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里昂斯巡警抓住她的手臂,小心地讓她坐回那張雙人沙發上,同時對D.D.射出一記憤怒的眼光。「穩住。」他粗聲對泰莎.李歐妮說道,同時繼續瞪著D.D.跟巴比。
巴比在她旁邊嘆了口氣。D.D.說的絕對是標準作法。她把注意力集中在瑪拉身上,她看起來比巴比還要惱火。
「是我個人的問題呢,」D.D.說:「還是看來真的有人用一根肉錘打過泰莎.李歐妮的臉?」
D.D.很行。她一向如此,以後也會一直如此。瑪拉看來大概四十五歲左右,家裡可能至少有一兩個孩子,更不要提有多少侄女外甥什麼的,她屈服了。
「我幹嘛要嫉妒?」
既保護了她的現場、又製造出緊張氣氛之後,D.D.的下一步是走向急救人員,他們現在把擔架放在他們之間,準備好要爬上通往前門的陡峭樓梯。
「五分鐘,」她說著瞥了一眼她的搭檔。「接下來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把她帶出來。」
可是泰莎.李歐妮卻說:「對,女士,我讓我女兒跟她喝醉酒的繼父在一起。如果我早知道……該死的,我那時候就會宰了他,我昨天晚上就會殺了他!」
「你最後一次見到你女兒是什麼時候?」D.D.趁著還有機可乘的時候發問。
「我不知道!該死的,她只是個小女孩,什麼樣的男人會傷害一個小孩子?什麼樣的男人會做這種事?」
「李歐妮巡警不回答問題。」他下巴一挺,這麼宣稱。
「你今天早上有吃早餐對吧?」巴比跟在她後面小跑步的時候低聲咕噥。
「有時候他覺得與我相處很挫折,可是我從來沒有看過他打她。」
急救人員是一男一女,他們在她走近時停下來。
「也許她不是個好母親。」D.D.這麼回答。
「答應我!」
李歐妮已經在聳肩膀了。「他不告訴我。我回到家裡,上了樓。她應該要在床上睡覺,或是在地板上玩。可是……什麼都沒有。我一直找一直找一直找。蘇菲不見了。」
「嘿,誰在煩我們的病人?不是急救人員的人全部滾出去!」瑪拉跟她的搭檔回來了。他們硬闖進房間裡。瑪拉賞了D.D.一個意有所指的眼神。D.D.跟巴比接收這個暗示,轉身朝著相連的廚房走去。
李歐妮最後終於抬頭看著D.D.,用沒受傷的那隻眼睛盯著她,這時她的另外半邊臉仍然是浮腫、軟泡泡的慘狀。「布萊安在家的時候一連六十天無事可做。我有工作。蘇菲要上學。可是他什麼都沒有。有時候他會喝酒,而有時候……喝酒對他不好。」
「那麼一位母親的第一優先事項是什麼?保護自己還是她的孩子?」
「我是D.D.華倫警長。」D.D.介紹了自己,然後介紹巴比。https://m•hetubook.com•com
瑪拉跟她的搭檔把李歐妮移到擔架上。那位女警官的身體還在扭動,很難看得出她是想把他們推開,還是想把D.D.再拉近一點。在幾秒鐘之內,急救人員就把她綁好推出門外,里昂斯巡警堅忍地跟著。
「所以你在十點四十五分察看過你女兒……」D.D.進一步追問。
「我了解。在此我沒要咄咄逼人。急救人員說他們還要幾分鐘準備擔架,拿一些點滴補充液,所以我想我們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問幾個基本問題。我們為小蘇菲發佈了整套安珀警戒,不過我必須實話實說。」D.D.一攤手,擺出無助的姿態。「我們完全沒有線索。而我確定李歐妮巡警知道,這種案件分秒必爭。」
「保護別人。」
「泰莎,」里昂斯巡警插嘴了:「別這樣,你不必這樣。」
律師落在後面,在他們從日光室走回屋裡的時候遞出一張名片。「我確定你們了解,這些話全都不能當成證詞。別的不提,我的客戶從來沒放棄過她的權利,而且沒錯,她有腦震盪。」
「因為每次碰到這種狗屁狀況,我總是可以輕鬆過關。」
D.D.推開屋子的前門。「為了六歲大的蘇菲,還是別這樣期待吧。」
「哇哇哇,慢著,」D.D.很快地說道:「我需要五分鐘。在李歐妮巡警開心上路之前,我有幾個問題要問她。」
「昨晚十點四十五分,」這位警官自動給出答案,就好像是背出來的。「我總是會在報到值勤前去察看蘇菲。」
急救人員更靠近臺階了,D.D.上前攔截。
D.D.點點頭,她還在考慮。「我有個問題:一個巡警的第一直覺是什麼——保護自己還是別人?」
「她已經提供了初步供詞,」里昂斯巡警硬邦邦地繼續說下去:「所有其他的問題,都必須等她接受醫師診治之後再說。」他瞥向D.D.背後的門口。「急救人員在哪?」
「你有搭檔嗎?」D.D.繼續:「用無線電呼叫他拿個筆記本,然後到屋子後面找個位置站好。我要名字、階級跟警察編號,全部列入記錄。而且你們兩個做這件事的時候,順便把話放出去:每個出現在這個地址的州巡警,在今天結束之前,全都要向波士頓警察總部報到,留下他或她的鞋印。抗命的結果會是立刻被調去坐辦公桌。你就說你是直接從州警聯絡官那裡聽到的指示。」她的拇指往巴比那裡一指,他站在她旁邊翻了個白眼。
D.D.審視著房間裡的另外兩個人。
「等一下,」D.D.喊道。
李歐妮巡警仍然被隔離在日光室裡。D.D.跟巴比必須穿過廚房才能走到那裡。布萊安.達比的遺體已經被移走了和圖書,身後留下了染上血跡的硬木地板,一堆證物標示卡,還有指紋採集粉的厚重粉塵。都是常見的犯罪現場碎屑。D.D.繞過去的時候用手蓋住口鼻;她仍然領先巴比兩步,她希望他沒注意到她遮鼻子。
「我是D.D.華倫警長,」D.D.做了自我介紹:「我負責指揮這一團亂。你們準備好運走李歐妮巡警了?」
「那你告訴我,泰莎,你女兒出了什麼事?」
D.D.往右邊移動,騰出空間讓巴比站在她旁邊:市警跟州警的聯合陣線。但里昂斯巡警看起來沒留下什麼好印象。
六歲大的蘇菲.李歐妮,她怕黑。
但在所有人之中,竟是李歐妮抓住了D.D.的手腕。她那隻蒼白的手具備的力量讓D.D.嚇了一跳,讓她突然停步。
「你數過?」
「不,你錯了。那樣我會知道的!她會告訴我。」
看來瑪拉並未因此大受感動。「沒有。」
「你丈夫有酗酒問題?」D.D.直率地問道。
站在擔架前端、體格雄壯的女人點點頭,她已經轉身背對著樓梯了。
「你不懂,你不懂。」那位人母兼巡警在喃喃自語。她看起來再也不漂亮或柔弱了。她的臉有一種不健康的蒼白:她看起來一副快吐的模樣,她的手拍著她旁邊的空座位。「蘇菲好勇敢、好有冒險精神。可是她怕黑。怕得要命。有一次,在她快三歲的時候,她爬進我巡邏車的後車箱裡,後車箱關上了,她一直尖叫個不停。要是你聽到她的尖叫,你就會知道,就會了解……」
「然而她那雙手上連一點割傷或擦傷都沒有,」巴比提供他的看法:「指甲沒裂,關節也沒瘀青。」
「當然。」D.D.很愚蠢地說道。
「三瓶。」
「他有打過她嗎?」D.D.問道。
「也許她不是個好巡警。」巴比說。
「他喝了幾瓶?」
「有小孩子失蹤了,」D.D.打斷話頭:「六歲大的女孩,天知道她人在哪裡、面對什麼樣的危險。瑪拉,我只需要五分鐘。也許這樣對你、對你的工作、對李歐妮巡警和她的傷勢都是過火的要求,可是為了一個六歲小孩,我認為這樣做還遠遠不夠。」
對於這個現場,D.D.有很不自在的感覺;或許對於一位抓住她手臂,幾乎是央求D.D.幫忙找回失蹤小孩的女性同僚,D.D.也覺得不對勁。
「恐怕沒有。」費斯克警官回答。這孩子年輕又嚴肅。是只有D.D.這麼想,還是他們每過一年就變得更年輕、更嚴肅?
「嘿,費斯克警官,你有把進入這裡的每位制服警察都登記下來嗎?」她指了一下他手中的筆記本,他在那裡收集所有跨過犯罪現場封鎖線的人員姓名。
「我的頭。」她呻|吟著的時候,身體已經縮回雙人m.hetubook.com.com沙發上了。
「警探——」瑪拉開口了。
費斯克警官瞪大了眼睛。
「腦水腫,」那位急救人員嘮嘮叨叨地念下去:「腦出血……」
D.D.瞄著他的警徽。「里昂斯巡警——」
「所以你希望你丈夫別喝酒,但他喝了三瓶,你還是讓他跟你女兒獨處。」
「李歐妮巡警的頭部有個嚴重的傷口,」那位女士語氣堅定地回答:「我們要送她去醫院做電腦斷層掃瞄。你有你的工作,我們有我們的。」
「有四十二名警察。」他連睫毛都沒眨一下。
「你一定要找到她,答應我!」
這兩個女人彼此打量了一會。對D.D.來說,李歐妮巡警似乎很年輕,穿著她那件巡警的藍制服時尤其如此。深色長髮,藍色眼睛,心型的臉。除了瘀青以外是個漂亮女孩,也許正因為這些傷顯得更加柔弱。D.D.立刻覺得自己快要煩躁起來。漂亮柔弱的人幾乎總是在考驗她的耐性。
「那麼我們會讓她醒著,要她複述她的名字跟今天的日期。你們這些人碰到腦震盪病患不就是這樣處理嗎?數到五,往前數再倒數,說出姓名、階級、編號等等。」
站在李歐妮旁邊的是個特大號州巡警,他的肩膀往後收,擺出了他最稱頭的硬漢架勢。與此相反,坐在她對面的是一個穿著灰色西裝的嬌小年長紳士,一本可撕式黃色筆記本在他的一邊膝蓋上巧妙地保持平衡。D.D.在心裡認定,工會代表是站著的那個,工會聘的律師坐著。所以大夥兒全到齊了。
巴比閉嘴了。她喜歡他這一點。
「所以有人把她打得半死,她卻完全沒出手阻止?」D.D.很懷疑地問道。
「這聽起來像是她跟丈夫吵起來了,」巴比正在說話:「他壓制住她,把她打倒在地上,所以她就去拿她的槍。然後她才發現她女兒不見了。而且她當然也發現她剛剛把唯一可能告訴她蘇菲在哪裡的人殺掉了。」
D.D.翻了個白眼,她覺得很困惑,而且不喜歡這種感覺。泰莎.李歐妮的臉部傷勢夠逼真了。她對女兒失蹤的恐懼是誠心的。但是這個現場……沒有自衛傷口;一個訓練有素的警察,明明有整套勤務腰帶可用,卻先拿了槍;一個女人才剛剛做了那麼激動的陳述,卻避免所有的眼神接觸……
「我女兒需要你。」這位警官悄聲說道,這時急救人員抓住她的另一隻手,開始做靜脈注射。
D.D.皺起眉頭。「你在十點四十五分離開這裡,去值十一點的班?你能在十五分鐘內從這裡到達佛萊明漢營區?」
「我的客戶現在不回答問題,」卡吉爾告訴他們:「一等到她得到適當的醫療照護、我們也了解她的全盤傷勢之後,我們就會讓你們知道。」
「她在生理上有任何和_圖_書立即的危險嗎?」
「我察看過排列在水槽下面的空瓶。」
里昂斯巡警試圖安慰她似的把雙手放在她肩膀上,然而李歐妮巡警甩開了他。她站了起來,顯然怒氣衝衝。然而事實證明這動作太大了:她幾乎立刻就踉蹌倒向旁邊。
「在拿他們的裝備,」D.D.的說詞很圓滑。「他們很快就會過來。李歐妮巡警的傷勢當然要優先處理。警界同僚當然要有最佳待遇。」
「你只是嫉妒。」
「驕者必敗。」巴比喃喃說道。
「D.D.——」他開口要說話。
「無論如何。」D.D.表示同意,接著就衝上臺階。
D.D.禁不住震驚。不管她相不相信李歐妮最初的供詞,這位女巡警絕對捱過一頓狠打。D.D.很快地瞥了這位警官的雙手一眼,想要確定有沒有任何自衛傷口的痕跡。李歐妮巡警發現她的動作,用冰袋蓋住了自己的指關節。
泰莎.李歐妮抬頭看著進房的巴比跟D.D.。她握著一個冰袋,貼住她的半邊臉,但仍然遮不住她嘴脣上的血,以及她前額上滲血的裂傷。在D.D.走進日光室的時候,這位女性警官放下冰袋,露出一隻已經腫到睜不開、變成茄紫色的眼睛。
D.D.點點頭。D.D.沒當過巡警,不知道這類的事,可是她也在跟李歐妮巡警玩把戲。這種把戲稱為確立嫌犯的心理狀態。憑這一招,要是李歐妮巡警無可避免地供出某些有用訊息,她那個超賣力的委任律師卻打算防堵她的老實話,聲稱他的當事人因為腦震盪所以神智不清的時候,D.D.就可以指出,李歐妮回答其他容易驗證的問題時有多清醒。舉例來說,要是李歐妮能夠精確地回憶她幾時打電話給留守警官、她去巡邏了哪些地方等等,那麼為什麼要認定她會突然搞錯自己射殺丈夫的方式?
「他寂寞嗎?你整個晚上不在。他跟她獨處。」
「我到處都找過了,」李歐妮突然開口:「房子,車庫,閣樓,他的車——」
「他在看什麼?」
「嘿——」里昂斯巡警又開始要干涉了。
「他們踐踏了我的現場。我不會原諒,也不會忘記。」
D.D.不會原諒,也不會忘記。
「那你丈夫呢?」
「在樓下。他在看電視。」
「我沒注意。他在喝啤酒,那讓我分心了。我真希望……我比較喜歡他不喝酒的時候。」
等到D.D.跟巴比停止在屋子前面打轉的時候,急救人員正從救護車後面拿出一個擔架。D.D.往他們那裡望去,然後認出了站在犯罪現場封鎖線外,拿著命案現場日誌的波士頓警官。她先走向他。
工會代表,一位州巡警弟兄先開口說話了。
那位律師站了起來。現在他伸出一隻手。「我是肯恩.卡吉爾,」他用自我介紹的方式說道:www.hetubook.com.com「我將會代表李歐妮巡警。」
李歐妮轉向里昂斯巡警。她抓住他健壯的雙手,絕望地抬頭注視著他。「她會平安無事,對吧?你會讓她安全,對吧?你會照顧她吧?帶她回家。謝恩,要在天黑之前。在天黑前。拜託,拜託,我求你,拜託。」
「直到她射殺他為止。」巴比溫和地更正。
律師說完他該說的話之後也走了,只留下D.D.跟巴比站在廚房旁邊。D.D.再也不必掩住鼻子了。她對李歐妮警官的訪談讓她分心,使她注意不到那股氣味。
「好,好,」D.D.聽到自己這麼說:「我們會找到她,當然會。你……去醫院吧。好好照顧自己。」
「蘇菲在睡覺。我吻了她的臉頰。她……她翻過身去,把被子拉高。」
而且現在她不想辦一件牽扯到幼童的案子。但她不能表現出來,就連對巴比都說不得。
對於這一陣情緒爆發,里昂斯看來不知道該怎麼響應或處理。他繼續攙扶著李歐妮的肩膀,這就表示該由D.D.去把垃圾桶抓過來,然後及時把桶子塞到那個臉色灰白的女人身體下方。李歐妮一直吐到她只能乾嘔,然後又多吐了一些。
「李歐妮巡警有失血過多的危險嗎?」D.D.逼問。她瞥了一眼那女人的名牌,慢半拍補上一句:「瑪拉?」
「哇——」辯護律師從椅子上起身了,可是D.D.根本不理他,李歐妮也沒理他。
李歐妮巡警搖搖頭。「我沒有開到營區去。我們會把巡邏車開回家,所以我們一握住方向盤就開始巡邏了。我從我的巡邏車裡打電話給留守的警官,然後報出代碼五。他會把我的巡邏區指派給我,我就可以上路了。」
「呃,這裡有個問題,費斯克警官,當你在這裡收集名字的時候,還有其他警察從這棟房子的後面進出,這真的氣壞我了。」
一提到蘇菲的名字,坐在沙發上的李歐妮巡警就身體一僵。她沒有看D.D.,也沒有看房間裡的其他男人。她讓自己凝視的目光鎖定綠色舊地毯上的某一點,雙手仍然塞在冰袋下面。
「天哪。有沒有留一個警察巡邏整個大|波士頓區啊?」
喔天哪。這個案子會很折磨人。
「可是李歐妮巡警的女兒不見了,她做的第一件事是通知她的工會代表,然後找個好律師。」
「你女兒出了什麼事?」D.D.想知道,「你丈夫對她做了什麼?」
老經驗的警探都知道怎麼玩這些把戲。在幾小時前,D.D.可能不會把這些招數用在警界同僚身上。她可能願意為傷痕累累的可憐巡警李歐妮網開一面,向她表露一位女警官願意給另一位女警官的偏袒待遇。但這是在那群州巡警踐踏過她的犯罪現場,又把D.D.完全擋在他們那道藍色高牆的另一邊之前。
「我們會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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