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們家有保母嗎?」
「就在我備受敬重的同事」——奈爾說到這裡,往D.D.華倫瞥了一眼。D.D.華倫則對她的得意門生露出引以為傲的微笑——「同意讓私家調查員進入這屋子之際,我已經打了電話給位於自由飯店內的義大利餐廳『遁世』。管家說,丹比夫妻昨晚就是去那裡用餐。我們會調閱監視錄影帶,不過,飯店的泊車小弟已經說了,他是十點左右去幫賈斯汀.丹比取車。丹比夫妻是這間餐廳的常客,小費給得很大方,所以員工都認識他們。從餐廳回到這裡,約五分鐘車程,也就是說,丹比夫妻進入屋內的時間大概是十點十五分左右。」
「我懂了。那這層樓的走廊,電燈是亮的嗎?」
奈爾端詳著泰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喃喃地說:「她跑向父母的主臥房。」
「幹麼?」
「是嗎?」這番推論勾起了泰莎的好奇心。「我可以看一下廁所嗎?」
泰莎往前一步,主動伸出手。「我是泰莎.李歐妮,諾斯雷吉調查公司的私家調查員。這棟房子的所有權人丹比營造公司雇用我對這起事件進行獨立調查。」
「好,那就是四個。」泰莎做此假設。「你們認為,歹徒為什麼要帶走他們全家人?」
「不是,吐的人是太太。」
「奈爾。」D.D.華倫喊他,「我給你帶了客人來。」
「我不是笨蛋。我會送去化驗,來確定是男是女。」奈爾故意說得慢聲慢氣,顯然仍對前輩不滿。「不過,最有可能的情況是:愛胥琳.丹比正在尿尿,歹徒發出聲音,驚嚇到她,或者說驚動到她,總之,不管怎樣,她發現情況不對,來不及沖馬桶,就立刻抓起髮膠噴霧,準備反擊。」
「對。」奈爾說:「我認為,那時歹徒就已經在屋裡了。而且,至少其中兩個在樓上對付愛胥琳。這代表,至少有一個埋伏在前門,等著這對幸福佳偶進門。他們一進屋,那歹徒就用泰瑟槍制伏丹比,先搞定主要威脅者。制伏男主人後,女主人就不是問題。」
「也就是說,」奈爾開始整理現有的資訊。「丈夫被泰瑟槍攻擊,妻子酒醉,而青春期的女兒奮勇抵抗,她拚命的程度得靠兩個歹徒才能將她拖出房間。」
「她一路跑到這裡。」泰莎喃喃地說,繼續整理還沒消化的景象。殘破的檯燈、裂開的筆記型電腦,粉碎的雪花球。「天哪,她肯定激烈反抗了好一陣子。」
「浴室的燈呢?」
「但我也不願去想她因此付出了什麼代價。」D.D.華倫靜靜地補上一句。
「我想,歹徒共有三個人或四個。」奈爾說,這次語氣好多了。「不過,我無法給明hetubook•com•com確數字。其實我剛剛盯著牆壁,就是希望它們開口告訴我,到底有多少個歹徒。」
泰莎跟著奈爾走出浴室,到走廊另一頭的主臥房。如果說女孩的房間看起來像難民營,那麼,以米色和巧克力棕這兩種鎮靜色調為基調的主臥房,就是讓人身心得以舒緩的沙洲。加大雙人床有著皮革包覆的床頭板,醒目偌大的窗簾從天花板懸垂到地面,義大利花崗岩檯面的主壁爐前方,恰到好處地放著一張躺椅。
「燈是開的或關的?」她問奈爾。
「我不認為在玄關制伏賈斯汀.丹比的歹徒只有一個。」D.D.華倫說。
泰莎明白他這種感覺。警察辦案,經常會有這種感覺。有時,牆壁的確會說話,起碼,透過鑑識可知道它們要說什麼話。
泰莎聽了之後,感覺喉頭一陣哽咽,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才十五歲的孩子,應該嚇壞了吧,出於本能,想跑去找父母求救。那一刻,她大概忘了他們不在家,沒辦法幫她,事實上,就算在家,也沒辦法做任何該死的事來救她吧。
「現在沒有,愛胥琳還小時大概有吧。目前只請了管家,蒂娜.強生,不過,她不住在他們家。」
賈斯汀家的樓梯底部呈優美弧狀,但一抵達二樓,就變回傳統的「Z」字形。D.D.華倫沒在二樓停步,而是繼續爬上三樓。
女孩的房間一團亂。泰莎細瞧後,發現衣服不只丟得滿地都是,甚至掛了滿室都是。此外,地上還有書本、檯燈和鬧鐘。
「可是她不可能打贏的。」奈爾說。
泰莎點點頭。鞋印這種證據不夠有力,不過,初步看來,奈爾的推論頗合理。
泰莎到現在還沒看到其他偵查員,只見零星幾個標示證物的黃色牌子,而這些證物,多半是黑色的拖行鞋印。她很願意打賭,這印子來自歹徒。如果不是歹徒所有,那麼,一個稱職的管家早該將之清除,而且,賢慧的妻子也不會准許這麼刺目的鞋印出現在大門之內的任何地方才是。
「你聽好,不准亂碰。」
「別擔心,幼兒園有辦法搞定他的。等到上了學,整天和小朋友追來追去,回到家,不到七點就會睡著的。」
「迴路正常運作。或許他們發現樓上有女孩,怕貿然熄燈,驚嚇到她,她會打電話給爸爸或者誰求助。」
「你是可以不用告訴我,可是,如果你願意跟我合作,丹比營造公司會很感激,而為了回報你的協助,日後你若需要從他們那裡取得資訊,他們應該會很樂意提供。」
「於是她抓起水槽邊的髮膠噴霧,」泰莎繼續推論。「瞧,這一處是空的,我敢說,那罐噴霧原本就是和*圖*書放在那裡。愛胥琳抓起它,立刻從馬桶上起身,開始朝歹徒噴。臉受到攻擊的歹徒——他應該是成年人——沒料到一個孩子會做出這種反抗舉動,踉蹌往後退,然後她開始跑。」
「起碼有兩個。拿著泰瑟槍的一個,穿靴子的又一個。等等,我幹麼告訴你這些。」
「真的嗎?我只希望傑克能乖乖自己一個人睡覺。現在的他啊,顯然不想長大。」
「我只要電腦。」泰莎插嘴。「而且,我不會整個拿走,只想先看一下電腦裡的東西,你們也可以看,不過——」說到這裡,她瞥向D.D.華倫,開玩笑地說:「現在換你們保證,不會碰電腦裡的東西。」
泰莎走到浴廁,這裡跟屋裡其他空間一樣,都是豪華風格。雙水槽、俗麗貴氣的義大利瓷磚,全玻璃淋浴間,以及她只在電視廣告上看過的拉絲鎳塗層高級五金零件。如果她記得沒錯,光是淋浴間的零件就差不多值一輛小汽車的錢。
泰莎知道他們兩個在想什麼。她或許不像他們有偵辦命案的經驗,但諾斯雷吉調查公司可是送她去受過八週的犯罪學密集訓練。加上這家公司的客戶都是上流人士,所以,這套訓練還包括兩天的綁架基礎課程,包括海外綁架和國內綁架。贖金勒索的第一要件:綁匪會建立直接溝通的管道。他們不在乎人質家屬是否心急如焚,或者警方是否加快偵辦速度,對他們來說,最直接相關的,是綁架所涉及的複雜後勤和規劃。要先順利綁到人質,然後將人質運送到他處藏起來,最後,在等待家屬同意贖金,乖乖付款的期間,要照料人質並提供食物。
「我想,她的反抗得靠兩個歹徒才制伏得住。」奈爾說:「第一個勢必喊了第二個來幫忙。我猜,黑色鞋印應該是第二個歹徒留下的,因為浴室或主臥房都沒有鞋印,只有樓梯有,這代表第二個歹徒從樓梯跑上來,到女孩的臥房支援時留下了鞋印。」
已經兩年了,不過,當年她確實被媒體追逐過一陣子……泰莎耐心地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泰莎看看馬桶,再看看水槽檯,然後轉身,看著敞開的浴廁門。
「上面有血嗎?」
「嚴格上來說,」他俐落地答道:「歹徒破壞了電器總開關的迴路,所以,樓下的所有燈都無法亮。我們發現玄關有個電器開關被彈到開的位置,我猜,這是男女主人之一進門後打開的。你應該可以想像,進屋後,發現屋子黑漆漆,很自然想開燈。」
「對。」
「他吐了嗎?」泰莎皺著眉頭問。
「所以,歹徒起碼有三個。」
泰莎指著幾個證物牌,它們所標示的似乎是水跡。「灑在地板和*圖*書上的是什麼?」
「真的嗎?」
奈爾和D.D.華倫看著她,沒說話。
泰莎在走廊停步,想著:「她為什麼要回自己房間?為什麼不下樓?」
「太棒了,可是還有兩年才能進幼兒園呢。」
奈爾把注意力轉向D.D.華倫。「你讓她進來?而且沒先問過我?如果這案子是你負責,我幹出這種事,肯定會被你拿生鏽的刮鬍刀活活刮下一層皮,還拿出鹽巴罐來撒。」
奈爾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眨眨眼。泰莎心想,這個紅髮傢伙看起來還是只有十六歲啊,不過當他瞇起眼看她,她才發現,他一雙藍眼睛已經有魚尾紋。
泰莎消化這些資訊。奈爾說的有道理。首先,丹比夫妻之一想開燈。第二,那些懂得解除最先進保全系統,並以泰瑟槍挾持人質的歹徒,當然會破壞電路,讓燈無法開啟。「上面呢?」
奈爾再次皺起眉頭,這次還嘟起嘴,陷入深思。泰莎保證不會碰任何東西,而日後他們應該會需要賈斯汀的營造公司協助,才能取得該公司的財務和人事資料——這些,剛好是每一位優秀警探會進行的下一步。
「以嚴格定義來說嗎?」
「愛胥琳的手機裡,第一通沒讀的簡訊是十點十三分收到的。」D.D.華倫提供另一項資訊。
如果這樁綁架案的目的是為了贖金,那歹徒應該會迫不及待主動聯絡。比如手寫紙條,放在餐桌的明顯位置——丹比一家三口的私人物品所堆放的祭壇前面。或者,撥通電話到丹比營造公司的總機。要不,也可以直接打電話進來,他們一定知道,此刻在現場忙碌的優秀警探們,聽到電話鈴響,一定會接起電話。
「哈,我四十歲才生頭一胎,已經夠厲害了,完全不想再製造嬰兒。你比我年輕多了,你再生一個,我跟你借來玩玩。」
「拆信刀。」奈爾說:「我覺得,那女孩的腦筋轉得很快,她從抽屜拿了拆信刀,試圖反擊。」
拆信刀的刀身很乾淨,愛胥琳應該只是用它來防衛,沒試圖攻擊。
「亮的。」
D.D.華倫聳聳肩。「很多人就喜歡住大空間。」
「等我們找到她,會問問她。」奈爾說:「目前,我的猜測是,她要回去拿手機。」
「所以,這麼大一間房子只住了三個人。」泰莎說:「也就是說,每個家庭成員擁有大約六十的空間?這麼大,怎麼找對方啊?」
「你確定那不是男人的尿液?」D.D.華倫問。
警方到現在仍沒聽到任何動靜。
「蘇菲到現在還會爬到我床上,跟我膩在一起呢。」泰莎聽到自己這麼說。
「是液體,足以證明女主人晚餐時幾乎只喝酒,沒吃東西。」泰莎說。https://m.hetubook.com.com
泰莎沒說話。看來,營造公司還滿有賺頭的。
「所有權人?丹比營造公司……等等。泰莎.李歐妮?那個泰莎.李歐妮?」
「你認為歹徒有多少人?」泰莎問。
「而且,在地下室,」D.D.華倫繼續說:「除了酒窖,還有嵌在牆壁裡的槍枝保險箱,以及附獨立衛浴的傭人房。酒窖和槍枝保險箱都上了鎖,看起來沒人動過。傭人房沒上鎖,但同樣沒人動過。」
兩人走到三樓,這裡的走廊寬敞,可通往數個房間。泰莎一眼就看到六、七個證物牌子,還有一位身材高瘦,一頭紅髮的偵查員靠在牆邊,查看現場。
「沒發現,不過,這把刀應該足以讓歹徒再次對她有所顧慮。接下來,她又跑回房間。」
「真的。從地下車庫通達四樓的屋頂露臺。每一層樓,走廊底部那道美麗的雙扇木門背後,就是電梯。將木門拉到最右側,按下按鈕,電梯就現形。我敢說,女主人每次上完瑜伽課回家,都會搭電梯上樓。」
「要聽聽女性的看法嗎?」泰莎說:「我認為,愛胥琳上廁所沒關門,畢竟,她爸媽外出,她一個人在家,對吧?她應該已經準備好了要睡覺,但還沒真正上床,因為根據我們猜測,那時約是週五晚上十點。不過,她已經穿上舒服的睡衣,窩在房間裡,然後,她想上廁所,於是進到浴室,坐到馬桶上。接著,歹徒出現,把她嚇得半死。她沒開廁所的燈,摸黑坐在馬桶上尿尿,一抬頭,看見門口站了一個人。」
泰莎將這句話當成准許。她走向走廊尾端,D.D.華倫緊跟在後,先經過一道看似主臥房的雙扇門,而後經過書房門——書房裡有個較年長的偵查員正坐在泰莎想要看的電腦前。接著,在左邊,出現一間明顯是女孩的房間。粉紅色的牆壁上貼滿搖滾明星的海報,長絨地毯上散落著衣物。三名偵查員站在房間裡。或許,他們認為需要動用到三名偵查員,才能決定哪些東西是證物,哪些只是一般少女的日常用品。
左側角落那張大辦公桌是第一個透露出女孩奮戰逃命的地方。坐墊柔軟厚實的主管椅翻覆,輪子朝向旁邊。一蓋偌大的金色桌燈掉在地上。泰莎看得出來,辦公桌的某個抽屜被拉開,迅速翻動過。
「丹比營造公司到現在還沒接到勒索贖金的電話,也沒有任何歹徒跟他們連絡過。」她說。
泰莎點點頭。「對,青少年不能沒有手機。面對生死交關,她第一個想到的是父母,第二個想到的是打電話跟朋友求救。有問題時,傳簡訊求助。」
「我想,」泰莎靜靜地說:「我該看看這家人的電腦。」
泰莎發現,在凌亂床鋪的和-圖-書另一端,有一把看起來很不銳利、水晶握柄的銅製拆信刀。外型真典雅,她心想,應該是買來放在桌面上增添質感的,不可能割得斷歹徒的咽喉。
這樣的衛浴設備讓泰莎驚嘆,但愛胥琳.丹比顯然不足為奇,因為,她沒讓水槽檯上那塊看起來價值不斐的金色紋理花崗岩露出來,而是把它埋在一堆化妝保養用品底下。寬版髮束、梳子、化妝水、噴霧、化妝箱、面皰膏。你說的出來的,都可以在這張雙水槽的長檯子上找到。水槽檯的尾端是馬桶,馬桶水箱上同樣被東西堆得亂七八糟。
歹徒一定跟她離得很近,或許緊跟在後面,追進了房間,而且在床周圍追逐她,所以,她才會一邊跑,一邊把東西扔向歹徒,希望能絆倒他,趁機倉皇地去拿自己的手機。
基本上,挾持人質的時間愈長,需要的後勤規劃就愈多,也代表被發現或不小心曝光的風險大為提高,甚至人質有可能死亡,以至於拿不出人質仍存活的證據,而不得不降低贖金。尤其以這個案子來說,歹徒綁架的是全家人,也就是說,要處理、運送和應付的,是兩個大人和一個少女,所以,後勤規劃勢必更加複雜。
「嗯,好……」她拖長尾音,因為不確定他所說的嚴格定義是指什麼。
「她跟我保證過,不會碰任何東西。」D.D.華倫說,語氣委婉。
「有電梯。」D.D.華倫說。
可是——泰莎瞥了一眼手錶——現在是上午十一點十二分,這代表丹比一家很可能已經被綁架超過十二個小時。
「有可能。」D.D.華倫嘟噥。
「聽起來你只打算生一個。」
現在,他們三個心事重重地回到走廊。通往女孩房間的路徑沒有尿液痕跡,這就是為什麼奈爾知道愛胥琳從廁所出來後先奔到主臥房。女孩回到房間時,褲子已經穿好,膀胱也不再滿脹,一開始的驚慌情緒也稍微平復,現在,她開始成熟地思考逃生策略。
「關的。」
「而從犯罪現場看來,情況很複雜!」
D.D.華倫蹙起眉,垂著視線,表情看起來很悶。她和奈爾還是沒說話。
「同樣地,根據『遁世』餐廳侍者的說法,那丈夫晚上有進食,但太太幾乎都在喝酒。離開時,她甚至站都站不太穩。如果你有注意到,應該會發現那灘嘔吐物——」
「尿。」奈爾指著走廊尾端的一道門。「那裡是女兒的浴廁,看來,歹徒嚇到了正在如廁的她,有可能是他們發出了聲音,但我不確定。總之,那時她應該正在尿尿,因為馬桶裡有尿液,但沒衛生紙。」
「而且,你應該看得出來……」
奈爾對她們兩個皺起眉頭,說:「這起調查,必須在短時間內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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