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有月亮嗎?」
「你相信是她殺了海倫.哈格提小姐。」她問。
「但是麥基有罪,他有罪。」
「可他沒能讓麥基脫罪。」
「不信。您信嗎?」
她舉止說話都太突兀,感覺有點緊張,那種緊張上面壓著一份牢牢的自制,也許是有生以來從沒鬆開過的自制。她指指帆布搖椅,讓我去坐,自己坐我對面的藤椅,背對街道。三個墨西哥男孩在街上騎一輛破爛腳踏車,像馬戲團走鋼索的藝人,好危險。
「但有時候事態嚴重,若真順其自然,妳所愛的人可能會受傷。」
她望著我,面無血色,原本建立在滿懷怒氣之上的自信全都消了。
「亞徹先生,我不知道你找我做什麼,我外甥女看來有大麻煩,我今天早上和我在法院的朋友談過……」
「我猜大概有一點,另外,每週六進城一趟對她也有好處。她想搬進城裡住,可是沒有錢,所以搬出麥基家後就住進我這裡,壓力可以少一點。他可見不得這樣,他見不得她找回尊嚴。他留不住她,就把她殺了。」
「不如打通電話叫警長別去煩她?您的外甥女現在需要小心對待。」
「麥基的律師是誰?」
「怪了,之前有過那麼糟的經驗,她怎麼還肯讓他進來?」
「一個叫吉爾.史蒂文的老狐狸。沒罪的人不會去找他。他有辦法讓人脫罪,可是收費很高,你得傾家蕩產才請得起。」
「當時我不在場,我去參加『本土女兒』的會議,那一年我是本地分會的主席。」憶及此事,使她回復了自信沉穩。
她確實沒編謊話。我認為她現在也不算說謊,比較像在隱瞞。她壓低聲音講話,以防客廳那些箴言聽見。她還是不敢直視我眼睛,隱約有紅暈自頸間向兩頰升起。
「目擊證人只有桃莉一個呀,可憐的孩子。」
她連嘲笑我都嘲笑得很節制。「太荒謬了,你不了解麥基這個人,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在鎮上隨便問誰都知道。他老是在外頭喝醉了回來打她,我不只一次給逼得拿槍擋他,孩子還抱住我的腿。康妮離開他以後,他不只一次來這裡敲門,說要抓著她的頭髮拖她出去,但有我在,當然不容他撒野。」她激動地搖頭,一綹鐵灰色頭髮甩過臉頰,像扭曲的鐵絲。
「當然。除了麥基。」她提醒我。
這女人可真嚴厲,沒有半點寬容。她伸出堅定的手,把落下的發綹別回原處。那漸灰的頭髮燙成整齊的小波浪,太整齊了,很像從前鋼板印刷出來的海浪。我心想,她這種無情的個性有兩種可能的成因,要不就是太有把握自己是對的,要不就是因為擔心自己有錯而生出了罪惡感。我猶豫不決,不曉得要不要把桃莉的話告訴她,桃莉說她說謊害得父親坐牢,我想還是等臨走的時候再告訴她好了。
「對,第一個就告訴我。」
「對,還有桃莉。當時那孩子和我妹妹康妮在家,他們已經搬過來幾個月了。晚上九點過後,桃莉上床睡覺,康妮在樓下縫東西。我妹妹很會縫衣服,孩子的衣服大部分都是她做的,當天晚上她正在幫她做新衣服。後來那件衣服上血跡斑斑,他們https://m.hetubook.com.com還在法庭上拿出來展示。」
我們似乎有種默契,當桃莉只存在於過去。也許是因為我們都不想談桃莉現在的狀況,所以彼此之間的緊張就蒸發掉了,我抓緊這個機會,問詹克斯小姐能不能進屋看看。
「她說命案當晚她沒看見父親,說他和命案沒有關係。」
「我不覺得有這個必要。」
「您剛剛把命案講得十分清楚,我想把事情經過和實際場景連結起來。」
「當時您有什麼反應?」
「在晚上?」
近看就不那麼嚇人了,眼鏡後面棕色的眼睛疲倦焦慮,髮色中參雜了幾縷灰,嘴唇意外地厚,甚至挺柔軟,可是法令紋深得像支鑷子,那嘴就成了讓鑷子夾住的一條蟲。僵硬的藍洋裝胸部做得像盔甲似的,相當雄壯,剪裁過時,讓她看起來有種寒酸樣。谷地的陽光把她的皮膚烤得又乾又粗。
「這還不算脫罪嗎?才坐十年牢,就把一級謀殺給抵了。應該要判他一級謀殺才對,應該要判他死刑才對。」
「任何警察都可能會犯錯,」我說,「人哪有不犯錯的。說不定當年妳、克瑞恩警長、法官、十二人陪審團,以及其他人通通都錯怪了湯瑪斯.麥基,冤枉了一個無辜的人。」
「當然。」她說。「桃莉說她父親的那些事不是我編的,當晚她跟我說那些的時候,事情發生還不到半小時。我從沒懷疑過,那些話一聽就是真的。」
「改說法了?」
「我對十年前的事比較有興趣,你外甥女那時候多高?」
「現在妳可以給她完全的信任。我不知道警長跟妳說了什麼,可是我確定那全都沒有根據。」
愛麗絲.詹克斯的家座落在這裡最好的一條街上,而且是街上最好的幾棟房子之一,白骨架,兩層樓,樓上樓下都有很寬敞的隔臺,和街道之間隔著綠色的大草坪。我走上草坪,靠在胡椒樹上,拿帽子當扇子扇。我早到了五分鐘。
胡椒樹上有隻灌叢鴉聽見她激動刺耳的聲音,也跟著控訴起來。我在那吵人的聲音下問:
「妳有沒有詳問?」
「不管他怎麼說,我可不覺得這有什麼好難為情的,把她爸做的事說出來又不會對她有壞處,說不定反倒有益,總比憋在心裡好。」
「葛德溫醫師認為那對她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她現在情緒崩潰,當年的壓力要負部分責任。」
「我對痛苦的耐受度很強。你想知道些什麼?」
「我不想證明什麼,只想了解當時發生了什麼事,這是我的工作。」
「不好,但還活得下去。」她握手的方式像男人。「上前廊去吧,在那兒談。」
她看我的表情,就好像我質疑了她人生的基本信仰。
走廊後面的樓梯鋪了止滑墊,通往二樓。我邊問邊往上走。
她知道我指的是哪個晚上。「很暗。」
她緊緊抿起了嘴,好像我膽敢怪她軟弱似的。「我所愛的人?」
我站直身子。「那天晚上暗不暗?」
「我不會亂碰東西。」
「已經死了。子彈射穿了心臟,立刻就死了。」
「我說過了,不相信。請跟他說,再去煩她,就等著輸掉下一次選舉。」
「想控制她,想要她聽他的。可是他憑什麼?我們詹克斯家是最早來到這個鎮的家族,他們麥基家在河對面,是社會渣滓,現在多半靠救濟金過活,他更是其中www.hetubook.com.com最糟糕的一個。但他穿著白色水手服來獻殷勤的時候,我妹看不清這些。縱然我爸反對,他還是娶了她,讓她過了十二年地獄般的日子,最後還殺了她。別跟我說他無辜,你不了解他。」
「你想證明什麼?」
「槍擊發生時的情形是怎麼樣的?」
「不過就實際情形來說,她並沒有能力認出凶手是誰。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就算自己的父親也不可能認得出來,更別說能看見那人手裡拿槍。」
「這裡並不是蠻荒地區,」她嘴上說不是,但心裡好像覺得是,「我想我至少能讓她得到一點幫助。就連靠福利金過活的人,在有需要的時候,都能得到家庭諮商。所以我勸妹妹帶她去太平洋角看葛德溫醫師,他是當時我們能找到的醫生之中最好的一位。康妮每週六都開車載她去,持續了一年左右。我得稱讚葛德溫的是,那孩子明顯進步了,康妮也是,她變得比較開朗、快樂、有自信。」
「她跟妳說的?」
「多少總有些光,再說,自己的父親她應該認得出吧。」詹克斯小姐察覺口誤,趕緊改口。「她確實認出是他了。」
她猶豫了。「我時間不多,而且老實講我也不知道還能再承受多少,我很愛我妹妹。」
「我是本郡在這個區域的資深社會福利工作者。」
「但是警方接受了這個說法,克瑞恩警長和檢察官都相信她了。」
「什麼職務?」
「葛德溫。他剛和她談過,桃莉說她為了取悅大人,在法庭上說謊。」我原本想說的不只這些,但記起她和警長的交情,及時打住。
她板起臉說:「克瑞恩警長不會犯錯。」
「我想了解一下那起命案的細節,不知道講述那些對妳來說會不會太過痛苦。」
「沒有,她當時整個人都崩潰了,我不想給她更多壓力。」
「對不起,我相信妳一定很愛妳外甥女,妳那麼愛她,絕不可能教她在法庭上說謊。」
「誰說有另一個男人?」
「應該不是這樣,詹克斯小姐,葛德溫醫師自己也不相信桃莉現在的說法。」
「只是謠言,」她氣有點虛,「骯髒下流的謠言。夫妻感情不好,就會跑出這種謠言。說不定散佈謠言的人就是麥基,我知道他的律師一直想拿這當論點。他的當事人已經毀了我妹妹的人生,我卻還得坐在那裡聽他破壞我妹妹的名譽。幸好葛哈根法官清楚告知陪審團,這是的,沒有事實依據。」
「也許,可是兩年前我們這裡出過狂犬病。」
「我不知道,當時我很難過。我很久沒見到桃莉了,她居然揹著我結婚,從前她一直很乖,但後來也許變了。」
「您最好還是聽一下吧,會有什麼損失呢?我想重啟舊案,是因為桃莉使得此案和哈格提的案子有了關連。」
屋裡很暗,她把燈打開,粉紅色的燈照得整個房間一片粉紅。地板上鋪著鬆軟的粉紅色地毯,雙人床上鋪著粉紅色床單,精巧的三面鏡化妝臺有絲質的粉紅色荷葉邊,軟墊椅也有。
「是的,不該說嗎?」
「現在是我在住。」
我只有一個小時,而且還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打動她。「我想妳應該是愛桃莉的吧。」
又來了,我覺得她這話又有兩層意思,表面上說的是桃莉和哈格提案的關係,沒提麥基,實際上指的卻是當年麥基的罪絕非誤判。
「應該沒和*圖*書有,可是我外甥女視力非常好,連小鳥身上的斑紋都看得見。」
窗邊粉紅色的長沙發腳邊有本翻開的雜誌。詹克斯小姐拾起雜誌,捲起來拿在手上,怕我看見封面。但是羅曼史雜誌我一眼就認得出。
「還有桃莉。」
我走進去,陷入她粉紅色的幻境,走到窗邊,打開面朝屋前的百葉窗,看見了寬敞的二樓陽臺,看見了欄杆外的胡椒樹,看見我停在街上的車,還有那三個騎腳踏車的墨西哥男孩。一個坐龍頭,一個坐椅墊,另一個坐在置物架上,後面還跟著一條紅色雜種狗。
「桃莉人在哪裡?」
「是的,詹克斯小姐,您好。」
「命案發生的過程。」
「但我相信妳對過程的了解依然絕不比任何人少。」
「你是亞徹先生?」
「葛德溫醫師有他的看法,我有我的看法。如果你要聽我的看法,我認為他是危險分子,是麻煩製造者。他不尊重公權力,我對這種人也毫無敬意。」
開進印第安泉這個小鎮,那種感覺也並未消散,雖然有加油站,還可以不用下車就買到漢堡和玉米餅,可是這裡有一點舊時西部氛圍,更有舊時西部那種什麼都曬乾了的貧瘠感。早衰的女子在泥磚屋前院照顧棕色皮膚的小孩。主街上掛著馬術表演的廣告布條,街上閒蕩的人在寬邊帽下大多有張印第安臉。
「可以。」我們都知道彼此意見不合,但是她還想努力維持表面的友善。「桃莉在學校裡狀況不好,不開心,也不受歡迎。有那樣的父母,我是說,有個把家搞成那樣的父親,心情不好是很自然的。」
「我沒看見路燈。」
她把眼鏡摘下來擦,不知眼鏡起霧是因為眼睛發熱還是咖啡太熱,她邊擦眼鏡,邊說康妮童年時期如何優異,贏過一次鋼琴比賽,一次歌唱比賽。高中時期功課很好,尤其是法文。她本來都準備要追隨姊姊的腳步去念大學了,卻遇上那個花言巧語的魔鬼湯瑪斯.麥基。
「卻不介意讓她承受站上法庭說出證詞的壓力?」
「很簡單,他來到大門口,說服她開了門。」
「你在教我怎麼處理私事?」她沒等我回答。「我告訴你,不需要。你以為我妹妹婚姻破裂的時候是誰收留這孩子的?是我,當然是我。我給了她倆一個家,妹妹死後,我把外甥女當自己的女兒一樣撫養長大,給她吃最好的、穿最好的,讓她受最好的教育。她想獨立的時候,我讓她獨立,還給她錢去洛杉磯讀書。對她仁至義盡了,還要怎樣?」
「妳告訴克瑞恩警長她在哪裡?」
她伸手平揮,掃開我的質疑。「只要他想,就連勸鳥離樹都辦得到。不過後來兩人吵了起來,我猜他又要她跟他回去,她不肯。桃莉聽見他們越吵越大聲。」
我有種感覺,詹克斯小姐說的是內心深處對自己的看法:她從前一直很乖,但後來也許變了。
「他為什麼要殺妳妹妹?」
「快一百四十公分吧,以她的年紀算高的。問這幹嘛?」
我的工作雖然重要,對她來說卻無足輕重。她起身打開大門,指著一進門的地方說,那就是她妹妹陳屍之處。命案過了十年,地上那塊編繩地毯上當然不會有當年的痕跡,別處也沒有,唯一的遺蹟是桃莉心上的一抹血痕,也許她阿姨心中也有。
「他來找她做什麼?」
「我知道。」
「而且葛德溫對妳侄女出和_圖_書庭作證的事有異議。」
「沒找著凶器,警長認為是把中口徑的手槍,可能讓麥基扔進海裡了。第二天警方逮捕他的時候,他在太平洋角。」
「警察和檢察官向來樂於接受對結案有幫助的說法。」
「誰都沒說。我是說妳不可能做。妳不是那種人,不可能讓自己去篡改十二歲小孩的記憶。」
「他們不可以這樣騎車。」詹克斯小姐在我肩後說。
「那好吧。您人真好。」她去泡咖啡,留我在客廳。客廳和飯廳之間隔著一道拉門,昂貴的深色傢俱讓人聯想到十九世紀。牆上掛的不是畫,而是箴言,其中一句令我心頭抽痛,想起了在馬丁尼茲的祖母家。那句話是:「神雖不語,卻都聽見。」我祖母親手繡了這句箴言,掛在臥房裡,她講話總是輕聲細語。
「誰說我做這種事了?」
「不用,謝謝。」
「還活著嗎?」
這番話真是義正辭嚴。她似乎重申了當年在桃莉作證一事上與葛德溫相左的意見。
「他立刻跑去療養院,想訊問她,葛德溫醫師不許。」
群山之間寬廣的谷地灑滿陽光,牛在山邊槲樹間吃草,一群鵪鶉在我車子前面過馬路,像一群喝得醉醺醺的有羽毛的小兵。我聞到剛割過草的味道,覺得自己好像走進了一幕百年來無甚改變的田園風景。
「那時候我不夠了解他。」
「凶器是哪一種槍?」
「她也接受了治療?」
「可惜她到現在還把這事掛在心上。」詹克斯小姐,妳也一樣。「只是現在她改說法了。」
「葛德溫醫師最愛把問題抓在自己手上。對於惹麻煩的人,我個人是不贊成寵溺保護的,不論是不是自家親人,我的看法都一樣。我們家向來守法,如果桃莉有事隱瞞,就該趕快說出來。我主張實話實說,該怎樣就怎樣。」
她一說完就緊張地往身後空蕩蕩的街道看了一眼,好像怕有民兵團的人要來解除她的職務。
「我要好心去報警。那條狗也不應該沒拴繩子到處跑。」
我突然想到,桃莉的母親和海倫都是在自家門口中槍的,而且凶器口徑相同,說不定連拿槍的人都是同一個。這我沒跟詹克斯小姐提,怕她又要開始痛罵妹夫麥基。
「光憑桃莉的話就抓人?」
「沒辦法,我週六上午要工作,有很多文書要處理。」她陷入沉默。不常說謊的人一旦想要隱瞞什麼,舌頭就會打結。
我把大半杯咖啡留在客廳,起身往裡走,走廊上有股老房子常有的黴味。鹿角帽架旁灰濛濛的鏡子裡映出我的身影,像從現在跑回過去糾纏的鬼。就連身後的女人都彷彿失去了實體,身體早已瓦解,只剩一個大大的軀殼。我發覺我把黴味和她聯想在一起了。
我蹲低身子,調到差不多的高度。從這位置我看得見胡椒樹的枝祝,我的車給樹枝遮了一點,至於近處就完全看不見了。如果有男人從這屋子出去,非得過了胡椒樹,也就是離屋約十二公尺後,站在這裡的桃莉才看得見。想看見他握在手裡的槍,就得等他走到街上。這實驗雖然草率,實驗結果卻突顯了我心裡的疑問。
「克瑞恩警長似乎認為她是主要嫌犯。」
「那是必要的,否則案子就辦不了,再說,對她又沒什麼害處。」
一個挺有氣勢的藍衣女子從屋裡走出來,站在陽臺上看我,好像我有可能是上午十一點來探路的小偷似的。她走下hetubook•com•com臺階,一路走向我,陽光打在眼鏡上,讓那雙眼睛看起來像一對探照燈。
「因為他生性殘暴,得不到的就要毀掉,就這麼簡單。我妹根本沒有別的男人,到死都對他忠貞,即使分居,我妹依然潔身自愛。」
都過十年了,她的心還像蒼蠅繞著那血淋淋的一幕飛。
「牠又沒傷人。」
「有可能。」
詹克斯小姐端著咖啡從拉門內走出來。「那是我們三個。」說得好像兩個女人一個小孩,也能算是個完整的家。「這架鋼琴是我妹妹的,她彈得很好,我辦不到。」
「他跟您這麼說?」
「警長?」
「對。他似乎認為桃莉在躲他。」
「我很久沒見到她了……她似乎對我不以為然……我一直都很喜歡她,但那並不表示……」她嘴角深深的皺紋又出現了。「不表示我會對她所做的錯事予以寬容,我是有公家職務的人。」
「先從自家人照顧起吧。」
「你看吧!她要不是瘋了,就是說謊!別忘了她身上流著麥基的血!」她激動得連自己都嚇到了,趕緊移開目光,環顧四周,好像這粉紅色的房間能證明她動機純正似的。她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愛我外甥女,只是,沒想到細說過去會這麼痛苦。」
客廳牆角有架直立式鋼琴,我想掀開琴蓋,掀不開,鎖起來了。琴上放了張三人合照,兩個女人,一個小孩。其中一人是詹克斯小姐,比現在年輕,但顯然和現在一樣專橫頑固。另一位女子也很年輕,而且比她漂亮得多,看起來天真又懂事,是小鎮美女那一型的。孩子站在兩人中間,一手牽一個大人,那是十歲的桃莉。
「你要不要喝杯茶?」沒想到她會這麼問。
她跟了上來。
「可以去桃莉住過的房間看看嗎?」
「不行,他是我在郡裡工作上的長官。」話雖如此,但她其實考慮了一下,才甩開念頭。「說到這個,我能給的時間已經都給你了,現在一定過十二點了。」
「誰告訴你的?」
「孩子讓吵架的聲音吵醒,接著聽見槍響,走到窗邊,看見他拿著冒煙的槍從屋裡跑到街上,她走下樓,發現媽媽躺在血泊裡。」
車子在山裡一路往上開,開到半途,撥雲見日,下方的霧就像白浪,洶湧灌進山坳裡。我在山隘最高處略停了一會兒,向內陸望去,山的後面還有更多的山。
「我確定他扭曲了她的話,想利用她的話來證明他是對的,但他錯了。」
「那咖啡呢?我喝即溶咖啡,泡起來很快,不花時間。」
「亞徹先生,我們這個鎮很窮,沒有路燈。」
「你不相信她有罪?」
「那你幹嘛還一直想說服我相信他沒罪?」她臉上因羞恥感而生的紅暈已經進入惱羞成怒的階段了。「我不聽。」
「之前妳還挺看重他的不是?還讓外甥女去他那裡治療。」
「樓上臥室,她和媽媽同睡一間,就在這上頭。」詹克斯指指前廊的天花板。
「為什麼沒讓桃莉繼續治療?命案之後,那孩子應該比過去更需要治療吧?」
「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她需要治療?」
我也想走了,這一小時好長。她隨我下樓走到前廊,道別時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後什麼也沒說出口。
「沒這麼說,但意思差不多。他想知道如果帶她回局裡訊問,我會有什麼反應。」
詹克斯小姐顯然忘不了那場審判,雙眼茫然,彷彿法庭上的情景歷歷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