響,一定是他在伸懶腰。她發現自己豎起了耳朵,想要聽他太太輕聲說話的聲音。D.D.臉紅了起來,覺得她像是在偷窺,她很慶幸,還好自己沒有使用視訊系統。
「嘿,我才不要州警插手管我的案子。」D.D.惱怒地說。
「你告訴他,說他的妻子懷孕了。」
「你這麼一提,對,和金錢有關的往來大多在傑森和妻子搬來波士頓之後才出現。」
聽到這些話,她覺得舒坦了些,但是:「接下來還有什麼?」
「不可能的。」巴比安慰她。
「有沒有超速罰單或交通講習傳票?」
「不是,我是說,當你部署就位的時候,會不會利用機會小睡?」
我帶芮伊到學校去,我自己也開始在學校教六年級的社會科。我一直在思考自己能有什麼選擇。
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這是整件事最黑暗的部分。「好,到現在為止,我和這傢伙打交道已經有兩天的時間了。他很冷靜,冷得像冰山一樣,他內心深處的錯亂可能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六種以上的藥物來治療、最後還得來個人格大轉換。但是他的個性就是如此,而且我也找出了他這種打心底凍結的模式。」
「一樣,我們還在找。」
「真的。所以我在今晚拿這個來做為伏擊的手段,想看他會有什麼反應,因為他從來沒提過這件事,如果失蹤的妻子懷孕,丈夫應該會說出來才對。」
「來,D.D.,你來說說https://m.hetubook.com.com看,整體來看,有什麼地方不對?」
「你是說,那時候睡覺的時間會不會比現在多嗎?」
「拜託,在警察的世界裡,一手握一杯啤酒才是『平衡的生活方式』。」
「該死。」D.D.嚷嚷。她用力拍打方向盤。「瓊斯不是真名,對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一直都這麼說的。我們對這個家庭的瞭解越多,事情就越……太過於『剛好』。這家人不會太忙碌,也不至於無聊,社交不多,但也沒有過度的反社會傾向。一切都剛剛好。媽的,如果他們列名在證人保護專案當中,我乾脆割腕自殺好了。」
「混帳東西,」D.D.呻|吟:「我真倒楣。我的頭號嫌犯是個溫文儒雅的記者,但私底下有個祕密身分。你知道這像誰嗎?」
我知道,當我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內心醜陋的一面開始蠢蠢欲動,那是一種有了認知之後的苦澀。突然間,我發現完美的丈夫沒比我強,而且,請老天爺幫幫忙吧——我喜歡,我真的真的喜歡這個發現。
「你確定不要我打探這傢伙一下?」
「你覺得這傢伙可能是退役軍人嗎?」
要女人開口邀陌生人上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對男人來說要簡單得多。他們抽身之後擦乾淨,接著若無其事繼續過日子;對女人而言,整個過程完全不同。由於構造使然,女人是接納的一方,也就是說,女人讓男人進入體內,去容納、接受、保有男人。想擦乾抹淨沒那麼容易,要若無其事繼續過日子也難。
「因為如果真是這樣,現在滿坑滿谷都是聯邦法庭的執法官了。時間已經過了四十八個小時,妻子的失蹤已經是公開的資料,他們不可能還沒找上你。」
「體格呢?」
「D.D.,你究竟在扯些什麼?」
「嗯。」
「說到這個嘛……」
「還在找。」
巴比提出這對夫婦可能使用假名的全新見解,D.D.視之為專業建議。畢竟他娶了一個至少有十二個名字的女人。接著,她突然頓悟。「史密斯先生,操他媽的史密斯先生!」
「當然了,錢是從哪裡來的?」
「還有更勁爆的,」她似乎沒聽到他的話,繼續說:「他的妻子宣告失蹤,他當然是嫌犯,所以我們拿走了垃圾。我們在裡面找到一支驗孕棒,測試結果確定懷孕。」
當我第一次在電腦螢幕上看到那張照片時,我就該帶著芮伊離開,在這張黑白照片裡,我看到了一個男孩以瘦小脆弱的身子承受著言語無法形容的暴力。離開才是最聰明、最理智的決定。
這是個很好的願望,不是嗎?hetubook.com.com
「就算這樣,他應該也有紀錄可查。」她單調地回應。
她臉紅了。她真的,真的得找個人上床。「五呎十一吋高,體重約一百七十磅,年紀三十出頭,深色頭髮和眼睛,身上沒有特別的記號或疤痕,沒有留鬍子。」
我心裡某個恐怖、憤怒的角落為之雀躍,因為它終於再次出頭。
「我只是隨口問問。」巴比說。
「對。」他掛掉電話。
「什麼模式?」巴比的口氣開始不耐煩了。好吧,現在的確將近午夜了。
「我吵醒你了嗎,寶貝?」
「但是你怎麼能確定驗孕棒是他妻子的?」
這時電話那頭傳來了哈欠聲。「要我去查一下嗎?」巴比提議。
「沒錯。」
在我享受「精油按摩」的那些夜裡,我通常會在離開旅館回家,要從淫|盪放浪的惡女變身為值得的人母的時候想到這些事。
「伊森,」我——漂亮又莊重的瓊斯女士——說:「伊森,我想請你做個計畫。我想請你把你對網路的所有知識都教給我。」
我的精油之夜發展出新的模式,回到旅館房間之後,我會蜷起身子,歇斯底里地哭泣。我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是為了自己,為了我對未來曾經擁有的夢想嗎?為了我丈夫,為了他對我倆之間可能會抱持的希望?還是為了我的孩子,為了那個老是甜蜜地看著我,完全不知道媽咪離家究竟做了什麼事的女兒?
D.D.按下重撥鍵。她和巴比是舊識,甚至一度拍拖,她老喜歡在三更半夜打電話給他,而他也老掛她電話,兩個人樂此不疲。
我想留在家裡,我想要安全感
「所以啦,我這個懂得謀略的人在今天晚上的對話當中扔下這顆小炸彈。」
「該死的超人。」
「的確。他長得什麼樣子?」
「結果呢?」
這句沒意義的話讓她的心情稍有緩和。「是啊,嗯,我今天晚上到瓊斯家扣押電腦和諸如此類的器材,你猜怎麼樣,進行到一半,那個作丈夫的竟然坐在雙人沙發上打起盹來。」
「去你的。」D.D.告訴他。
「我投『冰山』先生一票。」
「信用卡呢?」
「我不知道。像誰?」
「就是說啊。所以我去叫他,結果他講了一大堆什麼霹靂小組在待命但未上場時,睡覺是最合理的選擇,因為這樣一來,才可以隨時備戰。」
「那是一隻貓。他們家的貓。我一直沒聯想到一起,但是現在想想,這對瓊斯夫婦養www•hetubook.com.com了一隻貓叫做史密斯先生。這是他們的私房笑話,該死!你說對了,他們把我們耍著玩。」
「這很詭異。」
「D.D.,」這回他咕噥:「我一連值了四個夜班,你饒了我吧。」
「不是他,就是她。這兩個人一定有一個用的是新身分。去找出究竟是誰。」
巴比這次的停頓比較長。「所以說,」巴比慢慢地說:「你手上有名字,有駕駛執照和社會保險號碼,這些證件在五年之前完全沒有資料留下。」
「媽的,」巴比聽起來真的累了。「好吧,你們找出哪些資料?」
說不定我是為了我的童年,為自己未曾擁有的溫馨、安寧時刻而哭泣。如此一來,我內心墮落、邪惡——彷彿接替母親留下的空缺——的那個部分,才能繼續懲罰自己。
「我猜猜看,是不是和銀行帳戶差不多同一時間?」巴比說。
「我相信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婚姻是最平衡的生活方式』。」
「真的?」
她停下來,驚訝地眨眨眼,覺得自己的胃似乎整個往下沉。「老天爺,」她終於說:「我是說,什麼時候?怎麼會?在哪裡?」
「當你過去在州警特種戰術小組擔任狙擊手的時候,你會不會睡覺?」
「呃,該死。不,我是說:恭喜。恭喜你們兩個,這真是……太好了。」這消息的確很好,她也真心這麼想——或者該說她真的打算這麼說。該死的,她確實該找個人上床。
「結實。」
「對。他閉起眼睛,頭一仰就睡著了。你說說看,你什麼時候看過失蹤人口的家屬在調查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呼呼大睡?」
「我們拿他的指紋在系統裡比對,但是找不到任何符合的對象。我說啊,就算他真的參與過最高機密的〇〇七行動,或是連雷達都搜尋不到的任務,至少軍方也會有他的檔案,對吧?這麼一來,我們應該可找出一點線索。」
「我也愛你,寶貝。」她聽到他在電話的另一頭又打了個哈欠,然後揉揉臉。「我們這麼說好了,你手邊有個極其冷靜的傢伙,他似乎有某方面的戰術背景,而且懂得如何在艱困的狀況下把持情緒。你覺得他是特種部隊的退伍軍人嗎?」
四個星期之後,我採取了行動。我在學生當中尋找合適的人選,我的好朋友麗莎小姐一如往常,提供我許多協助。
對她來說,巴比.道奇是個無法解釋的弱點,她雖然已經和他分手,但卻沒辦法真正放開他。這證明了一件事:這個聰明又野心勃勃的女人是自己最強勁的敵手。「好吧,D.D.,你顯然有事想說。」
如果不是由我自己,那麼至少也要由別人來執行。
我在電腦室裡找到了伊森.海斯汀。我走進教室的時候,他抬起頭看到我,立刻漲紅了臉,於是我曉得這個計畫會比我想像的來得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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