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響了,傑森立刻起身應門。
他不能回《波士頓日報》辦公室。他不能冒險,再也不能去碰電腦。事情結束了。最好的方式,是拿了閣樓裡的小盒子然後帶著芮伊越過加拿大邊境。
「什麼學校」
傑森握緊了電話。「她在哪裡過世的?」
傑森努力振作,他重新摺起文件,放進褲子的後口袋裡。
「就是這樣,我才沒有告訴珊卓拉。你不想想,她整天工作,然後在我去《波士頓日報》上夜班的時候她還得照顧芮伊。她不會想知道丈夫半夜回家是不是上網玩遊戲。相信我吧,夫妻間聊這種話題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我相信你們比較喜歡用電擊槍,而不是撞牆。所以,對,不是你們。」
「我沒有!」他仍然堅持,但現在開始焦急了,覺得自己像發狂的困獸。他只剩下幾天,甚或幾個小時的時間。他們必須聆聽,必須思考。他的女兒有危險。「聽著,根據你們的說法,有個州警電腦鑑識專家協助珊卓拉檢查家用電腦的硬碟,顯然他什麼都沒發現,否則你們不會來這裡糾纏我。由此可證我沒有什麼要隱瞞的祕密。」
「嘿,四歲大的孩子也有耳朵。」傑森出言警告,指向起居室,裡面的芮伊顯然沉醉在電視影片當中。
傑森瞪著女兒看。他實在想不出有哪本育兒書曾經教育父母如何應對這種問題。
電話鈴響的時候,傑森正在拿方才採購的雞蛋,他心不在焉地拿起電話,沒有先查看來電號碼。
D.D.和米勒瞪著他看。他強迫自己大聲吐氣,裝出失望的表情。
傑森放棄了桌上遊戲,開始帶女兒動手烤乳酪麵包,煮番茄湯當作午餐。芮伊坐在廚房的吧檯邊發起脾氣,拿麵包沾湯吃,而傑森光是攪拌碗裡的湯,看著脆麵包塊染上紅湯。
「可以吧。」
「把名字告訴我,」她沒放棄:「就算是網路學院,也查得到資料。」
D.D.華倫警長和米勒警探站在他的前廊上,傑森本能地往他們的身後看,以為自己會看到更多員警,但站在他眼前的只有這兩名警探,於是他想,他大概不會在今天被警方逮捕。他稍微將門拉開了點。
傑森開口想反駁,但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的心裡有顆懷疑的種子。他對珊蒂和她的家庭究竟有什麼認識?他對她說的話一向照單全收,畢竟,她何必對他撒謊?
「你開始找她了沒有?」D.D.平和地回應。
「你說的不是她不願意離開你?」
麥克斯威爾.布雷克志在必得,而且布雷克法官懂得操作法律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混帳東西。
她拉開前門,制服員警出現在門口。
「今天不好過。」傑森告訴D.D.和米勒。
「你說什麼?」
「這不重要,這裡是麻州,不只是同性戀婚姻合法而已,在兒童監護權上in loco parentis(代理父母)比血緣關係更具決定性。」
「我只是沒提。」傑森充滿防備。
「法律文件送達。」郡警說。他的任務完成,俐落地轉個身踏下前梯,同一個時候,站在對街的媒體開始拍照。
「我想要正式聲明這不是我們下的手。」米勒說。
「但是死因是心臟病嗎?你確定是心臟病沒錯?」
「虛擬角色,這是透過電腦上網使用的身分,是我的『第二人生』(Second Life)。」
她早就停下拿麵包沾湯的動作,固執地盯著傑森看。「你說警察和朋友要到學校碰面,一起去找媽咪。我也想去學校,我想要找媽咪。」
「我撞了兩次。」
在女兒終於安坐在起居室裡觀賞她最喜歡的《歷險小恐龍》之後,他將兩位波士頓警察局的菁英請進廚房。
「沒必要,」傑森擔保:「如果你能回喬治亞州,我就很高興了。」
他嘆了一口氣,吞下誘餌。「我在做什麼事?」
D.D.看著他。
「你真的不知道?」
「那是什麼東西,爹地?」芮伊焦急地問:「你是不是中了什麼獎?那個人拿什麼東西給你?」
「你要主動提供DNA採樣做親子血緣檢測,還是要等家事法庭通知?」
「真的嗎?所以到底是誰呢,傑森?是艾登.布魯斯特?伊森.海斯汀?還是韋恩.雷諾斯?或麥克斯威爾.布雷克?或是說有哪個牙仙是嫌犯?」
「你妻子是不是和別人跑了,孩子?」
「我不確定珊卓拉認不認識他。」
「我刪除瀏覽歷程是為了保護資料來源,」傑森又說了:「這是我在記者學校裡一堂有關電腦時代的職業道德課程上學來的。理論上來說,我應該只用我自己的筆記型電腦來工作,但是家用的桌上型電腦比較舒服,所以我會在這裡上網查資料,然後把資料轉過去。當然啦,我的家用電腦沒受到隱私保護,可能會遭到搜索扣押,」說到這裡,他瞪了他們一眼:「所以刪除瀏覽歷程成了標準作業流程。和*圖*書」
「我說的是你的妻子!你的妻子失常又酗酒,每天毆打珊蒂,而你竟然袖手旁觀。什麼樣的父親會用這種方式遺棄子女?有哪種父親會放任孩子每天受到折磨又不採取行動制止?」
這時站在廚房中央的傑森突然愣住,瞪著窗口看。兩名穿著制服的員警正在車道上朝他的前門走過來。
「你自己知道,用電腦做的事。」
「其實我是個作家,寫些半像是自傳的科幻小說,你知道嘛,帶點神祕色彩的男人,女人都喜歡這樣。」
她對著他揚起眉毛。他保持堅定不移的態度。他們能拿他怎麼樣?要因為他被人打到鼻青臉腫而把他送進牢裡去?
他沒回答,他無法回答。因為這是他首次和另一個個體有了連接。「那個電腦專家——」他開口說話。
「嗯,不是伊森說的。」
「但是在母女間情況有機會好轉之前,珊蒂的母親就過世了。珊蒂招架不住這個變化,我甜美的小女兒在一夜之間突然改變,變得狂野不羈。她為所欲為,不接受別人的拒絕。傑森,她墮過胎,你知道這件事嗎?芮伊不是她第一次懷孕,說不定還不是第二次。我敢說她從來沒對你提過這些事,對吧?如果不是診所認出她的名字然後打電話給我,我也不會知道。我只好同意,我還能怎麼做呢?她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她太年輕,還不穩定,沒辦法當一個母親。我一直在祈禱,傑森,你不會相信的,一直到你將我女兒從我生命中帶走之前,我一直在祈禱。」
「你在哪裡上了這堂職業道德課?」「道德」兩個字在她嘴裡像極了髒話。
「兩邊臉頰都撞到?」
「你以為你可以作主嗎,小男孩?你是我的,孩子,被我穩穩當當地鎖著、關著。你屬於我。」
每天。麥克斯每一天都可以和芮伊相處,可以看到芮伊,和芮伊說話,碰觸芮伊。而傑森不得在一旁監督,必須把女兒單獨留給一個曾經參與虐待親生女兒的男人。
「我不是你的孩子。」
傑森聽出了話中的含意和威脅。他垂在身邊的手握緊了拳頭,拒絕做任何回應。
「我從樓梯上跌下來。」傑森輕描淡寫地帶過,強迫自己把剛才的畫面收回腦海中的小盒子裡去。他想像自己蓋上盒蓋,將鑰匙插入鎖孔一轉。
芮伊連續贏了三局。她至少打出四次糖霜公主卡,這表示她一定在作弊。傑森心煩意亂,沒有阻止她,結果她反而變本加厲。她在試探界線,世界應該有規則,而規則可以讓這個世界安全無虞。
他想念珊蒂,想問妻子她是否懷了他的孩子,想告訴她,只要她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會讓她幸福,會百依百順。他想向她道歉,尤其是為了二月的事。他在二月做了太多讓自己後悔的事。
傑森再次感覺到對珊卓拉父親的徹底厭惡。
「她真的懷孕了嗎?」傑森低聲問道。他沒打算問,但是仍然等待回答,因為他想再聽一次,想要再感覺一次。這種痛楚十分銳利,就像有人拿了把剔骨刀切進他的皮膚。
「不打不成器,她打過珊蒂的屁股,我看到過一兩次,但都是家長生氣時的處罰。」
「她什麼時候會回來?」麥克斯的聲音尖銳了起來。「你是不是說:如果珊卓拉回來?」
「——是不是到學校去過?」
「我讀過驗屍報告,」傑森繼續堅持:「我記得布雷克太太被人發現的時候,臉部出現櫻桃色的潮|紅,這明顯是一氧化碳中毒的症狀。」
D.D.再次懷疑地看著他,相反地,米勒顯得很有興趣。「你熬夜就是為了在電腦虛擬社交網站上假裝自己是另一個人?」
「你沒有什麼虛擬角色。」D.D.陰鬱地說。
「珊卓拉是個好妻子,也是個很稱職的母親。」
「那麼你那個虛擬身分的祕密生活又是怎麼一回事?」
她已經開始搖頭了。「根本沒這種課程,要不然就是曾經有過這麼一個課程,但是你當時不叫做傑森.瓊斯,對吧?就我們查證的結果,環斯這個姓氏只有近五年來的紀錄。你以前姓什麼?史密斯還是布朗?告訴我,你自己每換一個名字的時候,你的貓是不是也跟著換?」
「我們沒把整個早上的時間都花在伊森身上。我們昨晚和那孩子談過話,他告訴我們一些很有意思的事,包括他介紹自己的舅舅給珊卓拉認識。他舅舅在麻州州警局工作,是個通過專業認證的電腦鑑識人員。」
「你說的沒錯,我猜這也是珊蒂告訴你的。」
在傑森和芮伊買完雜貨回到家之前,他們已經在各大媒體的新聞快報上出現過五、六次。傑森感到筋疲力盡。他為芮伊播放一部影片,他心中雖然有諸多顧慮,比方說他知道看太多電視對她不好,以及在這個敏感時刻他應該比平常花更多的心力來照顧女兒等等,但是他決定忽略心裡的內疚。
「首先,我向你https://m.hetubook.com.com發誓,孩子,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麼可怕的說法。我猜,珊蒂和我妻子之間可能有我不知道的祕密,但是老實說,我不認為真實狀況會是這樣。我愛我的女兒,傑森,長久以來一直如此。但是我也是世上罕有、對妻子完全死心塌地的男人。我十九歲那年第一次見到蜜西,當時我就知道自己非她不娶,她一定要成為我的妻子,這不只是因為她漂亮——她當然漂亮,不只是因為她氣質教養出眾——她當然也是,而是因為她是個南方淑女,光為了這點我就愛上了她。
在這個時候,他最多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你說的對。如果我是你,也絕對不會再和我們說話。」
「哪個記者學校?」她突然問。
「太好了,我還有十個小時可以期待。」
「好,我來重述問題:珊蒂知道你利用網路在做什麼事嗎?」
「告訴我們你用電腦做了哪些事,傑森,你有什麼祕密?」
「你租車,還是有司機接送服務?」
電話那頭停了一下,然後說:「我妻子毆打珊蒂?珊蒂這樣告訴你?」
「心臟病,」法官立刻回答。「猝死。對年輕女人來說真是可怕的悲劇,我們都沒辦法接受。」
摺好的法院書狀仍然放在他褲子的後口袋裡。文件摺得越小,對他和他女兒生命的影響似乎也跟著壓縮、減低。他終於能體會了,當初珊卓拉為什麼可以如此輕易地離開家鄉和她的父親,在過去五年當中,她為什麼從來不想打電話。
「你的臉怎麼了,孩子?」麥克斯威爾.布雷克濃濃的南方腔將傑森帶回了他不想去的地方。
「我以為我最近寫了篇一名祖父想爭取孫子監護權的報導,原因是他不贊成孩子的女同性戀家長。儘管兩名家長都不是孩子的血緣母親,但法庭將孩子的監護權判給孩子唯一認識的家長。」
「喔,你他媽的拜託一下!」D.D.低聲抱怨。
「傑森.F.瓊斯。」
他含糊地點個頭,因為她沒說錯。有了現在的電腦鑑識工具,他應該用小貨卡將家用電腦的硬碟輾成碎片,然後扔進工業用焚化爐燒燬,再把整個焚化爐炸掉。這樣才可能安全。
「你怎麼了?」D.D.問。
就在這個時候,傑森也看到了麥克斯。他站在一排白色的採訪車旁,拿著手機貼向耳朵。老傢伙揮揮手,他看起來神清氣爽,一身整潔的藍色西裝襯托出他亮得驚人的銀髮。這通電話、麥克斯的閒聊,全是假借和解的名義來讓傑森留在原地……傑森家的門鈴又響了。
D.D.打量著他。「從驗孕棒看不出懷孕的時間,傑森。但是你可以確定,我們一定會檢測DNA,我真想知道你是不是孩子的父親。」
「是在車庫裡嗎?她當時坐在駕駛座上嗎?」
「你沒能帶給她幸福?我不是在指責你,別會錯意。在她母親過世之後,我獨立撫養這個女兒。我知道她的要求有多高。」
「你第一次見到我女兒是什麼時候?」麥克斯好整以暇地反問。
他聳聳肩,似乎在說他無能為力,幫不上她的忙。
「我當然有。我,呃,我會登入網站,參與我自己的虛擬世界故事。但是……我不知道怎麼說。那是個美好的世界,比我想像的來得錯綜複雜,那個世界裡有社交活動,有自己的規則和習慣,什麼都有。比方說,當你第一次登入的時候,你只有一具最基本的人體和基本打扮。嗯,我最初什麼也不懂,所以開始四處逛酒吧、商店,到處看看。我很快就注意到沒有女人願意和我說話,因為我的衣著打扮都還是最基本的設計,全身上下都還看得出新手的拙樣,和轉學生沒兩樣。你們也知道,沒有人喜歡新來的人。你得為自己添加特色。」
「你說什麼?」法官驚訝地問。
「你妻子怎麼過世的?」
「這是一體兩面的事,傑森。你查我,我查你。」
「我查出來告訴你。」
「這樣吧,當珊卓拉回來之後,我會把話帶給她。」
「我去開門,爹地。」芮伊說。
傑森終於放下話筒。他毫無知覺地往前走,並且伸出了手。
「問題在那個州警電腦專家身上,」他再次嘗試:「你們要去查查這傢伙的底細,說不定他和珊卓拉之間的關係超越了職業關係。說不定他想要她,發現她不願意離開芮伊,於是醋勁大發。」
「這是說,在緊急狀況下,」麥克斯流暢地繼續說,喉頭又出現低沉的笑聲:「祖父可以向家事法庭中聲請ex parte motion,而法庭也可以針對探視權核發ex pa和-圖-書rte order,而你會完全被蒙在鼓裡。畢竟,你是失蹤人口調查案中的主要嫌犯,對孩子來說,和牽涉到母親失蹤的主要嫌犯待在一起著實無益。」
D.D.漲紅了臉,太遲了,她說出了電腦鑑識專家的名字。她連忙打岔:「你欺騙警方,傑森。你的身分、電腦活動、甚至你的整個生活都是謊言。而且你竟然反過頭來聲稱你深愛自己的妻子,只想要她回家。那好,如果你真的這麼愛這個女人,那麼就開始坦白,傑森,到底出了什麼事?告訴我們,你的妻子到底出了什麼事。」
「怎麼說?」米勒問,他瞥了D.D.一眼,一邊撫摸自己的鬍子。
法官嘆了口氣。「我大概一直還希望珊蒂能擺脫輕率魯莽的個性。今天早上,當我和校長說話的時候,我想,也許她長大了,變成熟了,但是我現在聽你這麼說……我覺得我女兒可能有不可忽視的問題,傑森。她先是離開我,說不定這次她也拋下了你。」
「所以,你覺得這件事要保密。」D.D.說。
搶著說出最後一句話之後,她才衝進起居室,打開電視放進一片光碟。
「好,傑森.瓊斯。」
「我懂了。所以她的父親和那個她找來調查你網路活動的專家更有嫌疑。」
「你說謊。」D.D.斥責他。她看起來極度沮喪,似乎想立刻動手砸東西,目標很可能就是他。
「什麼?」
「我是記者,當然會用電腦工作。」
「我們查過你的銀行帳戶,」米勒這時候說了:「所以我們知道你沒有賭博。這一來,只剩下兒童色情或是成人網路色情交易。你何不乾脆幫自己一個忙,把事情交代清楚?如果你和我們合作,說不定我們還可以協助你。」
「別忘了還有伊森.海斯汀。」他知道這無異是挖洞給自己跳,但是他實在無法克制。「十三歲的男孩有可能做出更糟糕的事。」
「說不定是過了好一下子才開始淤青。」
「聽著,傑森,說到記恨,我才是那個有資格記恨的人。你把我女兒迷得神魂顛倒,把她拐到大老遠的北部來,連結婚都沒有邀請我參加,更別提讓我知道我有個小外孫女。沒有人這樣對待家人的,孩子。」
「韋恩.雷諾斯?」他重複這個名字。
D.D.自顧自地瞪著他看。「這是你的自我辯護?是某個獨臂人帶走了你的妻子?我以為你鎖定的目標是住在附近的變態罪犯。」
「沒什麼,」他向女兒保證:「沒什麼。嘿,我們來玩『糖果島歷險』。」
「波士頓警察局。我們甚至還沒把你叫進警局問話,所以不管是誰痛毆你,都不是我們下的手。」
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了。傑森死過一次,那大約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但這次更糟。當芮伊踮起腳打開第一道鎖,接著又打開第二道鎖的時候,整個世界開始分崩離析。
「不是,是星期四晚上的籃球賽。」
傑森沒有回答,讓這段靜默持續下去。一會兒之後,麥克斯打破沉默,輕快地說:「所以,我打電話來彌補。」
突然間,他不知打哪兒出現了一個毫不相關的念頭:「那個電腦專家開什麼車?是州警配車嗎?」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D.D.繼續問,她顯然是兩名警察中比較聰明的那一個。「我們在你被海斯汀攻擊之後看到過你,伊森不可能把你打成這樣。」
傑森又嘆了口氣。「好,好,我有一個虛擬角色。」
D.D.和米勒都搖了搖頭。他們在廚房吧檯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傑森靠在冰箱上,雙臂環在胸前。哀傷的丈夫。有殺人傾向的父親。去他的哀傷丈夫。
「你這該死的渾——」
「走路撞到牆。」
「嗯,孩子,我們昨天下午開始得似乎不太順利啊。」麥克斯拉著南方腔長長的尾音。
電話那頭的人久久沒說話。傑森覺得心情篤定,他終於可以挺起肩膀。珊蒂沒說錯,她父親是個說謊的高手。
傑森說出自己唯一知道的答案。「老實說,警長,我完全不知道。」
「嗯,她的確貪喝琴酒,說不定一星期當中會有兩個夜晚……但是蜜西喝醉酒之後不會有暴力行徑,如果她真的喝多了,她會直接上床去睡覺。她連隻蒼蠅都不可能傷害,自己的女兒就更不必說了。」
「聽起來和你現在的人生很像,」D.D.挖苦:「根本不必登入網站。」
「我想去找媽咪。」芮伊宣布了。
傑森沒有立刻回答。雙方繼續沉默,這一回,先開口的是傑森:「對。」
他再次甜膩地笑出聲來。「你運氣好啊,孩子,」麥克斯繼續開朗地說:「我決定不和你計較。我只有這個女兒和這個外孫女,我們談這個就好。如果我讓過去的陰影影響未來,那就太愚蠢了。」
「我得承認,我聽到我女兒在當老師的時候,真的很驚訝。但是我今天早上才和校長說過話,他人很好。他叫什和_圖_書麼名字來著……菲爾,菲爾.史都華對嗎?他拚命誇獎珊蒂對學生有多好。我聽完他的話之後,覺得你似乎對我女兒帶來正面的影響。這點我要感謝你,孩子,我是真心的。」
他從D.D.的眼底看出她和他想的是同一回事,他一直堅持珊卓拉忙著照顧芮伊,沒有時間結識情人,但珊卓拉終究還是找出了時間約會。星期四晚上。他的妻子在每個星期四晚上到學校去和另一個男人見面。
「你的妻子從來沒傷害過珊蒂?」
前門的門鈴響了。
傑森同樣沒有回答。然而法官卻自顧自地聊了起來:「我不懂的是『為什麼』。我們從來沒真正說過話,你想要我的女兒,而你也如願以償。你想要離開喬治亞州,結果帶著我的女兒遠走高飛。我覺得我有足夠的理由來生你的氣。怎麼著,一個做父親的對帶跑獨生女的男孩一定會有一大串怨言……但是,我對你做過什麼事嗎,孩子?我對你造成過什麼傷害呢?」
該死,伊森和那個搞電腦鑑識的傢伙把珊卓拉教得太好。「那是記者本能。」傑森圓滑地回答。他發現自己和麥克斯威爾.布雷克一樣,不把撒謊當一回事。珊卓拉是因為這樣才嫁給他嗎?因為他讓她想起自己的父親?
「你不太喜歡我,對吧,傑森?」
「在上課時間去的嗎?」
「你在『第二人生』裡是個怎麼樣的人?」米勒問道:「有錢人?帥哥?有成功的地位?還是說你變身成一個大胸脯的金髮女郎,特別迷戀腳踏車騎士?」
「蜜西怎麼過世的?」傑森突然問。
「有意思。嗯,說到拉丁文,你或許也聽過很符合你剛剛這個故事的另一句話:ex parte(單方面)。」
傑森聳聳肩,把雙手插|進口袋裡。「嗯,這種事,成年男人都不會願意承認,尤其是向妻子坦白。」
「你儘管查。你什麼時候到波士頓來的?」
「我沒做壞事。」傑森不由自主地說。他的思緒跑在前面,想看清楚這個切入點。不知怎麼著,珊蒂鎖定了他在夜裡的活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她猜到了多少?她一定沒能全部摸透,否則她不需要伊森.海斯汀的協助。但是,找來一個專業的電腦鑑識人員……該死。一個有辦法使用電腦犯罪研究資訊的州警專家……
「我們是誰?」
「你說什麼?」
「多久了?我是說,她似乎有些不舒服,我以為她感冒……她一向什麼也不說。」
他們有東西吃,貓回家了,而且他還沒遭到逮捕。
「不會錯。那段時間真是太難熬了,我覺得小珊蒂一直沒辦法完全恢復過來。」
警員手上拿著一份摺疊好的文件。他的眼光越過芮伊的頭頂,來到站在廚房門口、手上還抓著電話的傑森身上。
「珊卓拉知道你在做什麼事嗎?」D.D.問道。
「大家似乎都這樣猜。」
「他叫什麼名字?」傑森的音調上揚了一度。他沒辦法收回這個弱點。
傑森不覺得這有什麼特別,他早猜到伊森.海斯汀會說出來,如果警方要吸引他的注意,得找個更具分量的話題。
傑森打開文件。他閱讀著法院的官方文件,要求他在明天早上十一點鐘將孩子帶到社區遊樂場,孩子的祖父——麥克斯威爾.M.布雷克法官——將享有一個小時的探視時間。探視權聽證會將在四週後舉行,在此之前,麥克斯威爾.布雷克每天可以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來探視外孫女卡芮伊莎.珍.瓊斯。以上為法院裁決。
「我真希望我太太直接向我問這件事。」他告訴他們。
麥克斯笑了。笑聲低沉又溫暖,彷彿他正坐在法官席上開個小玩笑,或是在鄰居的院子裡主持雞尾酒會。也許,當首度有老師為了珊蒂的狀況遲疑地來找他的時候,他也用過這種笑聲。嗯,法官,我一直很擔心……您的女兒珊蒂似乎……經常發生意外狀況。然後麥克斯會回以魅力十足的輕笑。喔,不必為我女兒操心,別費心了,我女兒好得很。
「我們扣押了你的電腦,」D.D.說,仍然繼續施壓:「你自己是電腦高手,你知道我們可以找出所有的資料。我是說,所有的資料。」
「不知道耶,」傑森說:「這隻貓才三歲大。」
D.D.看了他一眼,毫不掩飾自己的懷疑。
他對她的好感多過於對麥克斯。
「你辜負了你的女兒,」傑森聽到自己的聲音:「她需要你,但是你辜負了她。」
傑森發現自己用左右腳輪流支撐身體重心,他實在沒辦法確定事情的真假。某種感覺沿著他的背脊往上竄,他開始不安。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瓊斯先生。」麥克斯終於說話了,他的語氣不再和善,反而像是被激怒,因為這個權勢在握的有錢人沒能任意而為。
「喔,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是網路課程。」
「你們和*圖*書找到我妻子沒有?」他問道。
「什麼是『一切』?」
她又揚起眉毛,他還是不動如山。他可以這樣對峙一整天。不過換個角度想,她大概也行。這兩個人都是箇中好手,注定要激怒對方。
「你以為懂一點拉丁文就比我更瞭解法律嗎,孩子?」
「是這樣嗎?保密到你會在上網後刪除瀏覽歷程?」
他讓兩名警探進門,要芮伊去選第二部影片來看,因為她的爹地要和好警察說些話。但是她的反應卻是沉下臉來大吼:「我要去找媽咪,你沒辦法阻止我!」
「我可以替自己說些話嗎?」法官問。
「我是說,當珊卓拉回來的時候。」傑森堅定地說。
這次的靜默更久了些。法官終於開口,語氣中充滿了困惑。「這些都是珊蒂告訴你的嗎?珊蒂真的這樣形容自己的母親嗎?如果是這樣,難怪你對我這麼簡慢。我收回之前的話,真的,我現在可以體會你的立場了。這些不可思議……嗯,呃。」法官似乎不知道還能怎麼說。
「我沒有傷害我的妻子!我不可能從芮伊身邊奪走她的母親。但是這個州警,他在乎的是什麼?還有,珊卓拉的父親——麥克斯威爾.布雷克。你們知不知道他剛請得了單方面保護令,可以探視芮伊?麥克斯大老遠來到這裡根本不是為了協尋他自己的女兒,而是要搶奪外孫女的監護權。如果珊卓拉在,他不可能得逞,但是珊卓拉失蹤,而我成了首要嫌犯……你們不覺得這對他未免太方便了嗎?不可能這麼方便的,這怎麼可能是個單純的巧合?」
「你在說謊,傑森。」D.D.站了起來,向他走過去,彷彿縮短距離可以威嚇他,讓他說出不存在的答案。「什麼虛擬身分,全是胡說八道!你唯一的『第二人生』就在這裡,只有現在。你在躲避某件事、某個人,而且你費了不少心力隱藏自己的行蹤,對吧?但是珊卓拉開始覺得不對。有人洩漏消息給她,所以她把伊森扯進這件事,而伊森又重更有力的人士。突然間,你發現州警對你的網路活動起了興趣,這讓你害怕到什麼程度,傑森?有什麼事讓你害怕到動手殺害自己的妻子和還沒出世的孩子?」
「你究竟在說些什麼?」
「她傷害過珊蒂,用門板夾她的指頭,強迫她喝下漂白水,餵她吃些清潔用品,好帶珊蒂去醫院。你的妻子病得很嚴重。」
但是反過來想,他又有什麼理由要對她說謊?大概數也數不清吧。
「你也許覺得我在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和這件事沒有關係。但是呢,到了珊蒂十二歲的時候,這一切全有了關連。珊蒂開始嫉妒,嫉妒我對蜜西的尊重,也許還嫉妒我不需理由就帶回家的花束,或是我買回來送給鍾愛妻子的小禮物。女孩子長到某一個年紀,就會開始有意無意地和母親競爭。我認為珊蒂覺得自己贏不了,於是開始氣自己的母親,也開始產生敵意。
D.D.搖頭。
「喝點水、咖啡?還是冷掉的番茄湯?」他不甚熱心地詢問。
「你最好去開門,」麥克斯說:「我看得見你,外面的世界也看得見你。」
「我是說真的。」他堅持說法,扮演的角色是受到傷害的一方。「如果她向我提起過她的恐懼和擔憂,我絕對樂於解釋一切。」
「什麼?」
「真的嗎?我以為你知道在這個電腦化的時代裡,一切的資訊都是透明的,尤其對一個知道往哪個方向查證的人來說更是如此。」
「你聽著,」法官覺得自己受到了冒犯,「珊蒂的媽不是完美的母親。的確,她有可能喝得太多。在那個時候,我太投入工作,經常把珊蒂和蜜西單獨留在一起。我相信這對蜜西緊張的神經會是一大挑戰,讓她比一般的母親更急躁。但是毆打、虐待……這未免太誇張了,真的。」
「你們找艾登.布魯斯特談過話了嗎?你們有沒有問過他在星期三晚上看到了什麼?你們得和他談談車子的事。問出更多有關那輛車的細節。」
「他是這麼說的。」
他想衝進《波士頓日報》的辦公室裡,用他自己的鑑識工具來檢查電腦。珊蒂知道了多少?她破解了他多少層保護?她進了聊天室?財務報表?社群網站?還是照片?天哪,那些照片。
這番反駁沒有為傑森贏得米勒的友誼,不過話說回來,傑森相信米勒早就已經拿他當罪犯看待。
「也許我們該見面了,」麥克斯威爾說:「我們兩個男人坐下來面對面談談,好好解決事情。我對你沒有惡意,孩子。我只是要為我女兒和外孫女做最好的打算。」
「蜜西從來不會飲酒過量?」
稍微有趣一點了。「伊森是怎麼說的?他說我在網路上做什麼事?」
「現在才十一點半。」D.D.指出時間。
「嗯,在家裡。你為什麼這樣問?」
「她會不會拿刀追著你滿屋子跑?」
「說出你的真名,傑森.瓊斯。你真正的名字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