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恩超愛發牢騷。」我說道,也讓我的聲音傳出去。
我提醒自己,我可以應付這個。我很強悍。我一個人度過懷孕期,也一個人生產。我熬過住在警察學院裡,漫長又寂寞的二十五個星期,每次呼吸都在想念蘇菲,卻決心不要半途而廢,因為我能給女兒未來保障的最佳選擇,就是讓自己成為州警。我獲准在每個星期五晚上回家看蘇菲,但又得在每個星期一早上把嚎啕大哭的她留給愛尼斯太太。周復一週、周復一週,到最後我以為我會在壓力下失控尖叫。可是我做到了。一切都是為了蘇菲。一直都是為了蘇菲。
「我是布萊安,」他說:「布萊安.達比。」他把頭朝著屋子的方向一點。「我住在這條街上。你呢?」
「你跟他一起工作多久了?」布萊安問我。
我跟布萊安碰面喝咖啡。我得知他在家的時候,時間都是自己的。這讓我們很容易在下午相約去健行——在我值完大夜班恢復過來之後,在五點去日間託兒所接蘇菲之前。然後我們在我晚上休假的時候去看了一場紅襪隊比賽,在我意識到之前,他已經跟我還有蘇菲一起去野餐了。
我又一次細細打量布萊安.達比。溫暖的棕色眼睛,隨和的微笑,形狀結實的肩膀。
「有更好的去處。」
「在待命狀態?」
我應該跟人交際,卻不知從何開始。要去跟我全部不認識的女士們同坐,還是走向讓我比較自在的地方,跟男士們混在一起?我幾乎無法跟這些警員妻子打成一片,也經不起被認為跟有婦之夫玩得很樂的風險——那樣的話,這群警員之妻不但笑不出來,還會對我放冷箭。
所以我站到一邊去,握著一瓶我從來不喝的啤酒,等待這個活動慢慢進展到某個程度,讓我可以合乎禮節地告辭。
「心臟病。她爸爸怎麼了?」他的頭朝蘇菲一點,她現在看起來像在玩捉人遊戲。
「謝恩真是滿嘴胡說八道。」我說。「大多時候他的確如此。你沒在喝你的啤酒。」
有個男人從人群中脫身,朝我這裡走來。三十五到四十歲之間,五呎十吋,一百八十磅,金髮平頭,肩膀肌肉很大塊。從地點來分析,也許是另一個警察,但是我不認得他。
「男人都很愚蠢,」他低聲嘟噥,語氣誠懇得讓我笑了出來。他一陣臉紅。「我有沒有提到我有四個姊妹?你有四個姊妹的時候,就會發生這些狀況。再補充一點,我必須加倍尊敬我媽,因為她不只是熬過逆境的單親媽媽,還是帶著四個女兒熬過逆境的單親和_圖_書媽媽。而我從來沒有看她喝過比花草茶更刺|激的東西。你覺得這聽來如何?」
在最後一刻,我用雙手捧著他的臉,這樣我就可以在第一波快|感衝過我們全身的時候望進他眼裡。「嫁給我,」他又重複了一次。「泰莎,我會做個好丈夫。我會照顧你跟蘇菲。」
「她聽起來堅若盤石。」我表示同意。
「並不盡然。」
他伸出他的手。我慢了一步才伸出自己的手。
「謝恩跟我說過你是誰了。不過,為了給我增加一點分數,我要說是我自己先問起的。一位美女,卻一個人站著,先探一下底細似乎是聰明的作法。」
「八個星期太長了,」他聲音粗啞地低喃:「泰莎,我想要你待在這裡。真要命,我想知道我回家時總是有你在。」
「我不是警察,所以我不會假裝我懂那種生活,不過到目前為止,我跟謝恩已經往來了五年,所以我傾向於認為我了解基本狀況。當個公路巡警遠遠不只是在公路上巡邏開罰單。謝恩,我說的對嗎?」布萊安放大了他的音量,讓任何公路巡警都會有的共通抱怨傳到院子另一頭。在烤肉架旁,謝恩揚起他的右手,對他的鄰居比了箇中指做為響應。
在一百碼外,她跟著另外五六個小孩滾下草坡的時候,樂陶陶地格格傻笑。她的桃紅色無袖洋裝已經沾滿了草汁,而且她的臉頰糊著一片碎巧克力餅乾造成的汙痕。在她從小山丘底下冒出來的時候,她抓著她旁邊那個小女孩的手,用她們那雙三歲小腿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爬回山坡上。
我站在一棵老橡樹的樹蔭下。在蘇菲的要求下,我穿著一件有橘色印花的無袖夏季洋裝,還有我唯一一雙時髦的金色亮片夾腳拖。我站著的時候兩腳還是微微分開,兩肘緊貼著我沒帶武器的腰際,背靠著樹。你可以讓一個女孩離開工作,卻不能讓工作離開女孩。
蘇菲跟我過得很好。過去一直如此,以後也會一直如此。八星期之後再見面。
布萊安不在的時候,日子過得比較乏味。這是無止盡的單調折磨,在下午一點起床,五點把蘇菲從託兒所接回家,逗她開心直到她九點上床睡覺,愛尼斯太太會在十點抵達,好讓我可以從十一點巡邏到七點。一個單親媽媽兼職業婦女的生活。掙扎著把一角錢當成一塊錢用,把做不完的差事硬塞到已經超載的一天裡,拼命要讓我的眾多老闆開心,同時又要照顧到年幼|女兒的需要。
我等著聽男人遇見一位女性警官時免不了會說的那些話。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是警察啊?那我最好乖一點唷。或者,哇……喔,你的槍在哪呀?
「喔,這是我個人偏愛的毒品,」他望著我的眼睛:「所以呢,泰莎,也許哪天下午我可以請你喝杯咖啡。要在你家附近還是我家附近,知會我一聲就好。」
他把他家的鑰匙交給我。我們可以留在他家。如果我們有這個意思,甚至可以讓這地方變得女性化一點。在給蘇菲用的臥室裡,也許可以塗點粉紅色的油漆;在牆上貼幾張畫;在浴室裡放幾隻公主小鴨。為了讓我們自在,做什麼都可以。
我凝視的目光自動回到蘇菲身上,我在察看她的狀況。布萊安順著我的視線望去。「謝恩說你有個三歲的孩子。老天,她長得跟你超像。從派對回家的時候絕對不會領錯小孩。」
「我喝咖啡。」
後來,在吃過晚餐之後,在他把我們帶回他家之後,在我把蘇菲送上走廊另一頭的床上之後,我走進他的臥房裡。我站在他面前,讓他把毛線衣從我手臂上剝下,把我的無袖洋裝從我身上脫掉。我把雙手擺到他坦露的胸膛上。我嚐到他喉嚨皮膚上的鹽。
然後我轉身端詳他。在八呎距離外把他收進眼底,飲盡他。
蘇菲總是能夠立刻交上朋友。就身體特徵來說,她看起來像我。但在人格特質方面,她是完全自成一格的孩子:外向、大膽、有冒險精神。要是讓她為所欲為,蘇菲會讓自己醒著的每一刻都被人群包圍。這種魅力也許是她從父親身上繼承來的顯性基因,因為這肯定不是得自我的遺傳。
「今天沒有。」
我們沒有碰觸。我們什麼話都沒說。我們什麼都不必說。
「我不是在懷疑你。我爸爸在我小時候就過世了,留下我媽一個人帶大五個孩子。我們也撐過去了,所以我對她尊敬得不得了。」
到了最後,電話來了。布萊安的船在華盛頓州的芬戴爾靠岸。他會在後天卸下職務,然後搭夜間班機回到波士頓。他可以帶我們去吃晚餐嗎?
但我還是開始更常收電子郵件,因為布萊安要是進港了,就會迅速發一封短箋給我們,或附上一張麋鹿在某條阿拉斯加大街中央的傻氣照片。到了第六個星期我弄明白了,他寄電子郵件的時候我比較快樂,他沒寄的時候我比較緊繃。蘇菲也一樣。每天晚上我們一起擠在電腦前面,兩個漂亮女生等著她們的男人傳來消息。
就兩個月,我試著跟她說明,根本沒有多久,只是幾個星期而已。
蘇菲選擇穿她最喜歡的深藍hetubook•com•com色洋裝。我穿上國慶節野炊當天穿的那件橘色夏季洋裝,上半身加了一件毛線衣,抵禦十一月的寒意。
稍晚的時候,我蜷曲著身子,靠在他旁邊坐著,這時他跟我說起他那四個姊妹的故事,包括有一次她們發現他在沙發上打瞌睡,便在他臉上化妝。他臉上頂著閃亮亮的藍色眼影跟桃紅色的脣胥,花了兩小時騎著腳踏車在小區裡到處逛,直到他偶然從一扇窗戶上看到自己的倒影才停下來。我笑出聲來,接著痛哭流涕。然後他緊緊抱著我,兩個人都沒說一句話。
「好,」我聽到自己這麼說:「我很樂意。」
我拉著他倒在床上,我的雙腿纏在他腰際。然後他滑進我體內,而我呻|吟了,也可能是他呻|吟了,不過這其實不重要。他就在我需要他在的地方。
「沒有啦。我們從普捷峽灣往北開到阿拉斯加再回來。沒有太多索馬里海盜在那條航道上巡邏,而且我是個工程師,我的工作是維持這艘船的運作。我喜歡纜線、齒輪跟葉輪。另一方面呢,槍枝讓我怕得要命。」
「謝恩告訴你我有個小孩,你還是上鉤了?」
「沒關係,」我放鬆姿勢,手臂一揮。「我其實不喝酒。」
蘇菲確實會一見鍾情。在幾秒之內,她就爬到布萊安背上,吆喝他快跑。布萊安聽話地一路飛奔穿過公園,同時有個尖叫的三歲小孩抓住他的頭髮,用全副力氣大喊:「再快一點!」在他們跑完以後,布萊安在野餐墊子上癱倒了,蘇菲則搖搖晃晃地走到旁邊去摘蒲公英。我本來認定那些花是摘給我的,可是她反而送給布萊安。
「既然你不喝酒,或許你也是喝花草茶的那種女生?」
「謝恩說了什麼?」
她跟另一個幼童到達了山丘頂端。蘇菲先躺下來,她短短的深色頭髮跟一小片黃色蒲公英形成強烈的對比。接著,在她開始滾動的時候,胖胖的手臂跟揮舞的雙腿一閃而過,她的格格笑聲在寬闊的藍天下嘹亮地響起。
「一位警官說出這種話很有趣。」
我把他的雙手放到我的乳|房上,拱身感受他手指的觸感。
「沒有父親。」
而且,會那樣反應的人還算是好的。
「嗯,我叫泰莎。泰莎.李歐妮。我是在州警營區認識謝恩的。」
我做好準備。
「一年,我是新手。」
對於這個消息,他沒有露出一臉自以為是的喜色,反而像是在沉思。「那樣想必很辛苦。要當個全職警察,又要養小孩。」
謝恩也給我一根中指,好幾個男人都笑了。
一直在前面窗口盯哨的蘇菲先瞥和-圖-書見他。她高興地尖叫出聲,然後衝下公寓臺階,速度快到我以為她會跌倒。布萊安好不容易在人行道尾端攔住她。他把她一把抱起來,讓她轉了一圈。她一直笑、笑、笑個不停。
他聳聳肩。「小孩很棒啊。我一個都沒有,但這不表示我對這個有什麼道德上的反感。小孩的父親呢?」他隨口補上一問。
「這是我偵察過程的一部分,」布萊安很輕鬆地接下去:「你手上握著一瓶啤酒,卻沒在喝。你比較喜歡喝瑪格利特嗎?我可以替你拿一杯。不過呢,」他看著那一群太太,她們已經進行到第三大壺了,因此正在大笑:「我有點不敢靠過去。」
我再度品嚐他的皮膚。我的雙手滑下他的身體,把我裸|露出來的全部肌膚都貼到他赤|裸的皮膚上,接觸時我一陣顫抖。只是這還不夠。除了感覺到他,品嚐到他,我還需要他緊貼著我,需要他在我身上,需要他進入我。現在,就在這一刻,我要他充滿所有空間。
布萊安不再抱著蘇菲轉圈圈了。現在他站在人行道尾端,我的孩子還在他臂彎裡,他也在仔細端詳我。
「媽咪,愛你唷!」她大聲喊道,接著衝回山坡上。
其他人在屋子裡流連,一邊準備涼拌通心粉沙拉,一邊補看比賽的最後幾分鐘。他們這裡吃一小口、那裡喝一小杯,同時閒話家常。大家在做的,就是大家在一個晴朗星期六午後會做的事情。
「哈囉。」
「一艘商船?你的工作是……保護商船抵禦海盜之類的嗎?」
我聳聳肩,再度覺得不自在了起來。這是每個人都會問,我卻永遠不知該如何回答的問題之一。「當時看起來像是個好主意。」
我看著她跑開,心裡真希望我不必知道像我這種女人必須知道的一切;而且我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想了。
你愛的是誰?
「你爸爸怎麼了?」
「我們撐過去了。」
我比較安靜地靠過去,慢慢利用最後一分鐘塞好我的頭髮,扣好我那件輕飄飄的毛線衣。我踏出公寓大樓的前門,把門在我背後牢牢關好。
派對規模不是很大,大約三十人左右,都是謝恩家附近的州警跟家庭。警督來晃了一下,對謝恩來說是個小規模的成就。然而戶外野炊吸引來的人大半是制服警察。我看到來自營區的四個人站在烤肉架旁邊,一邊啜飮啤酒一邊騷擾謝恩,他正在小題大作地抱怨最新進的這批頑劣小鬼。他們面前有兩張野餐桌,一群笑嘻嘻的警員妻子已經佔據了那些位置,她們和*圖*書正在混合一壺又一壺的瑪格利特雞尾酒,間或抽空照顧不同的孩子。
「嫁給我,」他悄悄說道。「泰莎,我是認真的。我想要你做我的妻子。我希望蘇菲當我的女兒。你跟她應該在這裡,跟我還有公爵住在一起。我們應該是一家人。」
在那之後的週末,我們很容易待在他那間有真正後院的房子,而不是住在我那間擁擠的單臥房公寓裡。我們一起煮晚餐的時候,蘇菲就跟他的狗到處亂跑,那是一隻名叫公爵的老邁德國牧羊犬。布萊安買了一個塑膠製兒童游泳池放在露臺上,還在老橡樹上掛了一個兒童尺寸的鞦韆。
有一個週末我分身乏術,他來我這邊,把我的冰箱填滿,好讓蘇菲跟我可以順利度過這個星期。還有一個下午,我處理完一宗害死三個孩子的車禍意外之後,他念故事給蘇菲聽,當時我正盯著臥房的牆壁,努力讓自己的腦袋恢復條理。
我低頭去看,就像是第一次注意到那個瓶子似的。
但布萊安只是點點頭。他一隻手拿著一瓶百威啤酒,另一隻手插|進他的棕色短褲口袋裡。他穿著一件藍色襯衫,口袋上還有個金色徽章,但是我從這個角度看不出是什麼。「我得坦白一件事。」他說。
「真的?是什麼讓你想當個警察?」
布萊安起初接受得有點猶豫,等他明白這整把凋零的花束都是為他一個人摘下的時候,他顯然眉開眼笑。
「我自己也不太喜歡那種東西。」
你相信一見鍾情嗎?我不信。我太深思熟慮,太小心翼翼,不信這種鬼話。也許我只是知道最好別這樣。
「我是個商船船員,」布萊安主動說出:「我在油輪上工作。我們一次出航幾個月,然後待在家裡幾個月,接著又出航幾個月。這樣會搞砸私生活,不過我喜歡這個工作,永遠沒有無聊的時候。」
夏天溜走了,秋天降臨,就這樣到了他要出海的日子。他會離開八個星期,他向我保證,可以及時回來過感恩節,有個好朋友會幫忙照顧公爵,但若是我們有意願……
我在國慶節野炊聚會中遇見布萊安。那是在謝恩家辦的。這種社交活動邀請我通常會拒絕,但那一陣子我領悟到我必須重新考慮。就算不為我自己,也要為蘇菲著想。
大半時候,我都在凝望我的女兒。
她暈頭轉向地在山坡底下起身,然後發現我注視著她。
我吻了他的臉頰,然後把鑰匙放回他手心。
他在我體內挪動著,我說:「好。」
「他向我保證我絕對配不上你。當然,我立刻就上鉤了。」
另一方面,蘇菲一直哭,哭、哭個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