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韋特回來,附在泰莎耳邊說了些什麼。「輪胎痕跡,下了山丘,現在應該到大馬路了。」
泰莎先看到麗碧和愛胥琳。她們母女站在監獄大門外的無牆車棚底下。麗碧的衣服破了,還沾著血,對比之下,愛胥琳的外表似乎好一些,除了嚇到一臉茫然。驚嚇、創傷、壓力。
麗碧立刻明白了。「內鬼。」她喃喃地說:「他們解除我們的保全系統,對我們瞭若指掌,甚至事先做過調查。」
麗碧和愛胥琳都做了描述。韋特立刻透過無線電,把這些特徵傳遞給這區域的所有執法人員。
坐在麗碧旁邊的愛胥琳聽到這些話,眉頭竟沒皺一下,看來這三天的經歷果然可怕。
更多車輛抵達,有外警的巡邏車、沒有標示的偵防車,當然還有FBI的車,分頭占據蜿蜒的長長車道。
麗碧和愛胥琳雙雙望著她。現在近看,泰莎才發現女孩的臉色異常蒼白,而且還開始發抖。現在抖得算輕微,但以她的情況來看,若不立刻處理,很快會變成劇烈顫抖。泰莎用兩條深色毛毯裹住女孩的肩膀,遞給她一瓶水,要她立刻慢慢喝下。
差不多到此為止了,泰莎心想,接下來FBI會接手,照料丹比家這兩位成員。她的任務結束了,就連韋特都發現自己淪為清潔工。只是,綁匪仍逍遙法外。他們殘暴至極,都已經拿到九百萬美元,卻還對一整家人痛下毒手。
「克里斯.洛培茲。」泰莎附和。
泰莎皺起眉,還是不喜歡這樣的臆測。「這種手法未免太細膩了。」
「愛胥琳?」泰莎再次溫柔地刺|激她。「愛胥琳,寶貝,我要你看著我。你就快休克了,如果我們不立刻做點什麼,你很快就會覺得很不舒服。現在,我要你喝一點水,吃一點東西……」
韋特和泰莎互視一眼。在這類的危機狀態中,首要之務就是確定現場安全無虞,接下來才是照顧被害者,最後才是追逐凶手。
「或者,丹比營造公司裡的某個人告訴他們,這裡可以給他們用。」韋特說:「有人讓他們進來,告訴他們怎麼操作這裡的各種水電設備,說不定還告訴他們,監獄後面有一條舊路,是之前興建監獄時運送重械機具的路線。」
車門關上的聲音。
她壓低聲音,以更緊急的口吻說:「你有沒有背叛丈夫?我需要那個人的名字——」
泰莎重重嘆了一口氣。兩人不必明說,就知道那輛白色廂型車不可能很快被找到。那些綁匪,又快了他們一步。
泰莎點點頭,對此回答不意外,只覺得惶惶不安。因為,如果有人花錢請專業綁匪擄走丹比一家人,那麼,這個人會歡迎他們重返波士頓嗎?
回到波士頓,因為那裡還有些事情待解決。
爆破之前,他們先戴上防護眼罩。萬一到了這階段,角膜被岩石碎片給弄傷,那是就蠢到沒藥醫。
「現在還有多少人?」
和*圖*書「我爸爸……」愛胥琳低聲說。
然後猛然抬頭看著母親。泰莎發現淚水正撲簌滑下麗碧.丹比的臉。
女孩慢慢地眨眼,一次眨一下,過大的褐色眼眸終於聚焦,還微微皺了一下。
所有必要的東西都在車上了。老季有一袋法寶,米克也有一袋,雷達的則是一小包,因為他本來就沒有什麼鮮明特徵。
兩人看著更多警車湧入,爬上小坡。照理說,這些車子早該遇到行駛在同一條道路上的白色廂型車啊。
任務完成。三人各就四輛車的其中三輛。他們不會同時穿越樹林,而是各自散開,駕著自己的車,在雷達十天前所選定,並且自己做了決定,沒跟其他人商量過的地方會合。接下來,就各自用新名字展開新生活——彼此不過問,也不相往來。有機會的話,或許還會合作,但生活就各過各的。雷達夢想的仍是熱帶海灘和大奶妹。至於其他人,他才不管他們想怎麼享受人生。
「有消息嗎?」她問,指的是綁匪的下落。
他們的基地營在十公里外,確定動手前幾週,雷達就事先勘查過,決定把基地設在那處山腳下。那是一座嶙峋的小丘,不算大,多半由巨礫所構成——畢竟,新罕布夏州本來就有花崗岩州之稱。
泰莎當州巡警時,習慣在車上放著足以滿足一小村子人的用品。韋特顯然也想到了。他從後車廂裡拿出毯子、飲水和可以立即補充體力的能量棒。泰莎沒說話,直接走向女人,而韋特則持著槍,迅速檢查了一下建物。
老季先處理他的「刺青」。海綿一擦,刺青融化,一吋一吋地擦拭後,綠色的眼鏡蛇不見了,彷彿從未存在過。接著,他脫下那身全黑的突擊隊服裝,換上一件破舊的牛仔褲,舒服的T恤,寬鬆的灰色連帽運動衫,上面還有波士頓紅襪隊的標誌,以及一件尺寸更大的L.L.Bean粗獷型外套。有鑑於皮膚上仍有一些綠色殘跡,他決定戴上同樣有紅襪隊標誌的棒球帽。腳上則是一雙磨損的登山靴,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典型的新英格蘭人,成天在山裡遊蕩,就等著哪天可以搭上飛機去更好的地方……比方說巴西的海灘。
塵埃落定後,他們再做最後一次確認。廂型車的每一吋車身全都消失無蹤,現場只有一堆剛落下的岩石,形成一個完美的墳塚。
老季沒說謊,雷達的真正專長的確是爆破。
他們耐心地等著,同樣地,都到了這個階段還莽率行事,那就太蠢了。
雷達把他的舊家當丟入廂型車裡,其他人也是。一堆有罪證物,更甭提那把血淋淋的獵刀和人工血塊。接著,他們退開,跟車子保持相當距離。
女人先回答,聲音嘶啞但出奇地平穩。「是的。」
白色廂型車穿越柵欄,朝西往樹林深處駛去。推土機等重型機械早就來過這地方,挖土機也剷平了小丘頂,讓這裡的地形變得更平坦,適合興建大型建物和_圖_書。接著,運土機載來更新、更好的泥土,以便填平,或者做為表土,或者工程建案所需的任何步驟。
泰莎再試一次,「愛胥琳,你可以告訴我,你幾歲嗎?」
老季下指令。雷達壓下按鍵。細微隆隆聲,不算巨響。對爆破來說,炸藥的施放地點和火藥威力同樣重要,所以,雷達早就認真確認過這處山壁的脆弱點。接著,類似吱嘎聲,上半部的岩石鬆脫了,緊接著轟地一聲,土石淹沒了白色廂型車。玻璃碎裂,車身壓扁,廂型車消失。這時仍不斷有巨礫間歇掉落,持續數分鐘。
「老大,」他說:「Vamos (漂亮)。」
泰莎仔細端詳麗碧,然後做了決定。「你很堅強,令嬡也很堅強,真的,我認為你們兩個都很棒。只是現在,我需要再問你們幾件事。你們認為,對你們做出這種事的人,是不是認識你們,了解你們一家人?」
週一下午四點五分,三輛車子分頭往北和西北駛去。他們不走大馬路,遠離可能會被——比方說,飛過他們頭上的警用直升機——發現的林間空地。
泰莎看看韋特,他仍拿著無線電對講機在講話。
週一下午三點二十二分,全白的廂型車往西行駛,不是朝向監獄正門口那條路,而是往監獄營區側邊,那裡的水泥廣場可以通往另一條路,之前監獄在興建時,營造公司的車輛就是從這裡進出。
「不認識。我想他們是傭兵,就是收錢辦事的人。」
老季打了一通電話。
麗碧睜大眼睛,不由自主地瞥向女兒。
「麗碧認為,歹徒的主要任務是殺死他們,贖金是意外之財。」
「十五?」她終於低聲說,但比較像問句,不像回答。
「沒有,不過,好消息是,監獄的主要出入道路只有一條。我們的車子會從各個方向湧進這裡,加上直升機也出動,要找到白色廂型車應該不難。」
泰莎沒說話。多年前那個下雪的夜晚,她和蘇菲也像這樣。其實,現在仍是如此,因為有些痛就是無法奇蹟似地消失。幸好,知道有彼此陪伴,比較容易熬過某些日子。
他往前駛,然後小心翼翼地倒車,將車停在兩塊突出的岩石之間,也就是山野版的並排停車法。確認車子已經在盡可能的範圍內靠近目標物,而且依照計畫,讓三面岩石包圍住車子,他才滿意地熄火,準備開始下一步行動。
北方,西北,可能朝佛蒙特州,甚至往加拿大而去。
「被他們帶走了。為了掩飾蹤跡?我不清楚細節,因為沒時間問更多。」
「你認為,他們是專業綁匪嗎?」
「我是執法人員,愛胥琳,見到那邊那個穿制服的警員了嗎?他是郡警。等一下你們會聽到更多警車鳴笛聲,我們都是來救你的,愛胥琳,救你和你的家人。我們會保證你們平安無事。」
沒時間拐彎抹角了。「那你的用藥問題,都是怎麼處理的?」
「是還沒?」
「麗碧.丹比,愛胥琳https://www.hetubook•com.com.丹比?我是FBI的特別探員妮可.亞當斯,這位是特別探員愛德華.霍克斯。」妮可出現了,直挺挺地站在泰莎旁邊,官腔官調聽起來冷冰冰。
泰莎明白了。「麗碧,愛胥琳,我知道你們身心受創,我跟你們保證,我們來這裡是為了幫助你們,不過,首先我們需要你們的協助。那些幹出這種事的人逃走了,你們願意做點什麼,幫我們將他們繩之以法嗎?」
到時,他們早就逃之夭夭。
韋特同樣惴惴不安。「可是,當年開始詐騙時,他甚至不在公司。」他提醒她。
「是麗碧和愛胥琳嗎?」韋特喊道,仍躲在敞開車門的後方找掩護。
「他救了我們。」麗碧聲音嘶啞地說:「米克躲在中控室,他有槍、有刀,身上有好多武器。他對賈斯汀開槍,我們趁機逃出來……然後,他開始追我們,拿著他的大刀。他比我高大,比我有力氣。我要愛胥琳快跑去躲起來,我不想要她見到……可是她發現賈斯汀站在走廊,即使肩膀已經被子彈打中……他曾對我發誓,會保護我們母女的安全,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他絕不會讓我們失望。」
「不確定。」他坦言。
她的話引起了她們的注意。幾分鐘後,她成功地送她們上了韋特的車,給她們更多毯子和飲水。麗碧說話時,愛胥琳吃著一根能量棒。
泰莎點點頭,片刻後,說:「你確定不難嗎?」
泰莎皺起眉,內心深處總覺得不對勁。
黑色四門轎車停在泰莎的身後,車門開啟……
「或者,」泰莎循著他的思緒往下說:「某個神祕的詐騙客,害怕賈斯汀追查得太緊,同樣也可以藉由殺掉賈斯汀來保護自己。」之前一直讓她想不通的問題,現在這麼一想就通了。「其中一個歹徒受過醫藥訓練,他幫助麗碧戒毒,甚至提供美沙酮給她。如果那些傭兵在幾天內就要殺掉她,何必這麼大費周章?」
泰莎知道,妮可在暗示她離開。於是她起身,離去前給麗碧和愛胥琳一個令人安心的溫暖笑容。妮可.亞當斯大步走向前,立刻詢問起麗碧的醫藥問題……
韋特苦笑了一下,完全能體會她的處境。接著,他表情轉為嚴肅,說:「綁匪就算拿到贖金,還是要傷害他們?」
「沒有!你怎麼會這麼說?我們兩個很努力重修舊好——」
「我知道。」麗碧靜靜地說,彷彿泰莎把她的憂慮大聲說出口了。「我想,這就是為什麼米克想殺死我們,因為,他們的任務是要殺掉我們,即使沒把豐厚的贖金往外推。」
最後一個要變裝的是雷達。他只要換衣服就夠了。從牛仔褲、法藍絨襯衫和棒球帽,換成卡其褲、正式襯衫和設計師款的細框眼鏡,看起來就像生活在波士頓的年輕專業人士,比如剛畢業的麻省理工碩士,在電腦軟體公司大展專才。這樣的工作應該可以讓他充分發揮所長,如果他願意好www.hetubook.com.com好做一份工作的話。
「跟花二十年詐騙一千一百二十萬美元相比,還不算細膩呢。」
他先駛離,然後一輛接一輛跟著離開。
「他們都走了,只剩我們母女。那些歹徒都走了,我的丈夫,走了……」說到這裡,聲音哽咽了。她雙手抱著女兒依舊僵愣的身軀,不曉得是要安慰女兒,或者為了給自己慰藉。
FBI的一輛黑色轎車爬上小坡,最後抵達。
「他為了保護家人,不讓她們被其中一個歹徒,好像叫米克所傷害,犧牲了自己……」
然後,才會開始認真追捕。
這次換泰莎驚訝。原來不是母親,而是女兒,青春期的女兒,這代表……
這條路很寬敞,路面是硬土,不會留下任何胎跡,車子駛過,了無痕跡。監獄完工後兩年間所長出的稀疏植物,被相對輕量的廂型車輾過,紛紛折腰低垂,但車子一過,立刻又恢復原狀。
「愛胥琳——」
於是,他們按照規定來。
「說得也是,所以,我們在找的是一個有極大耐心的人。他對丹比家、公司財務狀況,以及監獄這個工程瞭若指掌。此外,也有管道雇用這些退伍軍人來當傭兵。這人不僅下令他們殺掉賈斯汀,還交代要給麗碧適當的醫療照顧。」泰莎停頓,一會兒後才說:「是只有我這麼想,還是答案太過明顯?」
「你認識他們嗎?」
全白色的廂型車。母女都不記得車子外觀有任何明顯的標記,事實上也沒時間仔細觀察。不過,倒是可以鉅細靡遺地描述三個綁匪的特徵。一個高頭大馬,頭上有著眼鏡蛇刺青,第二個眼神凶狠,藍色眼珠,頭髮是棋盤髮型。最後一個,身形較小,感覺是個天生的書呆子。
這天稍早,在關閉電力之前,米克就好整以暇地將監獄柵欄往旁邊推,直到出現一個可以容納廂型車經過的洞口。現在,雷達慢慢將車駛過這個洞口,然後踩下剎車,好讓米克可以下車,將柵欄推回原本的位置。當然,仔細一看還是會發現被人移動過,不過,他們並不在乎最後會不會被發現。他們只在乎接下來的三十分鐘。他們只需要三十分鐘左右。在這半小時內,警方會詢問那對母女,交換意見,發動更多資源,焦急奔走。
現在的鑑識技術太厲害,就算將廂型車炸掉也無法完全摧毀這些證物,所以,他們決定採取更進一步的作法,完全滅跡。將車子埋在土石堆底下,反正土石流這種天然災害在這個花崗岩州乃稀鬆平常,問問「山中老人」就知道。如果夠幸運,這輛廂型車,包括他們做案的所有工具和犯罪跡證,將永不見天日。
「對,而且是退伍和-圖-書軍人。賈斯汀也有同樣的看法。」
「那是誰懷孕?」
「是殺掉他們一家三口,」韋特追問:「還是只有賈斯汀?如果是安妮塔.班內特想奪取公司,賈斯汀一個人死掉,他就可以得逞。」
只有一輛除外,三十分鐘後,有個人會來到第四輛車,上了車後立刻往南駛去。
麗碧紅了臉,但回答時語氣平穩。「較年輕的那個,雷達,好像有醫藥方面的經驗。他照顧我,還拿美沙酮給我。」
水壩決堤了。愛胥琳大哭,倒入母親的懷裡。麗碧緊緊抱住女兒,母女相擁,原本三口的一個家,現在永遠只剩兩口了。
「克里斯.洛培茲。」韋特嘆了一口氣,說道。
「我叫泰莎.李歐妮。」她靠近女人時自我介紹,聲音平靜,動作俐落。「丹比營造公司雇用我來找你們。」
而米克的換裝比老季簡單一些。啪,啪,取出兩片鮮藍色的隱形眼鏡後,現形的是一雙溫暖的褐色眼眸,以及出奇濃密的睫毛。電動髮剪嗡嗡幾下,棋盤髮型消失了,剩一顆滑順圓潤的頭顱。如果老季是山野老粗,那米克就是歐洲雅痞。直筒的黑色牛仔褲,高級的莓紅色針織毛衣,配上有點皺褶的深色休閒款西裝外套。觀光客,或許來自加拿大,母語是法語,這樣的形象很適合他。他的肩上揹著一只黑色的皮革公事包,裡面有新的身分證件,當然還有新的銀行帳號,裡面此刻就有一百五十萬美元。這是他分到的。雷達分到的也是這麼多,而身為首腦的老季,則分到兩百萬美元。至於其他的四百萬……還有其他首腦智囊呢。智囊的價碼真是高呀。
「屍體呢?」
麗碧.丹比不停搓著女兒的肩膀。她的手有撕裂傷,臉和脖子可見瘀青,不過,精神狀況看起來比女兒好多了。
「米克拿刀刺中他。」愛胥琳忽然冒出這句話。「他拿起刀子,還有他,他……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我們用泰瑟槍電擊他,我們打他,跟他對打,可是我們就是打不死他這樣的人!」
韋特五、六公尺外的地方用力踩下剎車,兩位救兵手持武器,打開車門。
「這代表,他們原定的目標只有賈斯汀。」韋特說:「綁架只是煙霧彈,避免警方立刻聯想到公司內部的人。如果在交付贖金的過程中,賈斯汀因故死亡,警方也不會懷疑這樣的『意外』跟公司有關。」
「賈斯汀死了嗎?」韋特問。剛剛泰莎和麗碧母女的對話,他只聽到一點點片段。
米克不是在抱怨,畢竟一樁好的任務得有完美的計畫才辦得到。以這次任務而言,進行如此順利,這一百五十萬美元可說是他從事這行以來賺得最輕鬆的。
「他們對這裡的地形瞭若指掌。」泰莎喃喃地說:「麗碧說,這群人是專業綁匪,不僅熟悉他們一家人,還事先做了功課,代表這地點是故意挑選的。在調查賈斯汀.丹比時,發現這裡很合適——」
女孩只是呆望著她。麗碧繼續搓揉女兒縮拱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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