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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搖晃晃踏著緩慢的大步子往前走,迷失於沒有時間感的夢境。我經過他身邊時,他沒抬頭,就好像只是在我車燈燈光邊緣閃過的一抹鄉村風景。
「政府接管惡魔島之後,藍琵被送去那裡。但其他人都只判竊盜罪或攔車強劫之類的。他們三個進了聖昆丁監獄。」
「我在等朋友,他是律師,從南邊來,說是九點前會到。」
「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了解。」他說得並不客氣。「先確認身分再說吧,如果能確認的話。我出發前跟當初治療手臂的那位醫生談過,他確實照過X光,可惜片子不在了。幸好還有手寫的病歷,他跟我詳述了骨折的狀況。」賽博從內口袋拿出一張摺好的紙。「是右肱骨的單純骨折,在關節上方兩吋處。受傷的原因是自馬上跌落。」
「那要看你怎麼處理,去問問沙加緬度那邊。」
「後來怎樣我就不知道了,當時我還沒當警察。這些線索有什麼用處?」
「蓋爾頓家的錢呀。我想彼得之死是幫派幹的,連他三個月前去你那裡工作都並非偶然,你的房子是他完美的藏匿點,方便監看蓋爾頓家的動靜。」我對賽博律師說。
他冷冷地說:「我不想多談。」
「我還沒想到那裡。」我說。「但我有理由認定彼得不是自己去那裡的。」
「什麼女孩子?」
「大個子,塊頭跟我差不多。女人會自己送上門,所以在她們眼裡他大概長得不錯,但我不覺得。在我看來,他就是個一臉卑劣相的混蛋,有張可悲的長臉和_圖_書和刻薄的眼睛。他跟羅西還有第爾本都和藍琵同時進了牢。」
賽博律師在差五分鐘九點的時候走了進來,穿著棕色的短大衣,戴著棕色的軟氈帽,還有黃色豬皮的駕駛手套。那雙灰眼睛的眼皮微微紅腫,嘴角下垂,疲倦的線條從嘴角向上延伸到鼻翼。
我停車倒車,把蛋糕給他。
「誰派去的?」
「醫生好像認為那是導火線,她原本就有情緒問題。」
我繞過櫃檯對他說:「我四處打聽了一下,有幾件事你應該會有興趣。你說你三〇年代的時候認得這一帶的幾個流氓,有沒有聽過彼得.卡利根這個名字?」
「你的消息是哪裡來的?」
賽博問他:「我們能不能看看那項物證?」
「你去哪兒了?布朗家的小孩在找你。」
「我想見他,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我不怪他發火,辦了半年的案子簡簡單單就讓別人破了,當然難受。
「賽博先生,我是蒙根警官。」
「就這樣而已,還有,那個家族大有來頭。可是我們沒辦法讓他們匿名。」
「還有別的。我握有另一項證據,有人看見安東尼的照片說是約翰.布朗。」
「我不知道。我還在等我的理智幫我做決定。」
「光這麼說有什麼用?」
「有可能。」賽博斜眼看我一下。「你們還聊了些什麼?」
兩人握握手,掂了掂彼此的斤兩。
「是他雇你來辦這案子的?」
「不好。我不能讓她一個人在家,只好送去療養院。」
「來幹嘛?來幫你從我這裡和-圖-書打探消息?」
「太趕了,受不了。我到快三點鐘才抽身離開的。」
「目的為何?」
「我確實不知。」我說謊。
「我才不在乎什麼狗屁名聲。」
「後來呢?」
「那麼沙加緬度應該有檔案,你可以叫紅木市發電報給他們。」
「我以為我們是合作關係。」
蒙根警官把知道的都告訴他,去迪寧醫師家的路上我補上其餘的。
「等骨頭的證據?」
「在朋友家,下棋。這裡結束我就帶你去見他。」
「他可說是裡頭最厲害的角色,就連同伴都怕他。」蒙根眼中浮現出一絲少年時代的欽慕之意。「有天晚上我看見他把彼得打成一團爛泥,他們倆看上了同一個女孩子。」
「如果你是幫律師工作的,就能解套了,因為你和律師一樣有權保有秘密。這一點也許你不知道,但我對法律頗有研究。」
「恐怕沒有。他有二十五年以上沒在這裡出沒了,當時的案子也是由州警辦的。」
「我不能告訴你。」
「牽涉到的人、錢,還有名聲。在這一邊,有紅馬幫,或是紅馬幫的餘孽;在另一邊,是加州最富有的望族之一,我在等的就是他們家的律師,姓賽博。」
「這樣做明智嗎?」
「我也希望。你想想,這個尼爾森的事真的很值得深入調查,可以為你帶來好名聲。」
「一個女人,姓馬瑟森,住在紅木市,從前是彼得.卡利根的妻子、蓋爾頓家的護士。我答應不把她的姓名列入警方紀錄。」
「你的證人是誰?」
蒙根說:「狀況符合。」www•hetubook•com•com
「很高興認識你。」蒙根說。「亞徹先生說你有些醫療資料,與我們春天找到的這些……遺骨有關。」
「紅馬旅館樓上的某個女孩,叫什麼名字我不知道。聽說尼爾森包了她好一陣子。」
「我之前並不知道。」
「就是他。」
「尼爾森長什麼樣子?」
「謝謝,你真好心。」他的嘴是亂毛中的一道裂縫。他把蛋糕放進袋子,這是個便宜禮物,所以我另給他一塊美金。「要不要搭便車進城?」
「壯漢尼爾森是什麼樣的人?」
「我很合作呀,不合作的人是你。都是我在說,你在聽,這怎麼行?」
「我要恭喜你,亞徹。你找出答案了。」賽博說。
我們快要吵起來時,蒙根警官回來,打斷了爭執,骨頭在他的證物盒裡喀喀作響。他把盒子放到權檯上,打開盒蓋。賽博低頭看約翰.布朗的遺骨,面色沉重。
「安東尼也下棋。你真的認為他是安東尼的兒子?」
「我想想。」蒙根摸摸他的大下巴。「有羅西、壯漢尼爾森、左撇子第爾本,全都是藍琵的打手。彼得比較像司機之類的,但他喜歡跟打手混在一起。」
「蒙根,我不懂你為什麼要不高興i這是個大案子,比你想的還要大,你我都沒辦法只靠個人的力量破案。」
蒙根雙手按著桌子站起來,那顆大頭緩緩搖過來又搖過去。「如果你有的只是直覺,那可不能用公家的資源來測試。」
「對,而且他也許帶了些醫療資料過來,能幫我們確認遺骨的身分。」
我在便宜小和圖書店吃了份炸魚薯條,就上警局去。蒙根警官辦公桌旁牆上的時鐘指著八點,他正在處理文書,抬頭問我:
「這就是問題所在。」我頓了一下,又說:「對了,賽博太太還好嗎?」
蒙根警官低著頭失望地看著我。沒有驚訝,只有失望。我們有好的開始,有希望建立起美好的友誼,但我經不起考驗,不是值得交的朋友。
「他有哪些朋友?」
但我沒有工夫讓他生氣,也不想他生氣。我走到櫃檯外面,在靠牆的木頭長晃上坐下。蒙根坐回他的位子,不看我。我就像像悔似地在那裡坐著,時鐘的分針無止無盡地一點一點向前走。八點三十五分,蒙根起身,故作驚訝問我:
「這案子大在哪裡?」
「你之前沒告訴我。」
「迪寧醫師家,他們是不錯的朋友,他說醫生正在教他下棋。我不會下棋,但打撲克牌隨時可以找我。」
「壯漢尼爾森可能就是你要找的凶手。」我說。「紅木市的警局有沒有他的檔案?」
賽博呼吸急促,壓抑著興奮說道:「看起來我們很可能已經找到安東尼.蓋爾頓了。為什麼沒有頭骨?他怎麼了?」
回程我朝著天邊逐漸黯去的暮光越過山脊,山路蜿蜒而下,通往露娜灣。途中遇見一個背著麻布袋的老人,他是那種像候鳥一樣逐日而居的老遊民。只不過鳥用飛的,人用走的;鳥會交配築巢,這些老人沒有窩。他們的人生就一步步在路邊度過。
「是喔?」
「你還在這裡?」
他的自尊心和自我感覺都得到了滿足,便打電話給郡法院,請https://m•hetubook.com.com他們向沙加緬度要「壯漢」尼爾森的資料。
「你去死啦。」
「彼得的命案讓她崩潰了?」
「賽博先生也許能確認你那些骨頭的身分。」蒙根壓不住他對此事的興趣。「你那通電話就是打給他的?」
「不管明不明智,都得這麼做。」
「那很好。」
我說:「真快,你趕上了。」
蒙根走進裡間。
「惡魔島?」
「那又怎樣?我要下跪行禮?貧富貴賤我一視同仁,沒有差別待遇。」
「聽過,人稱快樂彼得,是紅馬幫的。」
他寬宏大量地說:「一般人呀,即使是執法人員,都不會通曉法律的所有重點。」
「什麼樣的情緒問題?」
「答案來得太容易,反倒有點可疑。太多巧合湊在一起:彼得.卡利根命案,布朗-蓋爾頓命案,布朗!蓋爾頓家的孩子現身……如果他真是那孩子的話。我不禁有種感覺,整件事好像原本就計畫好了要這樣揭曉。別忘了,這件事有幫派成員涉入,那些傢伙有時候挺有遠見的,願意放長線釣大魚。」
「恐怕是。」
他環顧這間小辦公室,好像有點疑心自己這趟跑得不值得。蒙根滿懷期待地起身。
賽博壓低聲音說:「那男孩在哪裡?」
「我告訴你壯漢尼爾森可能就是凶手,這可是件大事啊。」
「大魚?」
「不用,謝謝,你真好心。我怕把你的車子弄臭。」
蒙根拿出手臂的骨頭,平放在櫃檯上,去辦公桌那邊拿了把一呎長的鐵尺來,骨折處不多不少正好距頂端兩吋。
蒙根繼續處理他的文書工作,幾分鐘後,故作輕鬆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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