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樹林似乎無窮無盡，愈走愈不是路，漸漸連天光都看不到了分不清東西南北，也不知到底走向何方？
於是，他手足並用，往山上攀去。
「可能，但沒聽說過雙方是否交過手。」
紅衣女子輕佻地一笑道：「小兄弟何必如此好強，你早該說走不動才是！」
如非他自小便在惡劣的環境中磨練，性格強韌，早已倒下了。
「哦！」
「夫人要成就你為無敵的高手。」
「哈哈哈哈，你明知老夫不會說，又何必多此一問？」
「你去睡，千萬牢記，離開這裡，去找『竹林客』……」
到了廟前不見有人影，那斑剝的泥金匣額，寫的是「藥王廟」，有無香火，便不得而知了。
「你算是閻王座下的小鬼……」
女背男三個字，使丁浩俊面發燒，垂下頭不敢看人。
「哦！這裡是崤山。」
「三天後你會知道。」
「你要報恩？」
「小的不能不記住救命恩人！」
他不甚了了，甚至連身世也不知道；他怕她傷心，他問過幾次之後不敢再問。
「我要上路了……」
「奇怪，他主僕必已遭了意外，但，誰敢動他的手呢？」
「噢！第三魔便是傷老身雙目的酆都使者，擅於用毒，列名第四的是千面人，能在轉眼之間改變面目，第五六兩魔是兄弟，叫黑白無常……」
「你能傳老夫的衣缽，普天之下，將難逢對手，你再想想？」
丁浩振起精神應道：「小的是落難人！」
「長眠客？」
「慢著！」
「不……不知道」
丁浩揉了揉被捏的手腕，道：「老婆婆，這是什麼地方？」
鐵棺經這一震，又落回地上，但甫一接觸地面，又反彈而起。
「我不能死！」
「什麼人？」
丁浩心頭一陣「怦怦」然尷尬地道：「姑娘是進香的麼？」
姓王的下了馬，道：「我來看看！」
丁浩感激地看了獨眼老者一眼，躺倒竹榻之上，獨眼老者先遍點他周身大小|穴道，然後進房取來了藥物，遍塗傷口，又復以數粒丹丸，納入他的口中，道：「儘量少動，靜靜躺著，三天包你復原。」
「你怎會在這廟裡？」
「那怎麼成！」
他坐在臺階上喘息了一陣，養了點氣力，才又起身入廟。
兩雙色迷迷的眼睛，直在紅衣女子身上滾。
「閣下一家子的另外七位。」
「可能的！小兄弟，你不喜歡有我這麼個師姐麼？老實告訴你，夫人曾無意中獲得一本上古秘笈，盡是奇招絕式，但必須元陽之身，才能參修，所以立下心願，要物色一個合適的傳人，這是你的造化吧？」
「你吐語不俗，念過書？」
「那你就慢慢去找吧！」
姓王的抬頭遙遙一望那草原盡處的莊堡，變顏失色地道：「我們走！」
獨眼老者獰喝一聲，轉過身去。
「哦！你知道的還不少，冷面神尼可算當今白道第一高手！」
「入老夫之門有個規矩……」
兩名彪形大漢扛起小轎，冉冉出廟，紅衣女子一揮玉手道：「小兄弟，走啊！」
每一個字，冷得有如冰珠雪彈，最後一個字出口，拂塵上揚，朝獨眼老者虛虛一拂，獨眼老者慘哼了一聲，身形連連踉蹌，一步，兩步，三步「砰！」然仰面栽倒，口鼻眼耳溢出了血水，四肢一陣蜷曲，竟寂然不動了。
但這藥末十分神效，只片刻工夫，痛楚已消失了十之八九。
丁浩脫口道：「血影夫人」
「你來時沒見到什麼嗎？」
「夫人的意思是……」「他是了卻我心願的最佳人選。」紅衣女子笑逐顏開，若春花怒放，面對丁浩，吐氣如蘭地道：「丁浩，你好大的造化，還不快謝夫人恩典？」
那武士停在他身前數尺之處，從草隙內，可以看到亮閃閃的劍尖，他連大氣都不敢喘，過了片刻，對方傳來暗號，那武士轉身走了。
「小的不是江湖人，但聽人說過！」
「那太容易了！」
「當然可以！」
他一個人，生活在一個怪異的天地中。
藍衫文士哈哈大笑道：「美人發嬌嗔了，益發可人！」
「話不能這麼說，武林中奇人異士代有所出，有的遁世隱居，有的深藏不露，這只是就江湖道上有名號的而言……」
「再請教閣下一句，般若庵鎮庵之寶『石紋劍』落在何人之手？」
丁浩心頭為之一窒，堂堂男子漢，拜一個婦人女子為師，而且對方來路不明，看來便不是好路道。心念之間，期期地道：「小的不打算習武！」
丁浩半伏轎頂，看那山勢，卻有些心驚膽寒。
「是……但小的總算沒有……被野狼吞食！」
「你一上門便毀了老夫的隨從，是下馬威麼？」
「啊！你多大了？」
「唉！孩子，你投錯了胎……」
「也好，我使靈鷲照應你，那藥叫做『九靈草』，多生長在陰濕的岩壁間，形如一般食用的大蔥，特點是一株九莖，不多不少，顏色金黃，只要發現，極易辨認的！」
「到時自知，不要多問，現在老夫看看你的傷勢！」
那老者一下子欺到了丁浩身前，厲聲道：「小子，你一身是血，多份不是好來路？」
兩人如逢鬼魅似的，匆匆上馬奔去。
靈鷲姥姥似已引起了談興，接著又道：「以老身所知，中原武林百年來只出了一個真正堪稱第一的高手……」
姓王的走了過去，只見一張破草席，裹著一個人，僅露出頭出，當下皺了皺眉頭，用腳踢開草席，「呀！」他不由自主地驚呼了一聲，這屍體遍身血污，一看便知是生前遭了毒打，綻開的肉還滲著血水，想來被拋的時間還不長。
不知不覺，黃昏來臨，丁浩暗忖，自己身無分文，不如暫且在這裡混上些時，強如在外面露宿乞討，此地還有存糧，足夠一個人吃上十天半個月，看樣子那鐵棺怪物不會再回頭了。
聲音孱弱無力，蒼老而瘖啞。
「帶回去！」
「好哇！你說不是乞兒，分明是化子樣，咦……」
那老者遠遠打量了丁浩幾眼，一揮手道：「滾！」
好不容易登上了峰頂，已是暝色四合的黃昏。他虛脫似的倒在一塊岩石上，頭暈眼花，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了，倒是身上的衣褲業已風乾。
他又一次呼喊出對命運的抗爭：「我……不要死啊！」
「古稀以上！」
「你吐語不俗，是讀過書的？」
紅衣女子用香帕掩住口鼻，上前一看，驚聲道：「夫人，是獨眼老王！」
「娘，什麼事啊？」
四周，是無邊的星語。
「老婆婆是山裡人麼？」
心念之中，拔腿便奔。
「好，言止於此了，閣下準備自衛。」
「是誰來到山頭？」
「娘……」
「是的！」
盲嫗有氣無力地道：「我問你是誰？」
紅衣女子索性坐了下來，又道：「小兄弟，別想不開，夫人看中你是造化……」
明天日出，此地會剩下幾根骨頭，也許連骨頭也不剩，餓狼把他徹底地安葬。
「好，小的記住了！」
心念及此，習武之心登時迫切起來，早先的意志，便動搖了。
院中一堆新土，想來獨眼老者已被他們埋葬在此、這使丁浩大感意外，望月堡中人，邪惡萬端，視生命如草芥，居然也做起好事來了。
前面是山區，後面是無際的森林，根本不見人煙。
「什麼樣的人？」
紅衣女子笑容收斂，一披嘴道：「那你打算做什麼？」
好不容易到了地點，只見一間破落的大廟，呈現眼前；不由精神一振，出家人慈悲為懷，總比求一般人好些。
「唉，老丈……一言難盡，小的生來就不曾被當作人看待……」
「婆婆告訴小的那藥草的形狀色彩，由小的去尋找不更方便m.hetubook.com.com麼？」
丁浩忽然發現洞口站著一隻巨鳥，足有半個人高，紅睛鐵啄，羽毛金黃，狀甚猛鷙，不由驚呼道：「老婆婆，那是什麼？」
即將完全喪失的意識，尚能辨出收屍者業已在身邊等候，一種與生俱來的求生的本能，產生了力量，他清醒了許多，然而這只有使他更痛苦，面對死亡的痛苦。
「水……水……」
姓方的牽著馬走了過來，道：「還沒死？」
「看不出來。屍體已腐了。」
「我們明天一早出去尋藥。」
想起娘，他的心被撕裂了，在滴血！
說完，彈身而逝，沒多說半句話。
「小兄弟，你走不動了？」
這死字的尾音拖得很長，丁浩為之毛骨悚然，不答應是死，答應了這一生便算毀了，對方要自己的命，當然不費吹灰之力……
丁浩此刻已站起身來，下意識地道：「殺得好！」
紅衣少女站起身來，道：「小兄弟，我們該走了！」
「無可奉告！」
丁浩頓時激動起來，對方不知是何等樣的人物，但想來功力必定很高，否則怎會聞聲而不見人，那暗中發力使自己避過獨眼老者一擊的，必然是他，只要學好了武功，便可追查自己的身世再回「望月堡」……
「你聽到我老人家的話了？」
只見淡淡的紅光一閃：「哇！」
鐵棺離地再起，一股狂飆，隨之捲出，「冷面神尼」單掌一揮，「轟」然一聲巨響，勁氣四溢整座「藥王廟」都震動起來，殿內積塵紛落，屋瓦碎了一地。
「是的！」
丁浩笑了笑，不加分辯，心裡在想：紅衣女子殺河洛雙秀，只舉手投足之勞，門下如此，其師的功力豈非不可思議？如果自己也有這等身手，就不至被人當俎上之肉，母子不必寄人籬下，母親也不至慘死了。
「老身便是！」
「做好事到別處去」
姓方的接過馬韁道：「省了吧！」
一聲吆喝，夾著唏唏聿聿的馬嘶，馬兒剎住了，這時可以看清馬上是兩名武師模樣的人，年紀約在四十之間。
兩天過去，皮滿痂落，真的已完全復原，獨眼老者不知從那裡弄來的短衫褲，要丁浩洗濯更換了，這一來，先後判若兩人。
當下鼓起殘力，朝那片茂林蹣跚地行去。
這廟根本沒有香火，他不出廟，自然見不到人。
靈鷲姥姥以深沉的語調道：「黑儒！」
說完，走到丁浩身邊，翻開破衣，仔細察看，然後又探了穴脈。
「娘……」
藍衫文士一拍手道：「姑娘錯了，是『河洛雙秀』！」
「嘿嘿嘿嘿！」
不久，紅衣女子與兩壯漢回到轎前，紅衣女子先深深瞄了丁浩一眼，才道：「稟夫人，沒發現什麼蛛絲馬跡！」
丁浩咬牙閉上了口，他沒有再求，他自幼養成了死不討饒的倔強個性，可以說他是在狼群中長大的，沒有被折磨死，是命大。
「啊，這……」
「是的！」
「拜師沒這麼草草，先行謝過！」
「完了，一切就此結束了！」
兩騎揚著滾滾黃塵，從官道的另一端，飛馳而來。
丁浩坐了下來，就火取暖，忍不住又問道：「老婆婆一個人，住在這等地方……」
丁浩又向後退了兩步，他可不知道冷面神尼何許人物，但從獨眼老者那份畏懼之情看來，必是相當了不起的武林高手。
「崤山邊峰！」
他來不及叫喊，本能地雙手去抓那橫枝，轎子疾穿而過，他被懸吊在那橫枝上，口一張，一陣疾雨射入口中，堵住了他的聲音。
「做什麼的？」
「是的，聽說是一具鐵棺。」
他睜開眼，在微弱的天光下，隱約看出對方是個花甲左右的老者，鬚髮不分，變成了一個毛茸茸的怪頭，最顯目的是，那雙精光灼灼的眸子。
「本神尼希望你會說。」
「閣下很覺意外麼？」
「到底爹是誰？」
「是的！」
「也許是路倒。」
轎中人輕喝一聲：「起行！」
「娃兒，你叫什麼名字？」
遠處，又傳來了狼嚎之聲，丁浩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想起剛才險遭狼吻的一幕。若非那位老人相救。此刻早已骨肉無存，如果再有狼來，怎會再跑出一個老人，還有如被「望月堡」中人發現自己沒死，便准活不了。
他沒練過武，只是個普通少年，體質自不能與練過武的同日而語，但由於寄身「望月堡」，對江湖門道，倒是知道得不少。
忽然，他心意一動，莫非娘在冥冥之中保佑，使自己脫離血影夫人的掌握？良機不可失，走為上策，如被對方發覺尋來便休想脫身了。
丁浩心中大為激動，想不到自己業已遇到了其中兩魔，長眠客與血影夫人，而兩魔都存心要收自己為徒，幸而巧脫，不然真的要流入魔道了。
「閣下不說，貧尼自己會找！」
「老王，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沒有，一天也沒有。」
「那你是準備死了？」
「老丈可肯帶小的……」
河洛雙秀面色倏呈死灰，齊齊驚呼一聲：「血手功！」
望著密封的轎門，心如鹿撞。
藍衫文士面色一變，道：「姑娘是江湖人？」
轎中人冷冷地道：「嗯，他可能遠走高飛了。」
紫衫文士口裡一聲「嘖嘖」道：「尤物，我兩腿都軟了！」
想起前途茫茫，無依無靠，不禁悲從中來。
「對了，第七也是女的，人稱玉面玄狐，第八是個怪物叫長眠客！」
丁浩像是置身夢境中，天下竟有這等奇事。
「怎會變成這等模樣？」
「你不配！」
紅衣女子脆生生地一笑，斜拋了一個媚眼，道：「小兄弟，你長得真俊！」
「哦！」
「小的是個落難的孤兒，迷了路上山的！」
幸運地，找到了一根被人丟棄在道旁的棍子，支撐著向前蠕動。
老人一瞪眼道：「你小子有點纏人……！」
藍衫文士欺近了一步，嘻皮涎臉地道：「兄弟，別看走了眼，怕是小娘們回娘家！」
「這塊土埋的是什麼人？」
「進去罷！」
丁浩哭喪著臉道：「您老行個方便！」
丁浩倔強地道：「小可不走！」
「家世？」「小的是個孤兒。」
方萍「咕嘰」笑道：「夫人好主意！」
「老王，你總是愛管閒事……」
「胡說，過盜不被殺，卻被毒打……」
秋風蕭瑟，寒氣侵人！
心裡可就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對方將要如何發落自己，轎中人與長眠客的關係，卻是無法捉摸，既不像恩也不似仇。在望月堡中，聽過不少怪事，現在身臨其境，才真正體味到江湖的詭譎。
他立即下了決心，用力掙起身軀，但才起得一半，又跌坐了下來，不由愴然一聲長嘆：「難道自己真的命數已盡？」
紅衣女子抬頭望了望天色，驚聲道：「不好，要下雨了，我們快上路！」
丁浩義形於色地道：「小的願意效勞！」
「怎會來在這荒野之地？」
官道的影子，在星光下像一條僵直了的怪蟲。
「那小娘們死了，真可惜！」這是別人僅有的一句對死者的另詞。
丁浩也跟著轉目，只見一個面如凝霜，毫無表情的中年白衣女尼，手執拂塵，巍然站在殿門之外。
姓王的面上變了色。
「一個十多歲的小子，裹在草席裡。」
甫出廟門，只見數名黑衣勁裝武士，正在廟前下馬，每人胸前各佩了一個白色的新月標誌。
紅衣女子收住勢子，放落丁浩，丁浩紅著臉，不知說什麼好，紅衣女子面不紅，氣不喘，盈盈一笑道：「如何？」
丁浩登時如落入冰窖之中，從頭直涼到腳心，單以這殘酷的規矩來看，對方必是邪魔之流無疑，記得娘生前一再教和*圖*書道自己，不可走入邪道，言猶在耳，娘屍骨未寒，豈可令她泉下不安，心裡如此想，面上便已表露了出來。
他感覺有一雙溫熱的手，在他身上撫摸點按，指觸之處，舒泰無比，逐漸僵冷的身軀又慢慢恢復了溫暖，元氣也漸告復生。
其中一個紫棠臉的朝道旁草叢一指，道：「老方，你看那是什麼東西？」
「婆婆言重了」！
「大概是如此。」
「什麼人？」
紅衣女子掩口一笑，道：「什麼大的小的，你來廟中不久吧？」
丁浩早已餓得兩眼發花，腹中雷鳴，當下也不客氣，先吃了些野果，然後取下塊獸肉，就在火上烤著吃了。
當下急急出殿，向廟門奔去，心中倒著實感激「冷面神尼」解了自己的困厄。
老者怵聲道：「你是『閻王堡』中人？」
「啊！」
丁浩瞥見一根橫枝，擋在前面，看樣子比轎頂高不了多少，轎子如從枝下穿過，自己非被刷下轎頂不可，心意才動，轎子已到了橫枝之下。
「做個尋常人！」
「請問老丈的稱呼？」
「助手？」
「娃兒，吃飽了？」
記得那天晚上，幹完了活，到娘的房中，只見娘穿戴得整整齊齊地坐在床沿，兩眼紅腫得像胡桃，他直覺地感到情形有些不對。
「為什麼？」
「哈哈，有意思！」
「沒有！」
幸而這裡山勢不險，是個斜坡，否則便難說和了。
層峰疊巒，在夕陽映照下，顯得那麼幽深窈冥。
心念之間，又道：「婆婆知道冷面神尼麼？」
「老大，小的還沒資格當小鬼，只是眾小鬼之下的可憐鬼罷了！」
「讓娘多看看你！」
盲嫗點了點頭道：「你來得正好，跟我來罷！」
「我是暫時棲身這廟，來時是空的，不過……看樣子是有人住過。」
盲嫗的聲調突然變得沉重而有力：「小子，你來此有何目的？」
說著，轉向丁浩道：「上轎頂吧，扶緊，別摔下來！」
「可是獨眼老王……」
盲目奔行了一個多時辰，雨勢已止，烏雲隙中，露出了日影。
丁浩驚魂出了竅，兩腿發了軟，幾乎站立不住。
老人救了自己，卻不留名而離去，這的確是件憾事。
野狼，將是他唯一的收屍者。
紅衣女子回眸一笑道：「小兄弟，我還以為你會怕呢！」
身上的傷勢，因得那位無名老人的靈藥內服外用，已不怎樣疼痛，只是人極度的乏力，孱弱得像初學行路的幼兒。
「娘怎說這句話？」
長眠客狂聲一笑道：「未始不可！」
「瞧瞧看！」
「小兄弟，聽著，你別無選擇的餘地。」
「丁浩！」
「多大年紀？」
「別什麼大可小可的，我叫方萍，你叫我一聲姐姐也可以，叫名字也無妨！」
「哦！黑無常與白無常？」
「哼」
丁浩下意識地退了兩步，俊面脹得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是的！」
那蒼勁而又略覺刺耳的聲音，傳入耳鼓。
「咯咯咯咯，小兄弟，這有什麼，武林中不拘這些的。」
「不是，此人面善心惡，功力極高，武林中見過他真面目的人極少，一般只是僅聞其名，不知其人，唯此魔業已數十不現江湖。第二個是女的，功力也相當駭人，她的血手功，很少人能當其一擊！」
獨眼老者身形一晃，丁浩連意念都不曾轉，右腕已被扣住，只覺渾身一麻，口裡「哎喲」一聲，蹲了下去。
「你聽說過『靈鷲姥姥』這名號否？」
「你很能熬！」
這就不可思議了，一個盲人，生活在荒山野嶺。
丁浩從沒與陌生女子如此面對面的說過話，臉上一陣火辣辣，尤其那眼色，那笑容，在他全覺異樣，他直覺地感到這女子來路不正，當下訕訕地道：「小的不是廟祝！」
穿紫衫的怵聲道：「姑娘，我兄弟有眼無珠，不知姑娘是血影夫人門下，無知冒犯，望姑娘高抬貴手，饒我兄弟這一遭。」說完，連連作揖打躬。
「走！遠遠地離開！」
「那就益發好了，都是道上的。」
盲嫗用手一比，道：「你一定餓了，吃什麼自己挑吧，吃飽了再說話！」
這一折騰，饑腸轆轆、他轉入側廂廚下，還有兩個冷饃，胡亂吃了充饑，然後一個人坐在竹榻上發呆。
「嗯！坐下」
現在，他又不急著離開了，他怕出門會撞上對方。
離了廟，不走官道，是落荒而行。
「你打算怎樣？」
盲嫗邁步便走，一木一石，都摸得極清楚，轉彎抹角，一點不像個盲人。片刻工夫，來到一個石洞口，只見這石洞約莫四五丈深，丈來寬，洞中火光熊熊。
昨天，為了頂撞了總管幾句，就被毒打至死，用草席捲了拋在荒野餵狼。
紅衣女子走路如行雲流水，丁浩被拖著連跑帶走，走了七八里地，已是雙腿如折，汗濕重衫上氣不接下氣，紅衣女子詐作不知，疾行如故。丁浩咬緊牙關不吭聲，又勉強捱了兩三里，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丁浩哭笑不得，在大雨中任你喊破喉嚨，也是沒用的了。橫枝離地，大約九尺，他看準落腳之處，兩手一鬆，跳下地來。
入夜，嫋啼狼嚎，強勁的西風，刮得那些殘門破框咯吱怪響，仿佛整座廟都是鬼魅的世界，前幾夜有人陪伴，倒不覺怎樣，今晚獨自一人，便覺得膽寒了。
一夕數驚，好不容易盼到了天明，才定下心來酣然入夢。
藍衫文士一伸手，道：「姑娘，別急啊！」
「收妖伏魔！」
穿紫衫的「嘖」地咽了一泡口水，心癢難搔似的接口道：「飄飄然兮，如羽化而登仙！姑娘看你是嘗過異味的可人兒了！」
丁浩答非所問地道：「江湖中對夫人如何稱呼？」
丁浩心火直冒，但他無力動手，對紅衣女子這種態度，他感到噁心。
這片刻，像是過了一年。
丁浩心念一轉，這可不能抖出事實，不然麻煩大了，八成對方是與長眠客有什麼淵源，當下一搖頭道：「不知道！」
一個盲嫗，此時此地現身，的確令人駭異。
「我……不幹！」
「十年前，老身在泰山日觀峰頂，遭天地八魔之中的四魔聯手圍攻，激戰數百合，傷了兩魔但老身也被酆都使者施毒傷了雙目，這些年來，老身遍訪名山大川，採集藥草，冀使雙目復明，已經十得其九，只差一味主藥未得，這藥只崤山才有，年前老身來到此山，苦求未得，神鷲雖靈終是異類，不能代老身之目……」
「這小子十有八九是『望月堡』拋出來的，你惹不起吧？」
「八成是被人拋棄的……」
丁浩看得心驚肉跳，這是什麼武功，竟然一拂便致人死命？
丁浩業已思考了兩天，當即脫口應道：「小的願意！」
丁浩茫然道：「我說的是真話！」
「小的想求個暫時歇腳之處，也……也想求點飯食充饑！」
一抹殘陽，斜照在黃塵滿目的官道上，顯得那麼無力、淒涼。枯黃的草原連接著遠林，遠林連接著天邊。在草原與遠林之間，隱約露出一個莊堡的輪廓。
紅衣女子冰聲道：「是又怎樣？」
「那裡人？」
「沒有！」
這兩天，都在廂房度過。
「是的，婆婆方才說天地八魔，都是些什麼樣的人物？」
「孩子，不要問！」沒有一滴淚，像是已流盡了，只是乾咽。
轎中發出一個十分悅耳的女人聲音：「你叫什麼名字？」
丁浩怔在與場，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棺材被震斜飛的剎那，一蓬黑雨，自棺中射出。
他匿伏在草叢中，不敢稍動，直到日影偏西，覺得外面再無聲息了，才小心翼翼地逡巡而出逼近正殿後窗，向裡張望，沒有人影，連獨眼ｈｔｔps://ｍ•hetuboｏk•cｏｍ.cｏｍ老者的屍體也不見了。他仍不敢大意，又伏候了一會，證明對方確已離開，才悄悄掩到前院。
灰暗的天空，已開始飄起牛毛細雨，灑在身上，涼颼颼的。
「你風采如昔，豪情未減……」
「噢！」丁浩這才恍悟何以所見的冷面神尼，面如石雕，沒有任何表情。
「現在老夫給你貼止痛藥，你自己上路吧！」
「我老人家見你資質不俗，準備收你作傳人，你願意麼？」
「閣下一問三不知？」
丁浩仍呆在原地，茫然失措。
老人自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送與丁浩。道：「內服一半，其餘的撒在傷口！」
紫衫文士拍手道：「那更妙，這一趟回娘家，帶回個胖娃娃！」「你不說雙包胎？」
紅衣女子櫻口一披，嬌嗔道：「點點大年紀，先學會了陰陽怪氣！」
約莫一盞茶工夫，對方住了手。「小子，試著說話？」
心念之間，目光焦灼地四下游掃，發現不遠的林中，露出一段灰色牆垣，心想，那不是住家便是廟宇，且去求人給個方便。
姓方的口裡說著，人已下了馬背，把韁繩交在那姓王的手裡，縱身彈了過去，低頭一看，立即折回。
「死人？」
「當然高出許多。」
一聲霹靂，如天際鬱雷，鐵棺「隆！」然墜落地面，黑雨疾噴，阻住白影下瀉，鐵棺又告破空而起，如怪鳥般越屋而去。
丁浩搖了搖頭，但心裡已打了一個結，憑這外號，為人不問可知了。
「死」誰不怕，好生惡死是人的本能，丁浩只是個十七歲的大孩子，他能不怕死嗎？他能對生死作果斷的抉擇嗎？
丁浩把心一橫，道：「小的無法答應！」
「謝謝婆婆，吃飽了！」
其中一個著藍衫的道：「兄弟，這是小倆口麼？」
進入與廚房相對的暗間，居然也有被褥，不用說，這是獨眼老者的寢臥，他關好門窗，再用重物頂牢，這才上床。
「我看也差不多了！」
「老丈，您……救了我的命……」
兩人走近轎前，轎中人道：「為何耽了這久？」
「新入門的？」
獨眼老者又道：「小子，你是福緣不淺，有此造化，被他老人家看中。」
紅衣女子冷冷地道：「你倆叫什麼『河洛雙臭』，不錯吧？」
想了想，還是先上山，尋個妥當之處，過了夜再說。
「怎樣！」
紅衣女子方萍道：「他走疲了，準備歇腳，卻碰上河洛雙秀來哆嗦！」
「還有氣，剛才還哼出聲來！」
他緊緊合上眼。
「你又聽說過了？」
到了天亮，不過捱出了三四十里地，人已精疲力竭，一看自己渾身血跡，一套衫褲，零披碎褂，已不成其為衣服。如被人見了，豈非驚世駭俗？
他不能忘記娘吊頸而死的慘狀，在別人眼中，她死得像一條狗。
……
幾天下來，便也習慣了。
穿藍衫的輕薄地道：「姑娘，我們樂上一樂，保姑娘終生難忘！」
「流落路過，暫時棲身。」
丁浩心裡不願意也不成，他不能奔行，總比被方萍挾帶好些，於是，他攀上了轎頂，方萍起步先行，兩壯漢抬起轎子跟上，一行人轎，穿林疾馳。
「嘻嘻，怕是偷情呢！」
姓方的朝地上吐了一泡口水，道：「晦氣，是具屍體！」
「天幸得遇你這娃兒，你叫……丁浩？」
不久，前面傳來了喧嚷之聲，接著，有人來到殿後。
丁浩吃一驚，翻身坐起，只見一個頭髮斑白的老嫗，手持拐杖，站在身前丈外之處，仔細一看，竟是個盲嫗，年紀約在七十上下。
轎中人道：「天將雨了，我們得趕一程歇腳，這樣好了，上轎頂吧！」
紅衣女子一蹙額，道：「廟中主人呢？！」
「下一步行止？」
「除了冷面神尼，武林中沒有功力更高的了？」
丁浩雙手接過道：「小的再次請問老丈名號？」
「老丈是怕……」
「死一兩個僕從，在他不當回事。」
除了心臟，軀體倒沒什麼痛苦、雖是寸骨寸傷，但全麻木了。
「知道便不以為奇了！」
丁浩業已全身濕透，山風料峭，冷得他牙齒捉對兒廝殺。
草席裡的少年，費力地撐開眼皮，似乎他還不願死，對這世界還有幾分留戀，乾裂的口唇，連連翕動，終於吐出了細如蚊蚋的聲音：「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你想要什麼？」
紅衣女子若無其事地道：「兩位想做什麼？」
「靠嗅覺尋找，有的藥鋪可以買到！」
轎中人以冷酷的聲音道：「如何殺死的？」
「哈哈哈哈，是句人話。不過老夫不稀罕。」
「八魔排名是以功力高下而分麼？」
「先樂上一樂如何？」
第三天，早餐之後，他又被帶到大殿，情況如前，不見人影。
這一聲哼，使丁浩頭皮發了炸。
丁浩幽幽地道：「是的，老丈說得對，否則就不會被人暗中稱作『閻王堡』了！」
歇了一會，他想，不能坐著等，還是得走，到有人家的地方求點吃的才是正理。於是，拖起疲乏的身體，蹣跚舉步而行。
丁浩心頭「咚」地一震，他以為對方要挖開來看，一時手足無措，他想，又碰上了邪門人物，較之鐵棺怪物，毫無遜色。
「拜師麼？」
兩大漢快速地草草掩了屍體，然後與紅衣少女，分三路向後搜去。
這一天，屈指一算，一個人索居廟中，已是十日了，眼看存糧將盡，不由發起愁來，總不能在這裡當餓殍，而且這樣下去，終非了局。娘臨死前要自己離開望月堡以謀自立，現在是脫離那邪惡的地方了，如何自立呢？
「你最好是永遠不知道，否則你活不了，當年來這裡時，我有個很大的指望，現在什麼也沒有了，命定是如此。」
「是的，難以想像！」
丁浩喘息著道：「拜……女人為師？」
「埋好，你們在廟內仔細搜搜，看有什麼端倪沒有。」
「現在躺下，老夫為你療傷！」
側廂傳出了喝問之聲。
「本神尼向閣下打聽幾個人……」
死者年約十六七，一副俊相，只是十分憔悴。「嗯……」死者手腳抽動了數下，張開失神的眼，隨即又閉上。姓王的回頭大聲道：「老方，還沒斷氣！」
雙雙轉身，便待通走，紅影一閃，紅衣女子已截在頭裡。
「叫什麼名字？」
紅衣女子方萍輕登巧縱，在前領路，紅色俏影，時隱時現。
走著，走著，眼前突然一亮，原來已走到了林邊了，精神陡地一振，穿出林外一看，不禁暗叫一聲：「苦也！」
姓王的道：「怎樣？」
「也許不該救你……」
「已打發上路了，這一程將近二十里，是女背男而來的！」
「孩子，娘對不起你爹，也對不起你……」
丁浩一怔神道：「老婆婆住在那裡？」
「娘，孩兒若不為了您，早離開了。」
兩聲慘嚎，似要撕裂夜空，接著是重物墜地的聲音。耳畔，響起一個蒼勁的聲音：「唉！可憐，是誰作的孽？」
夕陽吐出了最後一絲光暈，剩下了天邊一抹殘紅，草原籠起了暝氣。遠遠，傳來了淒厲的狼嚎。
「十七！」
「什麼意思？」
「少作題外文章。」
說完，纖手上揚，一雙玉掌，齊腕以下，頓呈琥珀之色。
白影隨之升空。
「那是理所當然，焉有受恩不報之理……」
「你想好了沒有？」
微弱的聲音，連他自己也聽不到，眼皮重新合上。
冷面神尼微微一哼，道：「看樣子閣下是守口如瓶的了？」
「不錯，他人便藏在棺中。」
「你像是沒練過武？」
「內傷不重，外傷已好了大半，你曾敷過藥？」
「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
丁和*圖*書浩懷著激奇的心情，跟了進去，洞裡鋪著獸皮，壁上掛了些風乾了的鳥獸之肉，火堆旁還有黃精野果一類的東西。
「哦！婆婆吩咐罷？」
丁浩有些手足無措地道：「那位老人家怎麼個稱呼？」
丁浩期期地道：「小可……真是愧煞！」
丁浩一愕，想起藥王廟所見冷面神尼的形貌，只是中年光景，「聽人說是個中年女尼。」
「是的！」
「老婆婆一個人麼？」
一聲奪人心魄的悶嚎，一個龐然巨物，摸上身來。
紅衣女子冷森森地道：「遲了！」
他再次提出對命運的反抗，忍住痛楚，咬住牙關，雙手撐地，這一次，掙起身來了，顛簸著艱難地挪動腳步，緩慢地向官道捱。
主意一定，便覺安泰了些。
丁浩拭了拭額上的冷汗，長長吐了一口氣！
丁浩淒苦地道：「小的自幼熬慣了！」
他想起望月堡中，娘寒夜教讀的情景，不由一陣心酸。
「您老呢？」
心裡愈急，愈走不動，冷汗涔涔而下，至此他真想大哭一聲。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他全身冒出冷汗，手足發麻，腦內嗡嗡作響。
丁浩大驚抬頭，只見一個年約二十上下的紅衣女子，俏生生站在身前，粉腮白裡透紅，似笑非笑，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直在丁浩面上打轉。
靈鷲姥姥一笑道：「娃兒，老身會永遠感激你！」
一眼望去，正殿中香火焚然，這說明是有人了，心頭又是一喜。
獨眼老者驚怖地向後退了兩步，顫聲道：「神尼駕臨，有何見教？」
「伯勞東去燕西飛，你問老夫，老夫問誰？」
丁浩又是亡魂大冒，來的赫然是「望月堡」的武士。
只這片刻工夫，那頂小轎已走的沒了影兒。
「別問了，你將來去找一個叫『竹林客』的人，便什麼都明白了。」「可是娘……」
「小的被人挾持要收歸門下，遇雨得脫，入林迷路，胡撞來的。」
丁浩坐在地上直喘氣，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了。
「老夫對『閻王堡』的人，恨如切骨，你不必多講了！」
「錯了，她戴的是面具，她從不以真面目示人。」
「要飯你找錯了門！」
「他倆敢？」
「婆婆失明如何採藥？」
藍衫文士道：「姑娘既知區區兄弟雅號，必非泛泛之流，請問芳名？」
紅衣女子粉腮一變，一彈身進入殿中，「噢」了一聲，又轉了出來，逕奔轎前，低低說了幾句，然後回身一招手，道：「小兄弟，你過來！」
一條人影，出現側廂的階沿，是一個五十上下的黑衣老者，繞腮鬍，獨眼，不像道士，更不是和尚。看上去有些兇神惡煞，丁浩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但他別無選擇。
「是人聲，我沒死！」這意念又產生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他再次睜開了眼，但看不清楚，視覺中只是一個黑影。蒼勁的聲音再起：「小子，你還能說話麼？」
震耳怪笑聲中，紅漆棺木突然離地飛起，撞向「冷面神尼」，「冷面神尼」一側身，劈出了掌，「鏘鏗！」然一聲巨響，那棺材被震得斜飛而起。
「丁浩！」
「什麼，你不知道！」
他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大叫：「救救我，救救我，不要離我而去，我要活下去……」
就在丁浩進退維谷，生死兩難之際，一聲冷笑，傳自殿門，那笑聲冷得使人起雞皮疙瘩。
他想起他娘經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孩子，這是命啊！」難道世間真的有所謂「命運」主宰著人的一切嗎？
他一個人坐在殿廊的階沿上，望著璀璨的朝陽，心裡卻是一片陰霾。
「小的叫丁浩！」
丁浩忘形地大叫一聲：「殺！」這是他基於自身的隱恨而發的。
另一個穿紫衫的道：「不像，怕是姐弟！」
他慌不迭地站起身來，紅著臉道：「這廟……沒有香火！」
他看了看四周，發現右面有塊突岩，還可勉強遮身，忙連跑帶跳地奔入岩下，全身濕淋淋的狼狽至極。
「怕個鬼，『閻王堡』中沒有半個好人。」
丁浩將信將疑，心中雖不願，但脫不了身，只有悶聲不響。
夜幕低垂，洞外一片漆黑，那頭怪鳥卻已不知何時離開了。
正自茫然失神魂不守舍之際，一個嬌滴滴的聲音，突地響在耳邊：「小兄弟，你早啊！」
「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孩子，這是命，命運啊！」「娘……」
丁浩心頭一震，他在望月堡中，曾不止一次聽人提到過當代幾個武林巨擘，「靈鷲姥姥」便是其中之一。
「難道還會是活的……」
然而，他覺得身上開始發寒，頭腦逐漸昏亂，意志也呈渙散，他知道，時間快到了，人生最終的一刻已將來臨，小小年紀，便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又奔了一程，雨勢更大，連眼睛都難以睜開。
丁浩陡然而悟，難怪聞聲不見人，原來人在棺材之中，「長眠客」，這名號的確別致，而且也相當駭人。
十天前的一幕，又現心頭——
「是實話。」
「請問什麼規矩？」
他記得母子倆投奔「望月堡」時，自己才五歲，起初是被當作上賓的，到後來落到了下人的地位，十二年來，他不知娘到底流了多少淚水。
「你不是武林人，知道了也沒用，不過，我們當閒談吧，天地八魔是指八個中原道上的邪派人物，為首的叫毒心佛……」
「比之天地八魔如何？」
「一步之差，你小子便沒命了，你叫什麼名字？」
耳畔但聞風聲呼呼，樹木向後直倒。一口氣奔行了近二十里，眼前是一片森森林木。
「四肢五官，隨你自殘一樣。」
盲嫗翻了翻朦朧無光的眼珠，道：「娃兒，你覺得很奇怪？」
「走，夫人在等！」
丁浩下意識地向後退了數步，他知道生死只在一念之間，對方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真個是肯離枉死城，又到鬼門關。
獨眼老者面色全變，悚呼一聲：「冷面神尼！」
丁浩苦苦一笑道：「小的受了盜劫……」
看寺裡的情況，不似沒有人住的荒廟，香火冷落，倒是意料中事。穿越過殿，是一個久未整修的院落、迎面，便是正殿了。
「毒心佛，是個出家人麼？」
「有一點！」
紅衣女子眉眼含春，貪婪地望著丁浩，這使丁浩感到渾身的不自在。
丁浩心中又是一動，轎中人被稱作夫人，是什麼來頭？照稱呼看來，這紅衣女子當屬下人無疑了。
紅衣女子掩口一笑道：「樂什麼啊？」
「願意麼？」
丁浩知道對方是武林健者，剛才那龍鍾之聲是裝出來當下苦苦一笑道：「小的剛才說過了迷路至此！」
丁浩一顆心「怦怦！」亂跳，如被這些堡中武士發現自己，還是死路一條。
「孩子，你長大了，可以自立了，你早早離開這地方……」
他說慣了，一開口便是小的。
「這不必告訴你了！」
棺中傳出了人語：「冷面神尼你竟然還活著？」
丁浩心念一轉，道：「無意中聽人說的！」
「喲！姑娘脾氣可不小？」
「冷面神尼年事不大吧？」
但，此刻，誰聽到他絕望的呼喊？死神已緊緊抓住了他，他只剩下微微一息，夕陽落下了。還有餘暉，而他，死得像草叢中的一條蟲。
另一個白淨面皮的應道：「管它是什麼，趕路吧！」
出了林，眼前是無盡的山巒，兩壯漢喝了一聲，開始登山，這一來，見了功力。兩人騰躍進退，配合得十分巧妙，轎子平穩如恒，如不睜眼，根本不知道行在山間。
「此地人跡不到，你會在此迷路？」
他努力振動嘴唇，但發不出聲音。
「什麼意思？」
「這……這……小的恐怕要違命！」
老嫗鬆和_圖_書了手，道：「嗯，你是沒有功力！」
「你能挽我一把麼，我摸不到路了！」
走了半天，又回到了山邊。
「丁浩！」
靈鷲姥姥驚奇道：「你怎知道？」
「你是附近人還是……」
「是！」
紅衣女子一伸手，把丁浩舉了起來，放在香肩上斜挎著，展開身法疾馳，丁浩雖只十七歲，但比紅衣女子高了半個頭，一個大男人，被一個陌生女子扛著趕路，的確不是味道，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丁浩驚魂稍定，心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如等那長眠客回頭，後果便不堪設想了。
他閉緊眼睛，任由對方施為。
「夫人，如何處置？」
「十七！」
「小子，很痛吧？」
第二天早晨，娘已高懸在樑上，世上唯一的親人，就這麼去了。
「目前欠這一味主藥，其味不著，必須要用眼觀，是以久尋未得。」
如果方萍走在後面，當不致有此失。
丁浩硬起頭皮道：「小的不……想學……」
「對對？不然將來歸宗時，你我兄弟總不能一人分一半。」
迷朦中，他感覺有東西移近，他用力把僵化了的眼皮睜開了細細的一條縫，他看到兩星綠色的燈火，接著，又再加了一對。
獨眼老者連翻道：「看你小子一副聰明相，怎麼連話都不會聽，收你作傳人呀！」
「容易？」
「老身的助手！」
「你知我已無法趕路！」
「難道要殺了我不會？」
丁浩興致勃勃地道：「誰？」
「較之第一魔毒心佛還要高？」
「不錯，它能傳警禦敵，捕獸採食，不然老身怎能活下去……」
幾乎沒有一寸好肉，只敷了前身手眼所及之處，便告罄了。
「冷面神尼」進入殿中，直趨那口紅漆棺木之前，道：「長眠客，久違了！」
當下一縮身，狂奔回頭，穿越正殿，後面是個荒蕪小院，野草高與人齊，三間房舍，業已半倒，心念一轉，攢入房角的草叢中。
「怎麼解釋都可以。」
紅衣少女嬌笑一聲，一把捉住丁浩的手，快步疾走，丁浩用力掙扎，但完全是白費，那細嫩的纖纖玉手，不殊鐵箍，休想動得分毫。既然無法反抗，只好橫了心跟著走，暗忖：認命了吧，誰叫自己毫無功力。
「老身要借重你的眼睛。」
「來吧！」
丁浩怔愕地道：「看中了小的什麼？」
「我哥倆的造化……」
只見兩名彪形大漢，應聲上前，揚掌便劈，土石崩飛中，屍首現天，一股屍臭，撲鼻而至，中人欲嘔。
紅衣女子向前挪了兩步，媚眼生春，柳眉含笑，蕩聲蕩氣地道：「小兄弟是廟祝？」
他不相信，但擺在眼前的事實，兩母子的確是命途乖舛，似乎世間所有的不幸，都全加在兩母子的身上。
丁浩輕輕嘆了口氣，以手撐地，居然能坐了起來，但由於知覺回復，身上的傷，又開始割膚刺骨的劇痛，但他咬牙忍住了，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面色變成了青紫，憔悴不堪的面容，因痛楚而抽扭得變了形。
「小的……根本無家可歸，斷梗飄萍！」
獨眼老者口裡發出一長串令人發怵的獰笑！
為什麼會寄居「望月堡」？
他喃喃自語著：「娘，孩兒聽您的話離開了，但有一天要回來的，一定要回來！」
他不敢循原路，怕被追回，順著山勢，斜奔入山腳林中。
想不到三日之隔，又面臨死的威脅！
丁浩這才注意到那頂小紅轎停在五丈外的林緣，忙舉步與方萍疾走過去。
夕陽的顏色，變成了血紅，西風更緊了。
「前面不遠山洞中！」
「這……小牛子怎麼處置？」
兩名武士，以劍揮草，直朝這屋搜來，其中之一，逐漸接近了丁浩藏身之處，丁浩的心幾乎跳出口來，登時汗流浹背，呼吸阻窒。
「這……小的說不上來，小的……寄人籬下……」
「你能幫老身一個忙麼？」
「讀過幾天，不多。」
「少問這些，主人看中了你，是你的造化。」
「小的不是乞兒！」
也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鐵棺已衝出殿門，落在院中。「冷面神尼」大喝一聲：「那裡走？」白影一晃，幾乎不差先後地落在棺前兩丈之處。
丁浩走了過去，伸手去牽盲嫗的左手，盲嫗手一翻，閃電般扣住丁浩的手腕，丁浩痛得齜牙咧嘴，驚聲道：「老婆婆。這……是為什麼？」
紅衣女子淡淡地一笑道：「兩位沒辦法，這是我小兄弟說的，我姊弟還要急著趕路呢？」
河洛雙秀齊齊掃了丁浩一眼，根本不把他當回事。
「救得了救不了目前還不知道。」
丁浩茫然不解地道：「謝什麼？」
「小子，你只有兩條路，一條是應承，另一條是死！」
紅衣女子沉吟了片刻，道：「告訴你也無妨，『血影夫人』聽說過麼？」
為什麼會發生這一切？
丁浩舉目一望，果然彤雲密佈，是要下雨的樣子，但想到不久前被拖著趕路的情景，不由皺起了眉頭，再一加速疾趕，那真會陪上老命。脫口道：「這陣雨恐怕淋定了！」
目光掠至，又發現院地中央停著一頂紅色小轎，兩名彪形大漢，分立兩旁，不覺又是一愕，這些人什麼時候進來的，怎的完全不知覺？
冷面神尼拂塵連揮，黑雨亂彈，四壁「嗤嗤」有聲。
「回山！」
雨絲愈來愈粗，逐漸遮蔽了視線，遠望一片迷茫，但轎子速度不減。
丁浩一怔道：「小的還能幫婆婆什麼忙？」
「還用說！」
「呃！這個……十來天了！」
又冷，又餓，再加上疲乏，他覺得再無法前進了，倒在一株巨樹隆起的虯根上喘息，此刻，他什麼也不想，只想能有食物療饑。
聽那一擊的聲音，這棺材竟然是鐵的。
突地——
「哈哈哈哈，當然！」
丁浩只有付之一聲苦笑，隨即拔開瓶塞，往手心一倒，是一種白色藥末，嗅了嗅，什麼味也沒有，當下遵老人之囑，倒了一半在口裡，其餘的，慢慢撒在傷處，但他是遍體鱗傷。
停了片刻，轎中人的聲音忽地變得嚴厲：「挖開來看！」
他業已筋疲力竭，林中越來越暗，他想到自己是個不會武功的人，天一黑，虎狼蛀蟲便會出動覓食……
就在此刻，兩條人影疾奔而至，快逾奔馬，眨眼便臨切近，驚「噫」聲中，雙雙朝兩人面前奔來，身形一停，看出是兩個文士裝束的中年人，一樣的白面無鬚，面目陰沉，把兩人一陣打量然後目光齊盯在紅衣女子的身上。
「還有別的麼？」
但，荒山野林，那裡去尋吃的呢？
丁浩低著頭，臉色發青，臉上的肌肉在陣陣抽搐，「小娘們」這三個字，勾起了他無邊的恨。在望月堡中，這三個字是一般人對娘的稱呼，那些風言風語，他聽得多了，他暗地裡幾乎發狂，他幾次想結束自己的生命，不要看，不要聽，但他捨不得親娘，他永不忘記，娘受了輕薄之後，一個人偷偷地哭，她是那麼無助、可憐，像是生來便應該讓人踐踏的紅衣女子粉腮一寒，道：「兩位說夠了麼？」
白影也凌空一旋，跟著劃空而去。
「你要向老夫打聽誰？」
丁浩硬起頭皮，忐忑地走了過去。
慘號聲中，著紫衫的栽了下去，著藍衫的身形暴彈而起，紅光又是一閃，慘號再傳，彈出丈許的身形，「砰」然撲地。
轎子如飛而去，轉眼消失在灰濛的雨幕中。
「是『望月堡』中的小廝。」
「冷面神尼」冰冷的目光，投在獨眼老者的面上，冷冷地道：「看你五官不全，必是『長眠客』門下？」
「不必明知故問，當年的事，你閣下也有一份，能不付些代價麼？」
「不知如何奉告？」
「這可不能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