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八天

沮喪之下,露西對著宣告者揮舞拳頭、放聲尖叫——起初只對著一隻,而後是降落在她面前螢幕上的另一隻,露西一再地攻擊它,哭泣喘息著試圖阻止即將揭曉的真相。
丹尼爾將視線從天空移開,一臉心碎地俯看著露西,嘴唇顫抖、臉色發白。「妳不會結冰的。」他對她說。丹尼爾剛擦掉的是眼淚嗎?他顫抖著閉上眼睛,微彎的雙手高舉過頭,離開岩石跳進水裡。
「她真的不見了,」雪兒碧瑟縮。「真是要命。」
「呃……會吧。也許。」露西含糊地說,她不確定自己在說的是丹尼爾,還是麥歐司。
「氣什麼?我為妳高興都來不及——妳會處理宣告者了,哪裡還需要我?」雪兒碧對著露西聳起一邊的肩膀。
一開始她什麼也聽不到,接著——
昨天,史提文要她過濾宣告者雜訊的提醒終於閃過露西腦海——她可以收聽自己過往的人生。她可以穿越這片死寂,集中在她想知道、需要知道的事情上。史提文先前一定是想給她這個線索。他知道露西一定會聽進去,並帶著她新學到的知識、直接找上宣告者。
露西必須遮住眼睛才能穿過草地、回到宿舍。手電筒的燈光在校園梭巡,遠方的直升機發出隆隆聲響,探照燈不停地搜索雪蘭每一個角落、沿著海岸線來回探視。一長排穿著黑色制服的男人順著拿非利小屋與餐廳間的步道,仔細地搜索地面。
「對不起。」露西瑟縮了一下。雪兒碧和麥歐司的口氣好像她背叛了他們,只因為她一個人跑進樹林裡。「我以為你們在小屋後面的營火晚會。」
「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下場不會太好!」
只不過有什麼抓住了她左右兩邊的腳踝,正用力地把露西拖回去。
抬頭望向糾結的樹枝,上百隻黑暗、鬼鬼祟祟,散發臭味的暗影,令露西不寒而慄。
「我們也以為妳會在那裡。」雪兒碧回擊。「我們在那裡待了一會兒,但沒多久潔絲茗就開始大聲嚷嚷黎兒怎麼不見了,老師們也跟著古怪起來,尤其是當他們發現『妳』也不見的時候;所以派對算是泡湯了。後來我不小心告訴麥歐司,說我大概知道妳在忙什麼,還有我要出來找妳之後,他便突然成了強力膠先生——」
這是她自己的笑聲。
露西拔腿狂奔。
露西看到平台的長椅上有許多拿非利學生,全都面露驚恐。潔絲茗正在哭,頭上的紅色針織帽拉得老低,只能握住莉莉絲僵硬的手撐著身體;兩名拿著筆記本的刑警正在問她一堆問題。露西的心馬上飛到潔絲茗身邊,因為她知道警方質詢的時候有多恐怖。
又是那個笑漀。下一秒,露西的聲音變成細碎的笑聲。「快點下來!。」
「不對,」露西有很不好的預感。黎兒對於舉辦營火晚會一直很興奮,還從網路訂了T恤。即使她知道自己絕對沒有可能說服任何拿非利同學穿上它;黎兒不會就這麼不見的——那肯定不是她自己的意願。「她失蹤多久了?」
「但那是黎兒的派對,」露西說。「黎兒絕不會錯過自己的派對。」
凱莉就不會這麼輕易放過她了。
「我想我要吐了。」露西喃喃自語,滾到一旁對準樹後,乾嘔了幾次沒吐出任何東西。她閉上眼睛,因愧疚而難和-圖-書受。她太脆弱,也太慢拯救自己了。
露西一直等到今天才打電話回家;星期四是家庭獎賞日,表示媽媽會去鄰居家打麻將、爸爸則會去電影院觀賞亞特蘭大歌劇的轉播。她比較能應付數十年來如一日、爸媽在語音答錄機裡的聲音,於是留下三十秒的語音訊息,說她正努力請求柯爾先生在感恩節時放她回家——還有她是多麼愛他們。
露西搖頭。
或是聽到什麼。
她改變路線,轉往相反的方向,前往北邊的拿非利小屋;她會在那兒找到麥歐司、雪兒碧,甚至法蘭茜絲卡。可是宣告者不讓她走。它們立刻滑到前方,在她面前膨脹,吞噬了日光,隔絕了前往小屋的路。它們的嘶聲遮斷遠方拿非利營火晚會的呢喃,露西覺得離朋友異常的遙遠。
「好,可是凱莉——」
露西用手掩住驚呼。她的頭隱隱作痛,開始整合許多原先看似沒有道理、直到這一刻才恍然大悟的事實。
天空充滿了宣告者,像一大群黑漆漆的烏鴉、像厚重的雲擋住了太陽。從前的露西待在水裡,沒注意到半點不對勁,也沒看到任何東西。然而看著宣告者集中在宣告者所製造出的畫面裡,在雨林潮濕的空氣中遷徙聚集,仍令樹林中的露西驀然感到最眩。
為什麼這件事遲遲沒有發生在今世的她身上?
「應該不至於。」麥歐司表示。「我是說,妳也知道黎兒和潔絲茗是什麼個性;她們就是想太多。」
這是星期四的晚餐過後,露西正倚著宿舍後方一棵結實的紅木,左手邊是起伏的山丘,再過去是懸崖,之外便是海洋,水面上的天空仍殘留著琥珀色的光芒。她的新朋友們都會在小屋的爐火邊一面做棉花糖夾心餅乾(s'mores),一面講惡魔的故事——黎兒與潔絲茗安排的社交活動,屬於露西多少該幫忙的拿非利之夜;但她的任務只是向學生餐廳討了幾包棉花糖和黑巧克力。
然後她想到了麥歐司。溫暖、可靠,迷人又不情緒化的麥歐司,曾邀請露西到他家過感恩節;他會在餐廳點酸黃瓜漢堡——儘管他不喜歡酸黃瓜——只為了把酸黃瓜挑給露西。這個人在大笑的時候會仰起頭,露西得以在道奇帽的陰影下窺見他明亮的眼睛。
露西被一聲尖叫打斷。「就這麼說定了?想想:一個禮拜之後,我們就能窩在妳家的沙發上大聊特聊!我會弄招牌爆米花好撐過妳爸播的無聊幻燈片;妳家那隻瘋貴賓肯定會抓狂……」
「哇,從一個感化院男孩跳到另一個,妳還真是過著夢幻的生活,對吧?不過,我可以從妳的聲音聽出,妳對這一個是認真的。你們會一起過感恩節嗎?把他帶回家面對哈利的怒火?哈!」
不過他不是唯一的人。這女孩曾擁有的人生、朋友和愛她的家人,都會因失去她而毀滅。
不論是誰帶走了黎兒,他都犯了大錯。露西才是他們想要的人。
「我現在就去查飛機班次。」
一隻冰涼的手伸了過來,撩起露西臉上的短髮。露西看著雪兒碧磨損的黑色瑜伽褲、穿著人字拖的腳,心裡浮起一陣感動。
「謝謝。」她說。隔了好一陣子,露西才擦了擦嘴,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妳會生我的氣嗎?」
不,不只一隻。
露西俯身,更靠近宣告者的螢幕,然後看到前世的她m.hetubook.com.com穿著黃色繞頸式比基尼,正在池子裡踩水,長髮躍動似地漂浮在水面上,就像漆黑的光環。丹尼爾因為她稍稍分神,但眼睛還是直盯著上方,胸口的肌肉逐漸緊繃。露西有股不祥的預感,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事。
她抓著宣告者,用手捲起它的邊緣。宣告者捲起,像哈哈鏡一樣扭曲了水中兩人的景象,螢幕中,其他暗影不斷下降;水中的露西和丹尼爾就要沒時間了。
「我以為妳只能在週三打電話。」凱莉正這麼說;露西忘了劍與十字嚴苛的電話規定。「一開始我決定不在週三排活動,等妳的電話,」凱莉繼續說:「但是等了一陣子,我有點算放棄了。話說回來,妳是怎麼弄到手機的?」
「妳不是在作夢,」露西對著借來的手機說。樹林外緣的收訊不怎麼清晰,不過凱莉挖苦人的話倒是清楚又響亮。「真的是我。對不起,我這個朋友真差勁。」
「剛、剛才……剛才妳想要幹什麼……」麥歐司指著宣告者先前存在過的地方,結結巴巴地說。露西回過頭,發現宣告者裂成了上百片幽暗的葉片、落下,脆弱地在地上化成了灰。
「妳應該要瞭解自己在做什麼。」她們身後的麥歐司突然開口,臉色比平常更蒼白;露西真的嚇壞他了。
「我賭二十塊,黎兒一定正和某個非拿非利的義大利佬,在這附近的樹林裡廝混。」雪兒碧轉了轉眼珠子。
露西被粗暴地拉回雪蘭宿舍後方冰涼、昏暗的紅木林。她的肌膚感到寒冷及潮濕,完全失去平衡感,面朝下直直倒臥在樹林滿是紅木葉且泥濘的土地上,她翻過身,看見面前的兩道人影,卻因視線旋轉得太過厲害,一時沒認出他們。
暗影內部又傳出一陣笑聲。黑色的薄紗一片片剝落,面紗內的影像益發清晰。
然後一切都消失了。
不一會兒,丹尼爾浮在水面上,從前的露西游向他,手臂纏繞他的頸項,一臉開朗。看著這一幕,露西心裡摻雜著厭惡及滿足兩種情緒。她希望以前的自己和現在的她都能擁有丹尼爾;和她所愛的人一齊感受純真、親密的喜悅。
但她卻只感到無助、想家,並對這個不斷欺騙的愚蠢循環感到愧疚。
有什麼東西在樹梢沙沙作響;一陣寒風襲向露西的肌膚。露西並沒有集中精神找特定的宣告者,但她知道——就像史提文曾告訴她的——渴望答案的念頭,肯定為她召來了一隻宣告者。
即便實話會傷了她的心。
但是很快地。它們開始變形、顯現自己——起初還偷偷摸摸地,在昏暗的日光下假裝它們沒在移動——到後來則愈來愈放肆,它們一個個地離開占據的枝頭,扭曲成黑色的卷鬚往下、再往下,直到接近露西的頭頂。這是在打招呼,或是想威脅她?露西鼓起勇氣,卻無法正常呼吸;有太多宣告者了,多到根本數不清。她大口吸著空氣,要自己冷靜;可是她沒辦法。
即便是透過宣告者的屏幕,看到他仍像置身天堂。他的頭髮比現在長了幾吋、皮膚黝黑——肩膀和鼻梁都呈古銅色。他穿著緊貼臀部、鬆緊帶式的藍色泳褲,露西曾在七〇年代的家族照上見過;丹尼爾穿起來是如此好看。
「等一下,」露西插嘴。「黎兒失蹤了?」
「坎恩。」露西呻|吟。她最後一次和凱莉和*圖*書聊起的是坎恩?「他後來表現得……跟我心裡想的不一樣。」露西停了一會兒。「我現在約會的是另一個男生,而且事情真的……」她想到丹尼爾發亮的臉龐,還有上一次在她窗外碰面時,他臉色一下黯淡下來的模樣。
一道微風迴旋穿過頭上的樹枝,一些咖啡色紅木樹葉離開枝頭、落下地面。沙沙的樹葉如雨般飄落,加入成千覆蓋住林地的先人,包括一片特別大的葉子。
「不!」露西大叫,因為她現在可以看得到了,她可以看到下方水中橙黃的爆炸,顏色絢爛到不可能會是她的繞頸式泳衣。從前的露西已經開始燃燒了嗎?
「不。」麥歐司含糊道。「但是有一年夏天,我爸媽曾讓我和一個知道怎麼做這件事的老天使一起參加研討會,好嗎?」他轉向露西。「至於妳執行的方式?根本連對的邊都沒沾上!妳真的嚇壞我了,露西。」
許多有關宣告者的事仍然無解。調整至暗影的頻率不像使用老舊收音機那樣,靠直覺搜尋頻道。她昨天聽到的東西——雜音中的一道聲音——意外地找上門來。
史提文嚴厲警告,要她們絕對不提救生艇上驚險的一刻;丹尼爾堅持不肯透露的「危險」;引誘露西離開校園的流放者;坎恩在樹林裡殲滅的威脅;黎兒在模糊的黑白相片中、與她神似的臉孔。
「天啊!」露西輕聲驚呼。
「我等你好久,」從前的露西對著丹尼爾喊道。「我都快結冰了。」
「那是搜救小組的標準編制:形成一直線,不放過任何一吋土地。」麥歐司解釋。
露西以前可能會覺得過去深不可測,但她感受得到過去推擠著宣告者黑色的表面、想要攤在陽光下。露西閉上眼睛,併著雙手、掌心內凹。黑暗中,她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想用意志力召喚它們,召喚那些最冰冷、黑暗的東西,要求它們傳送她的過去、述說她與丹尼爾的故事。露西希望它們解釋丹尼爾的身分,還有他為何選擇了露西。
丹尼爾則被留下來悼念她。
她有可能再次變得平凡,而且快樂嗎?她的心老是繞著丹尼爾打轉。天底下——抑或是在這世上——究竟要付出多大代價,她才能像麥歐司那樣知足常樂?露西早有答案:她唯一可以再次無憂無慮的方式,就是永遠不和丹尼爾碰面;永遠不知道什麼是真愛。
「就這樣?」露西問。「我是怎麼弄到手機的?你不氣我?」
三人離開樹林後,露西抖得更厲害了。不單因為黎兒,還為了她在宣告者中見到的景象。看著死亡靠近從前的自己是種痛苦。這是露西第一次看到實際的場景。另一方面,丹尼爾已見過這景象上百遍。露西現在才明白,為什麼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丹尼爾會對她那麼冷漠:不讓對方再經歷另一場可怕的死亡創傷。丹尼爾的痛苦開始淹沒露西;她好想見他。
這一次,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丹尼爾。
在寒冷與樹葉腐爛的泥味中,枝葉底下的暗影吞沒了露西。暮光中。一日一告者向前蔓延,然後安頓在她身旁的幽暗處,再次偽裝成周遭自然的陰影。某些暗影就像軍人僵硬迅速地移動,其他的則敏捷優雅。露西想著,暗影的外表是否也反映出它們所攜帶的訊息。
雪兒碧。露西搖搖頭。眨了幾次眼睛,不僅是雪兒碧,還有麥歐司,他們兩和-圖-書個看起來都累壞了。露西也很累。她看了手錶一眼,不意外自己花了那麼長的時間在窺探宣告者。已經過了凌晨一點。麥歐司和雪兒碧怎麼還醒著?
「我再寄信給妳,好嗎?」凱莉不給露西討價還價的機會,便掛斷了電話。這可不妙。露西關掉電話。她不該覺得凱莉是硬要跟她一起過感恩節;她該高興好朋友還想見她。
她可以穿過去!她可以拯救過去的自己。露西試驗性地伸出左手,看著手臂同樣消失在宣告者中,就像穿過不斷拉大的吉露果凍鮮豔濕黏的包裝紙那樣,好似宣告者容許她通過。
露西突然感到憤怒,氣憤橫跨在她與丹尼爾間的詛咒。她曾經天真、無力,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還是不懂為什麼會發生這些事?為什麼她找到丹尼爾之後。總是這麼快就得死去?
「我爸媽堅持要在感恩節的那個週末、在底特律來個家族大團圓。」凱莉說。「我拒絕參加。我想過去找妳,但我猜妳會被鎖在感化院。」她停了一下,露西可以想像凱莉在多佛的宿舍床上屈起身子。那間學校的事已恍若隔世,太多事都已經不一樣了。「如果妳會回家,還帶著那個感化院男孩,我說什麼都要去當電燈泡!。」
「不,讓我告訴妳,妳為什麼需要我,」雪兒碧很衝地說,「救妳的小命一條。好比說妳剛才差點把自己弄死!允許我再加上『魯莽』這個字;妳剛才到底想做什麼?妳知道跑進宣告者的人會發生什麼事嗎?」
而後她便避開雪蘭的所有人,逃到陰暗的樹林邊緣,重新聯繫幾樣重要事物:
「那麼,我猜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囉?」雪兒碧挑釁地說。
平台上擠滿了警察,分發某人從網際網路印出來、黎兒放大的黑白近照,低頭看著這份低解析度的照片,露西才驚覺黎兒跟她有多相像——至少,像染髮之前的她。她想起染髮隔天早晨的對話,黎兒不斷開玩笑說,她們不再是雙生姊妹了。
「我就知道會在這裡找到妳。」
露西溫柔地拉開宣告者鋸齒狀的邊緣。宣告者比露西預期的還要柔軟,卻冷若冰霜,而且把露西的手指弄得黏答答的。暗影在輕柔的碰觸下變大,等它變成約莫一平方英尺的大小時,露西便鬆手放開暗影,高興地看著它盤旋至眼睛的高度。露西多花了一份心力——聆聽,並將周遭的世界隔離。
「謝謝。」露西低聲說,幾乎要落下淚來——快樂的眼淚。「妳最近過得如何?」
露西頭上,宣告者一齊在高處的紅木樹枝間流動,彷彿雲端上有人打翻了一大罐墨水,任它從天空滴落到樹梢、從一棵樹流向另一棵,直到樹林被洗得墨黑。一開始,露西根本無法分辨一個又一個的暗影,以及哪裡是陰影、哪裡又是宣告者。
「事情很不賴,」她最後說。「我們常常見面。」
「等一下!」凱莉宏亮的聲音透過電話線傳來。「讓我捏自己一下,看我是不是在——」
或者該說,這曾經是她的笑聲,是她的孩提時代。早在丹尼爾之前、在劍與十字之前、在崔維特……在生活充滿祕密和謊言,還多出許多無解的問題之前。
「不不不,今天由我來發問;這是懲罰妳太久沒跟我報告進度。我要知道:那個男生怎麼樣了?我記得他的名字是坎……」
露西沒有真的去過凱莉在費城和圖書、紅褐色砂石建築的家,凱莉也不曾實際造訪過露西在喬治亞州的房子,兩個人都只見過照片,凱莉的來訪聽來是如此完美,正符合露西現在的需要——同時也聽起來一點可能都沒有。
陽光亮得露西不得不閉上眼睛,熱帶溫度立刻讓她的肌膚滲出一層薄汗。失重、顛倒的畫面令人作嘔,就像是高高地站在跳水板上;很快地,露西就會向下墜——
「宣告者要我穿過去。」露西大聲地說。「我可以辦到;我可以救她。我可以救我自己一命。」她輕輕拉開身體,然後整個人鑽進宣告者裡。
那不是樹葉,而是宣告者。當露西傾身想看得更仔細時,再度聽見了那個笑聲。宣告者裡的另一個露西在笑。
露西強迫自己停下來、深呼吸。如今她遠比過去更瞭解宣告者了,不該再那麼害怕。她是怎麼了?也許她知道自己愈來愈接近核心,某個她人生的回憶或是訊息,有可能會改變她與丹尼爾的關係。事實上,她不只害怕宣告者,更害怕自己會從它們當中看到什麼。
「潔絲茗也一直這麼說,」麥歐司提起。「黎兒昨晚沒回房間,今早也沒來餐廳,所以法蘭和史提文要求所有同學回宿舍,可是——」
他身後則是蒼翠濃密的雨林邊界,一片青綠中點綴著繽紛的莓果,以及露西從未見過的白色花朵,丹尼爾位在的懸崖雖然不高,但頗為壯觀,俯瞰閃爍的池水。只是丹尼爾頻頻抬頭望向天空。
厚實卻輕軟,完整無缺地緩緩飄下,似乎不受地心引力的影響。棕色變成了深黑,它沒有落到地面,反而輕飄飄地來到露西伸出的掌心。
露西轉身走回黑暗寂寥的樹林,宣告者的嘶聲平息下來。
露西通開歩伐,奔向拿非利小屋,麥歐司和雪兒碧緊跟在她身後。妝點小徑的花朵,在日光下是顯得如此美麗,如今看起來卻為四周添上了過多的陰影。三人前方、坑地內的營火已然熄滅,剩下通紅的餘燼;但在小屋那兒,兩層樓以及平台附近,全都燈火通明。黑夜中,這棟大型的A字建築顯得既明亮又令人畏懼。
但她很清楚:和丹尼爾、和一大群宣告者一樣清楚,一旦露西吻了丹尼爾之後,會發生什麼事。丹尼爾說得沒錯:她不會結冰,她會在駭人的烈焰下燃燒殆盡。
然後事情發生了:她的右拳穿過去、手臂直沒至手肘。夏季的落日餘溫灑在她的掌心;重力倒轉,露西分不清左右上下,胃裡一陣翻攪。露西怕自己就要吐了。
一個圓潤、女性的笑聲響徹樹林。意外清晰、醇厚的笑聲,感覺像是環繞著她、迴盪在樹林間。露西試著找出聲音的來源,但這裡聚集了這麼多暗影——她不知該如何鎖定。突然,她覺得渾身冰涼。
水中的露西還活著。露西不會——也不能讓她死去。
她的爸媽、凱莉,以及宣告者。
凱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妳知道,我想過要生氣,還假想過怎麼把妳好好罵一頓,但這樣我們兩個就算完了。」她停頓了一下。「重點是,我想妳,露西。所以我的結論是:何必浪費時間?」
她往南邊的宿舍跑去,但是在樹頂盤旋的黑色漩渦跟著她,一路發出嘶聲來到較低矮的紅木枝、靠得更近。露西感到肩上宣告者寒冷刺骨的碰觸,忍不住尖叫出聲,徒手將宣告者拍開。
「雪兒碧——」
「凱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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