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這時我說話了,聲音在一片寂靜中大得驚人:「等你回到家之後,把氨水跟溫水混合,然後用它來擦車子。這樣可以消除任何指紋。」
我走向我父親的修車廠。我可以從裡面點亮的燈火看出來,他已經在等候了。
「我需要一位朋友。」我繼續說下去,現在速度比較快,要趁著茱莉安娜還沒做出某種明智舉動之前——好比說掛斷電話——就先把話說完。「明天下午我會再打電話。朋友是做什麼用的。」
然後我轉過身去,審視照後鏡裡的自己。
茱莉安娜忘記她的數學作業。朋友是做什麼用的,她會在我們的置物櫃前面宣佈,然後我會趕快分享我的答案。我爸爸硬是不讓我放學後留校練田徑。朋友是做什麼用的,我會這麼說,茱莉安娜就會要她媽媽通知我爸爸她會接我回家,因為我爸爸永遠不會跟茱莉安娜的媽媽爭辯。茱莉安娜迷戀我們生物課上的一個可愛男生。朋友是做什麼用的?我會在午餐時間悄悄接近他,弄清楚我朋友到底有沒有機會。
這是我身為一個自由女人的最後行動。甚至在那時我就知道了。布萊安做了某件壞事,會被懲罰的卻是蘇菲跟我。所以我付給謀殺我丈夫的人五萬塊,以便爭取二十四小時的領先時間。然後,我用那段時間拼命地搶先兩步。
「謝謝你。」最後我說道。
我想,在所有人之中,她應該最明白事實的真相。
本姓何奧的茱莉安娜.蘇菲亞.麥道格掩住她的嘴。她開始哭泣。
這很合理。沒有一個警察願意承認她弄丟一個囚犯,尤其是在她相信很快就會再逮到這名囚犯的時候。華倫警長所知的最後消息是我獨自一人徒步前進,這表示D.D.可能相信她會在一小時內圍捕到我。
他不再需要這把槍了。我卻需https://m.hetubook.com.com要。
她有個新生兒,我立刻這麼想。她臉上有那種表情——一位疲憊的新手媽媽,晚上沒得睡,生活質量每況愈下。雖然知道第一年會很難熬,卻很驚訝地發現比想像中還艱辛。她瞥開目光,看著馬路。
兒童汽車安全座椅。是空的,不過有一半蓋在一張嬰兒毯下面,所以最近還有人坐過。不知道為什麼這讓我很驚訝。我有個孩子了。茱莉安娜也有,不奇怪吧?
當然,她會撐過警方的詢問。她以前就撐過去了。
休旅車再度慢下來。茱莉安娜打了方向燈,正準備離開高速公路,上九號公路。她一路都保持在速限以下,眼睛直視前方,兩手握著方向盤。一位有良心的逃亡駕駛人。
所有打出的電話都會被錄音,因此我保持對話內容單純。
我從來沒有這種福氣。
我反而被困在醫院病床上,一直到星期一早晨,警方逮捕了我,B計劃啟動。
然後我掛斷了,因為茱莉安娜的聲音會讓我流淚,而你付不起在監獄流淚的代價。
剛剛撂倒費斯克警官的我,現在搶走了他的手機。然後我沿著有硬實積雪的鄉間道路衝刺了一百碼,直到我來到一棵巨大的冷杉樹下。我躲在這棵樹綠色枝枒構成的樹冠之下,迅速地撥打茱莉安娜的電話號碼,同時抽出一個我預先塞進枝枒之間的小防水袋。
我在星期一晚上想著,這真是個價值百萬的問題,這時我站在被拘留人收容單位的公共區,用顫抖的手指打電話給茱莉安娜。在茱莉安娜說好的時候,我像任何人一樣驚訝。我猜她自己也很驚訝。而且我敢打賭,她三十秒內就會後悔,希望自己剛才拒絕接聽。
「泰莎?」
「他們應該無法追蹤到今天的電話,」我m.hetubook•com•com告訴她。「我們唯一的接觸點是別人的手機,而我會用乙炔燒焊槍對付這隻手機。我一燒熔它的迴路,它就沒有什麼可以洩露了。所以你今天下午去兜風了。我刻意選擇一個不會經過任何收費道路的地點,表示他們沒有辦法追蹤你去了哪裡。你有可能去了任何地方,做了任何事。讓他們自己想辦法弄清楚。」
她一直沒有回答。
星期日早上。謝恩到場,比賽開始。一小時後,我差點被打死,腦震盪、臉頰骨折,從傑出的謀略專家變成確實遍體鱗傷的女人,暈眩、意識混亂,而且在我亂成一團的腦海深處,仍然微弱地希望我把一切都想錯了。也許布萊安沒有死在我面前;也許蘇菲沒有被人從床上擄走;也許下次我醒來的時候,我的世界會奇蹟般地再度恢復完整,我丈夫跟女兒會在我身邊握著我的手。
「是啊。」
我收起我的最後一點東西,塞進我會帶走的行李袋裡。不留任何證據。
茱莉安娜沒有注視任何一棟建築物。沒有嘆息,沒有興起懷舊情緒,沒說任何一個字。
「警方會找上你,」我繼續說道:「他們會把注意力集中在我昨晚從監獄打給你的電話上。這是他們僅有的線索之一,所以他們會追蹤這一條。就告訴他們實話,我說了什麼,你說了什麼。整個對話都被錄音了,所以你跟他們說的事情他們全都已經知道了,而且我們並沒有說什麼能陷你入罪的事情。」
我放下費斯克警官的手機,然後打開防水袋。裡面是布萊安的克拉克手槍,我事先從我們的槍枝保險櫃裡拿出來的。
血濃於水。友誼也是如此,所以過去我實現了我知道茱莉安娜會需要的承諾。就算這樣做會傷害到我。
因為謀殺親夫被捕。朋友是做什麼用的?
我納悶地想,她是不是認為我殺了我丈夫。我疑惑著,hetubook.com.com她是不是認為我謀害了自己的女兒。我應該為我的清白抗議,但我沒有。
轉了最後兩個彎,我們就到了那裡,到我父親的修車廠。
我們在沉默中又開了四十分鐘的車。雪終於開始下了,起初只下了一點點,後來就大到讓茱莉安娜必須放慢車速。
茱莉安娜再度注視著照後鏡裡的我,依舊保持沉默。
茱莉安娜跟我十二歲大的時候,我們發展出一套口號:「朋友是做什麼用的?」我們把這當成暗號——這個暗號表示,如果我們之中有哪一個需要幫忙(最有可能的狀況就是碰上尷尬或緊急事件),另一個人就必須說好,因為朋友就是做這種事的。
她停下車,關掉車燈。
然後有另一輛車從遠處漸漸逼近,車頭燈在越來越深的昏暗暮色中顯得很明亮。現在這輛車移動得更慢,更不確定,就好像駕駛正在找什麼東西。沒有放著警笛的車頂架,表示這是跟警車不同的過路汽車。現在要一次定勝負了。
我納悶地想,對於現在的茱莉安娜來說,這是不是一筆大錢。我只認識過去還是少女的她,卻不認識變成妻子跟母親的她。
「我們扯平了,」她突然間說道,聲調很平板。「別再打電話了。我們扯平了。」
我必須專注,必須逃跑,必須躲藏。
雪現在下得很大,替這個陰暗世界鋪上一片潔白。
茱莉安娜到了。
「我願意再做一次,」我喃喃低語,我的眼睛鎖定了她反映在照後鏡裡的眼睛。「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愛你,所以就算重新來過,我也願意再做一次。」
我在星期六下午查出茱莉安娜的電話,因為這時我的世界往內爆炸坍塌,我想到我需要幫助。十年過去,我還是只有一個人可以信任。所以在黑衣男人終於離開,把我丈夫埋在雪中的屍體留在車庫之後,我查出了我那位前任摯友婚後的姓名、地址跟電話https://m.hetubook.com.com號碼。我把這個訊息記在腦中,避免紙張留下痕跡。
在我的要求下,她打開收音機轉到新聞頻道。沒有隻字詞組提到警官陷入險境,所以顯然D.D.華倫跟她的隊伍平安度過我的小驚喜,而且選擇不張揚此事。
我微笑了,很悲傷,也真心感到懊悔。十年來我們一直保持距離。本來也會一直如此,要不是因為那個星期六早上,我的笨蛋丈夫死在我們廚房的笨蛋地板上。
現在我們的冒險幾乎到終點了,我可以看見她的下脣在顫抖。她很害怕。
所有的獄中電話開頭都有一段給受話者的預錄訊息,說明接通的電話來自一個矯正機構。另一方願意付費嗎?
「你真的替她取名叫蘇菲?」
也許她會在掛斷電話的那一刻打電話給警察。但我不這麼認為。因為上次這句話出現在我們之間的時候,說話的是茱莉安娜,同時她把剛殺死她哥哥的那把槍交給了我。
我講得很快。方向,GPS座標,還有一份補給品清單。我在監獄裡有二十四小時可以計劃如何逃獄,我也好好利用了這段時間。
我坐在後座椅子上。
在手機的另一頭,茱莉安娜沒有爭辯。朋友是做什麼用的?
我們還是小女孩的時候,計劃要嫁給雙胞胎兄弟。我們會比鄰而居,一起養大我們的孩子。茱莉安娜想要三個孩子,兩男一女。我打算男女各一個。她會在家照顧她的孩子,就像她媽媽一樣。我則會擁有一家玩具店,當然了,她的孩子會有友情價。
「喂?」
茱莉安娜望著我,繼續沉默。
茱莉安娜正盯著我看。她的嘴脣抿成一條細線,她握在方向盤上的雙手關節都泛白了。
我把行李袋甩到肩膀上,然後踏進雪夜裡。又過了一會,引擎發動了。接著車頭燈亮起,茱莉安娜驅車離去。
讓她失望我並無歉意,不過知道人人平安無事卻讓我鬆了口氣。我盡我所能,和_圖_書把成對的壓力感應爆炸裝置組裝成往後爆炸,遠離遺體捜尋隊伍,飛進相對來說比較有遮蔽性的倒木裡。但畢竟這是新手的成品,我無法確知我做得多成功。
我開始把所有黑色物品拿出來,然後在後座攤開這些東西。我稍微扭動掙扎了一陣,最後總算設法脫掉橘色的連身衣,重新穿上黑色牛仔褲和一件黑色高領毛衣。我把頭髮扭成一束壓到頭頂,然後用黑色棒球帽蓋住。
等到那輛銀色休旅車在幹道上慢到幾乎停下來的時候,我的信心已經插翅而飛,整個人緊張兮兮。槍塞進我的黑色外套口袋了,我的雙臂緊緊地環抱著自己,位置一直保持在路邊樹林的邊緣,自覺很顯眼。現在這個時候,警車隨時都可能呼嘯而過。如果我沒及時找掩蔽,有警覺心的警官就會瞥見我,來個一百八十度緊急大轉彎,事情就成定局了。
再十二分鐘。就只要花這些時間,就可以回溯過去,回到舊日的小區。經過她的舊居,經過我父母破落的家。
一百五十塊現金,都是小鈔。可能是她在短時間內能夠湊到的極限。
那時我坐在費斯克警官背後,對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既期待又害怕。
兒童安全座椅旁邊有個暗綠色的行李袋。我爬起來跪著,保持在窗口視線以下,然後拉開那個袋子。我在裡面找到我要求的每一樣東西——換洗衣物,全都是黑色的。新的內衣,兩件備用的上衣。剪刀、化妝品、黑色棒球帽跟手套。
「朋友是做什麼用的?」我這麼說,心臟像錘子似地猛敲。我聽到茱莉安娜倒吸一口氣。
我迅速地攀爬到後座。我關上車門的那一秒,她就炮彈似地衝了出去。我撞上地板,然後就留在那裡。
在那之後的短時間內,我製造出兩個小型爆炸裝置,然後裝進Denali裡面,開車出門。
我深吸一口氣走向柏油路。車頭燈掃過我的臉,然後那輛休旅車重重踩下煞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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