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沒注意這件事。」
無線電「喀」的一聲斷訊。芮妮踩剎車,減速通過另一個紅燈。幸好左右來車遠遠看見她的車,都立刻停下了來;對於那些駕駿們臉上關注的表情,芮妮幾乎視若無睹。警車的鈴聲在小鎮主街上大響?你從未在主街上聽見大聲作響的警鈴。他們還有整整十分鐘的車程,而現在,她真的很擔心,這路程可能太長……可能太遲了。
「今天很無聊嗎?」道格問。
「命令地方醫院做好準備,」她喃喃自語地說。「通知醫護人員,聯絡當地血庫,如果有必要大量輸血時才能應付。琳達必須請求特警部隊參與防護。喔,還有,得通知州警犯罪鑑識小組待命,以防萬了」
芮妮低頭看著這兩個男人的手,扭傷的雙手,反映了他們努力工作的人生,腫脹的雙手,說明他們患了幾十年的關節炎。「我會去光顧的,」她勇敢地說。
「一個男人?」查基的聲音沙啞。「我以為是學生。通常都會是學生。」
「但是報告說現場已經有人流血受傷——」
芮妮丟了張十塊錢鈔票在支持查基的那一邊。她見過這位年輕唐璜的舉動,況且貝克維爾的年輕女子就是喜愛他帶著酒窩的笑容。
查基已用無線電通報完畢。現在,他嚅動著嘴唇,靜靜地祈禱。芮妮看向別處以免尷尬。「我來了,」她對著影像清楚浮現在心裡的那些孩子們喃喃自語,「我已經盡全力來了。」
「我們聽說查基好像嚇得尿褲子了。」
五月十五日星期二,下午一點二十五分
芮妮冷眼看著法蘭克丟出來的餌,拒絕透露任何口風。「所有的警長都喜歡人們替他們免費工作。」她的語氣中立而客觀。她說的也是事實。貝克維爾鎮少得可憐的預算只夠聘請一位全職警長和兩位全職警官(也就是芮妮和路克.海恩斯)P其他六位巡警全是不折不扣的志工警察,他們不僅無償貢獻自己的時間,還得出錢受訓、購買制服、防彈背心以及佩槍,其他許多小鎮也採用這種人力制度。畢竟,多數的案件都是家庭、金錢財產糾紛。沒有什麼案件是一般人不能解決的。
星期二下午,珊蒂.歐格拉迪試著完成市場調查報告書,但很不幸地失敗了。她坐在一間邊角的小辦公室裡(原是維多利亞式改建建築裡的臥房)。大部分的時間她都凝視著窗外的景色,而不是閱讀堆疊在斑駁橡木書桌上的那疊報告。
許多夜裡,他們就這樣駕著那輛超跑,把車窗全搖下,猛踩油門,全速狂飆,在三十五號加州公路北向路上留下軌跡,讓風穿過她的頭髮。車子不斷往上、往上、再往上衝刺,油門踩得更猛、再猛、再更猛,就好像……在追尋什麼似的。
珊蒂掛斷電話,抓起錢包,對米契爾大喊她得走了。整個過程珊蒂完全不記得了。
「謝謝,芮妮,我就知道能信賴妳。」
「瓦特說妳把那隻牧羊犬帶出去,往牠頭部俐落地開了一槍。」
「有,一毛都不少,九十塊錢。」
「像妳這麼漂亮的女人並不需要工作,」法蘭克說,「妳需要一個男人。」
「我不覺得查基喜歡狗狗。」
「所以我最好把這些數據整理好。」
接著芮妮搭上第一班前往波特蘭的公車。她進入波特蘭州立大學就讀,主修心理學。她喜歡那個班級,喜歡那個充滿烹飪學校、藝術機構,以及「非主流生活型態」的年輕城市。當時,她和一位年紀三十四歲、開保時捷跑車的助理地方檢察官陷入熱戀。
「確認現場安全之前,醫護人員只能待命,這是規定。」
珊蒂這一生都住在貝克維爾鎮,她只想在這個地方,https://m.hetubook.com.com和家人一起生活。貝克維爾鎮東邊是奧勒岡州的海岸山脈,西邊是太平洋,她就在這中間。這座山谷以蒼翠鬱綠的景色聞名,山丘綿延,黑白相間的荷斯登牛點綴其中,邊緣圍繞著向上爬升的綠色山脈。在這個地方,牛隻數比人口數多出一至兩倍,家庭農場仍舊是此地居民主要的營生模式,居民們都認識彼此,鄰居在他們的人生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這裡有海灘,是夏天的遊樂好去處,還有登山步道,最適合金色楓葉紛飛的秋天。你可以用新鮮現抓的螃蟹作為晚餐,接著享用現摘的新鮮草莓,淋上現打鮮奶油,這樣的生活,真的很不錯。
這時,法蘭克和道格咯咯地笑個不停,芮妮眨了眨眼。她喜歡法蘭克和道格。在她印象中,每個星期二,他們倆總會準時在下午一點鐘,坐在這家餐廳的座位上。日出,日落,法蘭克和道格吃著瑪莎餐廳星期二的肉塊特餐,這樣的生活他們很滿意。
道格又驚又喜,開始仔細盤算一些細節,芮妮決定是時候退場了,於是,她轉過身,給他們一抹道別的微笑,回到原本的座位上。她瞄了手錶一眼,下午一點三十分,沒有任何報案電話,早上也沒有事情需要寫成報告(無聊的小鎮,早晨通常更無聊)。她看著查基,心想他掛了那麼久的微笑,臉頰想必會痠痛吧。
一陣敲門聲傳來,珊蒂帶著罪惡感,視線從窗戶邊轉移,然後她看見她的老闆。米契爾.亞當斯穿著他那價值不斐的深色西裝,倚著門邊牆面老舊的環形飾板,雙腳|交叉,兩隻手插在西裝褲的口袋裡,一頭黑髮長度剛好刷在頸背的衣領上,清爽而削瘦的雙頰,看得出鬍子才剛刮淨。米契爾.亞當斯是那種無論穿Armani或是L.L.Bean都很完美的男人。薛普第一眼就討厭這個男人。
「薛普肯定希望你們能多幫點忙。」他意味深長地說。
「我們才剛離開瑪莎餐廳。我會盡快抵達現場。你呢?」
「距離現場十二分鐘車程。」芮妮回答,驚險地閃過兩輛並排停靠的車子,還差點和下一部車擦撞。
芮妮接起無線電,同時身子已經滑出座位。「一五收到,請說。」
「是嗎?那三十秒結束之後我該做什麼?」
「至少還要六分鐘才會到,太遠了。琳達已經陸續調派其他警員們前往現場,但大部分人得先趕回家拿防彈背心和手槍,距離最近的郡警大概也要花二十分鐘才能抵達。如果這真是重大案件……」他的聲音漸漸變弱,接著,他突然說:「芮妮,妳必須擔任現場指揮警官。」
「噯呀,給我們一些線索嘛!我們等等要去隔壁髮廊,妳也知道,如果帶了什麼新聞過去,瓦特就不會收我們理髮的錢。」
「我不能當指揮警官。我沒有任何經驗。」芮妮看了查基一眼,他也是一臉困惑的樣子。這類案件中,警長通常才是指揮警官,程序應該是這樣。
「妳比其他人有經驗。」薛普說。
「一五,一五,一五聽到請回答。」
然後,等到他們登上山頂,整個城市在眼前如繁星點點的地毯般攤開時,他們會把車停好,脫下衣服,在變速桿和跑車座椅之間瘋狂地做|愛。
「少來了,芮妮,大家都知道薛普和珊蒂正在吵架。他有努力修補他們的關係嗎?對於自己的老婆跑去工作這件事,他有比較坦然嗎?」
「所有同仁請注意,所有同仁請注意,接獲報案,貝克維爾中小學發生槍擊事件,報告……已有人員受傷……地點在學校大禮堂。呼和*圖*書叫六〇……六〇……瓦特,趕快把該死的救護車帶過去!我會鎖定第三頻道。我想應該是校園槍擊事件。喔,我的天哪,這裡竟然發生校園槍擊事件!」
芮妮想起她在新聞上看過的其他社區與學校的案件,她始終無法理解,即便是奧勒岡州的史普林菲爾德,感覺也如此遙遠。出現在新聞上的都是城市的學校,大家都知道城市就是會有問題。人們之所以搬到貝克維爾,就是因為這裡不會有壞事發生。
「我們剛接獲報案,鎮上的中小學發生一起意外。等等……別掛。」
「看到沒,道格,我們還可以順便釣馬子咧。」
之後,霍伊會載芮妮回家,返家後她會獨自打開一手啤酒,雖然她知道這樣不好。
芮妮擱下手邊的沙拉,轉過去面對那兩個男人。這是個漫長的下午,她也沒什麼好玩的事能打發時間,於是她說:「好,我也賭一把。」
「連誰的狗在誰家後院留黃金這種案子都沒有。如果這般好光景持續下去,我很快就要沒工作了。」
「他真的有罰羅蜜歐男孩錢嗎?」
那是個完美的一天,是貝克維爾鎮居民少有的待遇,平常他們都得用容忍的態度來過其他日子——多雨的秋天、冰天雪地的冬天、不時阻塞山路的山崩、會破壞肥沃大地的春季洪水。她的父親總會挖苦地說這是萬中選一的好日子,而他也會是第一個受不了的人。
突然間,她覺得自己好需要拿瓶啤酒。
「這個月都很無聊。現在是五月,太陽常常出來露臉,大家都快樂的要死,完全不想打架。」
「這裡不可能發生校園槍擊事件,」查基繼續碎碎念。「靠,我們這裡甚至沒有幫派、沒有毒品……也沒有凶殺案之類的。通報一定是搞錯了。」
她只記得自己不停奔跑。她必須去學校,她必須趕到丹尼和貝琪的身邊。
芮妮小聲回答說:「好,我會擔任指揮警官。」
她猶豫半晌,然後說:「就快好了。」其實根本什麼都還沒弄好。她昨晚又和薛普大吵一架,今晚大概又要熬夜來完成這些報告,而這又會再次引爆兩人之間的戰火,她並不覺得這次自己能占上風;她的個性太天主教徒了,能忍則忍,不敢做什麼改變,而薛普也是如此。
兩百五十名孩童……
芮妮翻了個白眼,然後說:「瓦特知道的已經比我們多了,不然你以為我們平常都是找誰問最新消息的?」
他總算點頭示意,不過珊蒂看得出來他還不滿意。她不知道自己還該說些什麼,這就是她最近的生活,沒有人真的感到滿足——她的老闆不滿意、她的老公不滿意、她的小孩也不滿意。她不斷告訴自己,如果能再撐久一點,事情將會有所改善。和沃爾瑪的會議他們也籌備了將近九個月,每天晚睡,持續熬夜,但如果一切進行順利,將會有許多資金湧入,商業不動產公司將能雇用更多員工,珊蒂也或許能抱回一大筆獎金,這樣薛普搞不好就會發現,其實珊蒂也有能力和企圖心,就像他一樣。
「打開無線電,要求全面支援。我很確定州、郡警那些男孩們都已經聽見了,我不希望有人還搞不清楚狀況——我們得要求所有可用的人力過來支援。」她頓了下,仔細回想八年前在奧勒岡沙勒姆一間發霉教室上課的內容,當時全班三十位男性學員中,只有她一個女人;課程教過全體總動員、針對可能發生大規模傷亡的作業程序,那時還覺得研習這種東西還滿奇怪的。
芮妮大步走向查基,把他整個人轉過來,同時無線電又傳來新消息。這是八年來頭一遭,琳達.艾美斯的聲音聽起來如此無助而疲憊。
查基依照命令行事。
那天,芮妮的夥伴是二十二歲的志工警察查爾斯.康寧漢,也就是查m•hetubook•com•com基,奧勒岡州貝克維爾小警察局的行話裡則稱他菜鳥,因為查基還未接受九個月的訓練學校課程,所以他不能動手處理現場,但可以在旁觀看學習。等他完成必須的學院課程,得到證書之後,他將有完整的執行權。現階段,他只能藉由巡邏、寫報告來獲得經驗,此外他也得穿上正規的褐色制服、戴佩槍。查基是個快樂的男人。
「我確定比起克拉克.蓋博的心,辛蒂會更想好好賺點小費。」
「這就是他們付我高薪要我做的工作——規勸醉鬼、拿槍口對準寵物。」
「明天和沃爾瑪超市的會議,」米契爾說。「如果我們真想說服他們進駐我們小鎮,就必須整理好數據資料。」
「法蘭克,我只負責記錄一般案件,我又不是這裡納稅人的眼線。」
「把無線電固定在第三頻道,那是指定頻道,所有訊息都會從那邊傳過來。」芮妮用力關上車門,發動車子,驅車離開。他們在小鎮的主要街道上,開到貝克維爾中小學還要整整十五分鐘。芮妮很清楚十五分鐘內,可能會發生很多事情。
妳現在是個警察了,芮妮。妳現在可以掌控局勢。
電話第一次響起時,人們暱稱芮妮的警官蘿芮.康納坐在瑪莎餐廳的紅色沙發座上,挑著鮪魚沙拉的菜葉,一邊聆聽法蘭克和道格在一旁八卦。她獨自坐在雅座上吃著沙拉,這是因為剛滿三十一歲的她發現自己已經不像二十一歲時,體重會神奇地融化消失,現在連二十七歲的狀態都不像,靠!她還是可以在六分鐘之內跑完一千六百公尺,還是可以套上八號的衣服,但是三十一歲和三十歲基本上就是不同。她花更多的時間梳理淺褐色的頭髮,只為了讓人多看一眼。她的午餐一星期裡有五天不再是起士漢堡,而是鮪魚沙拉。
他們就這樣,一直在原地打轉,停滯不前。所以現在貝琪無時無刻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身邊圍繞著一大堆動物玩偶,她還以為它們會說話。至於丹尼,他留在學校電腦教室裡上網玩遊戲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他告訴珊蒂說是希望艾福隆老師為他多加點分,但珊蒂和薛普都懷疑他們的兒子已經再也不想回家。除此之外,上個月,他在學校的鎖櫃區發生一些意外……
珊蒂無意識地揉著太陽穴,米契爾往前一小步踏進小辦公室裡,發現時機不對,便又往後退了幾步。
「加油!快搞定她!菜鳥!」她輕聲說,手指不停地在桌面上敲擊。
「那麼現在處理的狀況如何?」
露西.托伯特聽起來像是要發瘋了。「珊蒂,珊蒂!喔,謝天謝地,總算讓我找到妳!發生槍擊案了,地點就在學校,凶手是一名男子,有些人說他逃走了。我是從廣播上聽來的。禮堂裡有人受傷流血,不知道是學生還是教職員,大家搶著進入現場,妳得趕快過去!」
她和薛普剛結婚時,他們會在大清早出門散步,然後他才會向警局回報任務。他們會穿上土黃色的舖棉外套和黑色的橡膠靴,穿過露水凝重的田野,感受空氣中如絲綢般的雲霧,輕輕拂過他們的臉頰。有一次,就在珊蒂懷胎四月時,體內的荷爾蒙一發不可收拾,所以他們在雲霧繚繞中做了愛,在老橡樹下翻雲覆雨,兩個人全身都溼透了。薛普用一種崇拜而讚嘆的眼神看著她,她的手臂緊緊繫在他的腰上,聆聽著他高速的心跳,想著肚子裡的孩子,會是男孩或是女孩?會是她的金色捲髮或是薛普的厚棕髮?把一個小生命抱在胸前餵養又是什麼感覺?
hetubook.com.com「我不明白,」查基自言自語說。「校園槍擊事件?我們從沒發生過校園槍擊事件啊。」
「當然,那是明早的首要任務。我知道這個會議有多重要。」
「轉回第三頻道,」她對查基說,「叫醫護人員待命。」
那天風和日麗,是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對這個多雨的州而言,相當罕見,因此居民們也深情地稱之為「水漾般的陽光」。此外氣溫也很適中,不像春天那種稍微涼了一點,也不是盛夏時節溫暖過頭的氣溫,彼時湧入度暑的觀光客,尤其搞壞居民的心情。
查基還沒拿起無線電,就傳出琳達尖銳刺耳的聲音,「有人打電話通報,槍擊還持續著,槍擊者身分還不清楚,死傷狀況也不明朗。有人回報說,現場有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槍擊者可能就在那個區域。行動時務必小心。拜託,行動時請千萬要小心。」
芮妮不發一語。她和薛普共事八年,也認識他兩個孩子,把他們視為最愛,當作自己的姪兒和姪女。八歲大的貝琪就像個小瘋馬,十三歲大的丹尼最喜歡在小警察局裡度過整個下午。有次,芮妮送給小男孩一個星形的警長徽章,他整整半年都一直戴著它,每次芮妮去他們家吃晚餐時,小男孩也都會要求坐在她身旁。他們是兩個這麼棒的小孩。這兩個好孩子和另外兩百五十個好孩子正在同棟建築物裡,裡面沒有一個孩子超過十四歲……
法蘭克和道格又笑了。接著法蘭克傾身向前,年邁的藍色眼睛閃過一抹微光,開始探聽真正的八卦消息。
「一五,轉到第四頻道。」
「我媽媽的事情不算——」
芮妮總算開上小鎮邊的郊區高速公路,車子加速到近時速一百三十公里。現在他們總算才真正上路了,倒數七分鐘。查基拿起無線電,瀏覽過指令清單。
「是啊。」芮妮靜靜地說,縱使鈴聲越來越大。已經好幾年沒聽到這個鈴聲了。好多年前,當她還是個小女孩時,某天放學回家,才進門她就知道,一陣不祥的聲音敲在她的耳膜上,老媽已經喝醉了,接下來肯定會有糟糕的事情發生。
芮妮做了個鬼臉。「是因為狂犬病,又一隻該死的畜生。」
芮妮看了查基一眼,菜鳥將無線電轉到個人專用頻道,薛普的聲音又回來了,聲調不再平穩鎮定。「芮妮,妳得快點到現場。」
「所以妳覺得新來的志工警察如何?」道格問,他朝著用餐吧檯的方向輕輕點頭示意。「有什麼好說的嗎?寫寫交通違規罰單,又不是什麼高難度的腦部手術。」
坐在芮妮後面那桌的是退休的酪農道格.愛德肯斯和法蘭克.溫斯洛,他們正在打賭下注。「我賭十塊美金她無法招架。」道格說,把一張皺掉的紙鈔用力拍在粉紅色的美耐板餐桌上。
她還記得,長期以來,自己第一次為「薛普.歐格拉迪是她丈夫」感到欣慰。他們的小孩正需要他。
那通電話打進來之前,他正站在用餐吧檯前,試圖和那位名叫辛蒂的長腿金髮服務生攀談,看能不能有奇蹟發生。他挺起胸膛,膝蓋前屈,一隻手輕輕放在手臂上。至於辛蒂,她正試著一次為六名農夫端上瑪莎餐廳的自製藍莓派。一位脾氣乖戾的老先生對著菜鳥低聲碎念,要他閃邊去。查基擠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但是芮妮,妳比大家更清楚的,不是嗎?所有人之中,妳再清楚不過了。
「明天早上喔。」他平靜地提醒。
正當她要開始閱讀市場資料時,手肘邊的電話響起,她心不在焉地接起電話,一半的心思還在處理那些數字,還沒準備好面對即將聽到的消息。
「聽說你們倆上星期因為那隻德國牧羊犬,起了點衝突。」法蘭克說。
「妳的報告進度如何?」米契爾問。即便薛普相當擔心,但米契爾在m•hetubook.com.com工作上總是秉著相當專業的態度。他並不是因為珊蒂年近四十還保持良好的體態與美麗的外表才雇用她,而是因為他明白這位美麗的鎮花小姐,同時也有腦袋和內涵,也需要成功的事業。當珊蒂試著向薛普解釋這件事時,卻只讓薛普更加憎恨米契爾。
此時,芮妮腰帶上的無線電嗶嗶作響。這時候她才真的鬆了口氣,總算有些事情可做了。
「我聽說薛普最近減少工作時數了。」道格突然說。
芮妮又瞄了一眼手錶。「拜託,查基,你以為辛蒂能逃到哪裡去?」
貝克維爾不會發生這種事情。查基說的沒錯:這種事情不該發生在貝克維爾。
搞什麼鬼?
下午一點四十五分,珊蒂起身關上百葉窗,希望這樣有助於專心工作。她為自己倒杯水,拿起一枝筆,準備認真工作。
所以,珊蒂唯一聽過鄰居抱怨的事情大概就是天氣。無止無盡的灰色冬天,濃厚如同豆子湯一般的雲霧,彷彿像要重重落在居民身上。然而,珊蒂甚愛那灰暗、雲霧瀰漫的早晨,法蘭絨般的薄暮遮掩了山丘,讓人幾乎看不見,整個世界被一片寂靜包圍。
「拜託,芮妮,別這樣說嘛,瓦特說那是高難度的一槍,那些狗狗跑得可快了,查基會感謝妳的。」芮妮看著菜鳥,依舊像隻公雞抬頭挺胸地站在用餐吧檯前,然後她說:「我想查基現在應該是怕我怕得要死了。」
芮妮和查爾斯.康寧漢不同,她從未計劃要成為一名警察。她從貝克維爾高中畢業時,第一個念頭就只想遠離這個酪農業產區,十八年來,她的內心像患了幽閉恐懼症,畢業後,她將不再被家人束縛。自由,這就是她需要的,她希望往後的日子別再被鬼魂牽絆,至少她是這麼認為。
芮妮拉著查基走出餐廳。他臉色蒼白,看起來相當震驚。她等待著接下來會出現什麼樣的感覺,但什麼感覺也沒有。她的耳裡傳來微弱的鈴聲,她忽略這個聲音,整個人滑進老舊的警車裡,繫上安全帶,順勢拿了警鈴。
無線電再次響起時,她正通過主要街道上第一個紅綠燈,傳來警長薛普.歐格拉迪的聲音。「一五,一五,妳現在在什麼位置?」
「瓦特確實無所不知,」法蘭克低聲咕噥。「也許我們也該開家髮廊。該死,隨便找個笨蛋都可以幫人剃頭吧。」
那是段魔幻般的時期。很不幸,在那之後,他們的婚姻就很少出現這種場景。
芮妮皺起眉頭,她聽得見嘈雜的背景聲音,像是無線電放在很高的位置,或是無線電接收器就放在電話旁邊,芮妮聽見靜電干擾和尖叫的聲音。然後,她聽見四次爆破的聲音。槍聲。
「二十塊,賭她會拿杯冰水往羅蜜歐男孩的臉上潑,」法蘭克提高賭注並伸手拿皮夾裡的錢。
「沒有高潮迭起的家庭糾紛嗎?」
「哈囉,芮妮。」法蘭克和道格這兩個往來將近五十年的朋友,連笑容都如出一轍。法蘭克的長相比較陽光,雙眼比較湛藍;道格頭髮比較多。兩個人都穿著紅色格紋、珍珠釦的牛仔襯衫——若下午會到鎮上閒逛,他們就會換上這身制服。冬天的時候,他們會再套上麂皮西裝外套;芮妮曾經調侃他們這副打扮,根本就是想抄襲「萬寶路男子」。就他們的年紀而言,這算是種稱讚。
「芮妮,我不確定學校實際的情況究竟如何,但如果真的是槍擊事件……我的孩子們也在裡面,芮妮,妳不能要我不去想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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