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麗碧從小就沒父親,我想,這也是為什麼她寧願繼續留著那個風流丈夫。她不希望孩子也沒父親。」
泰莎思索法利亞斯那種緊抿著嘴的表情。他剛剛說話時語氣好譏諷,好像完全無法認同這種生日禮物。「愛胥琳不喜歡電鑽嗎?還是麗碧不贊同這樣的禮物?」
法利亞斯嘆了一口氣,列出名單給她。
「她們看起來如何?」
「什麼樣的異狀?」
「嗯,被你這麼一說,」泰莎喃喃嘟噥。她的茶終於涼到可以直接喝。是水果口味,她喜歡。
「喔,與其說身心交瘁,不如說她開始退縮。之前幾次我見到她……」法利亞斯重重嘆了一口氣。「相信我,親愛的,沒有任何髮型可以修復破碎的心。她嘴巴上說她和賈斯汀正努力重修舊好,還說,她沒有放棄,可是,我告訴你,從她的髮型和肌膚狀況來看,根本不是這樣。男人一旦變心,身邊的舊女人就棄如敝屣,不可能回頭的啦。」
泰莎搖搖頭。為了丹比一家人,她希望這純粹是為了錢的專業綁架。目的若是贖金,綁匪就會盡可能確保丹比一家安全舒適。然而,主謀很可能是丹比一家都認識,而且認為很親近的人……
「麗碧很保護她嗎?」
「麗碧有沒有提到她的婚姻?」
「麗碧喜歡那些喝下午茶的女士嗎?」泰莎問:「我的意思是,她有閨中密友嗎?」
「是啊,還送她一組粉紅色的電鑽當十五歲的生日禮物呢。對少女來說,真夠『驚喜』的了。」
可惜的是,直覺告訴她,她的生理配備引不起對方的「性趣」。看來蘇菲只能繼續當獨生女。
「那女人是誰?」泰莎問,皺起眉頭。
「她叫什麼名字?」
問問麗碧.丹比就知道。
「麗碧有辦法融入嗎?喜歡大家,也被大家喜歡?」
「她知不知道原本像天堂的家,現在出現暴風雨了?」
法利亞斯覷了她一眼就驚呼,說她真正該調查的犯罪嫌疑人,是那個存心搞砸她頭髮的髮型師。還說,難道她沒發現,她頭髮這種褐色——悲哀,她原本的髮色就是如此——太過黯淡,會讓她顯得很沒精神嗎?更慘的是,把整撮長髮往後用髮夾夾起來,會讓她的臉更為嚴肅,誰看了都害怕。她得讓自己柔和一些,溫暖一些,所以,必須立刻接受頭髮改造。就這樣,她被迫回來赴他的約。而這一回,是六個月之後。
「你認識麗碧多久了?」
「喔,我不曉得,或許都不是。我只是覺得送這種禮物很蠢。我的意思是,男人就不能細膩一點嗎?怎能因為沒有兒子,就硬把陽|具塞給女兒。」
「如何?」法利亞斯問。
「凱特?還是克莉絲蒂,或凱蒂之類的。麗碧不把她當一回事就算了,甚至還同情起她來,說她和圖書只是個不小心和已婚男人扯上關係的無辜女孩。她認為,是賈斯汀占了人家便宜。」
她想到了丹比一家人。隨著苦寒夜晚來臨,她忍不住納悶,此刻他們在哪裡,在多遠的地方?有食物嗎?能遮風擋雨嗎?衣服夠嗎?毯子夠暖嗎?她想著,這大概要視他們的健康平安能帶給綁匪多大好處而定吧。
「我已經可以感覺到抗氧化物在我體內流動了。」她要他放心,她喜歡這香氛茶。
「她的頭髮也是你幫她弄的?」
只是,為什麼現在才動手?都六個月了,丹比一家應該熬過賈斯汀外遇的風暴了吧?麗碧絕對想挽救婚姻,至少她的髮型師是這麼說的。或許不算成功,如果以她這陣子的脆弱情緒來看,不過她終究是努力了。
法利亞斯回到桌前,手裡拿著兩杯香氛茶。他放下馬克杯後,用食指指著泰莎的前額,說:「夠了喔,不要再皺眉頭。你媽媽從沒告訴你,這樣會讓臉看起來很冰冷嗎?還有,你再繼續皺,會擠出皺紋的。你天生的長相,已經夠苛刻了。」
第一次,法利亞斯面露遲疑,還藉由喝茶來中斷交談。「麗碧……麗碧人很好,我從沒聽過她說誰的壞話。她不像很多女人會發展自己的社交圈,當然,她偶爾會去參加朋友的晚宴或派對,這些朋友包括我和她的鄰居,或者賈斯汀公司的員工。」法利亞斯說到這裡,故意顫抖了一下。「一群可口的男人,個個都是讓人垂涎的鮮肉,每一個都是,即便他們讓我覺得我的日子不是人過的。」
為了報復,所以綁走丹比一家人?是不是生意對手認為丹比營造公司標走了某個大案子,讓他們顏面掃地?或者,跟賈斯汀的外遇有關?被拋棄的情婦失去了男人,決定反擊?或者,最邪惡但也最戲劇性的版本,就是這起綁架一家人的案子是賈斯汀一手精心策畫,為了掩飾他已勒斃妻子的罪行。起因是妻子威脅他要離婚,婚一離,他的個人財富就會大幅縮水,遑論家族企業的資產。如果,最後只有麗碧出事,那賈斯汀顯然就有涉案嫌疑。當然,除非他們一家三口都受到傷害,但最後只有他和女兒真的奇蹟似地活了下來……
「拜託,應該說女孩比較合適吧。」法利亞斯坐下來,靠向泰莎,說:「有天下午,麗碧去了旅行社,她並不打算找那女孩說話,也沒要靠近她,她只是想打量一下競爭者,你應該知道那種感覺。她說,她直接走進去,看了她一眼後立刻走出來。她說,那女孩應該不超過二十一歲,看起來就像一個眼睛水汪汪的小孩,對於賈斯汀告訴她的每句話,百分之百相信,然後一轉身就呼朋引伴去參加搖滾音樂會。」
「聽說賈斯汀和圖書想栽培愛胥琳來接管家族企業?」
「不是,應該在男士理髮院剪的,要不,就是和員工互嫌對方的頭髮醜,然後立刻拿起剪子,互相剪出來。從他那種髮型來看,不無這種可能。」
「不會毒死你啦。這種茶有很豐富的抗氧化效果,對奔波在外的調查員最有幫助了。」
「不,你不會回來的。你工作認真,對女兒照顧得無微不至,而且一心只想打拚事業,直到有一天,你開始納悶,為什麼你不再是以前那個漂亮自信的女人。」說到這裡,他的語氣變柔和。「好的髮型不只是為了頭髮呀,親愛的,而是跟你內在的女人有關。現在你若不善待自己內在的那個女人,以後就不能怪別人不善待你。」
「三週前,她們母女一起來我這裡。當天是女士限定日。」
「她的個性如何?安靜、外向?陽光運動型、藝術氣質?」
泰莎忍不住想起兩年前,在她家的廚房,丈夫臉上的表情。西格紹爾手槍發射後的驚嚇。潔白雪花落在她發凍指尖上的感覺。女兒的空蕩房間。
法利亞斯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他們的家庭問題。「我是不清楚他們夫妻跟她說到什麼程度,不過,愛胥琳這孩子很敏感,而且跟母親待在同一個屋簷下,不可能發現母親變成那樣了,還認為父母的婚姻沒問題。」
根據泰莎的經驗,如果你想知道某個女人生活裡發生什麼事,去找她的密友即可,而有百分之八十的機率,密友之一就是她固定去找的美髮師。從麗碧.丹比的手機通訊錄,泰莎找到了這位美髮師,就在燈塔丘那一區的「法利亞斯&蘿洽」美髮沙龍。泰莎到了之後,亮出證件,立刻就見到了老闆之一詹姆士.法利亞斯——他真是她見過最美的男人。銀金色的頭髮,稜角分明的下巴,還有藝術家般的鬍碴,一雙藍眼明亮有神,如雕塑般的完美肩膀和手臂,除了好萊塢明星,幾乎無人能及。
「是這樣沒錯,可是,人家公司的營業額是用億來計算的……」
「嗯,我是調查員嘛。」
「說的也是。那,麗碧認識那個波大無腦妹嗎?」
「親愛的,你這種表情,或許可以幫助你揪出嫌犯,可是會讓你永遠找不到男人啊。」
「相信我,上億身家的消息傳出去,別人的態度當然會軟化,況且,麗碧本身是個很厲害的藝術家。」
「所以,麗碧認識那女人嘍?」
泰莎拿著名單離開。十一月末的傍晚四點,太陽幾乎西沉,溫度也驟降。她沿著路邊走向車子時,本能地縮肩拱背,抵禦寒氣。
泰莎乖乖地跟他約了時間,以換得他同意回答跟麗碧.丹比有關的問題。
「麗碧是個聰明人,」法利亞斯再次稱讚她,似乎很滿意自己這種描述。「雖然這陣子www.hetubook.com.com不怎麼聰明。幾個月之前,我或許還會用幸福快樂來形容她,因為她不受賈斯汀.丹比的工作所影響——不在乎他長年在外地工作——認真過日子,愛女兒,有自己的珠寶事業,賈斯汀出差時,她會自己外出,我聽她說過,她會跟一些女性朋友去看電影,喝下午茶,不過……」他又停頓,雙手握住馬克杯。「麗碧有點像孤島。除了孤島,我不知道其他更合適的說法。我印象中,她對鄰居、社團,搞階級倫理的當地組織都沒興趣,也不在乎他們。她的世界就是賈斯汀和愛胥琳,只要他們父女快樂,她就快樂,而他們父女也能接受這樣的她。」
「她參加的晚宴派對,」泰莎問:「通常會有哪些人?」
「旅行社的人。他的旅行社。賈斯汀成天出差,我猜他公司把機票、旅館這些事情交給同一棟大樓的旅行社去處理。結果,沒多久,他們就發展出全套服務的關係了。」
「沒有。不過,可以想見,畢竟女兒就坐在旁邊,難怪她不想提起。她們那天拎了好幾個購物袋,其中一個是『維多利亞的祕密』。沒有什麼比採購貼身衣物更能洩漏一個女人的丈夫在外面偷吃。」說到這裡,法利亞斯忽然橫過桌面,抓起泰莎頸背處的一綹頭髮。「你知道嗎?現在我可以先處理髮尾部分。」
「麗碧愛她丈夫嗎?」泰莎問,往漆亮的黑桌旁坐了下來,這時,法利亞斯已經從一個美美的罐子裡拿出兩個茶包。
泰莎聽了,不得不笑了起來,因為她確實會丟掉提醒卡,放美髮師鴿子。或許不是一走出店門就丟掉,但一、兩週,或者三週內就會。還有,對,蘇菲很需要她,而且新任務正要如火如荼地展開呢。
法利亞斯嗤之以鼻,哼了一聲。「是嗎?重溫往昔,以便往前邁進?他們這對夫妻……無法彼此信任了。彼此充滿不安全感,問題多到讓他們無法擁有真正的相處時間。什麼樣的晚餐約會可以解決這些問題啊?」
陌生人可以傷害你,只不過,你愛的人,可以傷害你更深。
個人恩怨或商場恩怨,最終會證明動機是其中之一吧。
「聽說,他們夫妻週五晚上去約會。」
「會,我會的。五月二十日,兩點半。我拿了提醒卡,不會忘記的。」
「他不配獲得她的愛。」法利亞斯說。
「是啊。那些喝下午茶的女士很喜歡她的設計。麗碧的出身或許不是上流階級聚集的後灣區,不過,人家可是受過正規藝術教育,而且人生因此更上一層樓。她家是豪宅,這就不用說,你見過裡面嗎?我去過她家好幾次,除了玄關的水晶吊燈,我還真挑不出有哪裡可以讓我改善的。」
「她丈夫是營造業的,穿工作靴欸。還上流社會咧www.hetubook•com.com?」
法利亞斯嘖了一聲,不以為然的意思。
「跟以前一樣。麗碧臉色蒼白,好像一整夜沒睡。我建議她要多攝取魚油,因為她的頭髮變得很容易斷裂。可是她就一臉堅毅狀啊,還會跟女兒一起哈哈大笑。我相信在外人看來,會覺得她們過得很好。不過,我跟她們這麼熟,一眼就看出異狀。」
這話讓泰莎想到,說不定這位髮型師自己本身也跟父親不合,比如,有一個不希望兒子從事美髮業的父親。
泰莎的嘴巴上這麼說,但她已經明白為何麗碧會來這裡,還會帶女兒來。詹姆士.法利亞斯以他的獨特方式當起了諮商師,撫慰失落的靈魂。
「她未免太大方了吧。」泰莎說。
「是啊。好幾個月後之後麗碧才發現,整個人大受打擊,真的毫無心理準備啊。我建議她,先提離婚,找個厲害的律師,狠狠搞死他,可是她說不要,因為他們有女兒,有婚姻,有過幸福快樂的日子。我告訴你,他根本沒有因為被抓到,就切斷和那個波大無腦妹的關係,我的意思是,他或許嘴巴上說有,可是啊,狗改不了吃屎的。」
「當然。打從一開始,女人就不能沒有我啊。這些年來,她是從丈夫經手的一個個建案中成長過來的,就像童話故事裡的孤女安妮,在打打殺殺的艱困環境中長大。我知道,沒人會覺得波士頓的後灣區環境險惡,可是,親愛的,你要相信我,住在那裡的有錢人其實也是辛苦過日子的。」
「賈斯汀的頭髮也是你剪的嗎?」
「直到賈斯汀的感情生活出現『副業』,她受到巨大打擊,身心交瘁。」
「喔,親愛的,這點我絕對不會透露,免得你接下來要猜我的年紀。」
「嗯,我會建議你一天至少喝兩到三杯。還有,別再皺眉頭,不然,再過一、兩年,大概只能靠肉毒桿菌了。」
「不好意思,」泰莎放下馬克杯,說:「我今天的行程有點滿,要盡快找到失蹤的一家人。不過,我會回來的。」她作勢起身,準備離開。
「你上次見到麗碧和愛胥琳,是什麼時候?」
「當然,她的髮質很細,很柔,像絲一樣。你的就比較粗糙。這話不中聽,可是你要相信我,粗糙的頭髮反而容易整理。你的頭髮,我絕對可以搞定。」他意有所指地直視著她。「愛胥琳的頭髮就只能盡量保持滑順。」
「謝謝你的建議。愛胥琳呢?你對她了解多少?」
「喔,她就是那種女人啊。一絲心眼都沒有,我敢說在我這裡出沒的女人多半如此。」
「安靜,藝術氣質,笑起來很甜,就像蒙娜.麗莎。不過,要她嶄露笑顏,你可得費一番功夫,而且就算笑了,也是一閃即逝,讓人忍不住納悶,剛剛她那一笑,是不是你自己想像出來的。總之,很甜的m.hetubook.com.com一個女孩。她在學校演過幾齣戲,對母親的珠寶設計有興趣,也喜歡問我關於剪髮、開美髮沙龍的事情。彬彬有禮,充滿好奇。我想,美髮和時尚是她的興趣,不過,其實她的個人風格,比較偏向……特立獨行,不是那種直接衝著你來的叛逆,也不是被寵壞的任性小孩。不過,話說回來,她才十五歲,還沒定型,應該給她一些時間。」
「麗碧有黑眼圈,愛胥琳沉浸在iPod中,老是塞著耳機,而麗碧一直想把耳機從她耳朵拔|出|來,還叫她要跟大家聊天,要分享。那天的情況大概是這樣。我從沒見過愛胥琳這麼、這麼……刻意退縮,跟外界隔離。」
「一定是她丈夫幹的。」他一邊說,一邊領她到後面一間標示著「專家限定」的房間。她心想,牌子上的專家,指的應該是員工吧。「相信我,親愛的,到時候賈斯汀一定會冒出來,而可愛的小愛胥琳也會被找到,只有可憐的麗碧從此消失於人間。你沒看報紙嗎?這種事情的結局經常如此。要不要來點芒果石榴茶?」
法利亞斯直瞅著她,說:「不,你不會再回來。」
「怎麼說?」
「我會回來的。」她保證。
「幫我找到我的麗碧。」他突然冒出這句話:「不管發生什麼事,不論他們去了哪裡……她真的是一個好人,現在,這樣的好人很少了,不能再讓他們消失。」
「喔,不用,謝謝。」
「好吧。所以,她找你做頭髮,已經很多年了?」
「她沒辦法完全融入上流社會嗎?」
「賈斯汀有更年輕、更新鮮的模特兒?」
「珠寶設計?」
他好像很在乎她接不接受這個好意,所以,她決定接受。或許她剛剛拒絕這傢伙,沒讓他當場處理她那一頭沒被好好照顧的頭髮,讓他很沮喪,所以現在他起碼得補充點維他命和礦物質。
「長年成天不在家。他的工作、他的員工、他的建案,拜託……這世上所有人都需要他,就老婆麗碧不需要。她幫他打理出一個完美的家、教養出完美的孩子,每週五晚上帶著笑容迎接他回家。我告訴她,一開始她就付出太多。親愛的,你要相信我,女人甘願付出,男人不會珍惜的。幾千年前演化到現在,這點始終沒變。」法利亞斯說到這裡停下來,從一排馬克杯中挑選兩只。「你知道我在這間沙龍裡,見過多少個麗碧嗎?美麗、聰明,一個又一個。她們竭盡所能做好那些以自我為中心的有錢老公要她們做的事,一直到那些以自我為中心的有錢老公把她們踢出家門,迎入更年輕、更新鮮的模特兒進門,她們才會覺悟。這就像開車經過車禍現場,不管看過幾次,你就是不認為自己會發生同樣的慘事。」
「這女孩很漂亮。」他毫不遲疑地回答我。「果真有其母必有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