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載我到大門口的下車處,我付了錢,請他不必等候。黑女僕帶我走進候見室,留我在蓋爾頓家歷代祖先圍繞下等候。
蓋爾頓夫人在我肩後輕聲問:「他喝酒了?」
他使勁一衝,脫離了外套的束縛,又回身舉起拳頭對我說:
「約翰,這不好笑。」凱西的語氣有警告意味。
話還沒說完呢,一輛紅色的雷鳥敞蓬車就開進了長長的車道。車門甩上,約翰走了進來,紅著臉悶悶不樂,站在門口,雙手深深插|進外套口袋,抬起下巴看我。
「可是你喝了酒。」蓋爾頓夫人的聲音幾乎高了八度,而且久久不降。「你爸就是年紀輕輕開始喝酒的,不能讓歷史重演,拜託,你得答應我。」
「那就是真的了?」
「時間和地點都不對。」
「其實約翰自己也喜歡,他倆打從一開始就很合拍。」
「在我面前別提他的名字。居然被信賴的老朋友背叛……唉,這就是有錢的悲哀。錢在那裡,他們就認為他們有權可拿。我現在明白霍爾打什麼主意了,難怪他要帶著女兒融入我的生活。哼,我的錢他一毛也拿不到,我早就有防範了。」
「我今天其實是來找他的,他在家嗎?」
「發生了很多事。叫這個人放開我。」
「瑪麗亞阿姨買了一輛可愛的小雷鳥給他。約翰喜歡得不得了,像小孩得到新玩具似的hetubook.com.com。他跟我說呀,他從來沒擁有過自己的車。」
蓋爾頓夫人也轉頭看我,那張皺臉瘦骨嶙峋。「相信我孫子一定是誤會你了,霍爾醫師不會背著我做有失忠誠的事。」
「跟席拉一起?」
「是某人害的,不是我。」
「可惡,放開我。」
「大門口。」
「滾遠點,我知道你為什麼來。」
她喘氣喘得好大聲,閉上眼睛,面如死灰,身子搖搖欲墜。約翰連忙摟住她肩膀。
「幾乎天天。」
她說得好像把畢生對安東尼的熱戀都轉到了約翰.蓋爾頓身上,滿臉夢幻。我很想提醒她別把感情放得太重,一切可能會再度陷入混亂。
樓梯上響起急促的下樓腳步,凱西走了進來。她穿著裙子和一件突顯身材的毛衣,舉止也變得更女性化,某些事情改變了她的風格。
她說話時那種愛挑剔的語氣還在。不知道她的幸福有幾分真,是不是真的相信好事會發生在可憐的老太太身上?她放低身子,坐進椅子裡,故意把行動的困難度做得很誇張。凱西開始緊張了。
他瘋狂地揮來一拳,自己失了平衡。我欺近他,把他的背轉向我,雙手抓住他外套領子脫到手肘處。他罵我的時候呼出酒氣,我感覺得出他身體裡有一股毀滅性的力量。
「他還是常跟她見面?」
「先生和-圖-書
,我沒有冒犯的意思,但您要在大門口下車,還是僕人出入口?」
「他人真好。」
「好的,我只是怕搞錯。」
蓋爾頓夫人用命令口吻說:「放開他。」
他對我說:「出去,我奶奶是病人,你看你害她變成這樣。」
「什麼打算?」我說。「介意我問問嗎?」
凱西想扶她回椅子上坐好,她不肯,啞著嗓子朝我吼:
「憑自己的力量?」
「那你得先在身體裡裝些比威士忌硬的東西。」
「怎麼了?」她問。「發生了什麼事?」
「妳覺得他準備好了?」
「別那麼有把握。」約翰說。「他不想讓我見席拉。只要能讓我們分手,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他的車?」
「這沒有什麼,您別太激動。您知道霍爾醫師……」
「說說看。」
「你要自己出去,還是要我報警?」
蓋爾頓夫人立刻伸手撫胸,頭靠在約翰肩上,他輕撫她的灰髮,真是一幅感人的景象。
「哈囉,約翰。」
往外走時,我心裡想,老太太的心臟不知道還能經得起幾次這樣的陣仗。這問題讓我在往芝加哥的飛機上失眠了。
他似乎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凱西插嘴說:
「活兒幹得好,錢沒白花。」也許她也發覺這話講得不太好聽,便又接了一句:「留下來喝茶吧?我孫子一定想見你,他應該會回來喝和*圖*書茶,這個時間早該回來了。」
「把那個人趕出去!他是霍爾醫師的間諜。」
老太太抓著約翰的胳臂,凱西想安撫她,她嫌煩。約翰轉頭過來看著我說:
「我得請您去問霍爾醫師。」
蓋爾頓夫人在樓梯上弄出許多聲響,凱西走到門邊迎她。老太太穿著手工裁製的黑色套裝,脖子上圍著白色的東西,頭髮燙成灰色波浪,活像鍍過鋅的鐵。她向我伸出骨瘦如柴的手。
「不是啦,有好多事值得我感謝,如今約翰回來,我的人生再也無可挑剔,誰想跟我換我都不肯了。聽來或許奇怪,但是我的生活突然變得跟從前一樣……我所謂的從前是說戰前,安東尼還在人間的時候。一切如此和諧。」
「我們得制止這事。他太年輕,不該對女孩子有興趣。席拉當然是個可愛的孩子,但我們不能讓她獨占約翰,我對他有別的打算。」
「您的支票已經表達得很好了。」
「我在問你,亞徹先生,霍爾醫師有沒有雇你?」
「來跟我打啊,我不怕你。」
「我會告訴你。」
「是啊,我真為他高興。」
「瑪麗亞阿姨,請冷靜一下。」
「我想,很多東西都是他從前沒有的。」
我把他的外套扔還給他。他接過去拿著,低頭看著外套,一臉傻樣。凱西走到我倆之間,拿過外套幫他穿好。他乖乖任她擺布。
「你m.hetubook.com.com需要喝點黑咖啡,約翰,我給你拿點黑咖啡來吧。」
計程車司機把車停在蓋爾頓莊園鐵門對面的人行道旁,一隻手搭住椅背,表情疑惑地看著我說:
「妳是個寬厚的人。」
約翰以叛逆小孩的口氣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對,我喝酒了,也思考了。我一邊思考一邊喝酒。你這樣耍我太過分了。」
「蓋爾頓夫人,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
「是的,進展很大吧?她現在的活動量比從前大多了,約翰幾乎天天開車載她出去兜風。」
「見到你真高興,我一直想當面向你表達我個人的感謝,你讓我家成了個幸福的家。」
「哇!」他說:「三位命運女神都在這裡,克洛托、拉哲西斯,還有亞徹先生。」
「我打算在今年秋天送約翰去歐洲,他需要出國歷練,而且對現代戲劇很有興趣。如果他的興趣持續加深,我會在聖塔泰瑞莎蓋一座戲院給他,讓他養自己的劇團。約翰很有和*圖*書天分,蓋爾頓家的人都很優秀,只是每一代展現的形式不同。」
凱西說:「應該是。」
她向我伸出手。「見到你真好,亞徹先生,請坐,蓋爾頓夫人馬上下來。」
「那麼,請離開我家。你來的時候沒表明真正的身分,以後若再擅闖,我就告你。我現在就打算報警。」
「午餐後就沒見到人,可能開他的車出去了吧。」
「瑪麗亞阿姨,我想他應該在鄉村俱樂部吧。」
「我要把你的頭打掉。」
「我不要喝咖啡,我沒醉。」
這裡的窗戶高而窄,我走到其中一扇窗前,望向前院的草坪,傍晚的陽光照得安詳,讓我感受到一種保護周全的平靜。從前,這種圍著高牆的莊園都會給人此種平靜的安全感;到了現代,高牆卻讓人聯想到監獄,或是圍著鐵絲網的療養院。這樣看來,僕人出入口還比較好呢,廚房裡的那些人通常過得比較開心。
「你去告訴霍爾,他做得太過分了。我的錢他一毛也拿不到。一毛也拿不到,全都要留給我自己的血脈。還有,叫他別讓女兒來勾引我孫子,我對他另有安排。」
「我覺得很好笑。非常、非常好笑。」他大搖大擺朝我們走過來。我迎向前去。
約翰說:「不,別那麼做,奶奶,我們自己可以處理。」
凱西說:「你還是走吧,蓋爾頓夫人有心臟病。」
我說:「振作一點,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